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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手信(斯帕克思着)

尼古拉斯·斯帕克思 (美)
分手信 作者:(美国)尼古拉斯·斯帕克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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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节:序幕(1)
  序幕 二○○六年 北卡罗莱纳州乐诺瓦
  什么叫做真正地爱一个人? 曾几何时,我以为自己知道答案,答案就是:我爱莎文娜,比我爱自己还要多,而且我们俩会白头偕老。这并不是太难。莎文娜曾经告诉我,快乐的关键是要实现自己的梦想,而她的梦想很简单、平凡,不外乎结婚、成家之类很基本的事。也就是说,我得找一份稳定的工作、买一幢有白色栅栏的房子、买辆小卡车或休旅车,好接送我俩的孩子们上学、看牙医、练足球或参加钢琴演奏会。两个恰恰好?三个不嫌少?莎文娜对这点从没说清楚,不过直觉告诉我,等时机对了,她会说让我们顺其自然,上帝自有祂的决定。莎文娜就是这样,我的意思是她很虔诚,我想这是我爱上她的其中一个原因。不管彼此的生活有什么变化,我总能想象夜里和她同床共枕,抱着她谈天说笑,沉醉在彼此的怀抱。
  这一切听起来都不是太天马行空吧?尤其我们深深爱着对方。起码我是这么想。内心有个声音告诉我要相信自己,不过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哪天当我再度离开这里,便不会再回来了。
  不过现在,我会坐在这座山坡上,遥望她所在的马场,耐心等她出现。当然,莎文娜看不见我人在哪里。在军中,你学会隐身,这点我学得很好,毕竟我绝对不想葬身在伊拉克境内某处不毛的乱葬岗。我得活得好好的,好回到北卡罗莱纳这处小山城看看。当你决定要做一件事的时候,直到最终有了结果之前,总是会有不安的感觉,甚至是后悔。
  不过就这点我很确定:莎文娜永远不会知道我今天人在这里。
  我的内心感到痛楚,因为她离我这么近,却无法触碰;如今的我俩已各分东西。要我接受这个单纯的事实并不容易,因为我们曾有共同的梦想,虽说已经是六年以前的事,但感觉就好像是过了两辈子这么久远。我们两个当然有共同的记忆,回忆甚至仍旧历历在目。不过就这方面来说,莎文娜和我也不一样。如果她的回忆像是夜空中的繁星,我的就是星星与星星之间虚空的距离。我跟她不一样,上次重聚以后,我问过自己千百遍,为什么要重续前缘?以后能不能再续? 到头来,毕竟是我为一切划下句点的。
  环绕四周的树,叶子刚刚开始转红,在太阳从地平线升起的同时,闪闪发亮。鸟儿也开始清晨的歌唱,空气里充满松树和大地的清香,和家乡浓浓的海洋咸味截然不同。再过不久,大门就会开启,我也就能见到她。尽管相隔如此遥远,当她踏进晨光之中的剎那,我发现自己竟然屏住呼吸,不敢妄动。步下台阶之前,莎文娜伸伸懒腰、看看四周。远处的牧草地闪闪发光,像是绿色的海洋。她步出大门,向马场走去。草地上一匹马儿鸣嘶,像是问候,另一匹马随之跟进。我当下头一个感觉是莎文娜个头这么小,怎么有办法在高大的马匹之间轻易走动。不过莎文娜对马匹一向很有办法,马儿也很习惯她的存在。草地上六匹马在篱笆周围吃草,多半是夸特赛马,还有麦德斯(莎文娜的白蹄阿拉伯黑马)站在远远的另一端。我曾和她一起骑过一次马,幸亏全身而退没受伤。当我努力不要赔上自己的小命时,还记得莎文娜在马鞍上看起来如此自在,就像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一样。莎文娜现在走向麦德斯跟牠道早安,她跟麦德斯说话的时候摸了模牠的鼻子,然后拍了拍牠的后腿,当她转身走向谷仓的时候,麦德斯的耳朵机灵地竖起。
  莎文娜先消失在谷仓里,而后再度出现,拎着两个桶子-我想里头装的应该是燕麦。她把桶子挂在围篱上头,几匹马儿慢慢朝桶子走去。她后退好让马匹进食,头发在微风中飘扬,接着拿出一副马鞍和马辔。麦德斯还忙着吃早饭,莎文娜为牠上鞍,好接着出去跑跑。几分钟后,莎文娜牵着麦德斯离开牧草地,走向林中的小径,看起来跟六年前没两样-我知道并非如此,去年近距离看到她的时候,就注意到细纹开始出现在她的眼角;不过我眼中的她依然不变。对我来说,她永远停在二十一岁,我永远是二十三。我之前驻扎在德国;还没有派驻法鲁加或巴格达、还没接到她的来信,还没在出任务的前几周,在塞马沃的火车站读她的信。还没因为改变我人生的事件而回到家乡。
第2节:序幕(2)
  现年二十九岁的我,不时质疑之前下的决定。军旅生活变成我唯一所知的生活方式。不知道对这一点,我究竟该哭该笑,我的态度多半是反反复覆,全看当时心情如何。有人问起的时候,我总说自己是个普通的步兵,我是真的这么觉得。我还是住在德国的基地,银行里或许有几千美元的存款,而我已经好几年没有约会了。休假时甚至已经不太冲浪,不过倒是常骑着哈雷机车到处游荡,端看心情而定。虽然哈雷机车在德国贵得吓人,不过这是我买给自己最棒的东西,非常适合我,因为就某方面来说,我已经习惯独来独往。大部分同梯的弟兄都已经退伍。接下来几个月,我大概又会回到伊拉克。起码基地里流传的闲言耳语是这样说的。初遇莎文娜.琳恩.寇帝斯的时候-对我来说,她永远是莎文娜.琳恩.寇帝斯,我从没料到自己的生命会有这些转折,也没料想过自己会从军。
  但我们终究相遇了。也就因为这样,我现在的生活格外奇异陌生。我们人在一起的时候,我爱上莎文娜;当我们相隔两地,我爱她更深。我们的故事分成三个章节:起头、过程和结束。虽然所有的故事都是这样进行,我还是无法相信我们避不开结尾那一章。
  回顾过去种种,我一如往常地忆起我们在一起的时光。如今这些回忆是我仅存的所有,我发现自己正回想起一切的开端。
第3节:分手信(1)
  第一章 二○○○年,维明顿 我叫约翰.泰里,生于公元一九七七年,在北卡罗莱纳州维明顿长大。维明顿以身为州内最大港市为荣,还有久远繁盛的历史,不过我现在觉得这个城市之所以存在全是偶然。当然,宜人的天气、完美无瑕的海滩都很吸引人,不过大批移民潮多半来自北六小州,是些看准低廉房价、想在海边养老的大批退休人士。涌入的新移民似乎让这个城市有些措手不及,毕竟小小的腹地就仅是开普菲尔河与海洋间的方寸之地。十七号公路北通麦尔托海滩、南达查尔斯顿,将此城一分为二,同时也是主要交通干道。当我还小的时候,开普菲尔河附近的旧城区到莱兹维尔海滩开车只要十分钟,不过中间的红绿灯和购物中心实在太多,尤其周末假日游客蜂涌而入,我爸和我可以花上一个钟头才到。莱兹维尔海滩位在维明顿北端海岸外的小岛上,无疑是州内远近知名的海滩胜地。沿着沙丘而建的房子贵得离谱,大部分都在夏天租给度假的游客。虽说外滩因为是海上的岛链,感觉起来就比较浪漫,也因为奥威尔和威尔柏这对莱特兄弟那次著名的试飞,让外滩颇负盛名。不过说句良心话,不管去哪里度假,一般人只有在找得到麦当劳或汉堡王的地方才会自在,不仅是因为万一小朋友不喜欢当地名产时不会饿肚子,在大城附近,夜生活的选择也比较多。
  跟所有的城市一样,维明顿有富人住的地方,也有穷人出没的区域。我爸工作的地方是世界上最稳定、最单纯的公家单位-邮局,每天就是帮邮局送信。他的那份薪水还够我们生活,不算富裕,但是过得去。我们没什么钱,不过住的地方靠近富人区,刚好让我能上城里其中一所最好的学校。不过我家跟朋友家都不一样,我家又小又旧,前廊还有一部分开始塌陷,不过庭院倒是维持不少门面,院子里有一棵很大的橡树,八岁的时候,我还跑到附近工地捡了不少木头,自己盖了一栋树屋。我爸从头到尾没帮过忙(如果他钉了根钉子,那大概真的是意外);同一年夏天,我也无师自通学会冲浪。我想其实早在那个时候,我就应该要了解我跟爸是天差地别,不过只能说小时候真的懂得不多。
  爸和我两个人不能再差更多了:爸害羞内向;我老是活力充沛,而且讨厌独处。爸觉得教育很重要;但是对我来说,学校是一个有运动社团和体育课的俱乐部。爸的姿势不良,走路常常拖着脚;我到哪里都是跳来跳去,老是叫他计时,看我从街头跑到街尾再回来要花多久。到八年级的时候我已经比爸还高了;一年后比腕力也赢他。我们的外表也完全不同。爸的头发是沙金色、眼睛是淡褐色的,还有雀斑;我是褐色头发和眼珠,橄榄色的皮肤到夏天会晒成黝黑,我们长得一点也不像,难怪有些邻居觉得怪,不过这也难免,毕竟爸是一个人把我养大。后来我比较大以后,还听过邻居嚼舌根,说妈在我不到一岁的时候跟人跑了。虽然后来我怀疑起妈是否真的红杏出墙,不过爸从来都没证实过。爸只说妈发现自己太早结婚,还没准备好要为人母亲。爸从没埋怨过,不过也没有说过妈的好话。但是一定叫我在祈祷的时候记得提到妈妈,不管她人在哪里、做了什么。"你让我想起你妈。"有时候爸会这样说。时至今日,我既不曾也不想跟我妈说一句话。
  我想爸应该很快乐,这样说,是因为爸不太表露情绪。长大到现在,我们也很少亲吻或拥抱,就算有,通常感觉起来很平淡,就像在尽该尽的义务一样。我知道爸很爱我,因为他尽全力把我拉拔长大;生我的时候爸已经四十三岁了,有时候我真觉得,与其当个父亲,爸如果是个修道士或许会更好。爸是我见过最安静的人。对我的生活很少过问,几乎不生气,也很少开玩笑。生活是一成不变的规律。每天早上都准备炒蛋、培根和土司当早餐;晚上煮晚饭的时候,就静静听我讲学校发生的事情。跟牙医约诊,会在两个月前就敲定;每个星期六早上付账单、星期天下午洗衣服;每天早上七点三十五分准时出门上班。爸几乎没有社交生活,每天多半自己一个人,走固定的路线送信和包裹。爸从来就没有约会,周末晚上也从来没跟朋友打牌;家里的电话几个星期不响是很稀松平常的事。就算真有电话来,不是打错的,就是电话营销。我知道爸自己一人把我养大一定很不容易,但是他从不抱怨,甚至连我让他失望的时候也没有。
  大部分的晚上我都自己一个人,爸忙完一天该做的事情后,就会躲回书房继续玩钱币。钱币是爸这辈子最大的热情。坐在书房看钱币的他最快乐,通常都是花时间读一份收藏家的通讯报《灰页》,顺便决定下一次要添购哪枚硬币。其实最早开始收藏钱币的是我爷爷;爷爷心目中的英雄是刘易斯.艾理阿斯伯格,一个来自巴尔第摩的金融家,这人是唯一一个完整收藏美国硬币的玩家,包括所有不同的铸造日期和造币厂标志的版本。这个人的收藏就算没超过,也起码跟国家艺术博物馆有拚。奶奶在一九五一年过世,后来爷爷更是执意要跟爸一起扩展钱币收藏的规模。每年夏天,这对父子坐火车南征北讨,到铸造厂购买新发行的硬币,或是参加东南各州的钱币博览会,同时爷爷也跟国内很多交易商打好关系,几年下来,就花了好大一笔钱换购、扩增收藏。不过跟艾氏不同,爷爷一点也不富有,只是在布尔高市开了一家杂货店。等城里开了一家威吉利便利商店,爷爷的店就倒了,所以也没机会建立一批媲美艾氏的收藏。即使如此,他每一分多余的钱都还是投到购买钱币上。爷爷同一件夹克就穿了三十年,一辈子都开同一辆车,我很确定,爸高中毕业后没升学,就只在邮局上班,也是因为家里没有多余的钱让他上大学。爷爷的确有点怪,不过就跟爸一样。我想就是有其父必有其子那句老话。爷爷过世以后,在遗嘱里特别交代要把房子卖了,所得的钱一定要继续投资在购买更多钱币上。其实就算没有他的提醒,爸爸反正也是会这么做的。
第4节:分手信(2)
  等到爸继承那一批收藏,就已经值不少钱,通货膨胀到高峰的时候,黄金一盎司价值八百五十美元,那批钱币就是一笔很不错的资产,足够我节俭的爸爸退休好几次都有剩,不过毕竟那一阵子是通货膨胀,这些钱币当然就比二十年后的现在要值钱。爸和爷爷收集钱币都不是想要发财,这两个人喜欢的是过程中寻宝的刺激,还有从中建立父子之间紧密的联系。要找一枚特定的钱币的确要花上很多时间精神,找到以后,还要想尽办法跟卖家讨价还价,讲个好价钱。有时候想找的钱币还负担得起,有时候却是高不可攀的天价。不过爸和爷爷收集到的每一枚硬币都是珍宝。爸也希望能和我一起延续这个昂贵的嗜好,当然也包括其中必须的牺牲。长大的过程中,冬天睡觉都要多盖毯子才会暖;每年就只有一双新鞋;我从来就没买过新衣服,除非是救世军或教会乐捐。我爸连相机都没有,我们两个唯一一张合照,是在亚特兰大的钱币博览会,我们站在一个交易商的摊子前面,那个商人拍了我们的照片再寄给我们。这张相片后来就一直放在爸的书桌上,相片里,爸的手臂搭在我的肩膀上,我们两个人都笑容满面,我手里握着一枚一九二六年铸造的野牛五分镍币,那枚硬币状况完好,是我跟爸刚到手的收藏。那枚硬币是野牛镍币里最稀少的一批,我们后来一整个月就只能吃热狗和烤豆子,因为买入价比预期高出太多。
  我是不在乎自己错过什么,起码有一阵子是这么想的。从一开始爸跟我讨论钱币的时候,就把我当成大人看,那时候我了不起只有七、八岁。要是有大人,尤其是自己的爸爸,把自己当成大人一样平等对待,对任何小孩来说,都是很兴奋的事。我很享受爸灌注在我身上的注意力,也努力吸收他教我的知识。过了不久,我就能告诉你,一九二七年跟二四年相比,多铸了多少圣高敦斯双鹰硬币;为什么在纽奥良铸造的巴柏一角硬币比同年在费城铸造的多值十倍,即使是现在我也还是懂得不少。不过跟爸不一样,最后我并不想继续收集钱币。钱币是我爸唯一能讨论的话题,有六、七年的周末,我都跟爸在一起四处搜寻钱币,而不是跟朋友厮混。但是后来跟大部分的男孩子一样,我开始注意到别的事情:运动、异性、车子和音乐。长大到十四岁时,我就几乎很少待在家。怨怼也越来越深,与朋友相较之下,我渐渐发现自己跟别人的不同。朋友总是有钱去看电影,或买一副时髦的太阳眼镜,我却得在家努力凑几个二十五分钱,才能去麦当劳买个汉堡。十六岁那年,好几个朋友收到汽车当生日礼物;爸却只给我一个在卡森市铸造的摩根一元银币;家里沙发上的裂痕用一条毛毯掩盖,我家也是附近唯一一个没有有线电视或微波炉的家庭。后来冰箱坏了,爸买了一个二手货。那冰箱的颜色是世界上最丑的绿,跟厨房其它地方完全不配。想到要请朋友过来我就别扭,爸因而成了代罪羔羊。我知道这很不成熟,如果我真的要钱,大可以去割割草、打点零工什么的,但我就是怪罪到爸爸头上,当时的我像蜗牛一样盲目、像骆驼一样蠢。但纵使现在我告诉你我很后悔,一切也都不能重来了。
