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亨利四世

_9 莎士比亚(英)
  安心吧,各位王子;你们知道这是陛下常有的病象。站开一些,给他一些空气,他一会儿就会好的。
  克莱伦斯
  不,不,他不能把这种痛苦长久支持下去;不断的忧虑和操心把他心灵的护墙打击得这样脆弱,他的生命将要突围而出了。
  葛罗斯特
  民间的流言使我惊心,他们已经看到自然界反常可怖的现象。季候起了突变,仿佛一下子跳过了几个月似的。
  克莱伦斯
  河水三次涨潮,中间并没有退落;那些饱阅沧桑的老年人都说在我们的曾祖父爱德华得病去世以前,也发生过这种现象。
  华列克
  说话轻一些,王子们,王上醒过来了。
  葛罗斯特
  这一次中风病准会送了他的性命。
  亨利王
  请你们扶我起来,把我搀到另外一个房间里去。轻轻地。(同下。)
  第五场 另一寝宫
  亨利王卧床上;克莱伦斯、葛罗斯特、华列克及余人等侍立。
  亨利王
  不要有什么声音,我的好朋友们;除非有人愿意为我的疲乏的精神轻轻奏一些音乐。
  华列克
  叫乐工们在隔室奏乐。
  亨利王
  替我把王冠放在我的枕上。
  克莱伦斯
  他的眼睛凹陷,他大大变了样了。
  华列克
  轻点儿声!轻点儿声!
  亲王上。
  亲王
  谁看见克莱伦斯公爵吗?
  克莱伦斯
  我在这儿,哥哥,心里充满着悲哀。
  亲王
  怎么!外边好好的天气,屋里倒下起雨来了?王上怎么样啦?
  葛罗斯特
  病势非常险恶。
  亲王
  他听到好消息没有?告诉他。
  葛罗斯特
  他听到捷报,人就变了样子。
  亲王
  要是他因为乐极而病,一定可以不药而愈。
  华列克
  不要这样高声谈话,各位王子们。好殿下,说话轻点儿声;您的父王想睡一会儿。
  克莱伦斯
  让我们退到隔室里去吧。
  华列克
  殿下也愿意陪我们同去吗?
  亲王
  不,我要坐在王上身边看护他。(除亲王外均下)这一顶王冠为什么放在他的枕上,扰乱他魂梦的安宁?啊,光亮的烦恼!金色的忧虑!你曾经在多少觉醒的夜里,打开了睡眠的门户!现在却和它同枕而卧!可是那些戴着粗劣的睡帽鼾睡通宵的人们,他们的睡眠是要酣畅甜蜜得多了。啊,君主的威严!你是一身富丽的甲胄,在骄阳的逼射之下,灼痛了那披戴你的主人。在他的嘴边有一根轻柔的绒毛,静静地躺着不动;要是他还有呼吸,这绒毛一定会被他的气息所吹动。我的仁慈的主!我的父亲!他真的睡熟了;这一种酣睡曾经使多少的英国国王离弃这一顶金冠。我所要报答你的,啊,亲爱的父亲!是发自天性至情和一片孺爱之心的大量的热泪和沉重的悲哀。你所要交付我的,就是这一顶王冠;因为我是你的最亲近的骨肉,这是我当然的权利。瞧!它戴在我的头上,(以冠戴于头上)上天将要呵护它;即使把全世界所有的力量集合在一支雄伟的巨臂之上,它也不能从我头上夺去这一件世袭的荣誉。你把它传给我,我也要同样把它传给我的子孙。(下。)
  亨利王
  (醒)华列克!葛罗斯特!克莱伦斯!
  华列克、葛罗斯特、克莱伦斯及余人等重上。
  克莱伦斯
  王上在叫吗?
  华列克
  陛下有什么吩咐?您安好吗?
  亨利王
  你们为什么丢下我一个人在这儿?
  克莱伦斯
  我们出去的时候,陛下,我的亲王哥哥答应在这儿坐着看护您。
  亨利王
  亲王!他在哪儿?让我见见他。他不在这儿。
  华列克
  这扇门开着;他是打这儿出去的。
  葛罗斯特
  他没有经过我们所在的那个房间。
  亨利王
  王冠呢?谁把它从我的枕上拿去了?
