必读网 - 人生必读的书

TXT下载此书 | 书籍信息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 返回首页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黑暗坡食人树

_4 岛田庄司(日)
  虽然努力搜寻,可是在工厂内并没有发现机身和驾驶舱。两个人极其沮丧。肯定是哪位军人只把机翼拿来扔到了这里吧。
  太阳落下去了,周围渐渐变得昏暗。微风吹来,感觉非常凉爽。两个人在回家前又一次到了烟囱底下的锅炉前。
  天已经黑了,这时候要钻进锅炉恐怕不会很顺利。但最后凉一郎还是把一排锅炉门中的一个拉开了。
  就在这一刹那,凉一郎和光二右侧的一个门“咣当”一声打开了。两个人吓得心脏都不跳了,想也来不及想就慌忙逃走。一边逃跑一边回头看,只见一个留着齐耳短发、肮脏的小个子人影从锅炉门里跳了出来。
  凉一郎判断那个人和自己的年纪应该差不多,但是因为脏得厉害,无法分清是男是女。灰色的衣衫破破烂烂,从锅炉中跳出来后,立刻一溜烟地跑得不见了。
  凉一郎和光二下意识地开始追逐这个逃跑的人影,三个孩子一路飞奔穿过充斥着铁锈、化学药品和腐烂气味的玻璃工厂。
  北边有一小片树林,树林中间是原来玻璃制造公司老板的洋楼。附近只有这幢洋楼还算漂亮,但已经是人去楼空。
  在杂草丛生的一侧,短头发的小个子拼命地跑,两个少年在后面追。
  迎面就是洋楼的墙壁,短头发沿着墙壁向右拐弯。前面,有一株特别高特别大的树,就是那株有名的大楠树。
  两个男孩儿“啊”地一声停住了。他们不是为楠树的巨大而惊愕——凉一郎已经几次看过大楠树,光二也曾在黑暗坡下边仰望过它。
  让两个人惊愕的是,白天里他们拼命寻找的飞机机身,此时正靠在大楠树粗壮的树干上。
  机身上的帆布七零八落,中间的零件也裸露出来。那巨大的影像,不知怎么,好像照片里见过的恐龙骨骼。
  而两个男孩儿前面的短头发没有一点儿停顿和犹豫,开始奔向机身的骨架。先登上梯子,然后踩着一个一个零件,一直向上攀登。
  两个男孩儿觉得危险,就站在那里默默地望着。
  令人不可理解的是,短头发一言不发,不哭不叫,为什么要往那么高的地方攀爬呢?
  短头发终于爬到了飞机骨架的顶上,那里正好和大楠树粗壮的树干平行。他从机身挪到了树干上,接着蹲在那里一动不动。
  蝉鸣从四面八方传来,太阳刚落,周围开始变暗,树干上蹲着的小人影隐蔽在树影里,像只猫一样,已经完全看不清了。两个男孩儿始终目不转睛地盯着小人影的藏身之处。
  “啊呀!”
  传来了一声尖叫。从这个声音里,两个人终于知道,短头发的小个子是个女孩儿。
  黑暗之中,他们模糊地看见她的身体在扭动挣扎。这是怎么回事?原来女孩儿的下半身已经完全落入树干里。
  “救命!”
  女孩儿呼喊着。慢慢地,她的身体沉没到树干里了。
  黑暗中两个孩子看得出神,不由得接近了楠树。
  女孩儿的两个小手仍然在剧烈摆动,哭喊声刺耳。
  两个男孩儿慌不择路,转身就跑。太可怕了,要逃得越远越好。
  他们不顾一切地穿过工厂的铁皮建筑,但不管怎么跑,女孩儿的哭叫仍然在身后紧紧追赶。就像是在和那求救的嘶喊比赛,两个男孩儿跌跌撞撞地钻出石墙的缺口,终于逃到工厂外边的马路上。如同害怕被魔鬼抓住脖子一样,两个人顺着黑暗坡飞奔而下。
  好不容易到家了,两个人喘着粗气站在电灯底下。可能是挤过石墙缺口时蹭的,凉一郎的手脚有好几处擦伤,鲜血混着汗水流了下来,惊魂未定,疼痛感渐渐袭来。
飞走的风向鸡
  出了藤并公寓,御手洗在前边大跨步地走向藤并家的老屋。我除了跟着没有别的办法,就用眼睛向森真理子示意。她迟疑了一下,也跟在了后边。
  我知道御手洗的头脑在高速运转。他一言不发,经过烟囱和藤棚汤澡堂的后门,沿着长满枸橘的矮墙到了镶着狮子头的大铁门前,双手猛地抓住门框。
  御手洗伸手摇晃铁门,却打不开,原来里边插着门闩,上面挂着又大又重的铁锁。古旧的门柱上有一个锈迹斑斑的对讲机,御手洗焦急地按下按钮。但是,很长时间也没有回音。
  “坏了吧?”御手洗嘟哝着。花岗岩般阴森森的门柱,反复涂刷的上锈的黑漆大门,从门口望见的长满爬山虎的洋楼——眼前一副悲凉衰败景象,俨然是废弃的房屋。风一吹,墙壁上无数的爬山虎叶子一起颤动起来,好像在窃窃私语。同时,一种文物所特有的古旧气息正向我们伫立的大门口飘散过来。
  这是一个阴天。透过玻璃窗向洋楼的屋子里望,室内因阳光不足而让人毛骨悚然。据说这幢房子二战前就建造起来了,镶嵌着玻璃的白漆窗框已经基本朽坏。门框和门板可能都是二战前就一直这么使用着,到今天仍没有更换过吧。这样的建筑在英国或许还比较多,但在日本却几乎没有。御手洗仍然不死心地按着对讲机的按钮,但我怀疑在这幢洋楼里是否还有人居住。
  御手洗还在咣啷咣啷地摇晃铁门。跳进去看看?情急之下,我心里这么想。
  事实上,铁门的高度只到我们胸部,翻越进去并不是什么难事。
  “该死!从这里根本看不清大楠树。它在楼后。”
  御手洗懊恼地说。我终于知道他在想什么了,他想到老屋里的大楠树近前去看看。
  “想看大楠树吧?”我问。越过洋楼的屋顶,可以望见大楠树上部巨大茂盛的树冠。
  “你不想见识一下吗,石冈君?”御手洗凝视着洋楼,头也不回地说,“那可是株杀人树啊。杀人犯我见过好几个,吃人的动物也见过,植物杀人还是第一次听说,一定要见识一下。这一次是杀害八千代老夫人未遂,还有她儿子藤并卓的死,绝对和这株杀人树有关。”御手洗对我斩钉截铁地说,“石冈君,真的有关。绝对不会没有关联。”
  接着他就再二再三地按门铃,又用手做成喇叭状不断呼喊:“有人吗?”