  爸感觉到我们之间的情况有变,但是不知道如何是好。虽然他试过了,用的是他唯一知道的方法,也是爷爷唯一的方法,就是讨论钱币。只有这个话题会让爸自在。除了这个,爸也继续帮我煮早餐和晚餐,但是我们越来越陌生。在此同时,我也和一直以来的朋友疏远了,这些人最后都变成小团体,而区分的标准是谁要看什么电影,或者谁最近在购物中心买了哪一款衬衫。我发现自己是个旁观一切的外人,后来心想,去他的,学校里总有我的容身之处,就这样我开始跟那群所谓的坏学生混在一起,那群人什么都不在乎,最后我也一样。开始逃学、抽烟,还因为打架被停课三次。
第5节:分手信(3)
  我也放弃了运动。一直到高二我都还跑田径、打足球和篮球。有时候回到家,爸会问我学校的情况,不过如果我讲到细节,爸很明显地不自在,因为他对运动一无所知。爸这一辈子都没有参加过团体竞赛;高二那年有一次来看我打篮球,坐在场边,头发半秃,穿着破旧的运动夹克,两脚袜子还不成对。虽然爸并不会太胖,但是裤子的腰围太紧,让他看起来好像怀孕三个月,当下我只觉得丢脸,根本不想承认他是我爸。比赛完我甚至故意躲开,我知道这样很要不得,但那就是当时的我。
  后来情况越来越糟,高三的时候,我叛逆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两年来成绩不停下滑,我总是觉得只是因为我不用功、不在乎,而不是因为我笨。爸不止一次在半夜逮到我满身酒气,鬼鬼祟祟摸回家。有一次参加了一个有人吸毒、喝酒的派对,还被警察送回家门,后来爸把我禁足;我的反应是跑去跟朋友住了几个星期,抗议他管太多,叫他别管到我头上。回到家爸仍旧没说半句话,早餐桌上还是往常的炒蛋、培根和土司。我的成绩都是低空飞过,学校让我毕业,可能只是要把我早点扫地出门。我知道爸很担心,有时候也用他自己一贯的方式,木讷害羞地带点迟疑和保留,提起再继续念书的事。不过那时候我已经决心不再升学了,我只想工作、想买车、想要一切活了十八年都没有尝过的物质享受。
  一直到了毕业后的那个夏天,关于我心里真正想要的,我始终一个字也没告诉他。当爸发现我甚至连专科都没报名,他把自己锁在书房里一整晚,连第二天早餐桌上都没跟我说话。那天晚上,爸试图再跟我讨论钱币的事,好像努力想要重拾父子俩之间的共同记忆。
  爸开口说:"你记不记得去亚特兰大那一次?那枚野牛五分镍币是你找到的,那枚我们找了好几年的硬币,记得吗?那次我们还照了相。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你有多兴奋,让我想到我爸和我就是这样。" 我只用力甩头,所有跟爸一起生活的挫折全部爆发,我对爸大吼:"我痛恨钱币的事,不要再跟我说了,你应该卖了那些该死的钱币,做点别的好不好?任何事都行!" 爸当时什么都没说,不过一直到今天,我都不会忘记他脸上痛苦的表情,最后爸转身踱回书房。我伤了爸的心,虽然在心里告诉自己,我不是故意的,但是我很清楚这只是在自欺欺人而已。从那天开始,爸很少再提到任何关于钱币的事。我也一样。不过我们父子之间多了一道越来越深的鸿沟,甚至到了面对面都无话可说的地步。几天后,我才发现我们唯一那张合照也不见了,爸似乎是觉得任何让我联想到钱币的事情都会让我生气。或许那个时候是这样没错,我想过爸大概是丢了那张相片,但我还是不怎么在乎。
  长到这么大,我从来没想过要从军。虽然东北卡是美国最多军事基地的地方,从维明顿开车只要几小时,附近就有七个不同的基地。我以前觉得走投无路了才会去当兵,毕竟谁会想要一辈子被几个理平头的军人呼来喝去?除了预备役军官训练营的人,至少我、还有学校里很多人,都没想过要从军。好学生会去北卡大或是北卡州大,成绩不好的毕业以后就是留在家乡,从一个烂工作换到另一个,每天喝啤酒闲晃,尽量推卸一切可能的责任。
  我属于后者。高中毕业后那几年,我换过一堆工作,在澳美客牛排坊打零工、在电影院当收票员、在史泰博办公用品超市当卸货员、在松饼之家煎松饼、在几个观光区的纪念品小店当收银员。赚来的每一分钱通通花光,对爬上管理阶层全无兴趣,最后不管做什么老是被解雇。有一阵子我一点也不在乎。我自己的生活自己过,总是睡到很晚;每天最重要的就是冲浪。因为还住在家里,不需要房租、伙食费、保险或买家具。而且,我的朋友都跟我差不了多少。虽然不记得有什么不愉快,不过我很快就觉得人生无趣,但是冲浪不算(一九九六年,佛兰飓风和贝莎飓风侵袭北卡,那时候的大浪是几年来最棒的)。只不过,每回冲浪过后到一家叫"热络"的酒吧混时间,却是无聊透顶。我开始意识到每天晚上其实都一样。都是在酒吧喝啤酒,然后会碰到某个高中同学,接下来会问我在做什么,也会告诉我他们在干嘛,不必用到大脑,就知道我们两个都在混吃等死。就算有些人自己在外面住,跟我说他们喜欢清水沟、洗窗户,或当搬运工,我也从来不信。因为我很清楚,这些工作绝对不是这些人从小梦想的职业。我可能不是个用功的学生,但是我不笨。
第6节:分手信(4)
  那段时间我跟几十个女人约过会。在"热络"最不缺的就是女人。大部分都是没什么意义或记忆的短暂关系。我利用女人,也让她们利用我,不会投入真感情。唯一一段维持了几个月的关系,是跟一个叫露西的女孩。在我们渐行渐远之前,我还真以为自己爱着她。露西大我一岁,是北卡大维明顿校区的学生,毕业后想去纽约工作。我们在一起的最后一天晚上,露西告诉我:"我很在乎你,可是你我是完全不同的人,你应该可以更有作为,不知道为什么,你却宁愿整天混日子。"露西犹豫了一下才继续:"而且,我从来都不知道你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欢我。"我知道她是对的。过不久,露西搭飞机走了,没费事跟我说再见。一年后,我跟她爸妈要了电话号码打给她,讲了二十分钟,才知道露西跟一个律师订了婚,接下来六月就要结婚。
  那通电话对我造成的影响比预期还深。那天我刚丢了工作,没错,又一次,所以照旧像以前一样,到"热络"去好好纾解一下情绪。酒吧里是同一群无所事事的混混,我突然惊觉,自己真的不想再像这样,度过一个毫无意义的夜晚,假装自己生活一点问题都没有。我最后买了六罐啤酒到海边坐着。许多年来第一次,我认真开始回顾过去到底做了些什么,纳闷是不是要听爸的话去上大学。不过已经离开学校这么久,想到要回去上课,感觉起来既荒谬又陌生。不知道是天注定还是走衰运,刚好两个陆战队大兵从旁边慢跑过去,看起来年轻、健壮,散发自在和自信。我告诉自己,如果这两个人做得到,我当然也可以。
  接下来几天我真的好好想了一下,到最后,我的决定还是跟爸有关。当然不是因为我们讨论过,那时候我们根本不讲话的。有一天晚上,走过厨房,看到爸坐在书房桌前,就像往常一样。不过这一次我真的仔细看他,才发现爸的头发几乎全没了,剩下的在耳朵旁边,也全都白了。爸已经快退休,我赫然醒悟,在爸为我做了这么多以后,我实在不能再让他失望了。
  于是我就从军去了。本来想加入陆战队,毕竟北卡这一带就是常看到这些人。在莱兹维尔海滩,常常看到这些从列尊营或切瑞角来的陆战队大兵。不过后来我选的是陆军,我只是觉得不管哪一种,都会拿到枪。但最终的原因其实只是因为时机不凑巧:我去登记的时候,陆战队负责征兵那个人去吃午餐了,不在办公室,不过陆军的征兵办公室还是开着的,就在同一条街的对面。到最后,我的决定应该算是很随性,而不是小心计划的结果。我还记得在申请表底下的虚线签名,走出门的时候,征兵处那个家伙拍拍我的背,欢迎我加入军队,我心里还在纳闷自己到底干了什么好事。那是一九九七年底,我那年二十岁。
  新兵训练在本宁堡,就跟我想象中一样凄惨。整个训练就是要彻底羞辱每个人,还要彻底洗脑,无论要求有多无理,都得让大家皆能乖乖服从命令。跟大部分人相比,我倒是很快就适应了。训练结束,我选择加入步兵团。接下来几个月都是野战训练,去的地方包括路易斯安那州,当然还有必去的布雷格堡。那时候学的作战技巧,就是用最快的方法破坏东西或取人性命。过不久,我的单位,也就是第一步兵师,浑名红一纵队,部分被派遣到德国驻守。德语我是一个字也不会讲,不过没关系,跟我交涉的人全都通英语。转调德国一开始很轻松,不过军队生活的压力很快就开始了。首先是一九九九年去马其顿,接下来转到科索夫,在那里一直待到两千年春末。军旅生涯薪饷是不多,不过没有房租、不用伙食费,就算领到薪水,支票也没地方花。生平第一次,我的银行里有存款,虽然不是太多,不过够我生活了。
第7节:分手信(5)
  第一次休假回家,无聊到快疯了;第二次休假我就去了拉斯韦加斯。队上有个弟兄是那里人,我们其它三个人就去他爸妈家打地铺。那一次大概就把存款花得差不多了。等到第三次休假,是从科索夫回来以后的事。我非常需要休息,所以决定回家去,希望无聊的日子可以让自己真正平静下来。因为距离和时差的关系,我跟爸很少讲电话。不过爸的来信邮戳总是每个月的第一天。这些信跟其它弟兄的不一样,跟那些老妈、老妹或老婆写来的不同,没有太亲密的细节、没有感伤的情绪,也从来没有说任何想念我的话。爸也没再提过钱币的事。信里总是告诉我附近有什么改变,还写了很多关于天气的话题。我写给爸的信里,提过去巴尔干那次让人心惊胆战的经验;爸的回信里就说很高兴我还活得好好的,不过除此之外就没说太多了。从爸的遣词用字里,我读出他的意思,就是不想知道太多我所经历的危险。我身在前线这个事实让他担惊受怕,后来我就学乖了,知道要跳过那些吓人的细节。回信里,我开始告诉爸站哨无疑是史上最无聊的工作,过去几个星期我做过最有趣的事,不过是数数一起值班那家伙一个晚上可以抽多少根烟。爸在信末总是说会很快再写信给我,而且他从没让我失望过。我很久以前就知道,我爸这个人比我好上太多。
  过去三年来我成熟了不少,是啦,我知道自己就是个老掉牙的典型:从军前是个小混混,进军队以后变成成熟的男人之类的废话。不过在军队里,每个人都被迫要赶快长大,尤其是像我这种加入步兵团的。军队交给你一大堆价值连城的武器,其它人也把宝贵的性命托付给你,如果搞砸了,处罚可是比没晚餐吃还严重很多。当然,当兵也避不开文书工作和无聊的生活;军队里几乎每个人都是老烟枪,而且讲话要不带脏字简直是不可能。此外,刻板印象还说军人的床底下都是一箱箱成人杂志;像我这样的职业军人,还得面对大学刚毕业的预官,这些小伙子每个人都觉得我们是智商不高的尼安德塔原始人。不过在军队里也会学到人生最重要的一课,就是要为自己负责,而且是好好地负起责任。一个命令下来,不能说不。说句老实话,每个人都是冒着生命危险。一个错误的决定,弟兄就会送命。军队就是运用这个模式运作。很多人没能搞懂为什么军人可以每天冒着生命危险上战场,或甚至为某些他们不可能接受的动机而战。我得说,并非每个军人都这样。我跟各国各种立场的军人并肩作战,遇过痛恨军队的人,也遇过志愿从军的人;遇过天才,也遇过白痴。不过到头来,我们都是为了彼此,为了友谊,而不是为了国家或什么爱国情操,当然也不是因为我们已经被训练成某种杀人机器,纯粹只是为了在你身边那个弟兄。你是为朋友而战,要保住他一条命,而且这是互相的;军队里所有的关系都是建立在这个单纯的前提上。
  不过就像我之前说的,我变了很多。从军以前我是个大烟枪,新兵训练的时候咳得厉害,差点没把肺给咳出来。跟队上大部分的人不同,我后来把烟给戒了,两年多来都没碰。酒也是一样,现在尽量控制不要贪杯,一周一两瓶啤酒就够了,有时候一整个月没喝也不会怎样。在军队里我的表现良好,从大头兵升到下士,半年后再升到士官长,也让我了解自己的确是有领导能力。在火力战我就负责带领其它弟兄,我这一小队在巴尔干就抓到一个重要的战犯,指挥官推荐我去候补军官学校,我也想过要不要当军官,不过军官就要坐办公桌,还有一大堆文书工作,我不太确定自己是否真想这样。除了冲浪,进军队以前我没好好运动;第三次休假的时候,我已经多了二十磅肌肉,肚子上的赘肉也消失了。有空的时候我多半是在跑步、练拳和举重。一起健身的伙伴是东尼,纽约来的肌肉男,说话不是用讲的,都是用吼的;还打包票说龙舌兰最催情,不过在队上是我最好的兄弟。东尼还说服我跟他一样两臂刺青,在军队里每一天,都让我觉得离以前越来越遥远。
第8节:分手信(6)
  我也看了不少书。人在军队里,多的是时间看书。大家会交换书看,也会去图书馆借,最后书的封面都搞得破破烂烂的。我可没说自己变成学究,因为我的确不是。我对乔叟、普鲁斯特或杜斯妥也夫斯基一点兴趣也没有,对其它已经作古的大作家也是一样。我看的书大部分是悬疑小说或恐怖小说,还有史蒂芬金,最近特别喜欢希雅森,因为他的文笔流畅易读,又很好笑。我老是觉得,如果学校英文课指定阅读的是这些书,世界上爱看书的人一定会更多。