  华列克
  我们出去的时候,陛下,它还好好地放在这儿。
  亨利王
  一定是亲王把它拿去了;快去找他来。难道他这样性急,看见我睡着,就以为我死了吗?找他去,华列克贤卿;把他骂回来。(华列克下)我害着不治的重病,他还要这样气我,这明明是催我快死。瞧,孩子们,你们都是些什么东西!亮晃晃的黄金放在眼前,天性就会很快地变成悖逆了!那些痴心溺爱的父亲们魂思梦想,绞尽脑汁,费尽气力,积蓄下大笔肮脏的家财,供给孩子们读书学武,最后不过落得这样一个下场;正像采蜜的工蜂一样,它们辛辛苦苦地采集百花的精髓,等到满载而归,它们的蜜却给别人享用,它们自己也因此而丧了性命。
  华列克重上。
  亨利王
  啊,那个等不及让疾病把我磨死的家伙在什么地方?
  华列克
  陛下,我看见亲王在隔壁房间里,非常沉痛而悲哀地用他真诚的眼泪浴洗他的善良的面颊,即使杀人不眨眼的暴君,看了他那种样子,也会让温情的泪滴沾上他的刀子的。他就来了。
  亨利王
  可是他为什么把王冠拿去呢?
  亲王重上。
  亨利王
  瞧,他来了。到我身边来,哈利。你们都出去,让我们两人在这儿谈谈。(华列克及余人等下。)
  亲王
  我再也想不到还会听见您说话。
  亨利王
  你因为存着那样的愿望,哈利,所以才会发生那样的思想;我耽搁得太长久,害你等得厌倦了。难道你是那样贪爱着我的空位,所以在时机还没有成熟以前,就要攫取我的尊荣吗?啊,傻孩子!你所追求的尊荣,是会把你压倒的。略微再等一会儿;因为我的尊严就像一片乌云,只有一丝微风把它托住,一下子就会降落下来;我的白昼已经昏暗了。你所偷去的东西,再过几小时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归你所有;可是你却在我临死的时候,充分证实了我对你的想法。你的平生行事,都可以表明你没有一点爱父之心,现在我离死不远了,你还要向我证实你的不孝。你把一千柄利刃藏在你的思想之中,把它们在你那石块一般的心上磨得雪亮锋快,要来谋刺我的只剩半小时的生命。嘿!难道你不能容忍我再活半小时吗?那么你就去亲手掘下我的坟墓吧;叫那快乐的钟声响起来,报知你加冕的喜讯,而不是我死亡的噩耗。让那应该洒在我的灵榇上的所有的眼泪,都变成涂抹你的头顶的圣油;让我和被遗忘的泥土混合在一起,把那给你生命的人丢给蛆虫吧。贬斥我的官吏,废止我的法令,因为一个无法无天的新时代已经到来了。哈利五世已经加冕为王!起来吧,浮华的淫乐!没落吧,君主的威严!你们一切深谋远虑的老臣,都给我滚开!现在要让四方各处游手好闲之徒聚集在英国的宫廷里了!邻邦啊,把你们的莠民败类淘汰出来吧;你们有没有什么酗酒谩骂、通宵作乐、杀人越货、无所不为的流氓恶棍?放心吧,他不会再来烦扰你们了;英国将要给他不次的光荣,使他官居要职,爵登显秩,手握大权,因为第五代的哈利将要松开奢淫这条野犬的羁勒,让它向每一个无辜的人张牙舞爪了。啊,我的疮痍未复的可怜的王国!我用尽心力,还不能戡定你的祸乱;在朝纲败坏、法纪荡然的时候,你又将怎样呢?啊!你将要重新变成一片荒野,豺狼将要归返它们的故居。
  亲王
  啊!恕我,陛下;倘不是因为我的眼泪使我哽咽得说不出话来,我决不会默然倾听您这番沉痛的严训而不加分辩的。这儿是您的王冠;但愿永生的上帝保佑您长久享有它!要是我对它怀着私心,并不只是因为它是您的尊荣的标记而珍重它,让我跪在地上,永远站不起来。上帝为我作证,当我进来的时候,看见陛下的嘴里没有一丝气息,我是怎样的感到寒心!要是我的悲哀是虚伪的,啊!让我就在我现在这一种荒唐的行为中死去,再没有机会给世人看看我将要怎样洗心革面,做一个堂堂的人物。我因为进来探望您,看见您仿佛死了的样子,我自己,主上,也几乎因悲痛而死去,当时我就用这样的话责骂这顶王冠,就像它是有知觉的一般,我说:“追随着您的烦恼已经把我的父亲杀害了;所以你这最好的黄金却是最坏的黄金:别的黄金虽然在质地上不如你,却可以炼成祛病延年的药水,比你贵重得多了;可是你这最纯粹的,最受人尊敬重视的,却把你的主人吞噬下去。”我一面这样责骂它,陛下,一面就把它试戴在我的头上,认为它是当着我的面前杀死我的父亲的仇敌,我作为忠诚的继承者应该要和它算账。可是假如它使我的血液中感染着欢乐,或是使我的精神上充满着骄傲,假如我的悖逆虚荣的心灵对它抱着丝毫爱悦的情绪,愿上帝永远不让它加在我头上,使我像一个最微贱的奴隶一般向着它颤栗下跪!