  “不行,好像谁也不在。八千代老夫人住院,她老伴儿照夫去照料,女儿三幸上学,是吧?这么有趣的案子,我可不想因为入侵私宅被逮捕而失去调查的机会。还是不要爬铁门了。我们去医院或者找附近其他什么人打听打听吧。”
  御手洗说着,遗憾地离开了大铁门。
  我们从黑暗坡奔向藤棚综合医院。这时我的肚子有些饿了,跟御手洗一说,他就用焦躁的口气问森真理子:“森小姐,你肚子饿了吗?”
  但是森小姐根本就不加思索地说:“嗯?不,我不饿……”
  “你在减肥吗?”
  “不,我真的什么也不想吃。”
  御手洗用轻蔑的目光看着我。
  我赶紧摇着右手说:“明白了,明白了。”
  如果御手洗头脑里思考着什么问题,就根本不考虑吃饭睡觉一类的事。我当然知道这些,只是问一下试试。
  黑暗坡下的左侧有一家店。门口有马口铁做的告示板,上面白底黑漆写着“狮子堂”。店头是老式的木质橱窗,玻璃窗朝两侧打开,就好像夜市里的小摊一样。玩具和箱子都整齐地码在平台上,好让来往的行人都能看见。除了这个店以外,沿黑暗坡居住的人家,没有看见还有经商的。
  这里不是第一个发现屋顶上死者的目击者的家吗?的确,站在店前,向坡道中间稍稍移动,回望黑色石垣上的藤并家,被爬山虎遮住大部分的墙壁、郁郁葱葱张开树冠的大楠树,以及右侧藤并家暗灰色的屋顶,都能远远望见。这个店的老板,看见屋顶上的人一动不动地坐着,会惊愕成什么样子呢?
  在阴天微弱的光线下,店内有些昏暗。
  “这是狮子堂的德山老板家。我们进去和他聊聊吧。”御手洗自言自语地嘟哝着,毫无顾忌地踏入店内。我本想跟着进去,但是连续会见两位女性稍有些疲劳,就和森真理子等在外边的马路上。
  森真理子站在坡道中间,像是决心永远待在这里一样,长久地凝视着藤并家的大楠树和旁边的洋楼屋顶。她悲戚的神色,实在难以用语言形容。
  现在藤并家的屋顶上什么也没有了,但是她眼中想来和我一样,正出现那个男人跨坐在屋顶上的身影吧。
  这是难以想象的,我都没有经历过那么超常的事情,森真理子也是一样。但是看着二战前古老苍凉的藤并家和历经千年的大楠树,跨坐在屋顶上身穿绿毛衣的男人就马上出现在了脑海里。黑暗坡这个地方,还有藤并家的景象,正好赋予这种想象以独特的气氛。
  御手洗和一个矮壮的中年男人从店内昏暗的深处走了出来,显然他就是德山。只见德山举起右手,指点着藤并家的方向热情洋溢地演讲,根本就没有看站在坡道上的我和森真理子。直到完全走出来,他才意识到我们两个的存在,稍稍示意,我们也点头回应。
  “这是石冈君和森小姐,这是第一目击者德山先生。这么说在德山先生以前,没有人注意到屋顶上的藤并先生?”
  “没有啊。我发现后开始叫嚷,他们才乱成一团。”
  “吓坏了吗?”
  “是啊,我怀疑自己看错了,难道是个真人在那里吗?但是登上这个坡道,也就渐渐完全看清楚了,果真是个人啊。但是接下来我想到,他为什么一动也不动呢?在屋顶上做什么呢?于是感到不妙了。”
  “就是昨天早晨吧?”
  “嗯,台风过后,坡路上都是散落的枝叶,还有报纸、口袋和吹垮了的告示板,一片凌乱。真是一个惊悚的早晨。”
  “看到他的表情了吗?我说的是屋顶上的死者。”
  “看到了啊。我走到坡上,一直到房子周围的矮墙那里。”
  “死者是什么表情呢?”
  “怎么说呢……面色苍白,没有表情,好像唱戏的面具,若有所失的样子。”
  “表情并不苦恼,脸上也没有外伤?”
  “什么?”
  “他并没有什么外伤吧?”
  “没有伤。我看到的时候,相当干净。”
  “梯子是怎么回事?”
  “梯子?”
  “藤并先生爬到屋顶用的梯子,是搭靠在老屋上的吗?”御手洗问。
  “不,我们发现后就往他家走,在房子周围转了一圈,没看见什么梯子。”
  “没有梯子吗?”
  御手洗的反应出奇的冷静。当初他阅读新闻报道的时候就很注意梯子问题,我还以为他会有强烈的反应。
  “嗯,没看见梯子。但是我们并没有到他家的院子里去仔细寻找。我们看不见他们家院子靠近黑暗坡的一侧,东边小道的枸橘也阻挡了视线。只有在它和藤棚汤澡堂之间才可以勉强看见里边,从这里看不见,所以房子那一侧的情况我们无从得知。”
  “或许,梯子靠在路上看不到的什么地方吧?”