  跟弟兄们不一样,我宁愿保持单身,回避一切异性的陪伴。听起来很怪,是吧?正值壮年、又在充满阳刚气的军队,想找个女伴放松一下,不是很正常吗?对我来说并不。几个我认识的人驻扎在乌兹堡的时候,就跟当地人约会,还结了婚。不过听过太多这样的事,知道这种婚姻很难长久。一般来说,军旅生涯就是婚姻生活很大的压力。看过太多离婚收场的例子,我很清楚这一点。不过话说回来,如果碰到很特别的对象,我当然不介意,可是就是没遇到。而东尼就是搞不懂这一点。
  "你得跟我去,"东尼努力游说着,"你一次也没来过。" "我没心情。" "怎么可能没心情?莎嫔打包票说她朋友很正,又高,又是金发,还喜欢喝龙舌兰。" "叫阿唐跟你去。我很确定他一定会想跟。" "卡斯特罗?门都没有,莎嫔受不了他。" 我什么都没说。
  "只是好好乐一下嘛!" 我摇摇头,心想宁可自己独处,也不要又变回以前那种人。不过我还真纳闷自己会不会变得跟爸一样,像修道士般遗世独立。
  东尼知道没能说服我,走出门的时候不掩脸上的嫌恶。"有时候我真是搞不懂你。" 爸来接机,一开始没认出我,我拍他肩膀的时候,他还吓得差点跳起来。爸比我印象中瘦小。没给我拥抱,反而跟我握手,问我一路上飞得怎样。不过接下来,我们都不知道要说什么,就只能一起走出航站。回家的感觉有点怪,而且好像一下子不辨方向,觉得有点焦虑,跟上次休假的时候差不多。走到停车场,把行李丢进后车厢,看到爸车子的保险杆上贴着一张标语,叫大家"支持我们的军队"。虽然不确定爸是怎么想的,不过我还是很高兴。
  回到家,我把行李放进以前的房间里。家里每一件东西都跟记忆中一样,包括架子上满是灰尘的奖杯,还有内裤抽屉里面,藏着一瓶半满的威凤凰波本酒;房子里其它的东西也是一样。沙发上还是罩着一条毛毯;厨房里那台绿色冰箱看起来就是一句"不配";电视只有四个收讯不良的频道。爸煮了意大利面当晚餐;星期五都是吃意大利面。晚餐桌上我们试着要聊天。
  "回家感觉不赖。" 爸的笑容很短暂。"那很好啊。" 爸喝了一口牛奶,我家晚餐总是配牛奶。然后爸继续专心吃饭。
  "你记得东尼吗?"我试着继续说,"我想我信里提过,总之,他说他应该恋爱了。那女的叫莎嫔,还有个六岁大的女儿。我警告过东尼,说这不是个好主意,可是他不听。" 爸小心地在面条上洒起司粉,好像要确定每个角落都洒到固定的量。"噢,这样啊。" 接下来换我吃面,就没人说话。我喝点牛奶,再吃了几口面。墙壁上的钟滴答作响。
  "今年八月就要退休,你应该很高兴吧?"我说,"想一想,你终于可以放个假,出国玩玩。"几乎就要冲口而出,说可以来德国看我,不过我还是没说。我知道爸不想,而我也不想让他难堪。我们不约而同拿叉子卷起面条,爸好像在想到底要怎么回答最好。
  "我不知道。"爸终于说。
第9节:分手信(7)
  放弃了跟爸对话的尝试,桌上唯一的声音,就是刀叉敲击盘子的声响。等吃完晚饭,我们就分头做自己的事。长途飞行让我累瘫了,进房间倒头就睡,不过每个钟头都醒过来,就像还在基地一样。等到早上起床,爸已经出门上班了。我边吃早餐边看报,试过要打电话给以前的朋友,不过都没联络上。最后从车库里挖出我的冲浪板,在路上拦了便车去海边。浪不是太好,不过无所谓。已经三年没冲浪,一开始还真的很生疏,但就算是一点点带着海味的小水滴,都会让我希望自己能驻扎在海边。
  那是两千年的六月初,气温已经很高,不过海水很清凉。站在冲浪板上,从这个有利的位置看过去,看到海滩上不少人把东西搬进沙丘上的房子。我说过,莱兹维尔海滩总是挤满了租好房子、来度假一两个星期的小家庭,不过有时候也会有教堂丘或洛里来的大学生。后者总是比较有意思,我注意到其中一栋房子后面的露台上,有些女生穿着比基尼开始晒太阳。我一边打量她们,欣赏好风光,一边跟上另一波大浪,整个下午就这样,待在我自己的小世界里。
  我想过要去"热络"看看,后来还是打消主意,因为除了我以外,那个地方,还有那边会出现的人,应该都不会有什么改变。于是就在海边小店买瓶啤酒,坐在码头上欣赏落日。大部分钓客都回家了,还留在这里的不是在清洗渔获,就是把不要的丢回海里。过不久,海的颜色就会从灰蓝变成橘红,然后是金黄。码头远处的碎浪上方有几只鹈鹕盘旋,下面是戏浪的海豚快速掠过海面。我知道今天晚上是满月的第一天,当兵久了,这种事都变得像本能一样。那时候我脑袋里没特别的念头,随意想到什么就是什么。相信我,不管怎么想,就是没想过会遇到让我心动的女孩子。
  就在此时,我看到她往码头走来。应该说是她们,金发那个比较高,另一个棕发的很漂亮,两个年纪应该都比我小,很可能是大学生。两人都穿短裤和背心。棕发女孩还背着一个很大的编织袋子,就是有时候夏天去海滩会带的那种大袋子。她们越走越近,我可以听见她们边走边谈笑,听起来就是一副要过暑假的轻松模样。
  当她们走到近处时,我叫了一声:"嘿!"这招实在不高明,应该也不管用。
  金发那个证明我是对的,她看我一眼,打量我手上的冲浪板和啤酒罐,转转眼珠一副不耐烦的样子;棕发女孩倒是出乎意料地友善。
  "哈啰,陌生人。"她笑着回答我,"我想今天的海浪很不错吧!"棕发女孩指指我的冲浪板这样说。
  她的响应让我一下子失神,声音里有一种出乎我预期的善意。棕发女孩跟金发女孩继续往码头尽头走去,我发现自己盯着她靠在栏杆上,心里天人交战,不知道要不要过去自我介绍,不过想想还是算了。这两个都不是我喜欢的型,更确切一点说,我应该也不是她们会喜欢的那种年轻小伙子。我吞了一大口啤酒,努力不要再往那边瞄。
  虽然试过了,可是我的视线还是忍不住回瞟那个可爱的棕发女孩。我不想听她们在讲什么,可是那个金发的声音很尖,实在很难不听到。金头发不停讲着某个叫布莱德的家伙,说自己有多爱他、说自己的姊妹会是北卡大最好的、学期末办的舞会是历来最成功的一次,还说其它人明年都应该参加,不止这样,金发那个还讲到自己很多朋友都勾搭上兄弟会最糟的混蛋,有人后来怀孕了,不过都是那女的自己的错,大家已经警告过她之类云云。棕发女孩没说什么,看不出她是觉得好玩还是无趣,不过三不五时会笑出声。我又在她的声音里听到友善和体贴,让我彷佛有种回家的感觉,这实在没什么道理。把啤酒放在一边,我注意到棕发女孩把袋子放在栏杆上。
第10节:分手信(8)
  这两个女生就在那边站了大概十分钟,然后两个男的从码头另一边走过来,看起来就是大学兄弟会里典型的小伙子。一个穿粉色、另一个穿橘色的,都是鳄鱼牌的马球衫,还有百慕达五分裤。我马上就觉得其中一个就是布莱德,那个金发妞说的家伙。两个人都拿着啤酒,靠近的时候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好像要吓那两个女生。我想女生应该是在等这两个家伙,待会儿经这两人一吓,尖叫几声,意思意思打几下出气,一行人就会打道回府,一路笑闹着回去,就像典型大学情侣会做的事。
  事情应该会像我预测的一样,因为那两个小伙子所做的果然如我所料。两人一靠近,就一大步跳到女生背后,大叫一声。两个女生也很买帐地尖叫,打了两人几下。两个男的打闹一阵,粉色上衣男的啤酒还洒了出来。他往前靠着栏杆,很靠近棕发女孩的袋子,两只脚交叉,双手抱在背后。
  "嘿,我们待会儿要在海滩上生火。"橘色上衣男说,手环住那个金头发的,亲亲她的脖子,"两位小姐要回去了吗?" "要走了吗?"金头发的问朋友。
  "好啊!"棕发女孩回答。
  粉色上衣男靠着栏杆撑起上身,手大概去碰到了那个袋子,因为那包包就这么滑下去掉进海里。扑通一声,好像鱼跳出水面的声音。
  "那是什么东西?"粉色上衣男转头问。
  "我的包包!"棕发女孩倒抽一口气,"我的包包被你推到海里了!" "抱歉啦!"听起来还真是不怎么抱歉。
  "我的钱包在里面!" 粉色上衣男眉头一皱:"我说了我很抱歉。" "你得把我的包包捡回来,趁现在它还没沉下去!" "别傻了,来不及了。"粉色上衣男说,还把手放在棕发女孩的手上阻止她。"跳下去太危险了,海里可能有鲨鱼,那不过是个袋子嘛,我给妳买个新的。" "我需要那个包包!全部的钱都在里面!" 我知道这不关我的事,但是我跳起来、冲向码头边,只想到:"噢,管他去死……" 第二章 我想我应该解释一下为什么要跳进海里捡她的袋子。我可没想要变成她心目中的英雄,也没想要让她刮目相看,甚至不在乎袋子里有多少钱。大概是因为她的微笑,还有温暖的笑声吧!跳进水里的时候,我还在想自己这样冲动有多蠢,不过这也来不及了。沉入水面,潜进海里,再浮出水面,四张脸从栏杆上瞪着我看,粉色上衣男铁定气炸了。
  "在哪里?"我朝着这四人大叫。
  "就在那边!"棕发女孩回喊,"从这边还看得到,还在往下沉……" 在黄昏的薄暮里,还真的花了点时间才找到那个袋子,海浪一点帮助也没有,就只是一直把我冲向码头。抓着袋子游向岸边,我尽可能把手伸出水面,不过袋子已经湿透了。海浪把我往岸边推,游回岸上比我想象中简单多了。我不时向岸边看,那四个人亦步亦趋跟过来。
  最后脚终于踩到地,我踉跄走上沙滩,走到一半四人组就走过来,我伸手递出那个袋子。
  "喏,拿去。" "谢谢你。"棕发女孩开口道谢。眼神相遇的时候,我就觉得被电到了,那种感觉,正如钥匙卡搭一声开了锁一样。我一点也不浪漫,虽然听过很多一见钟情的故事,我也从来不信。不过那一刻我真感觉到有什么不一样了,说不上来到底是什么,不过感觉真实得像是触摸得到,我完全没办法把眼睛移开。
  近看她比第一印象还漂亮,不过那种漂亮不完全是外表,而是跟这个人有关。吸引我的,不只是她开口笑的时候门牙间小小的齿缝,还有伸手把头发拨到耳后、还有那种平易近人的态度。
  "你其实不必为我跳进海里,"她的声音听起来好像很惊讶,"我本来就要自己跳下去的。" 我点点头说:"我知道。我看到妳准备要跳了。" 她把头偏向一边。"不过看到淑女受难,实在没办法撒手不管?" "大概是吧。" 她想了想我的回答,才把注意力转到那个袋子,伸手把里面的东西一件一件拿出来,皮夹、太阳眼镜、帽子,还有一管防晒乳液。她把这些东西全部递给那个金发妞,接着用力把那个袋子扭干。
第11节:分手信(9)
  金发妞一边翻动皮夹,一边说:"妳的照片湿掉了。" 棕发女孩没理她,继续扭干袋子,先朝一个方向扭,再换另一个方向。等满意了,才把东西全部装回去。
  "再次谢谢你。"她的口音不是北卡东部的人,鼻音比较重,似乎是山边靠近布恩镇那里,或是西边靠近南卡那里的腔调。
  "没什么。"我咕哝着,不过站着没动。
  "嘿,说不定他是要讨点赏。"粉色上衣男插嘴,声音不是普通地大。
  棕发女孩看看他,再转过来看我:"你要我给你钱吗?" "不不不,"我挥挥手,"只是纯粹想帮忙。" 棕发女孩说:"我就知道骑士精神还是存在。"我以为语气里会带着戏弄的意味,不过什么都听不出来。
  橘色上衣男看我一眼,注意到我的平头。"你是陆战队的?"他一边讲,抱着金发妞的手臂还收紧了点。
  我摇摇头说:"我既没有万中选一的体格,也没有傲视群雄的气魄,只想好好尽自己的力量,所以加入陆军。" 棕发女孩大笑,跟我爸不一样,她看过那个广告。
  "我叫莎文娜。莎文娜.琳恩.寇帝斯。这是布莱德、蓝迪和苏珊。"棕发女孩伸出一只手。
  "我叫约翰.泰里。"我握住棕发女孩的手。她的手掌很暖,有些地方细嫩如丝,有些地方长茧。我突然想到,自己已经很久没碰女人了。
  "嗯,我觉得应该为你做点什么,当作回报。" "不用麻烦了。" "你吃过没?"棕发女孩不理会我的回答。"我们晚餐准备要野炊,东西很多,要不要一起来?" 两个男的对看一眼,粉色上衣男蓝迪看起来一副不爽样,我得承认我倒是挺爽的,"说不定他是要讨点赏",嗟,好个屎蛋。
  最后布莱德开口:"对啊,一起来吧!"不过听起来不怎么起劲。"我们在码头边租了个地方,应该会很好玩。"蓝迪手指着海滩上一栋房子,后面露台上,几个人三五成群闲晃着。
  虽然我一点也不想跟这群大学生鬼混,莎文娜温暖的笑容,让我不禁脱口答应。
  "听起来很棒,不过我得去码头拿我的冲浪板,待会儿再过去。" 蓝迪高声说道:"待会儿再见啦!"他朝着莎文娜靠近一步,可是莎文娜没理他。
  "我跟你去。"莎文娜脱离三人组,"至少这是我该做的。"她调整一下肩膀上的袋子。"待会儿在大屋见啦!" 莎文娜跟我一起走向沙丘,走上通往码头的阶梯。她的朋友还待在原地等了一下,看到莎文娜跟我走了才慢步离开。眼角余光告诉我,苏珊越过布莱德环抱的手臂,转头盯着莎文娜,旁边的蓝迪也在打量我们,还是一副气呼呼的样子。我跟莎文娜继续往前走,心里纳闷她有没有注意到朋友们的反应。
  "苏珊大概觉得我疯了。" "为什么?" "跟你一起走啊。苏珊觉得蓝迪跟我刚好可以凑一对。今天下午到这里以后,就一直努力想把我跟他送做堆。蓝迪一整天都跟着我到处跑。" 我只点点头,不知道该怎么响应。远处月亮又大又圆,从海面慢慢升起。莎文娜两只眼睛盯着月亮。海浪打到岸上激起水花,明亮的月光照得浪花一片银白,好像快门的闪光灯一样闪着银光。走到码头,栏杆上又是沙粒又是海盐,在经年累月的风吹日晒下裂痕斑斑。每踏上台阶一级,就听到嘎吱一声。
  "你驻扎在哪?" "德国。这次是休假回来探望我爸。我猜妳是山边来的吧?" 莎文娜看着我一脸惊讶。"是的,乐诺瓦。"说完又继续研究我的表情。"是我的口音对吧?你觉得我是乡下来的,对不对?" "我没说喔。" "嗯,没错,我的确是个乡巴佬,在牧场长大什么的。不过有些人倒是觉得乡下姑娘很不错。" "蓝迪应该就是这样想。" 又来了,我的舌头似乎失去控制。在一片不自在的沉默中,莎文娜伸手摸摸头发。
第12节:分手信(10)
