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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复书简-凑佳苗

_9 凑佳苗(日)
  也许在那之后,他便打算和一树君和好。
  能这么解释吗?
  那天,康孝君、一树君都没有恶意。
  任何数乘以0都得0。不存在的事物再怎么收集也不存在。
  啊,原来是这样啊,这样一来,我就能彻底理解了。
  至于你打的那个比方——你是性格大变了吗?看来是真的烧得神志不清了呢。
  话虽如此,我记忆中的你,是好好穿着衣服的……吗?你的脸,如果球技大会时的笑脸是奇迹的话,那么平时你苦笑的样子在我看来就是可爱。不过,我最喜欢的,还是当我回过头来,和你四目相对时你的样子。不是一动不动地盯着我,而是像在远处凝望我一般,让我觉得你一直在守护着我。你这样的表情,让我安心。
  还有,你左手指甲上留下的伤痕,那是从火中将我救出时烧伤的,而我,却一点儿事也没有。“对不起。”我这么说,你回答我“没事”,然后抱紧我……
  我还没有被烧坏脑袋,之后的事我是写不出来了。
  关于疟疾,我也稍微查了查资料,这病还不是得了一次就再也不会得的呢。
  请你千万小心身体。
  真想拿这贝壳币去买东西呀。
  又及:说到看星星,除了猎户座,我们能同时看到的星座还真不少呢。不过,那些象征着浪漫的星座呢?我这里看不到南十字星,真是太遗憾了。
  万里子 九月五日
  ■
亲爱的你:
  你好吗?我的疟疾已经完全好了,你放心。
  工作也总算走上了正轨,有些空余时间,课下便教教学生们打排球。这个国家的学校里是没有体育课的。你不擅长的“俯卧撑”,学生们连这个词都不知道。当然,社团就更没有了。对于学生时代一直沉浸在社团活动里的我来说,真是难以想象。
  学生们一开始也只是玩玩,后来渐渐地态度认真起来。他们本来身体素质就很好,力量也很强,好好锻炼的话一定能成为很优秀的选手。
  这么说来,比起数学,我似乎在排球这方面投入了更多精力呢。还是先悠着点儿吧。
  你的交际面也越来越宽了,我一方面既觉得安心,另一方面,也有些担忧。其实上一封信里我就有所注意,英语会话小组里的那位“阿部”,是男的吧。不知怎的,我总觉得他对你有好感。你大概没注意到吧。
  不过就算是这样,那又如何呢?
  分开的两年里,我也不是没想过会有男性向你表达爱意。不过我也有自信,你会拒绝他们。只不过,要是没发觉别人对你的好感,你就不会有所警戒吧,因此很大程度上也许会助长对方的热情。这么一来,即使你拒绝了对方的表白,他也总不死心。所以,对那些大大咧咧凑过来的家伙,不管他是真情还是假意,都要保持距离。那个阿部,已经是重点注意对象啦。
  写到这儿,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到底我在写些什么呀。
  你的计划是要把彼此的信作为两人的纪念品好好珍藏呢。可是,写的都是这些东西,我可真为将来重新再看的那天发愁。还是说,到了那时,我会微笑着想:我也有年轻的时候啊?