  “是啊……”
  “但是上到屋顶也不一定非得用梯子。如果是日式房屋或许用得着,但是如果从三楼阁楼的窗户爬出去,也可以到达屋顶。”
  “是啊。”德山点点头。
  我于是也明白御手洗反应冷静的原因——梯子问题已经不重要了。
  “这附近的人们对此议论纷纷吧?”御手洗问。
  “是啊是啊。关于藤并家和那株大楠树,本来早就有各种各样的议论,久住在这里的人都认为这是迟早的事。”
  “各种各样的议论?”
  “是啊。”
  “那是什么事情呢?”
  “嗯……别人家的事情,说来说去总不太好吧?这一带的老人们比我更了解这里的事情,可以问问他们……”
  “我从你这里知道的,保证谁也不告诉。”御手洗不失时机地说。
  德山瘦削的脸上浮出一丝苦笑。“不用,这里的人都知道啊……”
  黑暗坡模型玩具店的老板压低了声音,脸上还是苦笑的表情。
  “石垣上边那一带——我们小时候就经常谈论——是个非常可怕的地方。尤其是那株大楠树,是被诅咒的树,它周围总是有冤魂作祟。我小时候就多次听说过这样的事情。”
  “哦。”
  我发现德山说话时脸上的肌肉像痉挛一样抽动着,苦笑的表情正是因为恐惧发抖造成的。
  “那些人云亦云的东西,只能信一半。所谓的传闻,都是基于对结果的不负责任才形成的。所以,说什么那株大楠树是吸吮砍头流下的血才那么茁壮的,或者一个粗树根伸展到清洗血污的井里,或者被砍下的江洋大盗的首级‘嗖’地弹到空中被树枝勾住,怎么也弄不下来,只好挂在那里——所有这些传言我都半信半疑。小时候很害怕这些,不敢到这个坡道上来,担心倒霉,担心鬼魂附体。就是到坡道上来,也躲这棵大楠树远远的,在马路的对面走,至于到坡上的藤并家附近更是不可想象。现在已经是大人了,知道那些都是迷信,但是仍然对那样的地方敬而远之。”
  “还有别的吗?”御手洗兴致勃勃地追问。
  “不仅这些,奇怪的事情确实发生过。我没有印象,据说在我刚出生的时候,有一个五六岁的女孩的尸体吊在楠树下。”
  “吊在树下?怎么回事?怎么吊到树下的?”
  “不,我知道的也不详细,不是亲眼所见,而是听别人说的。但是这一带的人几乎都知道,那可是个严重事件,占了报纸很大的版面,拍了纪录片,心理学家和动植物专家也来了。这里上上下下都很惊恐。用现在的说法,叫超常规现象,就是灵异事件。”
  “那女孩儿的死因是什么呢?”
  “我不知道。据说全身暴露,都是咬伤,惨不忍睹。”
  “咬伤?有牙印吗?”
  “是啊,有牙齿的痕迹,但是树上却没有牙印。”
  “真的吗?你的意思是说,是大楠树干的勾当?”
  “对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子,还能有谁会做出这样的事?她太小了,不会成为强盗的目标,也不可能成为施暴的对象,更不会是复仇的目标啊。”
  “嗯。”
  “杀人手段过于残忍。头部被扭断,向前贴在身体上,在胸前晃荡,面部血肉模糊,全身都是血。”
  森真理子突然脸朝下低声干呕,从我身边走开。她弓着背,一副强忍着呕吐的模样,让我很想走过去关照关照她。也许还是让她从德山血腥的故事里逃离比较好。
  “女孩的衣服已经零零碎碎,肉也是暗红色,显然已经死了两三天了,据说手脚和腹部有一半已经溶化了。”
  “溶化?”
  “嗯。”
  “为什么溶化?”
  “大家都说是被树消化了。”
  “被树消化了?就是说楠树吃掉了女孩儿,是这么回事吧?”
  “是啊,大家都这么说。是楠树吃了一半时被大家发现的。”
  “食人树吗?真有这么荒谬的事?”
  “的确有悖常理。但是关于凶手完全无从查起,大家便渐渐认为这是一桩灵异事件了。”
  御手洗抱着胳膊,嘴角挑衅地上扬。“但是楠树怎么吃人呢?它没有嘴啊。”
  “不,那株楠树不一样。粗壮的树干上边是平的,在那里张开了血盆大口。”德山肯定的语气就像他看见过一样。
  “那是嘴吗?”御手洗调侃地问道。这时我的头脑里突然出现一种猜测。我想那个死掉的藤并卓当时骑跨在老屋的屋顶上,是不是想窥视大楠树的血盆大口呢?
  “唉,据说那张大嘴的周围还有牙一样锋利的锯齿,那上边沾满了血。”
  御手洗显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瞥了我一眼。
  “据说在大楠树粗壮的树干上到处有小孔洞。有几个呢?”
  “不,不是到处都有,我想只有两个。我小时候曾胆战心惊地靠近它,记得有几次看见过。你不爬到那么高就看不到,相当可怕的记忆啊。伏耳在孔洞处,附身于楠树的冤魂发出的呻吟声总是跟随着你。小时候去过一次,高中的时候我又去过一次。把耳朵凑过去听,向里边窥视……”
  “怎么啦?”御手洗问。
  “不,很久以前的传闻本来不可相信,但是……”
  “嗯?”
  “但是我的确听见了。有人的惊叫声,还有……怎么说呢?树洞中好像还有尸骸,还有粘粘乎乎的内脏。”
  御手洗和我都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我还做了几次噩梦,那到底是什么啊……太可怕了,再也不想去看了。到现在我仍然不知道那是什么,那到底是什么呢……”
  德山歪着嘴自言自语,并不看我们两个。
  “原来如此。这真是不同寻常的树,是珍稀树种啊。”
  “也有人说那株大楠树是巨人变来的。”
  “巨人?”
  “对,是一个巨大的独眼怪物。据说它很久以前来到这里,在黑暗坡上栖息,变成了大楠树。”
  “所以它吃人?”
  “是啊,吃人……”
  “但是,它怎么才能把小孩吊到树下呢?”
  “树枝纵横交错……”
  “就是说树枝是巨人的手?就像触角?”