  亨利王
  啊,我儿!上帝让你把它拿了去,好叫你用这样贤明的辩解,格外博取你父亲的欢心。过来,哈利,坐在我的床边,听我这垂死之人的最后的遗命。上帝知道,我儿,我是用怎样诡诈的手段取得这一顶王冠;我自己也十分明白,它戴在我的头上,给了我多大的烦恼;可是你将要更安静更确定地占有它,不像我这样遭人嫉视,因为一切篡窃攘夺的污点,都将随着我一起埋葬。它在人们的心目之中,不过是我用暴力攫取的尊荣;那些帮助我得到它的人都在指斥我的罪状,他们的怨望每天都在酿成斗争和流血,破坏这粉饰的和平。你也看见我曾经冒着怎样的危险,应付这些大胆的威胁,我做了这么多年的国王,不过在反复串演着这一场争杀的武戏。现在我一死之后,情形就可以改变过来了,因为在我是用非法手段获得的,在你却是合法继承的权利。可是你的地位虽然可以比我稳定一些,然而人心未服,余憾尚新,你的基础还没有十分巩固。那些拥护我的人们,也就是你所必须认为朋友的,他们的锐牙利刺还不过新近拔去;他们用奸险的手段把我扶上高位,我不能不对他们怀着疑虑,怕他们会用同样的手段把我推翻;为了避免这一种危机,我才多方剪除他们的势力,并且正在准备把许多人带领到圣地作战,免得他们在国内闲居无事,又要发生觊觎王座的图谋。所以,我的哈利,你的政策应该是多多利用对外的战争,使那些心性轻浮的人们有了向外活动的机会,不致于在国内为非作乱,旧日的不快的回忆也可以因此而消失。我还有许多话要对你说,可是我的肺力不济,再也说不下去了。上帝啊!恕宥我用不正当的手段取得这一顶王冠;愿你能够平平安安享有它!
  亲王
  陛下,您好容易挣来这一顶王冠,好容易把它保持下来,现在您把它给了我,我当然对它有合法的所有权;我一定要用超乎一切的努力,不让它从我的手里失去。
  约翰·兰开斯特上。
  亨利王
  瞧,瞧,我的约翰儿来了。
  兰开斯特
  祝我的父王健康,平安和快乐!
  亨利王
  你带来了快乐和平安,我儿约翰;可是健康,唉,它已经振起青春的羽翼,从我这枯萎的衰躯里飞出去了。现在我看见了你,我在这世上的事情也可以告一段落。华列克伯爵呢?
  亲王
  华列克伯爵!
  华列克及余人等重上。
  亨利王
  我刚才晕眩过去的那间屋子叫什么名字?
  华列克
  那是耶路撒冷寝宫,陛下。
  亨利王
  赞美上帝!我必须还在那边等候死亡。多年以前,有人向我预言我将要死在耶路撒冷,我的愚妄的猜想还以为他说的是圣地。可是抬我到那间屋子里去睡吧,哈利必须在耶路撒冷终结他的生命。(同下。)
  
  第五幕
  第一场 葛罗斯特郡。夏禄家中厅堂
  夏禄、福斯塔夫、巴道夫及侍童上。
  夏禄
  凭着鸡肉和面饼起誓,爵士,今晚一定不放您去。喂!台维!