  其实,上次寄出信之后,我有些后悔,不知是否该写下那天的事。不过,看了你的信,我很庆幸我这么做了。
  我一直认为点火的人是康孝。虽然你所怀疑的我也一样有所怀疑,但我从没想过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别的原因会引发火灾。尽管我很清楚一树抽烟的事。
  一树从小学高年级时就开始抽烟。我也被他劝过烟,但抽了一支就呛得不行,心想这玩意儿再也不抽第二次了。那时候康孝也在,他和一树一起抽得相当享受。
  升入初中后,有一次,他们俩问我:“为什么只有你一天天地不停长个儿?”我挺起胸膛,骄傲地回答:“因为我不抽烟啊。”
  这也许是我第一次回想起三个人关系还很亲密时候的事。
  我也愿意相信,引起火灾的是一树的烟;相信那一天,康孝和一树都没有恶意。
  因为你,我的心得到了救赎。
  几乎是与此同时,村里的供电也恢复了哟。可是,电话线路的恢复好像还需要时间。无法听听你的声音,或和你通通短信,真是遗憾。不过,总算能喝上冷饮这点,实在太令人开心了。没电时饭菜也没法保存,只能每顿吃多少做多少,非常费事。现在总算能一次煮上好几份啦。晚上也有时间能看看书。我是切身体会到了电给人们带来的好处了。
  你寄来的书,我全部都看了。在日本的时候,书看了一遍,没有特殊情况的话绝对不会再翻开第二次。可在这里,深深怀念着日本方块字的我,翻来覆去地看了一遍又一遍。我以前一直觉得,这种为了好玩的通俗小说,只要看一遍就够了,多看几遍,也不过是那些内容。不过,现在我却体会到,书是越看越有新发现。出场人物的形象也会有所不同,因此读后感也在不断改变。也许我之前从未发觉作者的用心。
  读着读着,有时还会在头脑中把日语转换成英语。这么一来,我便感受到日语是多么富有表现力,多么博大精深。
  就拿第一人称来说吧。英语的话,无论“わたし”、“ほく”、“あたし”、“おれ”【均为日语中“我”的表示方法。根据年龄、男女,以及说话对象的不同有所区分。】,统统都是“I”。于是,我突然意识到,平时提到自己都用“おれ”,但写信时为何就改成“ほく”了呢?从没称你为“きみ”【日语中对关系亲密者的称呼,相当于“你”。】,你也没叫过我“あなた”。虽说开始只是模仿你姨妈姨父,可在信里被你称作“あなた”,真让我说不出的高兴。
  实话说,当你提出要和我通信时,我还想,发短信不就行了吗?不管怎么说,我都不是个擅长写字的人。虽然工作时常常要在大家面前写字,可从没被谁夸奖过。我还考虑着,要不基本以短信为主,信就半年写一次吧。
  谁知一来这里就停电了。和你交谈的唯一手段,就是写信。
  不过,现在就算电话线路修好了,我也想尽量不发短信,还是好好享受和你互通文字的乐趣吧。
  发短信时也是说不出“あなた”这个称呼的吧。我第一次知道,有些表达方式只有写信才能做到。想不起汉字的写法而去查字典,又是时隔多少年的事了呢?也许你会说,写片假名【日语音节文字的一种,常用于标注汉字的发音。】也行啊。我却担心要是严肃的话题也用片假名来写,便无法将我真实的心情传递给你。不,更单纯点,我只是不想被你轻视,仅此而已。
  来到这儿以后,反而感觉离你更近了。映在我眼中的事物,也许是通过我心里的那个你的眼睛所看见的吧,所以一切才显得那么明亮美好——别忘了,今天这封信不是借着烛光,而是在灯光下写的哦。
  请多保重。
  又及:南十字星嘛……要是和你一起并肩眺望,异口同声地说“真像珠宝盒【即NGC4755,南十字星座的一个深空天体,距离地球约7500光年,当中包含约100颗恒星,俗称“珠宝盒”。】一样”的话,一定会很感动吧。一个人看,唔,感觉还真微妙。
  从南方小岛上为你送去“珠宝盒”的纯一(会不会太肉麻了?) 九月二十日
  ■
纯君:
  纯君,救救我。
  每夜每夜,那件事的记忆都在我脑海中一点点苏醒过来。
  自行车筐中放了张纸条。
  上面是康孝君整整齐齐的笔迹。“和一树君和好。”
  骑车往材料堆积场去的途中,看见了纯君你。
  我想着,啊,这里是纯君的家啊。
  到了堆积场后,我把自行车停在仓库前。
  打开门进去,一树君已经在里面了。
  他坐在横放着的方形木料上,抽着烟。
  看到我进来,他把烟踩熄在肮脏的地上,问道:“你来干吗?”