  “对。捕蝇草或者茅膏菜不是很常见吗?粘住小虫,涂上消化液,溶化后吃掉……”
  “只不过大楠树的目标不是苍蝇或者蜈蚣,而是人。”
  “捕蝇草如果长得非常巨大,难道不能捕食人吗?”
  “是啊,反正那个小孩儿是被树枝吊起来了。”
  “我所听到的消息是,柔软的枝条到处伸展,把小女孩儿一圈一圈地绕住,然后吊到高处。”
  “嗯……”
  德山的话就连御手洗也感到意外。他抱着双臂,低头沉思。
  “最初是谁发现的那个小孩儿?”
  “据说是附近出来买菜的主妇们。”
  “买菜的主妇……真的吗?”御手洗目不转睛地盯着德山的脸。
  “这个,绝对真实。”
  “不是以讹传讹吧?”
  “不是,附近的人都知道。我是听着这个故事长大的。”
  “那是哪一年的事情呢?”
  “我在昭和十六年出生。”
  “昭和十六年,太平洋战争开始的那一年吧?”
  “对。袭击珍珠港是昭和十六年十二月的事,这件事应该更早一些,据说是昭和十六年秋天。我是夏天出生的,应该在我出生后一两个月的时候。”
  “昭和十六年,一九四一年秋……那时候,坡上还没有澡堂和停车场……”
  “当然。二战前还没有培恩学校,是玻璃工厂的时代。只有大楠树和藤并家的老屋,其他地方杂草丛生。”
  “嗯,真是奇怪的故事。但是,楠树吃人的事只有那么一次吧。”
  “据我所知,到二战前只有那么一次,也许其他时候也吃过吧。”
  “嗯。”
  “但是,还有其他各种各样惊悚恶心的故事。比如战争结束时,几位幸存的日军军官一起来到坡上的玻璃工厂内集体剖腹自杀了。所以,那个玻璃工厂很快就成为了荒凉的废墟。已经有好几个人看见过军人的亡灵在那里漂泊彷徨,也拍了很多照片。附近的居民因恐惧不敢接近那里。因此,为建立学校而买下那块土地,让小孩去那里上学的,都是外国人。日本人是不会去买那块地的,更不用说在那里建起学校让小孩去上学了。”
  “嗯,说的是。应当是早有那么一连串的故事,所以德山先生发现藤并家屋顶上有死尸的时候,并没有表现得过分吃惊。”
  “哪有!当然是非常吃惊的。但是我想真是果不其然,当时对结果有一种很认可的感觉——那里又死人啦。”
  “您是台风过后清理道路时偶然发现的,对吧?”
  “也不能完全那么说,也有托梦的成分。前一天晚上,我做了个奇怪的梦。”
  “梦?”
  “是啊。”
  “什么梦呢?”
  “藤并家啊,在战后不久的培恩学校时代是当时校长的家。屋顶上镶有一只青铜的风向鸡。”
  “鸡?”
  “嗯,那只青铜鸡啊,在学校开学的时候,一到中午就吧嗒吧嗒地振翅而飞。但是十来年以后就坏掉了,不能动了。后来学校关闭了,青铜风向鸡却一直在屋顶上伫立着。”
  “哦。”
  “我小时候非常喜欢机械装置,就是近年也经常注意青铜鸡,只要一有机会就看一看它。”
  “是吗?”
  德山说话时,我下意识地望着藤并家的屋顶,那里如今空空如也。
  “台风大作的夜晚,我梦见那只青铜鸡展开翅膀,扑啦扑啦地飞向夜空了。”
  “原来如此。”
  “栩栩如生的梦境啊。该不是什么托梦吧……到早晨我清扫店前的时候,突然想起这个梦,就这样往藤并家的屋顶上看……”
  德山边说边把当时的动作演示给我们看。
  “哎呀!青铜风向鸡不见啦!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绿色的人!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就鬼使神差地到了这边,然后一路走到坡上去看个究竟。”
  德山向坡上走了几步,又返回来。
  御手洗点着头,若有所思地望着天空。德山本来是在对着御手洗说话,此时只好茫然地看着我。我木然地颔首回应。
昭和三十三年,黑暗坡
  战争中的那件事之后,十三年的时光流逝,又是一个夏天的夜晚。
  随着昭和三十三年的到来,黑暗坡附近也完全变了样。原来随处可见的破旧房屋日渐整洁,藤棚商业街也焕发了生机。街头的流浪汉和战争孤儿明显减少,居民之间又出现了爽朗的谈笑。
  但是变化最大的,莫过于黑暗坡上的玻璃工厂旧址。遍布红色铁锈的废墟一改以前金属垃圾场和幽灵老巢的面貌,得到了全部清理,建起了涂着白漆的校舍。
  虽然是学校,但这不是日本人的学校,而是英国人和美国人的小学。所以无论是教室还是体育馆,也无论是围墙还是大门,都打扫得一尘不染,令人流连。学生全都是外国人,老师也是外国人,所以虽然是横滨的一个角落,但俨然是外国的某个部落被整体搬到了这里。
  原来玻璃工厂老板的洋楼也全都得到了较为完美的修缮。窗框刷成了白色,显得十分干净,周围的墙壁也开始长出了爬山虎。
  在屋顶上,耸立着一只精致的青铜鸡。它不仅是个装饰品,更有趣的是一到中午它就吧哒吧哒地振动翅膀,显然是有一套非常巧妙的机械装置在驱动。这使它很快在附近一带家喻户晓。
  青铜鸡刚镶上去时,一到中午振翅的时间,就有比管风琴和八音盒还要美妙的旋律流淌出来。但不知怎么回事,过了不久,音乐就不能演奏了。
  以前玻璃工厂老板的洋楼,现在成了外国人小学的校长詹姆斯?培恩先生的家。
  洋楼的周围也焕然一新。以前杂草丛生之地现在得到平整,各种各样的鲜花怒放其中,铺出了小路,修起了小水池,从前杂乱的树木也被移栽到别处。沿着小路,竖立了几处精巧的石像。洋楼的周围,就这样被改造成了美丽的庭院。
  没有变化的东西只有一个,就是洋楼后边的大楠树。据传从黑暗坡成为刑场的江户时代开始,这株大树就一直以令人毛骨悚然的姿态矗立着。
  凉一郎长大了,现在是高中二年级学生。
  因为一直住在黑暗坡,凉一郎总是忘不了坡上的大楠树。事实上,是他忘不了昭和二十年夏天的恐怖经历。
  四岁那年夏天傍晚看见的那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到底是什么呢?因为是孩提时代的记忆,很多事情已经渐渐模糊了,但这个印象却非常强烈。以至于小时候的很多事情基本都忘记了,只有这件事却日久弥新。这份记忆真的不一样,仿佛刻进了他的脑海,时常在眼前浮现。
  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就是做梦也能回想起来。凉一郎有时想,这件事难道真的发生过吗?不会是我的什么幻觉吧?