  福斯塔夫
  您必须原谅我,罗伯特·夏禄先生。
  夏禄
  我不能原谅您;您不能得到我的原谅,什么原谅的话我都不要听;一切原谅的话都是白说;您不能得到我的原谅。喂,台维!
  台维上。
  台维
  有,老爷。
  夏禄
  台维,台维,台维,台维,让我想一想,台维;让我想一想。啊,对了,你去把那厨子威廉叫来。约翰爵士,您不能得到我的原谅。
  台维
  呃,老爷,那几张传票无法送达;还有,老爷,我们要不要在田边的空地上种些小麦?
  夏禄
  种些赤小麦吧,台维。可是问一声厨子威廉,小鸽子还有没有?
  台维
  是,老爷。这儿是铁匠送来的装马蹄铁和打犁头的账单。
  夏禄
  算算多少钱,付给他。约翰爵士,您不能得到我的原谅。
  台维
  老爷,吊桶上要换一节新的链子;还有,老爷,威廉前天在辛克雷市场上失掉一个口袋,您要不要扣减他的工钱?
  夏禄
  那是一定要他赔的。台维,告诉厨子威廉,叫他预备几只鸽子、一对矮脚母鸡、一大块羊肉,再作几样无论什么可口一点儿的菜。
  台维
  那位军爷要在这儿过夜吗,老爷?
  夏禄
  是的,台维。我要好好招待他。宫廷里的朋友胜过口袋里的金钱。不要怠慢了他的跟班,台维,因为他们都是惹不得的坏人,他们会在背后骂人的。
  台维
  老爷,我看还是叫他们看看自己的背上吧,他们的衬衫都脏得不成样子哩。
  夏禄
  说得好,台维。干你的事情去吧,台维。
  台维
  老爷,关于温科特村的威廉·维泽和山上的克里门·珀克斯涉讼的案件,请您对维泽多多照应。
  夏禄
  我已经接到很多控诉这维泽的呈文,台维;照我所知道的,这维泽是个大大的坏人。
  台维
  老爷说得不错,他是个坏人;可是老爷,一个坏人要是有朋友替他说情,是应该得到贵人的照应的。一个好人,老爷,可以为他自己辩护,坏人可不能。我已经忠心侍候您老爷八年了;要是在两三个月里帮一个坏人一两次忙都做不到,那您老爷真太信不过我啦。这坏人是我的好朋友,老爷,所以请老爷千万照应照应他。
  夏禄
  得啦,我一定不冤屈他就是了。你到各处照料照料。(台维下)您在哪儿,约翰爵士?来,来,来;脱下您的靴子。把你的手给我,巴道夫朋友。
  巴道夫
  我很高兴看见您老人家。
  夏禄
  多谢多谢,好巴道夫朋友。(向侍童)欢迎,我的高大的汉子。来,约翰爵士。
  福斯塔夫
  我就来,好罗伯特·夏禄先生。(夏禄下)巴道夫,照料照料我们的马儿。(巴道夫及侍童下)要是把我的身体一条一条锯解下来,也可以锯成四五十根像这位夏禄先生一般的叫化棒儿。奇怪的是他的仆人们的性格简直跟他一模一样;他们因为看惯他的日常的举动,所以都沾上了几分愚蠢的法官的神气;他因为每天跟他们谈话,受了他们的同化,也已经变成了法官似的奴才。他们在彼此互相感应之下,他们的精神完全若合符节,正像一群雁子一般,一只飞到东,大家都跟着飞到东,一只飞到西,大家都跟着飞到西。要是我有什么事情请托夏禄先生,我只要奉承奉承他的仆人,说他们是他的亲信;要是我要烦劳他的仆人们替我做事,我只要恭维恭维夏禄先生,说谁也不及他那样御下有方。正像瘟疫一般,智慧的外表和愚鲁的神情都是会互相传染的,所以人们必须留心他们的伴侣。我要从这夏禄的身上想出许多新鲜的把戏,让哈利亲王笑个不停,一直笑到流行的时尚换过了六种花样,——这也就是说等于法院开庭的四个季度,或者两场官司的时间——并且笑起来要中间没有间断。啊!用一句无足重轻的誓撒下的谎,或是一个板起了面孔讲的笑话,对于一个从来不曾害过腰酸背痛的人,多么容易逗得他捧腹大笑。啊!他一定会笑得满脸淌着眼泪,就像一件皱成一团的湿淋淋的外套一般。
  夏禄
  (在内)约翰爵士!