  过了一下,莎文娜说:"蓝迪看起来是个好人,不过我跟他实在不太熟。其实大屋里除了苏珊和提姆,大部分的人我都不认识。"莎文娜挥挥手赶蚊子。"待会儿你就会见到提姆。提姆是个大好人,你一定会喜欢他。大家都喜欢提姆。" "你们是来这里度假一个礼拜的吧?" "一个月。不过不算是度假,我们来当义工。听过『仁人家园』吧?我们来这里帮忙盖房子。我家的人每年都来帮忙,已经好几年了。" 从莎文娜的肩头望过去,那幢房子似乎从黑暗中突然出现,附近的人影越来越明显,还听见音乐声,三不五时还有笑声传来。布莱德、苏珊和蓝迪坐在一群大学生中间,喝啤酒闲聊,看起来比较像放暑假要找乐子的大学生,而不是好心的义工,似乎每个人都想试试自己的异性缘。莎文娜一定是注意到我的表情,跟着我看了过去。
  "星期一才开工。很快大家就会知道我们不是来玩的而已。" "我什么都没说……" "你什么也不用说,我看得出来。这里大部分的人都是第一次帮『仁人家园』盖房子,说穿了,这个经验不过是会让履历表看起来特别一点。其实大家都不清楚到底要花多少工夫,不过到最后,重要的还是把房子盖好,这样也就够了。" "妳以前就来过?" "从十六岁开始,每年暑假都来。以前是跟教会一起来,后来去教堂丘上大学,我们就在这里成立暑期义工团。不过老实说,起头的人是提姆,提姆跟我是同乡,也是乐诺瓦来的。他今年刚毕业,秋天要开始念硕士班。我们认识很久了。与其一整个暑假回家打零工,我们觉得不如让学生有机会做点不一样的事。大屋是大家出钱租的,每个人这个月都掏腰包负责自己的开销。出力盖房子也不拿一分工钱。所以我得把包包捡回来,不然接下来一整个月我都要饿肚子了。" "我很确定大家不会见死不救。" "我知道啊,可是这样不公平,大家愿意出一份力,这样已经很够了。" "为什么选维明顿?我是说,为什么选在这里盖房子,而不是在乐诺瓦或洛里?" "因为这里有海滩啊。你知道大学生会怎么想。要学生暑假做白工一整个月已经很难了,如果选在这里,比较容易招到人。今年就有三十个人参加。" 我点点头,注意到我们走得多近。
  "妳也毕业了吗?" "还没,今年升大四。主修特殊教育,如果你想问的话。" "没错,我是要问。" "我想也是。只要人家知道你是大学生,一定会问这个问题。" "每个人都问我喜不喜欢从军。" "如何?" "我不知道。" 莎文娜大笑,笑声好好听,让我想再听一次。
  在码头的尽头,我拿起冲浪板,把空的啤酒罐子丢进垃圾桶,听到匡啷一声撞到桶底的声音。头顶天空中星星出来了,沙滩上,房子里透出来的灯光沿着沙丘的曲线绵延,让我想到万圣节的南瓜灯。
  "可不可以问你为什么要从军?我的意思是,你好像不确定自己喜不喜欢当兵。" 过了一下,我才想到要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我把冲浪板换手拿,说道:"保守的说法是,当兵是那个时候我最需要的。" 莎文娜还在等我继续说明,不过我什么都没讲,她也就只是点点头。
  "我想回来度假你一定很高兴吧!" "完全正确。" "我想你爸爸也是吧?" "应该是吧!" "听起来你又不确定了。" "如果妳见过我爸,就知道我为什么这样说。我爸不太会表达自己的情绪。" 莎文娜深色的眼睛里反映着月光,她开口的时候声音很温柔。"你爸爸不必开口说他有多骄傲,我想他一定是用其它方式表现的那种父亲。" 我想了一想,希望莎文娜是对的。我还在想的时候,从大屋里传来一阵尖叫,我看到一群大学生在营火边;一个男的抱着一个女的,把女的往前推;女生边笑边挣扎。旁边布莱德和苏珊在卿卿我我,不过四处都没看到蓝迪人影。
第13节:分手信(11)
  "妳说跟妳住一起的人妳多半不认识?" 莎文娜摇摇头,头发轻扫双肩,然后她伸手把一束发丝往后拨。"不太熟。第一次见面是报名的时候,再来就是今天了。我是说,可能之前在学校里见过。我猜大部分的人都已经互相认识了,因为很多人都参加大学的兄弟会或是姊妹会,可是我没有。我还是住在学校宿舍里。不过大家都很友善。" 莎文娜的回答让我有种感觉,觉得她应该不会说任何人的不是。这种态度很成熟,还满让人耳目一新,不过怪就怪在我一点也不惊讶。应该说从一开始,我就觉得莎文娜有种我说不上来的特点,让她跟其它人都不一样。
  "妳几岁?"走近大屋,我随口问。
  "二十一。上个月刚过生日。你呢?" "二十三。有兄弟姊妹吗?" "没有。我是独生女,家里就我爸妈跟我。爸妈还住在乐诺瓦,两个人跟二十五年前一样如胶似漆。该你了。" "一样。不过我家就我和我爸。" 我知道听到这种回答,接下来对方就会问起我妈,意外的是莎文娜没提,反而问我:"冲浪就是你爸爸教你的?" "不是。小时候自己学的。" "你很厉害,下午的时候我看你冲浪,看起来一点也不费力,而且很优雅,让我也很想学。" "如果想学,我很乐意教妳。"我自告奋勇,"一点也不难,我明天也会来。" 莎文娜停下脚步,盯着我看。"好了,不要承诺你做不到的事。"她伸手搭住我的手臂,我一时说不出话来。"准备认识新朋友了吗?" 我吞口口水,突然觉得喉咙发干,这倒是有史以来最奇妙的经验。
  这栋房子就是那种典型的度假大屋,三层楼高,一楼是车库,大概有六、七个房间。屋外盖着一圈露台;门廊上的栏杆晾着毛巾。四处传来说话的声音。露台上有个烤架,可以闻到烤鸡和热狗的味道,一个没穿上衣的家伙站在烤架前面,头上绑着嘻哈头套,想装一副很酷的样子。看起来实在没什么说服力,倒是让我觉得好笑。
  房子前面的海滩上挖了洞生起营火,几个女生穿着大尺寸T恤坐在火边的椅子上,假装无视于身边围绕的男生。这些人就站在女生面前,站姿就是要爱现,强调手臂上的二头肌或身上的腹肌,还要装出一副没注意到有女生的样子。以前在"热络",我就看过这副光景了。无论教育程度如何,年轻人就是年轻人。他们不过二十出头,空气里弥漫着好奇与渴望。海滩加上啤酒的催化,完全可以料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不过到了那个时候,我早就不在这里了。
  莎文娜跟我走近人群,她慢下脚步指向远处。"坐那边怎样?就在沙丘边。" "好啊。" 在营火前落坐,几个女生看过来,打量我这个新来的,然后又重拾彼此的对话。蓝迪终于出现,手拿一罐啤酒走过来,一看到我和莎文娜又马上转身,跟那些女生一样。
  "要吃鸡肉还是热狗?"莎文娜好像完全没注意到身边的人。
  "鸡肉。" "要喝什么?" 跳动的营火,让莎文娜的脸庞看起来带点神秘,又是一种全新的感觉。
  "什么都好,谢谢。" "我马上回来。" 莎文娜朝阶梯走去,我得强迫自己不要跟上去。我走向火边,脱了上衣挂在一张空的椅子上,然后再坐回原位。抬头一看,绑头巾那个家伙在跟莎文娜开玩笑调情,突然让我一阵紧张,得叫自己转头,好好控制一下。我几乎不认识莎文娜,更不知道她对我怎么想,况且,我一点也不想开始自己无法完成的事。再过几个礼拜,我就要收假回德国,眼前这一切都会结束,一点意义也没有。我就是这么告诉自己的,可能是想说服自己吃完就赶快回家。有人走过来,打断我的思绪。是个又高又瘦、深色头发旁分、发际线已经有后退迹象的家伙,是那种好像生来就一副中年模样的人。
第14节:分手信(12)
  "你就是约翰吧?"他在我面前蹲下,脸上挂着笑容。"我是提姆.威登。"他伸出手,"听说你帮了莎文娜的忙。我知道她很感激你。" 我握握他的手说:"幸会。" 我的态度很保留,不过提姆的笑容比布莱德或蓝迪都要真心。提姆看到我身上的刺青也不置一词,这倒是很新鲜。我该说这些刺青可不小,其实几乎盖满两只手臂。有人说我老了以后一定会后悔,不过去刺这些图案时,我一点也不在乎将来会怎样。我现在还是不在乎。
  "介意我坐下来吗?" "请便。" 提姆坐下来,调整到一个舒服的坐姿,既没挤到我,也不会坐得太远。"很高兴你能来,我是说,虽然这没什么,不过晚餐很不错。饿了吗?" "其实我饿坏了。" "冲浪就是会这样。" "你也玩冲浪吗?" "没有。不过水上运动总是让我像饿虎一头,小时候在海边度假就是这样。我们以前每年暑假都去松丘海岸度假,你去过那里吗?" "只去过一次。这里就够了。" "没错,我想也是。"提姆指指我的冲浪板,"你喜欢长板啊?" "两种都好。不过这里的海浪比较适合长板。要滑短板,得在太平洋才过瘾。" "你去过吗?夏威夷、巴里岛、纽西兰之类的地方?我读过这些地方是最棒的。" "还没。"我很惊讶提姆居然还知道这些,"或许未来有一天会去。" 一节木头劈啪响了一声,扬起一阵火花。我双手交握,知道该我说话了。"听说你们来这里是要帮穷人盖房子。" "莎文娜告诉你的?对啊,是这样打算没错。这里有好几家人非常需要帮助,希望到七月底,他们就可以搬进新家。" "能这样做善事很了不起。" "不只是我而已。我倒是想问问你……" "我猜猜,是不是要我加入?" 提姆大笑。"不是那样。不过这倒有趣,以前就听过别人这样说。只要看到我出现,大部分人通常拔腿就跑。我猜我是什么事都写在脸上。我扯远了,这是题外话。虽然不太可能,我是要问你认不认识我堂弟。他驻扎在布雷格堡。" "抱歉,我驻扎德国。" "拉姆施坦因?" "不是。拉姆施坦因是空军基地,不过离我的基地很近了。怎样?" "去年十二月我在法兰克福,跟家人一起去过耶诞。我们家族最早是从那边来的,我爷爷奶奶现在还住在德国。" "世界真小。" "会讲德文吗?" "半个字都不会。" "我也一样。最可惜的是,我爸妈德语说得呱呱叫,小时候在家常听他们讲,去德国之前我还特地去学。可是你知道吗?我就是听不懂。我猜我的德文考试大概是低空飞过。在德国的时候,每天晚餐桌上就只能点头,假装自己听得懂。不过幸好我弟跟我差不多,所以我们两个一起当白痴。" 我放声大笑,提姆的表情很真诚、毫不掩饰,虽然不打算太过亲近,不过我发现很难不喜欢这个人。
  "嘿,我帮你拿点东西吃吧?" "莎文娜去拿了。" "我该想到是这样。她是个完美的女主人。一如往常。" "莎文娜说你们两个从小一起长大?" 提姆点头。"她家牧场就在我家隔壁。我们上同一所学校、参加同一个教会好几年了。现在还念同一所大学。莎文娜就像我妹一样,她很特别。" 尽管说是像妹妹,我觉得提姆说莎文娜"特别"时话中有话,他对莎文娜的感情应该是比愿意透露的还要深。不过跟蓝迪不一样,提姆对莎文娜邀我来一点也不嫉妒。我还来不及想太多,莎文娜就在阶梯上出现,朝我们走了过来。
  "我看到你跟提姆已经打过照面了。"莎文娜边说边点头示意。一手端了两个盘子,里面是烤鸡、马铃薯色拉和洋芋片;另一手拎了两罐百事健怡可乐。
  "对啊,我过来打声招呼,顺便跟他道谢。"提姆解释着,"然后讲点家族故事让他无聊一下。" "很好。我就希望你们两个可以见个面。"跟提姆一样,莎文娜对我的刺青视若无睹,举起手上的盘子。"晚餐好了,提姆你要不要吃我这盘?我可以再去拿。" "不了,我自己去就好。"提姆站起身,"不过谢啦,你们俩吃吧!"提姆拍拍短裤上的沙。"嘿约翰,很高兴认识你。如果你明天还在这附近,欢迎你来玩。" "谢了。我也很高兴认识你。" 然后提姆转身走回阶梯,没回头看,中途只是跟某个迎面走来的人打招呼,就一路走回露台。
第15节:分手信(13)
  莎文娜递给我一个盘子,还有一些塑料餐具,换手再递给我饮料,然后才在我身边坐下来。我不禁注意到她坐得很近,不过没近到会让我们碰在一起。莎文娜把盘子搁在大腿上,没多迟疑就伸手拿罐子,举起罐子说:"下午我看到你喝啤酒。可是你说拿什么都好,所以我帮你拿了一罐这个。我不太确定你到底想喝什么。" "可乐很好啊。" "确定?冰桶里有很多啤酒,而且我也听说过当兵的习惯。" 我哼了一声,不置可否,拉开罐子拉环。"我想也是。我猜妳不喝酒?" "不喝。"她的语气里没有什么防卫或不以为然的意味,只是平铺直叙。嗯,我喜欢。
  莎文娜咬一口烤鸡,我也吃了起来。在一片静默中,我想着莎文娜和提姆,不禁纳闷莎文娜知不知道提姆真正的感受。我也在猜莎文娜是怎么看待提姆的。这两个人之间是有点什么,可是我说不上来,除非提姆说他们像兄妹是认真的。不过我很怀疑。
  "你在军队里军阶是什么?"莎文娜终于放下叉子,开口问。
  "我是步兵团的士官长。重武器小组。" "军队的生活是什么样子?我是说,每天都做什么?射击?爆破?还是别的?" "有时候会。不过事实上,大部分的时间都很无聊,至少在基地的时候是这样。早上集合点名,大概是六点左右,确定每个人都在,然后分小组操练。打篮球、跑步、举重什么的。有时候有课,可能是武器组装或夜战训练,也会去靶场打靶之类的。如果没有特别的计划,点名完毕就回宿舍,接下来整天就看书、打电动或健身什么的。下午四点再集合一次,看看明天的计划。这样就过了一天。" "打电动?" "我通常是看书或健身,不过几个弟兄是电玩高手。通常越血腥他们越爱。" "你都看什么书?" 我说了几个喜欢的作家,莎文娜想了一下,继续问:"上战场的时候呢?" "这样的话,"我边说边吞下最后一口鸡肉,"就不一样了。要巡逻、站哨。总是有东西故障待修,所以会很忙。就算没值班巡逻也是一样。不过步兵团是地面部队,所以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外面跑。" "有没有害怕过?" 我在心里搜寻正确的字眼回答:"会啊,有时候会。不过倒不是在外面随时都会怕,就算身边的状况可能很糟糕。比较像是……本能反应,努力活下去不要阵亡。事情发生的速度太快了,没时间想太多,只能尽力把工作做好,还要努力保住小命。通常都是结束了才觉得怕,才会想到自己离鬼门关多近,有时候会发抖、呕吐什么的。" "我应该没办法像你这样。" 不确定莎文娜是不是等我回答,所以决定换个话题:"为什么主修特殊教育?" "说来话长,你确定你想知道?" 我点头,莎文娜深深吸口气。