  成了大学生的光二也常有这样的想法。两个人自那以后,因为各自父亲工作的变化,有十多年的时间不曾见面。昭和三十三年的暑假,光二出人意料地来拜访凉一郎。久别重逢,首先提到的还是过去的那件事情。
  “那个,你还能记起来吧?那是真的吧?”光二问凉一郎说。他也常常认为自己的经历只是幻觉。
  于是两个人把那个夏天的记忆一点一点地回想出来。虽然有些细节存在分歧,但主要情节上是完全一致的。
  “现在,那工厂的旧址已经改变了。”凉一郎说。
  “刚才到坡上散步吓了一跳。工厂的废墟清理干净了,变成一所学校。”
  “是啊,叫培恩学校。”
  “相当漂亮啊,但那株大楠树还是那样。”
  “嗯,那株楠树的确一点也没变。”
  两个人交谈到深夜。十点过后,光二突然提出想去看看那株楠树。
  “我实在是想去看看,没有办法。十三年前的夏天,那个女孩儿到底怎么了?那尖叫到底是怎么回事?”
  “嗯。”凉一郎也说,“事到如今就是去看看树也不会有结果,但怎么也想去看一次,不去就不能在心里做个了断。”
  “嗯……”
  “晚上不太好啊。”
  “嗯,但是白天那里日本人也进不去啊,现在是晚上,也许能悄悄地混进去。”
  凉一郎的响应并不热烈。虽然他也曾多次想过这么做,但是因为害怕一次也没去过。好在今晚并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但他仍然踌躇不决。
  两个人把凉一郎店里贩卖的小电筒揣到衣兜里,向黑暗坡上走去,来到培恩学校的铁丝网前,悄悄翻了进去。凉一郎知道,学校的保卫人员只在零点巡视一次。
  他们俯下身子,从一个树荫下窜到另一个树荫下。
  校长先生的洋楼还有几扇窗户亮着灯。接近了住家,他们放轻了脚步。
  到大楠树前边,两个人蹲了下来。很长时间没有到它近前,楠树好像又大了一圈,模样越发怪诞。
  地面上到处是突兀的树根,两个人小心翼翼,终于到了树下。
  向上仰望,暗夜中的大楠树沉默地矗立着,周围到处可以听见虫鸣声。楠树像不可名状的巨人,刺破云天。枝繁叶茂的树冠笼罩周围,使树干附近更加黑暗,看不见天上的星星。微风摇动树枝,只听见唰啦唰啦的声音。
  光二掏出电筒,照着树干。一小块黄色的光晕在黑黝黝的树皮表面上下游移。十三年前倚靠在这里的飞机残骸,现在已经不存在了。
  电筒的光斑在树干上部的一个地方停住了。这里有一个小孔洞,光二小心翼翼地照过去。
  “不爬上去看看那里吗?”光二在凉一郎的耳边窃窃私语,声音稍稍有些颤抖。凉一郎一想到那里边的恐怖,吓得话都说不出来,所以他没有回答。
  “我想从那里可以看到树干的内部,所以……”光二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当年,如果那个小女孩是被楠树吃掉的话,那么透过孔洞也许还能看见她……”
  凉一郎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头发都竖起来了,接着连汗毛也竖了起来。
  “算了,快回去。”心虚的凉一郎这样主张,但是光二听不进去。
  “将来还要到这里来吗?很难啊!我们煞费苦心,就是为了今夜有所行动。没关系,不会有什么事的,上!”
  光二声音的颤抖越发明显,他显然并不轻松。凉一郎吓得快要哭出来了,虽然害怕,但光二兴致高涨,他也只好接受。
  两个人把电筒放进衣兜,尽量悄无声息地爬上树干。
  大楠树纹理潮湿,散发着木头特有的气味。那气味就像水果搁置久了的腐烂味道。
  这种不正常的味道让人难以忍耐,恐惧、厌恶、不祥的预感好像要把他们的胸膛压垮。
  费了好大劲,他们终于到达了树洞口。光二首先把自己的左耳凑过去听。凉一郎一声不响地看着他的脸。
  光二的脸色迅速变化,瞬间极度苍白。虽然黑暗之中基本看不见什么,但凉一郎仍然感觉到了。
  “听……”光二声音颤抖地说。莫名的恐惧,让他张大了嘴。
  “可怕吗?”凉一郎也下了决心,把他的右耳凑了过来。这时——
  “啊呀!”