  我给他看我的纸条。
  一树“啧”地咂咂嘴,把他收到的纸条也给我看。
  上面写着:“我已经明白你和你母亲是不一样的了,我想为我至今为止的言辞道歉。”
  我们等着康孝君。
  我走到门边,在一块随意放置的木料上坐下。
  相对无言。
  一树君给我的印象,还是很可怕。
  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三十分钟了,康孝君还是没有出现。
  太阳渐渐西沉,仓库中也越来越暗。
  “扯淡。”一树君说着,站了起来。
  他要回去了。
  门是向外开的。他“嘭”的一声猛地推了一把,门却只是动了动,没打开。
  只是咔哒咔哒地摇晃了几下,没开。
  一树君低声道:“被关了。”
  我也试着推了推门,果然打不开。
  “开什么玩笑,康孝!”一树君愤怒地喊道,对着门狠狠地踹了一脚。
  好吓人。
  一树君拿出烟,站着抽了起来。
  “你这正义的家伙怎么不来警告我不许抽烟啊?”他这么说道。
  我回答道:“虽然不是什么好事,但,总归不会伤害别人。”
  一树君把烟扔在脚下,扳住我的肩膀。
  我怕得浑身都瑟缩起来。没想到,他突然松开手说:“喂,从那儿出去吧。”
  他指的是那扇窗户。
  我疑惑:身高不够,要怎么做?
  一树君在窗户下面趴下,说道:“门不是锁了,大概只是闩上了,你从这儿出去把门打开。”
  如他所言,我脱掉鞋,站到他的背上。
  伸出手勉强能够到窗框。
  我打开窗户,但还是不能解决问题。
  我可是连引体向上都做不来的。
  尽管手能抓住窗框,身体却无法攀上去。
  也许我来做垫脚台会比较好。
  从一树君背上下来,我向他这么提议。但他说不行。于是改由我骑在他肩头上。
  我穿着裙子呢,还是不要吧——可我说不出口。
  骑在他肩上后,我把手搭在窗框上,刚移动了一条腿,突然就失去了平衡。大概跌落在地上后撞到了头吧,之后我就失去了意识。
  到这里为止,都是前天晚上回想起来的内容。
  记忆逐渐恢复是件令人恐惧的事。但是把回忆起的内容和你在信里所写的对照起来,也就能接受了。
  今天,我也默默想着纯君你,闭上眼睛。
  睁开眼时,我已躺在了仓库的地板上。
  昏暗中,意识模糊的我,朦朦胧胧地看见了谁的背影。
  我以为是一树君,可那人更高些……一只手还握着沾血的木料。
  一树君倒在他脚边。
  一树君眼神涣散地望向我,我的意识又再度远去。
  纯君,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我看见的到底是什么?
  我到底该怎么办?
  告诉我,这只是一个噩梦吧。
  纯君,求你了。
  万里子
  ■
万里子:
  这应该是我给你的最后一封信了。
  那不是梦,是你在那天亲眼目睹的事实。
  我一直在想,这一天终究会来。每次你在信里问起那件事的时候,我都很烦恼,不知该如何回答。
  该告诉你真相吗?还是该说谎?我完全没有坦白地说出真相的勇气。那么说谎的话,是该编织一个彻头彻尾的谎言吗?还是该一半真相一半谎言呢?再或者是九成真相一成谎言?
  尽管你失去了记忆,但既然直到高中毕业前都在镇上生活,一定听说过一些表面上的情况。要是撒个弥天大谎的话肯定会被你识破的。所以,我选择了只隐瞒一小部分的真相。
  我也憎恨着一树。理由和康孝一样,我的父亲也迷恋着一树的母亲。当然,因此而憎恨一树,现在看来毫无道理,但对当时的我来说,却是足够值得怨恨的理由。再加上身边还有个和我同心同德,甚至恨意更深的康孝在,我怎么能意识到自己错了呢?