  "在乐诺瓦有个小男孩叫艾伦。我认识他一辈子了。艾伦有自闭症,有好几年的时间,大家都不知道怎么办,也没办法跟艾伦沟通。我真的看不下去,你知道吗?虽然我那时候还小,可是我觉得好难过。问了爸妈为什么会这样,他们说可能上帝对艾伦另有安排。一开始大家都搞不清楚状况,可是艾伦的哥哥对他总是很有耐心,总是,没有例外。艾伦的哥哥从来不放弃,慢慢地艾伦开始有起色。虽然不可能改变太多,他还是得跟爸妈住在一起,而且也永远不可能独立。可是艾伦不像小时候那样茫然无助了,看到这些,我就希望自己可以帮助像艾伦一样的孩子。" "那时候妳几岁?" "十二。" "你想在学校工作帮助这些小孩吗?" "不是。我想象艾伦的哥哥一样,他用的是马匹。"莎文娜停了下来,像在厘清思绪。"自闭症的小孩……就像锁在自己的世界里,所以学校教育和治疗多半是以重复的作息为主。不过我希望能给他们一些新的经验,让他们多一道跟外界接触的门。我看过的,我是说,一开始艾伦看到马就吓坏了,可是他哥哥不停耐心地尝试,过了一阵子,艾伦会拍拍马儿的背、摸摸马的鼻子,后来甚至能喂马,再到后来,艾伦还能骑马,我依然记得他第一次骑上马背时的表情……那真是奇妙,你能了解吗?艾伦在笑,就像一般的孩子一样。这就是我希望其它自闭儿也能享有的经验,就是……单纯的快乐而已,即使时间很短暂也值得了。就是在那一刻,我知道我这辈子想做什么。说不定最后是开一家马场,给有自闭症的小孩骑马,我想在那种地方可以真正帮助这些小孩。" 莎文娜放下叉子,好像有点不好意思,然后把盘子摆到一边。
第16节:分手信(14)
  "听起来很棒。" "还有得等,"莎文娜在椅子上坐直,"现在只是个梦想罢了。" "我猜妳也喜欢马?" "每个女生都喜欢马,你不知道吗?不过没错,我是很喜欢马。在家我有匹马叫做麦德斯,有时候想到我应该可以在家骑马,而不是在这里当义工,我就很难过。" "终于说实话了。" "对啊,不过我还是会留下来。只要回家,就可以每天从早到晚骑马。你会骑马吗?" "骑过一次。" "喜不喜欢?" "第二天全身酸痛,不能走路。" 莎文娜咯咯笑,我发现自己很喜欢跟她讲话。很自然、很轻松,不像和大部分的人谈话那样。头上的天空里,看得到猎户座腰带上的三颗星星;海平面上金星闪着耀眼的光芒。阶梯上的男女上上下下,借着酒胆大肆调情。我叹了口气。
  "我该走了,好回家看看我爸。他可能正纳闷我人在哪里。我是说如果他还醒着的话。" "要不要打个电话?可以用电话没关系。" "不用了,直接回去就好。用走的有一段路。" "你没车吗?" "没有。今天早上是搭便车来的。" "要不要叫提姆载你回家?我知道他不会介意的。" "不用了,没关系。" "别傻了,你自己说要走很久的,不是吗?我请提姆送你,我去叫他。" 我还没能阻止,莎文娜已经跳起来去找提姆。一分钟后提姆跟着莎文娜出现。"提姆很乐意送你回家。"莎文娜看起来太过得意了点。
  我转向提姆:"你确定?" "百分之百没问题。"提姆再三保证,"我的卡车停在前面,冲浪板可以放在后座。"他指指冲浪板。"要不要帮忙?" "不用了,"我站起身,"我来就好。"我走向披着上衣的椅子,捡起衣服穿回身上,再拿起冲浪板。"谢了。" "不客气。"提姆拍拍口袋,"我去拿个钥匙,马上过去。就是草地上那台绿色的卡车。" 提姆离开,我转向莎文娜:"很高兴认识妳。" 莎文娜看着我:"我也是。从来没认识过军人,我觉得……很有安全感。而且蓝迪今天晚上应该不会烦我了,你的刺青大概把他吓跑了。" 所以莎文娜还是注意到了。"希望过几天还能见到妳。" "你知道我人在哪。" 不确定莎文娜言下之意是不是要再邀我过来,不过话说回来,她在很多方面都是个谜,我仍一知半解。
  莎文娜好像突然想起来,又加了一句:"我还真有点失望你忘了自己说过的话。" "我说了什么?" "你不是说要教我冲浪吗?" 如果提姆明白莎文娜对我的影响,或知道我明天还会出现,那么他倒是隐藏得很好,一路上专心开车,确定自己的方向没错。提姆是那种很谨慎的驾驶,闪黄灯以前就会停车,根本不会想闯过去。
  "希望你今晚玩得愉快啦,我知道没认识几个人是有点怪。" "的确。" "你跟莎文娜倒是一拍即合。莎文娜很特别,不是吗?我想她很喜欢你。" "我们是聊得很高兴。" "这样很好。我有点担心莎文娜来这里当义工。去年她爸妈跟我们一起,今年是她第一次自己一个人来。我知道莎文娜是大人了,不过这群人跟她不是一挂的,我最不想看到莎文娜得花一整个晚上赶身边的苍蝇。" "我很确定她会照顾自己。" "你大概是对的,不过我觉得有些家伙固执得很。" "当然啦,年轻小伙子嘛!" 提姆笑出声。"我想你说的有道理。"他指向窗外,"现在往哪走?" 我领着他转了好几个弯,最后告诉他要减慢车速了。提姆在我家前面停车,从车里还看得到爸的书房亮着昏黄的灯光。
  "谢谢你载我一程。"我道了谢,打开车门下车。
  "不客气。"提姆越过驾驶座说,"嘿,我说过欢迎你随时来玩。虽然平常要上工,不过周末和晚上我们都在。" "我会记得。" 一进家门,我走向爸的书房打开门;爸本来在看《灰页》,吓得跳起来,我才知道他没听到我回来了。
第17节:分手信(15)
  "抱歉,"我坐在连接书房和走廊的那级台阶上,"不是有意要吓你。" "没关系。"爸就只说了这么多,看得出来,他在想是不是要把注意力转到我身上,最后爸决定把《灰页》摆在一边。
  "今天的浪头很棒,我都快忘了冲浪有多好玩。" 爸微笑了一下,不过没说话。我在阶梯上挪了挪。"今天工作怎样?" "一样。" 爸又陷入自己的思绪里,我只想到,他的回答也很适合用来形容我们父子俩的对话。
  第三章 "冲浪是很孤独的运动,大半时候很无聊,中间点缀几次疯狂和刺激。不过冲浪也教你怎么顺势而行,不要对抗大自然的力量……就是要跟着海浪走。至少冲浪杂志是这么说的,我也很同意。跟上一股大浪,随着水幕冲向岸边,那种感觉是再刺激不过了,但话说回来,我跟那些晒得乌漆抹黑、头上顶着玉米卷的人不一样。那些人每天从早到晚都在海里,因为觉得冲浪是最重要的事。对我来说,冲浪不是这样。我觉得这世界多半时候都吵得不得了,只有冲浪时不是,你可以听见自己思考。" 星期天清晨准备去海边的时候,我这么告诉莎文娜。至少我想我是这么说的。一路上我几乎都在闲扯,想办法不要让她看出我有多么欣赏穿着比基尼的莎文娜。
  "就像骑马。" "嗄?" "听见自己思考。这也是我为什么喜欢骑马。" 几分钟前我就到了海滩。一天最棒的浪通常都是在清晨。这天早上天空一片碧蓝、万里无云,感觉很温暖,想必晚一点海滩就会人满为患。莎文娜已经坐在屋后的阶梯上,整个人包在浴巾里,面前是熄灭的营火。昨晚回家以后,派对一定还持续了好几个小时,不过所见之处没有任何空罐或纸屑。我对这群人的印象好转了一些。
  虽然时间还早,气温已经相当高。我们待在水边的沙滩上,先讲了基本的概念,还解说要怎么跳上冲浪板。莎文娜觉得准备好了以后,我手拿冲浪板跟着她走进水里。
  外面只有几个人在冲浪,都是我前一天见过的人。我还在想要带莎文娜去哪里练习,才会有足够的空间,却发现她不见人影。
  "等一下!等一下!"莎文娜在我身后大叫,"等等!停下来!" 我转身,看到第一波海水打到莎文娜肚子上,她整个人跳起来,上半身立刻泛起鸡皮疙瘩,很明显想跳离冰冷的水面。
  "让我适应一下……"莎文娜两只手抱在胸前,倒抽好几口气。
  "噢,真得很冷,我的妈呀!" 我的妈?队上弟兄大概不会这样说。"妳很快就会习惯。"我在旁边嘻嘻笑。
  "我不喜欢冷,我最讨厌冷。" "妳住的地方还会下雪。" "是啦,可是有些叫做夹克、手套和帽子的东西可以保暖,而且我们也不会每天早上跳进冻死人的海水里。" "有意思。" 莎文娜继续跳上跳下。"对,很有意思。妈妈咪啊!冷死了!" 妈妈咪啊?我忍不住要笑。莎文娜的呼吸终于开始稳定下来,不过鸡皮疙瘩还是很清楚。她又向前跨了一小步。
  "最好的方法是直接跳进水里,整个人浸在水里就会习惯。慢慢来只会更难过。"我提供良心建议。
  "你有你的方法,我有我的。"莎文娜一点也不欣赏我的智慧。"真不敢相信你现在就要开始,我还以为你下午才会想到冲浪,起码那时候气温会高一点。" "今天起码二十五度。" "是是是。"莎文娜终于适应水温,她把手放下来,又吸了几口气,然后大概再往前走了一点,海水多淹了一吋高。她用双手把水拍在手臂上,让自己准备好。"好了,我想就快不冷了。" "别急,慢慢来。真的,不要赶。" "我会的,多谢你提醒。"莎文娜忽略我挖苦的语气。向前跨了一小步,然后再一小步。走动的时候,脸上是专注的神情,我很喜欢。非常严肃、非常专心,也非常好笑。
第18节:分手信(16)
  莎文娜注意到我的表情。"不要笑我。" "没有啊。" "你的表情明明就有。我看你是笑在心里。" "好啦,我会收敛一点。" 最后莎文娜终于走过来加入我,走到水淹到我肩膀的地方,莎文娜趴在冲浪板上。我两手扶着冲浪板,努力不要盯着她的身体,不过实在很难,毕竟这样的美景就在我面前。我强迫自己盯着海面,看海浪什么时候会打上来。
  "记不记得怎么做?先用力打水,手抓住冲浪板两边靠前面的地方,然后脚站在上面。" "了解。" "一开始有点困难,如果跌倒了不用太惊讶,要是真的摔下来,记得抱着冲浪板滚动回到水面。通常练习几次就会了。" "好。"莎文娜回答,我看到后面有一道浪花开始往前卷。
  "预备……"我看着海浪开始下指令,"好,开始打水……" 海浪打过来,我推动冲浪板向前冲,莎文娜准备跟上浪头。我不知道那时候心想会看到什么,不过绝不是看到她很专业地从冲浪板上站起来、保持平衡,一路滑到岸边,直到海浪消退。莎文娜在水浅的地方跳下冲浪板,很夸张地转身看我。
  "怎样啊?"莎文娜大喊。
  虽然中间有段距离,我还是没能把视线移开。我突然想,妈的,这下我真的惨了。
  莎文娜老实承认:"我练体操好几年了。我的平衡感很不错;你说我会摔倒的时候我就应该告诉你。" 我们在水里一个多小时,每次莎文娜都成功站起来,轻轻松松滑向岸边。虽然还没办法控制方向,但是我很确定只要她想练,不用多久就会很在行。
  后来我们回到大屋,莎文娜上楼时我在屋后等了一下。只有少数几个人起来了:三个女生站在露台上看海,此外就不见人影。我想其它人都还在睡,昨晚大概玩太晚。几分钟后莎文娜出现,身上穿着短裤和T恤,两手各端了一杯咖啡。她在我身边坐下,一起面向大海。
  "我又没说妳一定会摔倒。"我努力澄清,"我是说,如果真的跌倒,就要抱着冲浪板滚一圈浮上来。" "嗯。"莎文娜的表情很顽皮,指指我的咖啡,"咖啡如何?" "赞。" "我每天早上一定要来一杯,这是坏习惯。" "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坏习惯。" "你呢?"莎文娜看着我。
  "我没有。"莎文娜听了我的答案,开玩笑地用手肘顶我一下,让我吓了一跳。
  "你知道昨天晚上是满月的第一天吗?" 我是知道,不过最好不要承认。"真的吗?" "我一直很喜欢满月。从小就想象月圆是一种预兆,觉得看到满月就会有好事发生。如果犯了什么错,看到月圆,好像就有机会可以重新来过。" 说完莎文娜就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把杯子凑近嘴巴。热咖啡的白烟环绕着她的脸。
  "妳今天要做些什么?" "我们今天要找个时间开会,此外就没事了。啊,还要去做礼拜,我是说我会去,还有,呃,看看有没有别人要去啰。喔对了,现在几点?" 我低头看表。"刚过九点。" "这么快?时间不多了。周日礼拜是十点开始。" 我点点头,心想在一起的时间就要结束了。
  我听到莎文娜问:"要不要跟我去?" "去教堂?" "对啊,上教堂。你不去吗?" 我真的不确定要怎么回答。对莎文娜来说,星期天上教堂显然是很重要的事,虽然有预感我的回答会让她失望,我还是不想说谎。我老实承认:"很少。已经好几年没上教堂了。我是说,小时候是常去,不过……"接不下去了。"我不知道。" 莎文娜伸伸腿,一边看我是不是还要说什么。当我没说话,她挑了挑一边眉毛。
  "怎样?" "什么?" "到底想不想跟我去?" "我没衣服穿。我是说,我就这身衣服,大概也没时间回家换,还有冲澡什么的,然后再回来。不然我是很愿意去。" 莎文娜匆匆打量我一眼:"很好。"还拍拍我的膝盖;这是她第二次碰我。"我找衣服给你穿。" "看起来很棒。"提姆给我打气。"领子太紧了一点,不过看不太出来。" 镜子里,我看到一个穿着卡其长裤、烫过的衬衫,还打了领带的家伙。我自己都不记得上次打领带是什么时候,甚至不确定自己该高兴还是怎样。旁边的提姆看起来就一副很乐的样子。
第19节:分手信(17)
  "她是怎么说服你的?" "我不知道。" 提姆大笑,弯腰下去系鞋带,还跟我眨眨眼。"我就说莎文娜很喜欢你。" 军队里有牧师,大部分都很不错。在基地我跟其中几个还满熟的,比如泰德.杰金斯,这些人一见面就让你很信任。泰德滴酒不沾,虽然不是我们这一挂的,可是每次出现大家都很欢迎。他已经结婚了,小孩也有几个,不过在军中已经十五年。只要是家庭问题,或是一般军旅生活的问题,他都是专家。坐下来跟他聊,他总是很专心听。虽然不能什么话都讲,毕竟他是个军官,阶级比我们高,就有几次,排里几个弟兄大方承认自己干了什么好事,果然就有排头吃。不过话说回来,泰德就是有那种样子,让你想对他无话不说。他是个好人,也是个军牧,此外我想不出还有什么其它原因会让人想找他倾诉。泰德话里提到上帝,就像我们讲到朋友一样自然,完全没有说教的感觉,当然也就不会让人反感。他也不会强迫大家星期天要做礼拜,通常让我们自己决定,所以礼拜的时候他可能是对着一两个人,或一百个人讲道,全看当时的状况,或是任务的危险程度。我那一排去巴尔干半岛之前,大概就有五十个人受洗。