  尖叫由远而近,一清二楚。
  接着,哎呀哎呀的呻吟声越来越大,还有嗷嗷的低吼。
  “什……么……”光二此时只有嘴唇在动,发不出声音。接着他把电筒拿了出来,向孔洞里照射。
  两个人都向孔洞里看,心脏怦怦直跳,手脚瑟瑟发抖。
  “啊!”两个人发出意外的惊叫。
  湿漉漉的树洞内侧全都是散发着恶臭的内脏。树洞底下,隐约可以看见褐色的骨骸。
  光二因恐惧本能地关掉了电筒,周围立刻陷入无边的黑暗。上边的树叶沙沙地蠢蠢欲动,好像要把两个人赶下去。
  他们尽量控制膝盖的颤抖,从噩梦一样的树上滑下来。因为腿脚发软,凉一郎摔了一大跤。
  随后的事情就记不清了,总之是穿过培恩学校,爬过铁丝网,逃命似的远离那株可怕的大楠树。
  此时,十三年前的记忆一下子清晰了。
  真的啊!那件事完全是真实的啊!当时的小女孩儿就在树中间,她被吃掉了,被树吃掉了。
  凉一郎一边往回走,一边反复地回想。
  回到家,铺好被褥,光二和凉一郎并排而眠。他们害怕被恶鬼缠身,再也没有提大楠树的事情。
  次年夏天,光二骑摩托车出了交通事故,死了。
  得到这个消息,凉一郎立刻认为是那株吃人的大楠树在作祟。这都是去爬树和偷窥的后果,凉一郎想。
  我再也不去琢磨那株可怕的树了,对谁也不说,彻底忘记它。楠树吞噬少女的场面,树洞里还装着那时的少女尸体,所有这些,都是我自己的秘密。从此以后,一直到死,都只装在我一个人的脑海里。
  凉一郎这样暗下决心。
食人树
  从黑暗坡往下走,在与旁边道路交会的路口向左拐,过了藤棚商业街,再向左拐,有一个高台,这里就是藤棚综合医院。这是和藤并家老屋一样古老的建筑,医院四周的水泥矮墙经年累月己经完全变黑色,墙脚已经长出青苔。
  藤并八千代的病房是二一二号,探视时间是下午两点到晚上八点,相当充裕。在我的坚持下,我们在探视之前在半路上的海鲜餐馆吃了迟到的午餐。后来当我们走进医院,看到接待口上边挂的时钟己经是下午四点了。
  那家海鲜餐馆到底是位于率先经受文化开放洗礼的横滨,欧式风格,装演考究。建筑物全部是木结构,墙壁涂成了蓝色,而窗户则是白的。我们三人就坐在靠近窗子的圆桌旁,窗台上简单地摆放了几件黄铜质地的航海工具。
  晕船却要坚持出海的人,一定是哲学家―手抚沉重的黄铜般灯,我突然想起以前御手洗脱口而出的话。
  御手洗总是喜欢这种比喻-―晕船的水手,恐高的飞行员―不知他怎么想的。我经常怀疑他所说的是不是他自己。
  “果然不出所料。这是棘手的案子,石冈君。”吃着海鲜沙拉的御手洗把左胳膊肘靠在窗框上,手托着下巴,看着我说。“是啊,非常难办。”我正把葡萄酒蒸梦鱼往嘴里送。森真理子似乎食欲不振,只要了咖啡。眼看着杯中的热气飘散出来,她的嘴唇连碰一下的意思都没有。
  “昭和十六年的那件怪事,可能和这一次的事件有关联吧?”我边吃边说。御手洗托着腮,目光呆滞地挠着脑门。“有关联啊。”他平静地说,“我预感那株树不止是这一次,而是黑暗坡一连串事件的核心。”“但是现在是昭和五十九年,昭和十六年距今已经过去四十三年了啊。”
  “是啊。”御手洗嘟咕着。
  “刚才的谈论整个是鬼故事,不可能有合理的解释。现在我们强行插手黑暗坡事件,只要把这件事弄清楚,那么昭和十六年二战前夕的怪事也能水落石出。我们能办到吧?”我问。
  “骑跨在洋楼屋顶上、凝视着食人树而死的男人,还有在树下粉碎性骨折的老太太,以及四十三年前被吊在树上惨不忍睹的小女孩,并不是没有关联的。我们现在就像瞎子摸象一样,只知道事情的各个不同部分。就是这样,石冈君。我要解开这个谜,把大象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如果不能解开四十年来隐藏的谜,眼下的这些事情也不会解决。虽然现在只是初期阶段,但我发誓将来一定要弄清楚。”御手洗坚定地说道。
  走出藤棚综合医院二楼的电梯,立刻感受到医院所特有的刺鼻的药物气味。一位患者就像个机器人一样,光头固定在肩膀上的黑色铁架里,推着婴儿围栏一样的带枯辘的步行器,从我们眼前经过。见此情景,我对自己所处的场所又有了新的认识,不由得严肃起来。“啊,我可以在那边的沙发上等着吗?”柔弱的声音传来,森真理子正在问御手洗。
  前方左侧,四个深红色的塑料沙发排成一列,和饮料的自动售货机以及烟灰缸、公共电话等形成的空间构成了一个候诊室。森真理子的脸色像纸一样苍白,这时不能强迫她做别的事情了。想必在她的生活中像今天这样的巨大变故也没有经历过几回,还要一直勉强陪着我们,根本没有调整的机会。御手洗看来也有同感,于是点头说好。
  森真理子留在沙发上,我和御手洗穿过消毒水气味浓重的走廊,朝挂着二一二门牌的病室走去。从御手洗的侧脸看,他还是那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还好这一次没有哼小曲儿。
  我们敲了二一二室白色的房门,但不知为什么没有回音。我在走廊尽头无意中看见有一扇安全门,而御手洗则再次敲了敲二一二病房的门。
  “谁啊?”好像从墓穴深处传来了一个男人阴森森的声音。御手洗推开了门,此时能感觉到一种和走廊里完全不一样的独特气味。单人病房的中央有一张病床,一位老妇插着鼻管,被带子固定着躺在上面。眼睛微闭,可能是睡着了。病房的窗帘是崭新的,床头柜也很漂亮,沉默地诉说着患者的身份和富有。房间内的空气阴冷污浊,好像含有敌意。病房内的气味和走廊里不一样,我感觉到老朽和死亡的气息。如果说死亡气息来自于躺在床上的患者,那么敌意则来自于坐在房间两侧的男人。
  右侧的白发男子已经是老年人了,厚嘴唇,正用责备目光瞪着这边。他身体柔弱,坐在椅子上,一看就知道是小个子。对于御手洗的敲门发出低沉阴郁回应的,应该是这个人。
  而坐在左侧的人正好相反,是个强壮的大块头。戴着眼镜,圆鼻子下边也是个厚嘴唇。头发稀疏略显老态,实际上相当年轻。两颊和额头上的皮肤光滑,给人留下深刻印象。无框眼镜的后面,一双圆眼睛大咧咧地看着我们。他好像不准备作声。
  御手洗似乎没有觉察到房间里充斥着令人恐俱的险恶气氛。他依然兴高采烈。
  “您是八千代老夫人的丈夫照夫先生吧?这位是藤并卓先生的弟弟让先生吧?”