  福斯塔夫
  我来了,夏禄先生;我来了,夏禄先生。(下。)
  第二场 威司敏斯特。宫中一室
  华列克及大法官上。
  华列克
  啊,法官大人!您到哪儿去?
  大法官
  王上怎么样啦?
  华列克
  很好,他的烦恼现在已经全都消灭了。
  大法官
  我希望他还没有死吧?
  华列克
  他已经踏上了人生必经之路;在我们看来,他已经不再生存了。
  大法官
  我希望王上临死的时候招呼我一声,好让我跟着他同去;我在他生前尽忠服务,得罪了多少人,现在谁都可以加害于我了。
  华列克
  真的,我想新王对您很是不满。
  大法官
  我知道他不满意我,我已经准备迎接这一种新的环境了,它总不会比我所想象的更为可怕。
  兰开斯特、克莱伦斯、葛罗斯特、威斯摩兰及余人等上。
  华列克
  这儿来了已故的哈利的悲哀的后裔;啊!但愿现存的哈利有这三位王子中间脾气最坏的一位王子的性格,那么多少的贵族将要保全他们的位置,不致于向卑贱的人们俯首听命!
  大法官
  上帝啊!我怕一切都要推翻了。
  兰开斯特
  早安,华列克贤卿,早安。
  葛罗斯特克莱伦斯
  早安,华列克。
  兰开斯特
  我们面面相对,就像一班忘记了说话的人们一样。
  华列克
  我们并没有忘记;可是我们的话题太伤心了,使我们不忍多言。
  兰开斯特
  好,愿那使我们伤心的人魂魄平安!
  大法官
  愿平安也和我们同在,不要使我们遭逢更大的悲哀!
  葛罗斯特
  啊!我的好大人,您真的失去一位朋友了;我敢发誓您这满脸的悲哀确实是您真情的流露,不是假装出来的。
  兰开斯特
  虽然谁也不能确定他自己将要得到怎样的恩眷,您的希望是十分冷淡的。我很为您抱憾,但愿事实不是如此。
  克莱伦斯
  好,您现在必须奉承奉承约翰·福斯塔夫爵士,这和您的性格当然是格格不入的。
  大法官
  亲爱的王子们,我所干的事,都是一秉至公,受我的良心的驱使;你们决不会看见我向人靦颜求怜。要是忠直不能见容,我宁愿追随先王于地下,告诉他是谁驱我前来。
  华列克
  亲王来了。
  亨利五世率侍从上。
  大法官
  早安,上帝保佑陛下!
  亨利五世
  这一件富丽的新衣,国王的尊号,我穿着并不像你们所想像的那样舒服。兄弟们,你们在悲哀之中夹杂着几分恐惧;这是英国,不是土耳其的宫廷,不是阿木拉继承另一个阿木拉⑨,而是哈利继承哈利。可是悲哀吧,好兄弟们,因为说老实话,那是很适合你们的身分的;你们所表现的崇高的悲感,使我深受感动,我将要在心头陪着你们哀悼。所以悲哀吧,好兄弟们;可是你们应该把这一种悲哀认为我们大家共同的负担,不要独自悲哀过分。凭着上天起誓,我要你们相信我将要同时做你们的父亲和长兄;让我享有你们的爱,我愿意为你们任劳任苦。为哈利的死而痛哭吧,我也要一挥我的热泪;可是活着的哈利将要把每一滴眼泪变成一个幸福的时辰。
  兰开斯特
  这正是我们所希望于陛下的。
  亨利五世
  你们大家都用异样的神情望着我;(向大法官)尤其是你,我想你一定以为我对你很为不满。
  大法官
  要是我能得到公正评断,陛下是没有理由恨我的。
  亨利五世
  没有!像我这样以堂堂亲王之尊,受到你那样重大的侮辱,难道是可以轻易忘记的吗?嘿!你把我申斥辱骂不算,竟敢把英国的储君送下监狱!这是一件小事,可以用忘河之水把它洗涤掉的吗?