  对一树的恨意,随着他对康孝的暴力而日益加深。也许你会觉得,既然如此,阻止他不就得了。然而,我也不愿庇护康孝。与此相比,漠然看着一树渐渐被大家鄙视,还稍微让我心情畅快。每次那家伙因为你的介入而愤愤离开的时候,我都会朝着他的背影啐道:“活该。”
  那天,我看见你往材料堆积场去的确是事实。你没记错。因为担心你,一直在家门口前等着也是事实。我写在信里的内容并不完全是胡扯。一小时后你还没回来,我便往堆积场去,看见仓库边停着你的自行车,就走到入口,结果发现门被闩上了。
  我以为被锁在里面的是康孝和你。一进去,发现你倒在地上,窗下站着一树。我问他对你做了什么,他回答说你从窗边掉下来了。不过,比起担心你,那家伙更忙着对康孝发怒。他一边赌咒发誓要把康孝拉出去痛扁一顿,让他再也不敢做出这种事来,一边咒骂着康孝的父亲。那些话和康孝对他母亲的侮辱之词一模一样。等骂够了康孝的父亲,他对着我说:
  “你老爸也是一样。”
  轻蔑的笑容浮现在他脸上。之后,大概是因为想说的话都说完了,一树心满意足地背过身,准备出去。就在那时,我突然捡起脚边的木料,高高举起,瞄准他的后脑勺狠狠地砸了下去。
  等我恢复理智,他已经瘫倒在我脚边,没有了动静。
  怎么办?昏暗之中我看到脚边的烟蒂,想起那是一树抽剩下的,便伸手从他裤子口袋里掏出打火机,把锯木屑集中起来点燃。火势比我想象的还要猛烈。这样一定没问题了,我确信。手上的烧伤就是那时弄的。
  我抱起你走到外面,看着火舌覆盖了整座仓库,这才跑向距离堆积场最近的人家。
  之后,就和之前信中写的一样了。
  我本以为人们会把起火的原因归结为一树的烟蒂,可从你的裙子口袋中发现的纸条,让大家知道了将你们关起来的人是康孝,于是怀疑的目光便转向了他。第二天早上,康孝自杀,对他的怀疑就更深了。不过,之后也没人再追究起火的原因了。
  康孝之所以自杀,也许是他觉得不管起火原因是什么,都是因为自己把一树关在仓库里,才导致他被烧死的吧。杀死一树的人其实是我。康孝的死也是我害的。
  我夺走了两个儿时玩伴的性命,真是混账透顶。
  不过,没想到我把一树打倒在地的场景,竟然被你看见了。
  我进到仓库里时你已经失去意识倒在地上,那时我便明白,真相永远不会为人所知。当我得知你把那起事件的前前后后彻底忘了时,更是松了一口气呢。不过,不能大意,超过诉讼时效【战后日本刑事诉讼法规定,杀人等最高刑为死刑的罪行诉讼时效为15年。2010年4月,日本内阁通过《刑事诉讼法》和《刑法》修正案。该修正案的主要内容即是废除或延长杀人等罪名的诉讼时效。】之前,我还是得好好看着你。
  不过,似乎我的担心是多余的。别说是恢复记忆了,你一直规规矩矩地守着我们的约定,连提都不提,还一直深信是我将你从火中救了出来,对我百分之百地信任。就在我觉得大概已经没问题了的时候,对你的监视也腻烦了。
  申请参加国际志愿者队,就是为了从你身边逃开。得知派遣国的治安状况非常糟糕,我不禁笑了起来:“这不正适合我嘛。”
  谁知你竟然在信中提起了那起事件。就在我以为我的谎言完美无缺地骗过你的时候,你恢复了记忆。这真是预想之外的目击情报啊。
  杀人这样的重罪,即便编织谎言,也无法将其彻底抹去吧。我一直对你说,“乘以0”并不是指这种事,其实我自己也没有真正理解。真是太愚蠢了。
  我该如何了结这件事呢?
  就算去村上的派出所也无济于事吧。
  不过,这封信寄到你那里时,时效应该已经过了。
  我自由了,你也自由了。
  祝你幸福。
  永别了。
  纯一 十一月五日
  ■
最爱的你:
  希望这封信能够顺利到达你的手中。
  有件事我必须向你汇报——所有的一切我都想起来了。不过,首先我得告诉你在写上一封信前发生的事。
  英语会话小组的阿部确实如你所说,是男性。他和谁都很处得来,所以我完全没想过他会对我抱有好感。可是,在那个夏天的烧烤之行以后,他好几次邀我和他单独吃饭。我以已经有交往对象为由拒绝了他。可他说,公司里都传言说我现在是单身。于是,我告诉他你参加了国际志愿者队,现在去P国赴任了。
  也许我不该这么说的。他知道我周末有空,便组织英语会话小组的同事们一起吃饭。我想有别人在应该没什么问题,那就参加一下吧,谁知他坐在我旁边,突然抽起烟来。我的心情一下子变得非常糟糕,便早早离席了。
  就是从那天晚上开始,我一闭上眼,那天所发生的片段便浮现出来。最初我以为是做梦——因为从你的信里知道了那天的事,所以以此为基础自己想象出了那些画面。比如自行车筐里放了纸条,骑往材料堆积场,路上看见了你,等等。