  御手洗交替地看着两个人,中气十足地说道。我也在揣度他们是何许人。白发的应该是照夫,戴眼镜的圆脸应该是让。
  但是,这两个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御手洗,根本没有开口的意思。是警戒,还是沉默的观察?好像都不是。当时的气氛更像是优等生在蔑视劣等生,充满了优越感。我为房间内的气氛感到不快。“这次来问候藤并八千代老夫人和藤并卓先生,遭遇不幸,深表遗憾。”御手洗以戏谑的语气讲道,还点头哈腰地鞠了一躬,“二位知道吗?世上有一种东西叫食肉植物。”御手洗“啪”地拍了一下手,非常高调地开始发言。
  “比如猪笼草,别名又叫庞特斯,是一种生长在热带的美丽植物。京都大学也在实验室里栽培。它长着一个弧形的捕虫器,捕虫器的上部有一片叶子做盖子,总是盖着,从外观上看就像一把茶壶,英语叫‘水壶植物’。平时在盖子的周围总是散发出甜蜜的气味。如果打开盖子,那里边的苹果酸和柠檬酸也散发出诱人的香味。”香味吸引了娱蚁、嶂螂还有蝴蝶,只要一沾边就是灭顶之灾,因为捕虫器的边缘非常湿滑,最后会掉进壶里再也出不来了。猪笼草会一边散发着美好香味,一边增加壶中酸性液体的浓度和钻度,当开始消化捕获的昆虫时,难忍的恶臭就在附近飘散。
  “捕虫器的壶,稍大的直径可能超过十厘米,深度可达二十五厘米。所以有时小鸟或者老鼠也被捕获并消化掉成为植物的营养。”对这种植物的蛋白质进行分析,结果让人吃惊。它们居然拥有动物的‘专利’!动物因为运动量大,必须摄取蛋白质。在自然界所有的物质中,脂肪和蛋白质蕴涵能量最丰富。人类的进化也很典型,从脚上长着消化器官的水蚝开始,经过三十五亿年,终于成为现在有着消化和吸收器官、高度智能和高度运动性能的高等生物,完成了从低级到高级的持续进化―即消化器官和吸收器官的功能分开,第一次使用专门的消化器官,同时使机体拥有了分解吸收蛋白质的本领。
  “对动物来讲要做到这一步相当困难。困难在哪里呢?因为动物自己的胃也是由蛋白质构成的。简单说,消化肉类,却不会把自己的胃消化掉。人类的胃壁只有五毫米厚,非常薄,可以说就是个肉袋子。
  “怎么回事呢?以人来说,肉一进人胃,就被喷上盐酸和胃蛋白酶,而自己的胃壁此时则有一层私液保护。人类消化蛋白质的过程因为掌握了奇迹般绝妙的时机,所以成功了,使本来不可能的事情就像一场精彩表演一样持续着。如果这个时机掌握不好的话,很容易胃穿孔。
  “可是植物就不一样了。与动物消化肉类的情形不同,植物消化肉类的时候,不会被自身分泌的酸碱值为二的酸和胃蛋白酶溶解。”
  “说得对。”一个尖锐的声音此时突然帮腔。对御手洗这番演说作出回应的,正是那个戴着眼镜的高大男子让先生。
  “你是谁?”八千代的丈夫发出冷漠的声音。我们对御手洗超出常规的做法已经相当习惯,但作为旁人,应该说这是自然而然的反应。
  “你是谁?要干什么?”他用尖酸的口气干巴巴地问。“那么,你们认为我是什么人呢?”御手洗装模作样地说。“我们这里很忙,请你好自为之。”照夫用鼻子哼了一声,冷笑着说。
  八千代的丈夫说这番话时非常认真,可能把我们当成初次见面的普通警察了。
  “你是医生吧,知道得这么多!”这么说的是让。
  一听说可能是医生,照夫立刻显得很惊愕。如果真是这所医院的医生可就糟了,出于一种明哲保身的想法,他抬起了头。我从让眼镜后边的圆眼睛里,感到他似乎认为御手洗还不错―尽管是以这样戏剧性的场面出现的。这让我忽然想起刚才见到的千夏。
  “医生?你眼睛真厉害!难怪是位学者。我的确是个医生,但是我并不在这所综合医院里工作。”
  “是独立开业的医生吧?”
  “也可以这么说吧。但是我的患者并不是那些躺在病床上的人,
  而是整个城市和国家。”
  “这完全是一个传教士的口吻。”让摊开两手,苦笑着说。御手洗则不失时机地把自己虚张声势的名片放到他手里。
  “我叫御手洗,今后可能会经常打扰您。藤并让先生,如果可能的话,我很想向您讨教。作为一个新手,如果能听到让先生您讲述自己的研究成果,那将是我莫大的荣幸。”
  “姓御手洗,名叫洁,多奇怪的名字啊。”
  “是啊,大家都这么说。”
  “私家侦探,真让人诚惶诚恐。那么你是受到谁的委托呢?”御手洗同时也把名片递给了照夫,但照夫看也没看就把它扔到了床头柜上。
  “现在她正在候诊室里。如果方便的话请您见一面吧,是您的哥哥卓先生生前的好朋友。”
  “你说的是……那个人对我哥哥的死有什么疑问吗?”让先生用他那热情高亢的女性化声调问道。
  “疑问?对于一个那样死去的人,这个世界。L可能有不怀疑的人吗?”御手洗说。
  “那么这个人是谁?”