  大法官
  那时候我是运用着您父王所赋予我的权力,代表您父王本人;陛下在我秉公执法的时候,忘记我所处的地位,公然蔑视法律的尊严和公道的力量,凌辱朝廷的命官,在我的审判的公座上把我殴打;我因为陛下犯了对您父王大不敬的重罪,所以大胆执行我的权力,把您监禁起来。要是我在这一件事情上做错了,那么请陛下想一想,陛下现在继登大位,假如陛下也有一个儿子,把陛下的律令视若弁髦,把陛下的法官拖下公座,违法乱纪,破坏治安,蔑视陛下神圣的威权,陛下能不能对他默然容忍?请陛下设身处地,假定您自己是有这样一个儿子的父亲,听见您自己的尊严受到这样的亵渎,看见您神圣的法律受到这样的轻蔑,您自己的儿子公然对您这样侮慢,然后再请陛下想像我为了尽忠于陛下的缘故,运用您的权力,给您儿子的暴行以温和的制裁;在这样冷静的思考以后,请给我一个公正的判决,凭着您的君王的身分,告诉我我在什么地方犯了渎职欺君的罪恶。
  亨利五世
  你说得有理,法官;你能够衡量国法私情的轻重,所以继续执行你的秉持公道、挫折强梁的职务吧;但愿你的荣誉日增月进,直到有一天你看见我的一个儿子因为冒犯了你而向你服罪,正像我对你一样。那时候我也可以像我父亲一样说:“我何幸而有这样勇敢的一个臣子,敢把我的亲生的儿子依法定罪;我又何幸而有这样一个儿子,甘于放弃他的尊贵的身分,服从法律的制裁。”因为你曾经把我下狱监禁,所以我仍旧把你一向佩带着的无瑕的宝剑交在你的手里,愿你继续保持你的勇敢公正而无私的精神,正像你过去对待我一样。这儿是我的手;你将要成为我的青春的严父,我愿意依照你的提示发号施令,我愿意诚恳服从你的贤明的指导。各位王弟们,请你们相信我,我的狂放的感情已经随着我的父亲同时下葬,他的不死的精神却继续存留在我的身上,我要一反世人的期待,推翻一切的预料,把人们凭着我的外表所加于我的诽谤扫荡一空。今日以前,我的热血的浪潮是轻浮而躁进的;现在它已经退归大海,和浩浩的巨浸合流,从此以后,它的动荡起伏,都要按着正大庄严的节奏。现在我们要召集最高议会,让我们选择几个老成谋国的枢辅,使我们这伟大的国家可以和并世朝政清明的列邦媲美,无论战时平时,都可以应付裕如;你,老人家,将要受到我最大的倚重。加冕典礼举行过了以后,我就要大集臣僚,临朝视政;愿上帝鉴察我的诚意,不让一个王裔贵族找到任何理由,咒诅哈利早离人世。(同下。)
  第三场 葛罗斯特郡。夏禄家中的花园
  福斯塔夫、夏禄、赛伦斯、巴道夫、侍童及台维上。
  夏禄
  不,您必须瞧瞧我的园子,我们可以在那儿的一座凉亭里吃几个我去年手种的苹果,另外再随便吃些香菜子之类的东西;来吧,赛伦斯兄弟;然后再去睡觉。
  福斯塔夫
  上帝在上,您有一所很富丽的屋子哩。
  夏禄
  简陋得很,简陋得很,简陋得很;我们都是穷人,我们都是穷人,约翰爵士。啊,多好的空气!铺起桌子来,台维;铺起桌子来,台维。好,台维。
  福斯塔夫
  这个台维对您很有用处;他是您的仆人,也给您照管田地。
  夏禄
  一个好仆人,一个好仆人,一个很好的仆人,约翰爵士。真的,我在晚餐的时候酒喝得太多啦;一个好仆人。现在请坐,请坐。来,兄弟。
  赛伦斯
  啊,好小子!我们要(唱)
  一天到晚吃喝玩笑,
  感谢上帝,无愁无恼;
  佳人难得,美肴易求,
  青春年少随处嬉游。
  快乐吧,
  永远地快乐吧。
  福斯塔夫
  好一个快乐的人!好赛伦斯先生,等会儿我一定要敬您一杯哩。
  夏禄
  台维,给巴道夫大哥倒一些酒。
  台维
  好大哥,请坐;我去一下就来;最亲爱的大哥,请坐。小兄弟,好兄弟,您也请坐。请!请!虽然没有美肴,酒是尽你们喝的;请你们莫嫌怠慢,接受我的一片诚心。(下。)
  夏禄
  快乐吧,巴道夫大哥;还有我那位小军人,你也快乐吧。
  赛伦斯
  (唱)
  家有悍妻,且寻快活;
  哪个女人不是长舌!