  小时候我就受洗了,所以那一步就略过,不过如我所言,我已经很久没上教堂。很久以前就没再跟爸一起去,因为做不做礼拜好像没差。虽然谈不上很期待,但老实说这次还不赖。牧师很低调,音乐还不错,感觉上时间好像过得不算太慢,至少不像小时候上教堂那种感觉。虽然没从中得到什么,但我还是很高兴自己去了,至少可以跟爸提提这件事。还有,这样跟莎文娜相处的时间又多了一点。
  最后莎文娜坐在我跟提姆中间唱赞美诗的时候,我从眼角偷瞄她。莎文娜的歌声很轻很保留,不过没有走音,听起来很舒服。提姆专心地看圣经。礼拜结束以后,提姆停下来跟牧师说话;我跟莎文娜在外面的山茱萸树下等。
  "老朋友吗?"我朝提姆点点头。虽然站在树下,我还是觉得很热,背上汗水开始往下流。
  "不是,我想是提姆的爸爸跟他提过。昨天晚上提姆还要查网络地图,才找到这个教会。"莎文娜给自己搧凉。身穿洋装的她让我想到典型的南方佳丽。
  "很高兴你跟我们一起来。" "我也是。" "饿了没?" "有点。" "大屋里有东西吃,你也可以把衣服换下来还给提姆,看得出来你又热又不舒服。" "相信我,头盔、军靴和防弹背心是这样穿的两倍热。" 莎文娜抬头看着我。"我很喜欢听你说防弹衣的事,班上男生没几个会像你一样,这样很有趣。" "妳是在取笑我喔?" "随口说说。"莎文娜很优雅地靠着树干。"我想提姆快讲完了。" 跟随她的视线,我什么都没看出来。"妳怎么知道?" "有没有看到他两手握起来?这表示准备要说再见了。再过一下,提姆就会握手道别,会微笑点头,然后就准备走了。" 我看着提姆完全照莎文娜说的做,然后朝我们走过来。莎文娜又顽皮地笑着耸耸肩。"要是你像我一样住在小镇里,除了看人就没什么好玩的,过一阵子,你就会开始注意固定的模式。" 如果要问我的意见,我想她大概是看提姆看得太多了,不过我是不会这样承认。
  "嘿,"提姆举起一只手,"准备要走了吗?" "我们在等你。"莎文娜说。
  "不好意思,我们得聊两句。" "你就是要跟每个人都聊两句。" "我知道,我努力要冷淡一点。" 莎文娜大笑,这两个人之间的老玩笑暂时把我排除在外,不过走回车子的时候,莎文娜把手环住我的手臂,让我顿时什么都忘了。
第20节:分手信(18)
  回去的时候每个人都起床了,大部分换了泳装,在外面晒太阳。有些人在前面的露台上闲晃,多数都待在后面的海滩上。屋里的音响传来音乐声,冰箱里冰满了啤酒,好几个人已经喝了起来:早上喝一杯,最古老的解酒良方。我没有责备的意思;其实冰啤酒听起来很不错,不过我才刚上过教堂,还是算了。
  换了衣服,用军队里学来的方法折好,然后走回厨房。提姆已经做好一盘三明治。"别客气。"提姆指一指三明治,"我们大概有成吨的食物。我很清楚,因为昨天花三小时买菜的人就是我。"提姆洗洗手,用毛巾擦干。"好啦,该我去换衣服了。莎文娜待会儿就会下来。" 提姆离开,留我一个人在厨房。我看看四周,房子的装潢是典型海滩风格:很多浅色的柳条编织家具、贝壳灯罩,壁炉架上有小小的灯塔雕像,墙上挂着海滩的粉彩画。
  露西的爸妈有一栋房子就像这样。不在这里,在光头岛那边。他们从来就不把房子出租,夏天就去那里度假。当然啦,露西她老爸还是在温斯顿沙伦上班,不过都带她妈去个几天,把可怜的露西一个人留在家。对我来说当然是有机可乘。不过如果他们知道那时候发生什么事,大概就不会让我们独处。
  "嘿!"莎文娜又换上比基尼,不过下半身穿着短裤。"回复正常啦?" "妳怎么知道?" "因为脖子没被领带勒住,眼睛就不凸啦!" 我笑了。"提姆弄了几个三明治。" "太好了,我好饿。"莎文娜走进厨房,"你吃了没?" "还没。" "那就一起吃吧,我最讨厌一个人吃东西。" 我们就站在厨房里吃。外面躺在露台上晒太阳的女生不知道我们在,我可以听到其中一个在说昨晚跟哪个男的怎样了,内容跟为穷人服务的亲善形象八竿子打不着。莎文娜对着我皱皱鼻子,好像在说"太八卦了"。她走向冰箱。"我得喝点东西,你要不要喝什么?" "水就好了。" 莎文娜弯下腰拿了几个瓶子,我很努力不要盯着看,可是没办法。坦白说还满享受的。心里纳闷莎文娜是不是很清楚我在偷看,我猜是,因为等她站直转过来,脸上又是那个顽皮的微笑。莎文娜把瓶子放在流理台上说:"喝完要不要再去冲浪?" 我怎么能说不? 整个下午我们都待在水边。虽然我很享受"冲浪板上莎文娜大特写"的美景,但更喜欢她冲浪的样子。更有甚者,莎文娜在沙滩上热身时叫我冲浪给她看,我就一边享受冲浪的乐趣,一边享受专属我一个人的养眼热身操。
  两三点的时候,我们躺在沙滩上,离大家不远。不过还是有段距离,大伙都在大屋后面。偶尔有好奇的眼光飘过来,不过除了蓝迪和苏珊以外,多半没人在意我人在这里。苏珊对着莎文娜拚命皱眉头;蓝迪倒是看起来还好,甘愿杵在苏珊和布莱德中间一边当电灯泡,一边疗伤。四处都没看到提姆人影。
  莎文娜趴在沙滩上,非常诱人。我躺在她旁边,想在慵懒的下午打个盹,不过她就在旁边,我实在没办法完全放松。
  "嘿,跟我说说你的刺青。"莎文娜喃喃地说。
  我躺在沙滩上转过头:"我的刺青怎样?" "不知道,为什么要刺?图案是什么意思?" 我撑起一只手臂看着她,指着左臂上面的老鹰和旗帜。"好吧,这个是步兵团的佩章。还有这个……"我指着里面的字母和词,"是辨别每个人的方法:第几连、哪个营、哪个军团。我们每个人都有。新兵训练在乔治亚的本宁堡,结训以后大家都去刺青庆祝。" "下面写着『接电』是什么意思?" "那是绰号。新兵训练的时候取的,拜我们亲爱的士官长所赐。原因是我组装枪枝的动作不够快,士官长就说要给我某个部位接电,看看我是不是会快一点。这个绰号就这样留下来到现在。" "士官长听起来很有意思。"莎文娜开玩笑。
第21节:分手信(19)
  "对啊,我们背地里都叫他魔鬼。" 莎文娜听了微笑,"那这个铁蒺藜呢?" "没什么,"我摇摇头:"那在从军以前就有了。" "另外一边呢?" 一个中文字。我不想多说,所以摇摇头。"这是以前『漫无目的可是他妈的不在乎』那时候刺的。没什么意思。" "这不是个中国字吗?" "没错。" "是什么意思嘛,这一定代表什么,比如说勇气或荣誉什么的。" "是脏话。" "噢。"莎文娜眨眨眼。
  "我说了,现在对我来说这什么都不是。" "不过如果有一天你跑去中国,大概不能这样满街跑。" 我大笑。"对啊,没错。" 莎文娜安静了一下。"你以前满叛逆的嘛!" 我点点头。"很久以前的事了。欸,也不是多久以前啦。不过感觉起来很久了。" "所以你才说那时候你最需要的就是从军?" "对我来说是好事。" 莎文娜想了想。"告诉我,以前的你会跳进海里帮我捡包包吗?" "不会。说不定还会在旁边笑,幸灾乐祸。" 最后莎文娜深深吸口气。"我得说很高兴你从军了。我可是非常需要我的包包。" "很好。" "还有呢?" "还有什么?" "还可以跟我说什么关于你的事?" "不知道。妳说呢?" "跟我说一些别人不知道的事。" 我思考她的问题,然后回答:"我倒是可以告诉妳,在一九○七那一年,铸造了多少滚边的印第安人头十元硬币。" "有多少?" "四十二枚。本来这批钱币就没有要公开发行,铸造厂里一些员工私底下铸了这一批自己收藏,还分送给亲朋好友。" "你喜欢钱币?" "不确定。不过说来话长。" "我们多的是时间。" 我还在犹豫,莎文娜伸手拿了包包。"等等。"她把手伸进包包,摸出一管"水宝宝"防晒乳液。"先帮我擦防晒乳液再说,我好像快要晒伤了。" "噢,妳确定?" 莎文娜眨眨眼。"对啊,算是互惠啰。" 我在莎文娜的背上和肩膀涂防晒乳液,手还多往下走了一点,不过我告诉自己,这是为了她好,因为都已经晒红了,如果不多擦一点,要是真的晒伤,明天上工会痛死。接下来几分钟我都在讲爷爷和爸的事,还有艾理阿斯伯格他老兄。从头到尾,我都没有正面回答问题,因为我实在不确定答案是什么。莎文娜在我讲完以后转过来面向我。
  "你爸爸还在收集钱币吗?" "当然。我想应该是这样没错。不过我们两个现在不讲钱币的事了。" "为什么?" 这我也告诉她了。别问我为什么。我知道应该把最好的一面表现出来,坏事不要讲,这样才会留下好印象。可是对象换成莎文娜,我就没辙了。不管到底是什么原因,即使我们还不算深交,莎文娜却让我想完全坦白。等我讲完,莎文娜脸上带着好奇。
  "对啊,我以前是个混帐。"我帮她说了,其实还有更传神的形容词可以用在过去的我身上,不过大概会吓到她。
  "听起来是这样没错啦,不过我想的不是这个,我是在想你以前是什么样子,因为现在根本完全不一样。。" 即使这话没错,我到底应该怎么响应,听起来才不会像胡扯?我实在打不定主意,所以学爸一样,什么都没说。
  "你爸是什么样的人?" 我很快说了个大概。我说话的同时,莎文娜用手掬起沙子,让沙粒从指缝间泄下,好像很仔细听我说每一个字。讲到最后,我竟然承认我们父子俩形同陌路,对此,我自己也感到讶异。
  "确实如此。"莎文娜的语气很客观、很实际。"你离开家好几年,就连你自己都承认自己变了,你爸又怎能了解你呢?" 我坐起来,才发现海滩挤满了人。这时所有人都到海滩上,而且没人想离开。蓝迪和布莱德在水边玩飞盘,边跑边叫。一些人晃过去加入他们。
第22节:分手信(20)
  "我知道。不过不只是这样。我们一直都形同陌路。我是说,跟我爸讲话是很困难的事。" 我刚讲完,就发现莎文娜是第一个我这样倾诉的对象。很怪。不过,我跟她说的话大部分都很怪。
  "我们这年纪很多人都是这样说自己的父母。" 或许吧,但是我的状况不一样。我和爸之间不是世代不同的问题。事实上,对我爸来说,普通的闲聊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除非话题跟钱币扯上关系。不过我也没再多说。莎文娜把面前的沙抹平。等她再开口,声音听起来很温柔。"我想见见他。" 我转向她。"真的?" "他听起来很有趣。我一直都很喜欢……对生命充满热情的人。" "不是对生命,是对钱币充满热情。"我纠正她。
  "这两件事是一样的。热情就是热情,那是沉闷生活的兴奋剂,不论是针对哪一方面的热情,都没有关系。"她的双脚在沙子里挪了挪。"呃,总之,多半时候都没关系,我可不是在说坏习惯喔!" "就像妳跟咖啡因。" 莎文娜笑了,门牙之间小小的齿缝顿时闪现。"没错。也可以是对钱币、体育、政治、马匹、音乐或信仰,什么都可以。最可悲的人是什么都不在乎。热情和满足感是一体的。如果两个都没有,快乐只是很短暂的感觉,因为没有热情和满足感,快乐就不能持久。我很想听你爸爸讲收集钱币的事,因为那种时候,就可以看到一个人最棒的样子。我也发现快乐其实是会传染的。" 莎文娜的话让我很惊讶。虽然提姆说她有时候很天真,不过莎文娜似乎是比同年纪的人要来得成熟。但老实说,看到莎文娜穿比基尼的样子,就算她脑袋空空,只会念电话簿,我还是会印象深刻。
  莎文娜坐在我旁边,眼神随我望向玩飞盘那群人。大伙玩得正乐;布莱德掷出飞盘,旁边两个人同时冲过去要接,结果撞成一团,摔在水边溅起一阵水花。穿红裤子那个没接到,爬起来的时候抱着头骂脏话,短裤上沾满沙;其它人在旁边笑得乐不可支。我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不过听见那些脏话不禁缩了一下。
  "妳看到没?" "等一下,我马上回来。"莎文娜走向那个红裤子。看到莎文娜走近,他就呆住了。旁边那家伙也是一样。我才明白原来莎文娜对大部分的男人都有一样的威力,不只是我而已。莎文娜面带微笑跟那群人讲话,眼神很专注地跟那家伙沟通,那人一边听莎文娜说,一边点头如捣蒜,好像小孩被骂一样。莎文娜说完就走回我身边坐下来。我什么也没问,知道不关我的事。不过我的确是发出好奇的电波。
  "通常我不会说什么。不过我刚请他注意讲话的礼貌,毕竟这附近都是住家;这里有很多小孩子的。他倒是说会多注意自己的措辞就是了。" 我早该想到是这样。"妳有没有教他用『我的妈』和『妈妈咪啊』代替?" 莎文娜顽皮地?#91;着眼睛看我。"你很喜欢听我讲这些,对吧?" "我在想要把这些教给队上弟兄。这样我们攻坚、发射火箭炮的时候一定更有魄力、更吓人。" 莎文娜咯咯笑。"绝对比脏话还要吓人,虽然我不知道火箭炮是什么。" "用火箭推进的榴弹炮。" 我发现自己每分钟都更喜欢莎文娜。"妳今天晚上要做什么?" "没有计划。除了跟大家开会以外。怎样?想带我去拜访你爸爸吗?" "不了,今晚不要。过几天再说。今天晚上我想带妳逛逛维明顿。" "这算约会吗?" "是啊,不过如果妳想走,我随时都可以送妳回来。我知道妳明天要上工,不过实在很想带妳去一个很棒的地方。" "什么样的地方?" "在地人才会去的地方。有名的是海鲜,但主要是去体验一下。" 莎文娜两手抱膝,最后说:"我通常不跟陌生人约会。我们昨天才认识。你觉得我能相信你吗?" "如果我是妳就不会。" 莎文娜大笑。"好吧,如果是这样,我想可以破例一次。" "真的?" "对啊,碰到理平头、个性正直的家伙我就没辙,要约几点?" 第四章 我五点的时候回到家,虽然没有马上觉得晒伤,但是冲澡的时候就很明显了。水冲到胸膛和肩膀时传来阵阵刺痛,脸也热得像发烧了一样。冲完澡,我刮了胡子,这还是这次回家以后头一次。接着我穿上干净的短裤,还有看起来还不赖的衬衫,这件是浅蓝色的。其实是露西买给我的,还发誓说我穿这个颜色最完美。我卷起袖子,没费事把衬衫塞进裤腰,继续翻箱倒柜,想找一双年代久远的凉鞋穿。
第23节:分手信(21)