  然而,渐渐地,那些画面变换成你从没说起过的、甚至不会知道的场景。一树君的烟味、为了爬出窗户而踩在他背上的脚底的触感,它们鲜明地在我身体中苏醒,完全不似梦境。我确信,那是我自己实际经历过的事。
  再然后,画面中浮现出了拿着木料的你的背影。我不知所措,只能一股脑儿地写在信里寄去给你。
  之后过了一周。
  阿部说我看起来没什么精神,邀我一起去吃点好吃的东西。我答应了。明明不能喝酒,却硬是喝了很多。不能否认,那时的我已经自暴自弃了。后来,阿部把摇摇晃晃脚步不稳的我送上出租车,带回了他自己的公寓。进到房间后,阿部抽了一支烟。他对着烟灰缸里按熄的烟蒂发了好一会呆,突然一把将我抱起,按倒在床上……我抵抗着,被他狠狠打了一耳光。
  就在那一瞬间,封印在心底最深处的记忆苏醒了。
  伴随着满溢的记忆的是我无比痛苦的惨叫。阿部迅速从我身上下来。他恐惧地看着我,让我赶紧走。
  现在,即使不闭上眼睛,我也能清晰地回忆起那天所发生的一切。包括仓库中的事。
  骑在一树君肩上后,我把手搭在窗框上,直起一条腿正要移动身体重心时,腰部突然感受到一股猛力。一树君的手摸上我的腰,将我从窗边拽下来。他压在我身上,紧紧抱住我,手伸进我的裙子。我拼命反抗,可凭我的力气,完全无法推动他那满是烟味的身体。我用尽所有我能想到的话斥骂他。他狠狠地扇了我一巴掌——那时我想,我会被杀死的。
  我抓起手边能够着的木料,猛地向一树君挥去。在他放开我后,我还是立起身体不断挥舞着木料向他头上打去。直到他跪倒在地,我又给了他重重一击。他就那样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了。
  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就当这一切都没发生过吧。”我的头脑这么判断着,“啪”地一下切断了自己的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等我睁开眼,看见的是一个高大的背影。是你。你手上拿的木料,我想就是我拿来殴打一树君的那块。
  杀死一树君的人,是我。你知道这一切后,为了保护我,才放火烧了仓库,对不对?
  如果说,康孝君觉得一树君的死是自己的责任,从而自杀,那么他的死,也是我造成的。
  将两名同班同学逼上绝路的人,是我。这样的我,对于自己的失忆,竟也轻松接受了。连曾被关在仓库里,甚至发生火灾这么大的事都忘记了,看来我真不是个细腻敏感的人。
  我想我必须第一个告诉你,却下不了笔。我很后悔写了之前那封信。如果没有它,那这起事件在我们之间早就解决了,我也可以假装着没有恢复记忆的样子,继续和你通信,等着你回来。
  就在我觉得不知如何是好时,你的信到了。我不敢打开。之前的那封信,等于间接在说“是你杀了一树君”。我想你会非常生气吧,不,应该会目瞪口呆,然后在信中写下真相:杀了一树的人其实是你。这样一来,我还真庆幸自己的记忆恢复了。
  要是在自己恢复记忆前从你那里得知真相,我一定无法接受的。鼓起勇气,我拆开了信封。
  所谓真相,一个字都没有。
  净是谎言。
  你说是你杀了一树君,逼死了康孝君。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谎话呢?为什么要为我这种人,写下这样的谎言呢?
  你说你那时憎恨着一树君,也是假的。
  昨天,我给你家里打了个电话。是关于“家属访问团”的事。之前你家里人曾邀请我,说既然我参加不了,不如过年时大家自费一起去。我在电话里给出了答复。那时你母亲告诉我,你初中那三年,你父亲就是一个人去外地工作的。“所以,两年很快就会过去的哦。”她这么说道。
  要说是自己杀了一树君的话,必须有一个动机。你是考虑到这点,才虚构出了那样的理由吧。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让你编织谎言。对不起,夺走了你的十五年。
  对不起——这么写,是不是太狡猾了?
  我一直在写“对不起”,可比起歉意,我心中更多的是对你的爱。可我知道,那些话已经不能写了。就让这句对不起,带去我所有的感情吧。
  这是我写给你的最后一封信了。
  虽然还不知道今后该怎么办,但我绝对不会做出让你担心的事来,这一点请放心。这封信无论遣词造句还是主旨大意,都比之前那封冷静多了对吧?