  良友相逢,摇头摆脑,
  满室生春,一堂欢笑。
  快乐吧,
  快乐吧,快乐吧。
  福斯塔夫
  我想不到赛伦斯先生也会有这样的豪情逸兴。
  赛伦斯
  谁,我吗?我以前也曾快乐过一两次哩。
  台维重上。
  台维
  请您尝尝这一盆粗皮苹果。(以盆置巴道夫前。)
  夏禄
  台维!
  台维
  老爷!——我一会儿就来奉陪。——您要一杯酒吗,老爷?
  赛伦斯
  (唱)
  一杯好酒浓烈清香,
  奉祝情人永驻韶光;
  何以长年?大笑千场。
  福斯塔夫
  说得好,赛伦斯先生。
  赛伦斯
  现在正是良宵美景,我们应该痛痛快快乐一番。
  福斯塔夫
  祝您长生健康,赛伦斯先生!
  赛伦斯
  (唱)
  斟满酒杯递过来,
  让我喝个满开怀。
  夏禄
  好巴道夫,欢迎!你要是需要什么东西,尽管开口好了。(向侍童),欢迎,我的小贼,欢迎欢迎!我要向巴道夫大哥和一切伦敦的好汉们奉敬一杯。
  台维
  我希望在未死之前见一见伦敦。
  巴道夫
  也许咱们可以在伦敦会面,台维——
  夏禄
  啊,你们一定会在一块儿痛饮一场的;哈!不是吗,巴道夫大哥?
  巴道夫
  是呀,老爷,我们要用大杯子喝个痛快哩。
  夏禄
  那好极了。这家伙一定会一步也不离开你,那是我可以向你保证的;他不会丢弃他的朋友,他的心肠是很忠实的。
  巴道夫
  我也不愿离开他,老爷。
  夏禄
  啊,那真像是一个国王说的话。随便请用吧,不要客气。(内敲门声)瞧瞧谁在门口。喂!谁打门呀?(台维下。)
  福斯塔夫
  (向赛伦斯)好,真有你的,这才喝得痛快。
  赛伦斯
  (唱)
  愿得醉乡封骑士,
  不羡他人万户侯。
  您说可不是吗?
  福斯塔夫
  正是。
  赛伦斯
  是吗?那么您可以说,我这老头儿还不肯示弱哩。
  台维重上。
  台维
  禀老爷,有一个叫做毕斯托尔的,从宫廷里带了消息来了。
  福斯塔夫
  从宫廷里来!让他进来。
  毕斯托尔上。
  福斯塔夫
  啊,毕斯托尔!
  毕斯托尔
  约翰爵士,上帝保佑您!
  福斯塔夫
  什么风把你吹到这儿来了,毕斯托尔?
  毕斯托尔
  不是拔山倒树的狂风,也不是伤人害畜的瘴风。亲爱的骑士,你现在是国内最伟大的一个人物了。
  赛伦斯
  凭着圣母起誓,我想除了庄稼汉泼夫,他的确可以算最肥大的。
  毕斯托尔
  泼夫!呸,你这卑怯的下贱的懦夫!约翰爵士,我是你的毕斯托尔,你的朋友,我急急忙忙地骑马而来,带给你非常的消息、幸运的欢乐、黄金的时代和无价的喜讯。
  福斯塔夫
  请你用世人通用的语言把它们说出来吧。
  毕斯托尔
  哼,我才瞧不起下贱的世人哩!我说的是非洲的宝山和黄金的欢乐。
  福斯塔夫
  啊,下贱的亚述骑士,有什么消息?请对考菲秋国王细讲一番。
  赛伦斯
  (唱)罗宾汉、约翰和红衣。
  毕斯托尔
  粪堆上的野狗敢和诗神赌赛吗?传达好消息要受到扰乱吗?好,毕斯托尔,该你发火的时候了。
  夏禄
  老兄,我不知道您的来历。
  毕斯托尔
  那该你自怨命蹇。
  夏禄
  对不起,您这位大哥,要是您从宫廷里带了消息来,那么照我的愚见,您只有两个办法,不是把消息宣布出来,就是把它隐瞒起来。不瞒您说,我在王上手下也是有几分权力的。
  毕斯托尔
  在哪一个王上手下,老奴?说出来,不然就叫你死。
  夏禄
  在哈利王手下。
  毕斯托尔
  哈利四世还是哈利五世?