  从门没关好的缝隙,我看到爸坐在书桌前,突然发现这是我连续第二天晚上另有约会,没跟爸吃晚餐、周末也没待在家里。我知道爸不会抱怨,但还是觉得罪恶感深重。自从我们不再讨论钱币以后,就只剩下早餐和晚餐的时间会在一起。现在连这一点时间都没留给他。说不定,我其实没像我想的变这么多。回家吃爸的、住爸的,现在甚至还要开口跟他借车。换句话说,我是在过自己的生活,却同时利用爸提供的舒适。不知道莎文娜对这点会说什么,不过我想自己已经知道答案了。有时候,莎文娜就像那个出现在脑海里的小声音,那声音从没付过房租却在我心里住着不走。现在这个声音告诉我,如果有罪恶感,一定是做错了什么事。我决定要多花一些时间陪爸。虽然听起来像是在逃避,不过我实在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开门的时候,爸惊讶地看着我。
  "嘿,爸。" "嗨,约翰。"爸开口说话,眼睛盯着书桌、一手滑过发际渐秃的头顶。我没继续说话,爸了解到他应该问我问题。最后他说:"你今天过得怎样?" 我在椅子上动了动。"很不错,今天都跟莎文娜在一起,就是我昨天跟你说的那个女孩子。" "噢。"爸的眼睛避开我的视线,游移到旁边。"你没跟我说过。" "没有吗?" "没有。不过没关系。昨天你回来的时候很晚了。"爸似乎终于注意到我穿得比较正式,或是说从没看我穿这个样子。不过爸还是没开口问问题。
  我拉拉衬衫,替他解围:"对啊,我知道很明显,我想穿好看一点让她印象深刻。晚上要带她出去吃饭。可以跟你借车吗?" "噢……可以啊。"爸说。
  "我是说,如果你晚上要用车的话,我也可以打电话给朋友什么的。" "没有。"爸回答,手伸进口袋掏钥匙。十个爸爸里有九个会用抛的,我爸则是规规矩矩递给我。
  "你还好吧?" "有点累。"爸说。
  我站起身拿了钥匙。"爸?" 他再次抬头看我。
  "很抱歉这两天都没跟你一起吃晚饭。" "没关系,我了解。" 太阳慢慢下山,上路的时候,天空的颜色像是鲜艳的水果,跟我在德国看到的非常不一样。路上大塞车,不过星期天晚上一般都是这样,几乎花了半个小时、塞在汽车废气里才回到海滩、开进车道。
  我没敲门就把门推开,两个男的坐在沙发上看足球,听到我进门。
  "嗨。"听起来既不惊讶也不好奇。
  "有看到莎文娜吗?" "谁?"其中一个这样说,显然是没在听我讲话。
  "没关系,我去找好了。"我走过客厅,继续往露台的方向去,昨晚看到的那个男的又在烤肉,旁边还有一些人,不过不见莎文娜。沙滩上也找不到人。正要走回屋里,有人拍拍我的肩膀。
  "你要找谁?" 我转过身。"某个女生。某个很会在码头掉东西的女生,不过学冲浪倒是很快。" 莎文娜双手腰站在我面前,我笑了。身上穿着短裤和夏天的绑带背心,脸颊上有一抹腮红,我还注意到她涂了睫毛膏和口红。虽然我喜欢她的自然美,毕竟我是海滩上长大的,不过,今天晚上的莎文娜比我记得的还美丽。她靠向我的时候,一缕柠檬香传过来。
  "某个女生?我就只是某个女生?"莎文娜质问,听起来半开玩笑半认真。一时间,我想象自己就在当下伸手抱住她。
  "噢,是妳啊。"我装傻。
  沙发上那两个人看过来,又转回头看电视。
  "准备好没?" "让我去拿皮包。"莎文娜从厨房长桌上拿起皮包,我们一起走向大门口。"对啦,我们要去哪里?" 我告诉她答案,只见莎文娜抬起一边眉毛。
第24节:分手信(22)
  "你要带我去的餐厅,名字里面有个『棚』字?" "我只是个穷酸的大头兵,只负担得起这样的地方。" 我们并肩走在一起,莎文娜的身躯不时跟我相碰。
  "看吧,这就是我不跟陌生人出去的原因。" "虾棚"在维明顿市中心,就在开普菲尔河边的旧城区。旧城区最里面是典型的观光地带,充满卖纪念品的小店、几间古董专卖店、一些高级餐厅,还有咖啡厅和好几家房屋中介商。但是在维明顿的另一头就不一样了,这里完全是港市的感觉:好几座大型仓库,其中半数是空的;几栋老旧的办公大楼,也是只有半满。我猜夏天来玩的游客大概不会走到这一头。这就是我们目的地的方向。车子一路开,慢慢的,人群变少了,最后附近的区域看起来更破烂,路上连一个行人都没有。
  "餐厅在哪里?"莎文娜问。
  "再往前一点的地方。"我说,"那边,在尽头。" "这个地方有点荒凉,不是吗?" "可以说是当地人才知道的地方,老板不在乎游客会不会来,他从来就不在乎这种事。" 一分钟后,我慢下车速转进小小的停车场,就在其中一间仓库的旁边。几十辆车已经停在"虾棚"前面,每次来都是这样,这里几乎没变。从我知道这地方开始,"虾棚"看起来就一直是这么破,前廊很宽,不过很乱,油漆剥落、屋顶变形,看起来好像随时会倒塌,不过"虾棚"从一九四几年就一直在这里,几次飓风来袭都安然无恙。餐厅外面装饰着渔网、轮胎钢圈、车牌、一个旧锚、桨还有一堆生锈的铁链。一艘破旧的小船就在餐厅门口附近。
  我们往餐厅走的时候,天空慢慢变暗。我在想要不要握住莎文娜的手,不过最后什么也没做。虽然以前我在异性这方面的战绩还不错,不过面对一个我真正喜欢的女孩,我还真是没经验。虽然我们昨天才认识,我觉得已经进到一个新的领域了。
  走上凹凸不平的前廊,莎文娜指着小船说:"说不定这就是为什么老板要开餐厅,因为他的船坏了。" "有可能。或是有人把破船丢在那里,他也没想到要去处理。准备好了吗?" "一如往常。" 我推开大门。
  不知道莎文娜有什么期待,但是她走进餐厅时脸上带着满意的表情。里面一边是一条长长的吧台,窗户可以看到河,大部分座位都是野餐用的长椅。几个女侍顶着澎澎头穿梭在餐桌之间,这部分也是没有变。空气里是油炸食物的味道,混合烟味,不过感觉起来就是很对味。大部分的桌子都有人了,我指向点唱机附近的座位。点唱机放的歌是某种乡村音乐,不过我没办法告诉你是谁唱的。我是标准摇滚迷。
  我们在餐桌之间迂回前进,店里的客人看起来多半是赚血汗钱的,像建筑工人、造景工人、卡车司机等等,我从来没看过这么多标着NASCAR字样的帽子。几个队上弟兄是车迷,不过我从来就不觉得赛车有什么好玩,不就是几个人整天坐在车里绕圈子,我也不懂为什么这些报导是在报纸的体育版,而不是汽车版。我和莎文娜面对面坐下来,看着她环顾室内。
  "我喜欢这样的地方。你住这的时候是不是常常来?" "没有,这里比较像是庆祝的地方。我通常去一间叫『热络』的酒吧,靠近莱兹维尔海滩。" 莎文娜伸手拿护贝好的菜单,菜单就夹在餐巾纸架、一瓶西红柿酱和辣椒酱之间。
  "这里强多了吧。好啦,招牌菜是什么?" "虾子。" "天啊,真的吗?" "我是说真的,每一种你能想到的煮法。你知道电影︽阿甘正传︾里布巴跟阿甘说煮虾子那一段吧?烧烤的、香煎的、炭烤的、凯郡虾、柠檬虾、克里奥尔虾、鸡尾酒虾……这里就是虾子料理有名。" "你想吃什么?" "我通常点冷盘加上鸡尾酒酱汁,不然就是炒虾。" 莎文娜放下菜单。"你点吧!"菜单滑过桌子到我面前,"我相信你的品味。" 我把菜单放回餐巾纸架上。
第25节:分手信(23)
  "决定好了?" "冷盘,来个一大桶。那是绝妙的体验。" 莎文娜往前靠着桌子。"你带过多少女生来这里?我是说,来享受这个绝妙的体验。" "包括妳吗?我想一下。"手指头在桌上点着,"就一个。" "真荣幸。" "这里通常是我跟朋友来的地方,来这里是要吃东西而不是喝酒。一整天冲浪完,没有任何食物可以跟这里比。" "我很快就会知道了。" 女侍走过来,我点了菜;她问我们要喝点什么,我双手一摊。
  莎文娜说:"请给我甜茶。" "来两杯。"我说。
  女侍走了以后,我们开始轻松的对话,连饮料上桌的时候都没断过。我们又讲到军中生活,莎文娜不知为何对这个非常着迷,也问我在这里长大的事。我说的比我想讲的还多,包括高中生活,还有从军前三年的事,说不定讲太多了。
  莎文娜很专心听,不时问问题,让我突然想到,上一次我像这样子跟一个女孩儿约会,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可能是几年前,也或许更久。从露西以后就没有了吧!不再跟女孩们约会的原因,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不过现在坐在莎文娜对面,我得重新考虑自己的决定:我喜欢跟她独处,也想要多见面。不止今天晚上,还有明天、后天。跟她在一起,每一件事,不论是她开玩笑的方式,还是对其它人的关怀,都让我觉得耳目一新,而且想知道更多。还有,跟莎文娜在一起,也让我了解以前有多寂寞。这我从来都没有承认,但是这两天跟她在一起,就让我知道的确是这样。
  "来点音乐吧!"莎文娜的话打断我的思绪。
  我从位子上站起身,掏掏口袋拿出几枚二十五分硬币投进点唱机。莎文娜选歌的时候两手放在玻璃上,选了好几首。回到座位上的时候第一首歌已经开始播了。
  "你知道吧,我刚发现今天晚上都是我在讲话。"我说。
  "你很能讲啊!" 把餐具从卷好的餐巾纸里拿出来,我说:"妳呢?我什么都告诉妳了,可是我对妳一点都不了解。" "你当然了解啦!你知道我几岁、我在哪里念书、主修什么,还知道我不喝酒。你也知道我从乐诺瓦来,住在农场上,喜欢马匹,夏天当﹃仁人家园﹄的志工盖房子。你知道的可多了。" 是啊,我突然发现,我的确知道不少,包括她还没说的事。"还不够多,该妳了。" 莎文娜靠着桌子。"你问你想知道的好了。" "跟我说说妳的父母。" "好吧。"莎文娜伸手拿纸巾,擦掉杯子上的水珠。"我爸和我妈结婚二十五年了,还是如胶似漆,而且非常快乐。他们在阿帕拉契州大念书的时候认识的,我妈在银行工作了几年才生下我,后来就辞职在家当全职家庭主妇。我妈是那种热心公益的妈妈,会在课堂上帮忙、当过校车义工司机,还做过足球队教练、家长会长之类的。现在我离家上大学,妈每天做不同的志工:图书馆、学校、教堂等等。我爸是学校的历史老师。我还小的时候他就是女子排球队的教练。去年还打到州内决赛,不过后来输了。爸也是教会执事,带少年团契和唱诗班。要不要看照片?" "当然好。" 莎文娜打开皮包拿出皮夹,翻开皮夹推到我面前,我们手指相碰。
  "照片泡了海水,边边有点发皱,不过还是可以看。" 看着相片,我发现莎文娜比较像爸爸,不像妈妈,或说继承了爸爸的深色头发和五官。
  "很好看的一对夫妻。" "我爱他们。"莎文娜一边说,一边把皮夹收起来,"我爸妈最棒了。" "如果妳爸是老师,你们怎么会住在农场里?" "噢,那不是专业农场,我爷爷那时候是,不过因为税金,一点一点地卖掉了,等我爸继承的时候,就只有十英亩大,里面还有我们住的房子、马厩和畜栏。说起来比较像是很大的庭院,而不是农场。不过我们都这样讲,我猜那有点误导。" "我知道妳说过练体操,不过有没有跟着爸爸练排球?" "没有,我是说,爸是个很棒的教练,不过他总是鼓励我做自己喜欢、对我来说正确的事。排球就不是。我试过,也还可以,不过不喜欢。" "妳很喜欢马。" "我还小的时候,妈送我一尊马的雕像,那就是开始。八岁的时候我有了第一匹马,那是我收过最棒的耶诞礼物。牠的名字叫史洛肯。是一匹非常温柔的老母马,对我来说很完美。交换条件是要我照顾牠,喂饲料、刷毛,还要清理马厩。所以我的生活就是照顾马匹、上学、练体操,还有照顾其它的动物。" "其它的动物?" "长大的过程中,我家就像一座农场一样。猫、狗,有一阵子还有一头骆马。看到流浪动物我就受不了,爸妈到后来也认了,完全不跟我争。通常家里随时都有四五只。有时候主人会跑来找,希望迷路的宠物在我家,如果没找到,也会领养一只我家最新的成员回去。" "妳父母很有耐心。" "没错。不过对流浪动物完全没办法,就算我妈老是否认,这点她比我还糟。" 仔细看着莎文娜,我说:"妳一定是个好学生。" "全A。我是致答辞毕业代表。" "为什么我不感到意外呢?" "我不知道,为什么?" 我没回答。"没认真交过男朋友吗?" "唷,讲到重点啦!" "我只是好奇。" "你觉得呢?" "我想……"尾音拖长,"我不知道。" 莎文娜笑了。"那就先不要讨论这个问题吧,保持一点神秘感是好事。况且,我打赌你自己就可以猜到,不用我说。" 女侍送来我们点的一桶虾子,还有几个塑料碟子盛着鸡尾酒酱汁,把东西摆上桌,添满我们的杯子,一气呵成,那种效率,只有经年累月都做一样的事的人才有。没问我们还是不是要点什么,女侍转身就走了。
第26节:分手信(24)
  "这地方就是以服务态度出了名。" "她很忙嘛!"莎文娜说,一边伸手再多拿点虾子。"而且,我想她知道你在拷问我,知道要把我留给法官问案。" 她剥掉一只虾的虾壳,放进嘴里之前沾了沾酱汁。我伸手到桶子里,取了一些放到我的盘子上。
  "你还想知道什么?" "不知道,什么都好,上大学最棒的是什么?" 莎文娜一边添了虾子到盘里,一边想着要说什么。
  "好老师。在大学里,有时候可以自己选教授,只要上课时间不冲突就好。这就是我最喜欢的地方。去上大学之前,这就是爸给我的建议。他说选课要选老师,而不是选科目。我是说,他知道大家一定要选某些课才能毕业,不过好老师是无价之宝。这些老师启发学生、娱乐学生,最后学生自己都没发现,就学了好多。" "因为这些教授对自己的专门领域有热情。"我说。
  莎文娜眨眨眼。"没错!我修了好几门课,跟我的领域八竿子打不着,我也从不觉得我会有兴趣,不过你知道吗?我还记得那些内容,就好像我还在修课一样。" "我很意外。我以为妳会说上大学最棒的是去看篮球赛之类的。在教堂丘,球赛就好像是宗教信仰一样。" "我也喜欢那些。就像我很喜欢跟朋友在一起,或是离家上学。离开乐诺瓦以后我学了很多,我是说,在家的生活多采多姿,爸妈很棒,不过我一直都……被照顾得好好的。上大学以后,我有不少开了眼界的经验。" "比如说?" "很多事情。像是每次出去玩都有压力,得跟大家一起喝酒,或是钓个男人。大一的时候我痛恨北卡大,觉得这不是我想要的,也完全不适应,还拜托爸妈让我休学或转学。不过他们不答应。我想他们知道如果随我去,我以后一定会后悔,这可能没错。一直到大二,我认识了一群女生,想法跟我差不多,后来才比较好。我加入了几个基督教学生社团,星期六早上去洛里当志工,帮助穷人。后来不管是去什么派对、跟谁出去,我都不觉得有压力了。如果我真的去了哪个派对,也不会被同侪压力所左右。我只是接受事实,明白我不必跟大家一样。我可以做我觉得对的事。" 我心想,这解释了她昨晚跟我一起的原因。还有现在。