  “我就是说出名字,恐怕您也不知道。如果方便的话,就请到外边候诊室见个面吧,我为您介绍一下。可以的话照夫先生最好也一起过来,我们在患者旁边这么喧哗很不好。”
  御手洗说着站到了门口。他向右下方伸出右手,对着走廊里的过道,做出“请”的姿势。其实我看在患者旁边吵嚷的人,只有御手洗一个,但御手洗这么说,对面两个人似乎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只得很不情愿地站起来。
  我们四个人到了走廊里,御手洗小心翼翼地把病房的门关好。“八千代夫人情况如何?”他问。
  “实在是不妙啊。”让先生快人快语,“脑伤已经不可能完全恢复了。可以断定,将来会有半身不遂等各种各样的后遗症。”让的语气慌慌张张,仅从他的语调来判断,很像街上常见的那种肤浅的人,但是讲话的内容富有逻辑性,我想他的头脑应该很不一般。
  “她说了什么没有?”
  “昨天和前天好像吃语了些什么,但是听不清,根本不能算说话,基本都是在昏睡。”
  “她是九月二十一日晚上十点左右,在大楠树脚下时被发现的吧?”
  “是啊,好厉害的台风之夜。”
  “是被照夫先生发现的吧?”御手洗说着,向跟在身后的藤并照夫回过头来,但是照夫沉默着。
  “八千代夫人经常在那时候外出吗?”
  “我为什么要回答你的话?”照夫短促地低声说。
  “像是被谁袭击了吗?”
  照夫仍然不说话。
  “在现场有没有可能被用作打人的武器之类的东西?”“你没有听见吗?我什么也不想和你说。也不知是哪儿来的小子,我为什么要回答!”
  此时藤并八千代的丈夫开始变得语气强硬,而御手洗则把右手拿到唇边,“呼”地吐出了一口气。
  “如果你也敢这么回答警察,有你好瞧的。”
  “现场并没有发现武器之类的东西。我母亲的行动一向随心所欲,无规律可循。但是母亲基本上都是待在老屋她自己的房间里,很少出门。”
  “那她为什么一定要在狂风暴雨的夜里出去?”
  “是啊,我也很吃惊。”
  “伞或者其他雨具呢?她带了吗?”
  “那样的雨夜带伞根本没有用,她穿了件雨衣。”
  “她戴头巾了吗?”
  “戴了。”
  “这么说,她是戴着头巾被袭击的了?”
  “可能吧。”
  “嗯,那周围没有留下暴徒的脚印吧?”
  “在那么大的雨中,所以……”
  “就是没有留下足迹,那么会不会留有其他痕迹?”“警察说,什么痕迹也没有。”
  “警察啊!嗯,老屋里八千代夫人有自己的房间吧?”“是啊。”
  “她总是待在自己房间里吗?”
  “是的,她在房间里靠欣赏音乐、读书和看电视来消磨时光。”“她的房间里有
  电话吗?”
  “有。”
  “嗯。”御手洗点着头陷入沉思。
  “她的房间在老屋的一层吗?”
  “是的。她已经上了岁数,爬楼很吃力,所以一直住在一楼。”“那一楼就是她和照夫先生两个人的房间吧?”
  “不,照夫先生住在二楼,一楼是会客厅。他们夫妇两个人的事情我也不太清楚,但我母亲是顽固孤僻的人。”
  我们到了候诊室。在那里,孤单的森真理子无声无息地低垂着头。我们走近了,她才突然地抬起苍白的脸。
  “让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森真理子小姐,卓先生生前很亲密的朋友。森小姐,这位是卓先生的弟弟让先生,这位是他的继父藤并照夫先生。”
  “初次见面,请多关照!”她轻声说,脸上现出苦涩的表情。让和照夫也向她轻微致意。我们五个人在空荡荡的候诊室的沙发上,面对面地坐了下来。
  “那么一楼只有会客厅和八千代夫人的卧室,是吗?”“一楼还有厨房、卫生间、浴室和储物间。”
  “会客厅其实就是餐厅吧?”
  “对。”
  “平时谁做饭呢?”
  “是附近牧野照相馆的老两口来做,他们很久以前就认识的。我母亲讨厌那些没见过面的家政服务人员。有时候三幸也尽可能地给我母亲帮忙。”
  “大家总是在一起进餐吗?”
  “我们在一起吃过,但是成家了的哥哥卓在公寓楼那边自己开伙。”
  “妹妹呢?”
  “她只是极偶尔地过来吃一次。可能饭菜不合她口味,她基本不来。”
  “千夏小姐来吗?”
  “嗯,我来的时候她也一起来。你们见过她I?‘’
  “对,就在刚才。”
  “她又是那副讨厌的德性吧?”
  “怎么说呢?我倒是没有注意。另外在老屋,让先生好像有一间研究室。”
  “嗯,公寓楼那边太狭窄了,我收集的图书和资料已经装不下了,只好放到老屋自己的房间这边。”
  “你们三兄妹中,在老屋拥有房间的,只是您一个吧?”“不,没有的事。”
  “我弄错了吗?”御手洗露出惊讶的神色。
  “因为我们兄妹三人都是在这幢房子里长大的,大家都有自己的房间。但老屋破旧阴冷,大家都放置不管了。所以,我哥哥的房间也好,玲王奈的房间也好,都还在的,虽然他们不来住。”“二楼是什么样子?”
  “我的房间在二楼,我哥哥的房间也在二楼,但却空置着。还有一个房间是照夫先生的。玲王奈的房间在三楼内侧,现在也空置着。中间的房间做了储物间,还有一个房间是三幸的。”“哦,每层都有三个房间。”
  “是啊。”
  “那些空置的房屋全都是蜘蛛网吧?”
  “不至于那样,平时由三幸来打扫。”
  “以后,如果允许我参观一下您的资料室,我将感到无比荣幸。我殷切地期待您发表自己的研究成果。”
  “啊,刚才你已经发表了自己的研究成果了,现在是不是该轮到我了?”
  “以后什么时候都可以,不过现在请允许我请教几个问题。关于卓先生的死因,有什么线索吗?”
  “这个嘛,不好说啊。”
  “卓先生以前上过屋顶吗?”
  “没有啊。”
  “那你上过吗?”
  “我也没有上过屋顶。”
  “小时候上过吗?”
返回书籍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