  夏禄
  哈利四世。
  毕斯托尔
  呸,谁希罕你这过时的官儿!约翰爵士,你那小羔羊儿现在做了国王啦;哈利五世是当今的王上。我说的是真话;要是毕斯托尔撒了谎,你们把我当作吹牛的西班牙人一般取笑吧。
  福斯塔夫
  什么!老王死了吗?
  毕斯托尔
  死得直挺挺的,就像门上的钉子一般;我说的话都是真的。
  福斯塔夫
  去,巴道夫!把我的马儿备好。罗伯特·夏禄先生,拣选你自己的官职吧,一切包在我身上。毕斯托尔,我要给你双倍的尊荣。
  巴道夫
  啊,快活的日子!我才不高兴做一个起码的骑士哩。
  毕斯托尔
  嘿!我带来的不是好消息吗?
  福斯塔夫
  把赛伦斯先生搀到床上去。夏禄先生,我的夏禄大人,你可以随心所欲,命运女神请我做她的管家去了。穿上你的靴子;咱们要骑着马赶整夜的路呢。啊,亲爱的毕斯托尔!去,巴道夫!(巴道夫下)来,毕斯托尔,告诉我更多的事情;仔细想一想你自己希望得到些什么好处。穿起靴子来,穿起靴子来,夏禄先生;我知道那小王正在想我想得好苦呢。不管是谁的马,咱们骑了就走;英国的法律都在我的支配之下。那些跟我要好的人有福了,咱们那位大法官老爷这回却要大倒其霉!
  毕斯托尔
  让饿鹰把他的肺抓了去吧!人家说,“我以往所过的那种生活呢?”喏,它就在这儿。欢迎这些快乐的日子!(同下。)
  第四场 伦敦。街道
  差役等拉快嘴桂嫂及桃儿·贴席上。
  桂嫂
  不,你这恶人;我但愿自己死了,好让你抵我的命;你把我的肩胛骨都拉断了。
  差役甲
  巡官们把她交给了我,她少不了要挨一顿鞭子,最近有一两个人为她送了命呢。
  桃儿
  差人,差人,你说谎!来,我告诉你吧,你这该死的丑鬼,要是我这肚里的孩子小产下来,那可比打你自己的母亲还要罪孽深重哩,你这纸糊面孔的坏人!
  桂嫂
  主啊!但愿约翰爵士来了就好了;他今天要是在场,一定会叫什么人流血的。但愿上帝能让她肚里的孩子小产下来。
  差役甲
  要是小产下来,你就又得揣起一打枕头了,这会儿才不过揣着十一个。来,我命令你们两人跟着我去;因为被你们和毕斯托尔殴打的那个人已经死了。
  桃儿
  我告诉你吧,你这刻在香炉脚下的枯瘦的人像,我一定会让你知道点厉害,叫你挨一顿痛打的,你这青衣的恶汉!你这饿鬼般的肮脏的刽子手!要是你逃得过这一顿打,我也从此以后不穿短裙了。
  差役甲
  来,来,你这雌儿骑士,来。
  桂嫂
  啊!公理竟会压倒强权吗?好,做人总要吃些苦,才会有舒服的日子过。
  桃儿
  来,你这恶汉,来;带我去见官吧。
  桂嫂
  嗯,来吧,你这凶恶的饿狗!
  桃儿
  死鬼!枯骨!
  桂嫂
  你这没有皮肉的尸骸,你!
  桃儿
  来,你这瘦东西;来,你这坏人!
  差役甲
  很好。(同下。)
  第五场 威司敏斯特寺附近广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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