  真不可思议。比起你是杀人凶手,我倒更能冷静地接受自己是凶手呢。
  我能说句“谢谢”吗?谢谢你一直和我在一起。谢谢你一直守护着我。谢谢你为我说谎。
  你没有任何罪,所以无论多少谎言,都无法使你为我承担罪过。“乘以0”,指的就是这种事呢,纯一老师。
  你所教的东西,在你回国后,也会一直留在当地孩子的心中。永远地,永远地。
  请千万保重。
  万里子 十一月二十五日
  ■
万里子:
  你会收到这封信吗?
  电话线路总算是恢复了,可你是不是已经注销了号码?无论打电话还是发短信,都无法联系到你。我只能把希望寄托在这张画着色彩斑斓的鸟儿的邮票上了。
  既然你已想起了所有的事,那么我写给你的那封信就不该是最后一封了。那封信里,除了你看穿的谎言外,其实还有别的谎言。我必须告诉你事情的真相。在这封信里,我只写真话。
  你说我没有罪,但其实,我的罪比你更深。
  那天,看见材料堆积场的仓库边停着你的自行车,我没有往入口去,而是绕到了仓库背后。作为一个局外人,我有些犹豫,觉得不该光明正大地从正面走进去。
  我蹑手蹑脚地绕到后面,看见仓库的窗户开着。我站在窗下,无意中往脚边一瞥,那是一个木箱,旁边还扔着两根抽剩的烟蒂。难道除了我,还有别人到过这里?我一边想,一边竖起耳朵听窗户里的动静。没听见任何像是对话的声音,也没有什么像是一树在动粗的声音。没人吗?还是已经回去了?可外面还停着你的自行车。
  我站在木箱上往仓库里望。光线昏暗,看不太清,但确实有谁倒在那里。是一树。他睁着眼睛,脸歪向一边俯身倒着,血从头上流下来。我急忙跑到仓库入口,把门闩卸下,进到仓库里,看见你也倒在地上。
  你弓着背,呈蹲坐状,脸颊红肿,衬衫扣子也解开到胸口下方,不过还有呼吸。我进到里面去确认一树的情况。他已经断气了。在一树身边有一块木料。我捡起一看,上面沾了血迹。
  是康孝干的吗?
  把你和一树叫到仓库,袭击了你们后闩上门闩逃走了。就在我想象着这样的景象时,你睁开了眼睛。也许你只回忆起了看到我的画面,其实当时你还张口对我说:
  “纯一君,救救我。”
  这话听来像是你受了袭击。但那时的我已经确信,是你打死了一树。估计一树曾想对你施暴。这么推测的话,那么把你和一树关在一起的无疑是康孝。
  要是我没说过“这封信里没有谎言”这样的话,我大可以写成:当我进到仓库的时候,一树还活着,立即送去医院还有救,可我没这么做,还给了他最后一击。但是,就算我编织了这样的谎言,你也无法得到救赎吧。所以,我不说谎。
  等我回过头去,你已经再次闭上了眼睛。所以,我想你大概并不晓得我在这里,只是无意识地向我求救。你从一开始,就一直在寻求我的帮助呢。我对你这么重要吗?也许,在一树开始欺侮康孝之前,你就一直注意着我了吧。
  不能让你变成杀人犯。该怎么做?
  把一树的死伪装成事故就行了。
  从这儿开始,就和之前所写的一样了。我把现场伪装成没完全熄灭的烟蒂引起大火烧死了一树的假象。为了让他头上的伤看起来像是木料倒下时砸伤的,我将横放着的木料靠墙立着,并将木屑堆在其下端。然后,从一树口袋里掏出打火机,点燃了木屑。我左手上的烧伤,就是当时其中一块木料向我倒下来而导致的。
  把你送上救护车,我自己也接受了烧伤的处理,还对警察说了之前信里写的那些内容。他们发现了你口袋里装着的纸条,还叫来了班主任,从而确认了一树确实对康孝有着欺侮行为。我没有受到一丁点儿怀疑就被放了出来,那时已是深夜零点以后了。我没有回家,而是去了康孝家,把那家伙从家里叫了出来。
  因为有事必须要向他确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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