  莎文娜的神情发亮。"我猜这有点像你。过去几年,我长大了。所以除了都是冲浪高手以外,这也是我们两个的共同点。" 我大笑。"对啊,不过我经历的挣扎比妳多太多了。" 莎文娜再度往前靠。"我爸总是说,当你努力做某件事情的时候,看看身边的人,大家都在为自己努力。对这些人来说,所有的困难都跟你经历的一样。" "妳父亲听起来是个聪明人。" "我爸妈都是。我想他们两个大学都是前五名毕业的。他们就是这样才认识,因为都在图书馆念书。他们两个都认为教育很重要,我就好像是爸妈的计划。我是说,我上幼儿园之前就在看书了,不过我从来就不会排斥,爸妈从我有印象开始,就把我当成大人一样跟我讲话。" 有好一阵子,我心想如果我的父母换成他们,生活会有什么改变,不过我很快就把这个念头抛开。我知道爸已经尽力了,对自己的人生,我也没有后悔。或许中间多绕了点路而的确有些遗憾,不过对终点我没有话说。因为不管发生什么事,我还是会在市中心里的破旧小餐厅,跟我永远不会忘记的女孩共进晚餐。
  吃完晚饭,回去莎文娜住的房子,没想到那里出乎意料地安静。音乐是还在放,不过大部分的人都懒懒地围在营火边,好像知道明天要早起。提姆也坐在那里,认真地跟别人谈话。莎文娜很意外地拉住我,阻止我继续朝营火的方向去。
第27节:分手信(25)
  "我们去散散步吧!"莎文娜说,"我想先动一动,消化晚餐再坐下来。" 头上天空里,几片薄薄的云飘在星星之间,满月仍在离地平线不远处。我的脸上感觉到一股轻轻的微风,耳边听到海浪持续拍打岸边的声音。潮水退了,我们走到水边沙子比较硬实的地方。莎文娜脱鞋的时候,一手搭在我肩上保持平衡。先脱一只,然后是另一只,等她好了,我也把鞋脱了。两人走了几步没说话。
  "这里好漂亮。我是说,我喜欢山,可是海边就有海边的好,非常……平静。" 我觉得这也可以用在莎文娜身上,不过我不确定该说什么。
  "真不敢相信我们昨天才刚认识。我觉得好像认识你很久了。" 莎文娜的手握起来又温暖又舒服。"我也是这样想。" 莎文娜的笑容朦胧,她凝望着满天星斗。"不知道提姆会怎么想。"她喃喃自语,然后转过来看着我。"有时候他觉得我有点幼稚。" "会吗?" "有时候啦!"莎文娜自己承认,我笑出声。
  她继续说:"我的意思是,如果我看到两个人像我们这样散步,我心里会想,噢,好甜蜜喔,而不是想他们会躲到沙丘后面办事。可是事实摆在眼前,有时候的确是这样,只是我不知道而已。事后听到,我总是非常惊讶。像昨天晚上,你回去以后,我就听说屋里有两个人就是这样,我到现在还是不敢相信。" "如果没发生这种事,我才觉得奇怪。" "我就是这样不喜欢大学生活,很多人好像觉得这几年不算什么,可以尝试……任何事。对于性关系、喝酒甚至毒品的态度都很随便。我知道听起来很八股,可是我就是搞不懂为什么要这样。或许就是因为如此,我才不想跟大家坐在营火边。老实说,对那两个人我还满失望的,所以我不想坐在那里,假装什么事都没有。我知道我不应该批评别人,我也知道他们都是好人,才会来帮忙,可是为什么要这样?有什么意义?这种事不是应该留给某个你爱的人吗?这样才有意义,不是吗?" 我知道莎文娜不期望我回答,也就没说什么。
  "是谁跟你说这件事的?"我最后问。
  "提姆。我想他也很失望。不过能怎么办?把他们踢走?" 我们在海滩上走了很远才折返。远处还看得到人群坐在营火旁围成一圈。薄雾里有海盐的味道,沙蟹在我们经过的时候快速跑回洞穴。
  "对不起,我太超过了。" "超过什么?" "我不应该……这么生气。也不应该评断别人。我没权力这样做。" "每个人都是这样。这是人性。"我说。
  "我知道。但是……我也不是圣人。到头来,只有上帝的决定是重要的。我也学到没人能预测上帝会怎么想。" 我笑了。
  "怎么啦?" "妳说话的样子让我想到军队里的牧师。他讲过一样的话。" 我们沿着沙滩散步,靠近房子时走离水边,往更远更软的沙滩走去。每一步都陷在沙里,莎文娜抓着我的手又紧了一点。不知道靠近营火的时候她会不会放手,当她真的放了,我心里一阵怅然。
  提姆出声:"嘿,回来啦!" 蓝迪也在场,脸上的表情是一贯的愠怒,老实说,我对他的敌意实在很厌烦。布莱德站在苏珊后面,苏珊向后靠着他。苏珊看起来有点矛盾,不知道是要装出快乐的样子,待会儿好向莎文娜挖八卦,还是要装出生气的样子,好帮蓝迪出口气。其它人继续对话,很明显地不甚在乎。
  提姆站起身,朝我们走过来。
  "晚餐如何?" "很棒!去了当地人喜欢的餐厅。我们去『虾棚』吃饭。" "听起来很好玩。"提姆结论道。
  我努力想找嫉妒的蛛丝马迹,但是什么都没发现。提姆指向身后继续说:"你们要不要加入?我们现在想放松一下,明天就要上工了。" "其实我有点困,我先陪约翰走回去开车,回来就要睡了。明天几点要起床?" "六点。先吃早餐,七点半要到工地。别忘了擦防晒油,我们整天都会在太阳下工作。" "我会记得,你也应该提醒其它人。" "我已经说过了,明天早上还会再提醒一次。不过妳等着看,有些人就是不听,然后就会烤成焦炭。" "明天早上见。"莎文娜说。
第28节:分手信(26)
  提姆的注意力转向我:"好啦,我很高兴你今天过来。" "我也是。" "还有,如果这几个星期你很无聊,我们总是需要人手。" 我笑出声:"就知道你会这样说。" "你知道我这人就是这样。"提姆伸出手,"不管怎样,希望有机会再见到你。" 我们握握手,提姆走回座位,莎文娜朝房子点点头。我们走向沙丘,停下来穿上凉鞋,沿着木头走道穿过草地,绕着房子走。一分钟后就走到停车的地方。夜色很黑,我看不清莎文娜脸上的表情。
  "今晚很愉快,白天也是。" 我吞了口口水问道:"我什么时候可以再见到妳?" 这个问题很简单,也不意外,不过听到自己语调里的期待,我倒是有点惊讶。我甚至还没吻过她。
  莎文娜说:"我想决定权在你,你知道我住哪。" "明天晚上怎么样?"我冲口而出。"我知道另一个好玩的地方,有现场演奏。" 莎文娜把一束头发塞回耳后。"后天晚上怎么样?这样还可以吗?因为上工第一天总是……又兴奋又累。我们工作小组会一起吃晚餐,我真的不应该缺席。" "好啊,没关系。"我心里想其实一点也不好。
  莎文娜一定是听出我声音里的失望。"像提姆说的,你想过来的话我们随时欢迎。" "不了,没关系,就星期二晚上好了。" 我们继续站在那里,这一刻有点尴尬,我大概永远也不会习惯。莎文娜在我有机会偷个吻之前就转身了。我通常会先采取行动,再看看接下来该怎么办。我或许不太知道怎么表达感情,不过通常是照本能行事,行动力十足。对象换成莎文娜,我好像瘫痪了一样。不过莎文娜看起来也不急。
  一辆车驶过,打破了我们之间的魔咒。莎文娜朝房子走了一步,停下来把手放在我的手臂上,在我脸上留下非常纯洁的一吻。几乎像是亲人之间的吻一样,不过她的嘴唇好软、味道好香,我整个人淹没在她的香味里,连她拉开距离,都还是缭绕不去。
  "今天晚上很棒。"莎文娜喃喃地说,"纵使过了很久很久,我都不会忘记。" 接下来,我感觉到莎文娜放开我的手臂,她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房子的阶梯上。
  稍晚回到家,我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想着今天发生的事。最后终于放弃睡觉坐起来,希望自己告诉莎文娜,说这一天对我有多重要。窗外一颗流星划过天际,留下一道银白。我想相信这是一个预兆,不过关于什么我就不确定了。我只是第一百次重温莎文娜在我脸上留下的吻,想着我怎么会爱上一个前一天才认识的女孩。
  第五章 "爸,早。"我摇摇晃晃地走进厨房,早晨明亮的阳光让人眼睛睁不开。我?#91;着眼,看到爸站在炉子前面。空气里飘荡着煎培根的香味。
  "喔,早,约翰。" 我一屁股在椅子上重重坐下,还没完全清醒。"没错,我知道我今天比较早起,只是想在你上班之前聊聊。" "喔。好吧,我多煮一点早餐。" 爸看起来好像很高兴,虽然我打乱了他习惯的程序。就是在这种时候,我才知道爸其实很高兴有我在。
  "有咖啡吗?" "在咖啡壶里。" 我给自己倒了一杯,走回餐桌边坐下。报纸原封不动躺在桌上,爸总是在吃早餐的时候看报,我知道在那之前最好是不要动报纸。爸很坚持一定要是第一个打开报纸的人,而且总是照同样的顺序读报。
  我心里希望爸问起我昨天晚上跟莎文娜的约会,不过他什么都没说,只是专心煮早餐。看看钟,我知道再过几分钟,莎文娜就要去工地了。不知道她是不是像我想她一样想我。对她来说,今天早上一定是很忙乱,所以我想大概不可能,这样一想,意外地让我觉得有点难过。
第29节:分手信(27)
  最后,我试着把莎文娜逐出脑海,问道:"你昨天晚上在干嘛?"爸继续忙着弄早餐,好像没听到我说话。
  "爸?昨晚还好吧?" "什么还好?" "昨天晚上,有没有什么好玩的事?" "没有。什么事都没有。"爸对我笑了一下,把锅里的培根翻面,滋滋作响的声音更大了。
  "我昨晚玩得很愉快。"我自己招了,"莎文娜真的很棒。我们昨天还一起上教堂。" 我以为这样爸就会问问题,我得承认自己希望他会好奇,想象这样能开始真正的对话,就像一般的父子俩会有的那种:爸可能会放声大笑,或是糗我一下什么的。可是爸的反应就只是在另一个炉口点火,在小炒菜锅上淋一点油,倒进打好的蛋汁。
  爸终于开口:"放几片面包进烤箱好吗?" 我叹口气,说道:"好,当然好。"我心里很明白,早餐又会在一片沉默里度过。
  接下来一整天我都在冲浪,或者说,试着冲浪。过了一个晚上,海面太过平静,几个小小的波浪根本玩不起来。更糟的是,海浪比前一天更靠近海岸,即使真有几个比较大的浪头,玩不了多久浪就退了。以前我还可能跑去橡木岛,甚至往北开到大西洋海滩,再到侠客列弗海滩,去看看情况会不会比较好。不过今天就是没那个兴致。
  我就只是待在这两天冲浪的地方。莎文娜住的房子在海滩另一端,看起来好像没人在,后门紧闭,外面的毛巾不见踪影,窗户里没有人影,也没有人从屋里走到露台上。我纳闷着他们什么时候会回来,说不定要到下午四五点,而我已经决定,到那时我早就不在这里了。首先,我没有理由来这里,再说我最不希望的,就是莎文娜以为我在跟踪她。
  大概下午三点,我离开海滩晃到"热络"。酒吧看起来比记忆中更加昏暗肮脏,我一走进去,就觉得讨厌这个地方,以往我还一直以为这里是所谓内行人的正统酒吧呢!里面几个形单影只的男人面前摆着田纳西威士忌,他们只顾埋首于杯中物,企图逃避人生的困难,我想这的确是内行酒鬼的证明。老板勒华还在那里,我一走进去就被他认出来。在吧台前坐下,他自动拿了个杯子开始装啤酒。
  "好久不见啦,没惹麻烦吧?" 我咕哝着:"尽量啦!"勒华把酒杯滑过吧台到我面前的同时,我环顾着酒吧。"酒吧的样子很不错,我喜欢。"我朝身后示意。
  "很好。要不要吃点什么?" "不用了。谢谢。" 勒华擦擦我面前的吧台,把抹布披上肩膀,走开去招呼其它人。过了一下子,有人拍了我肩膀一下。
  "哟,约翰,什么风把你吹来啦?" 我转过身,看到一个跟我渐行渐远的朋友。在"热络"就是这样。这里的一切我都讨厌,包括以前的酒肉朋友。现在明白其实我一直都是这样:不知道为什么来这里,也不知道为什么曾经一度是常客,只知道那时候好像没别的地方可去。
  "嘿,托比。" 削瘦的托比在我身边坐下,转过来看着我的时候,眼神呆滞,闻起来像是几天没洗澡、衣服上还有污渍。
  "还在当蓝波啊?看起来像是有运动的样子喔!"托比口齿不清地说。
  "对啊。"我不想多说。
  "你最近在干嘛?" "到处晃啦,最近几个星期都这样。本来在便利商店打工,可是那老板是个混蛋。" "还住在家里?" "当然啦。"托比听起来好像还满自豪的,他拿起酒瓶灌了一大口,然后注意到我的手臂。"你看起来很壮嘛,都在运动喔?"他又问了一次。
  "偶尔啦。"我知道他不记得刚刚问过了。
  "你真的很壮耶。" 我想不出还要讲什么,托比又喝了一口酒。
第30节:分手信(28)
  "嘿,晚上曼蒂要开派对,你还记得曼蒂吧?" 是啊,我是记得。一个属于过去的女孩,我们的关系只维持了一个周末。托比还在讲。
  "曼蒂她老爸老妈去了纽约还是什么的,所以应该会很赞。我们现在就开始庆祝了,你要不要来?" 托比指指背后,四个男的坐在角落,桌上摆着三个空了的酒壶。其中两个是以前和我一起混过的,另外两个我不认识。
  "可能没办法。"我回答,"晚上要跟我爸吃饭。不过谢谢你的邀请。" "管他咧,这比较好玩吧,阿金也会来耶!" 另一个属于过去的女人,让我再次在心里皱眉,几乎无法忍受过去的自己。
  "真的没办法。"我摇摇头站起身,面前的酒杯几乎还是满的。"我答应我爸了,他让我住在他的房子里,你了解吧?" 托比总算懂了,他点点头。"那周末来聚聚吧!我们一群人要去欧克莱克特岛冲浪。" "再说吧!" "你家电话没变吧?" "是啊。" 说完我就走了,心里知道他不会打电话,而我也不会再回到"热络"。
  走回家的路上,我买了几块牛排,还有一包色拉、几瓶酱汁和一些马铃薯。没车的时候,手上要拿这些东西,外加冲浪板,一路走回家真的不容易。不过我不介意。这样已经好几年,何况脚上的鞋比军中穿的靴子舒服多了。
  回到家,我把烤肉架从车库里拖出来,还有一包煤炭和打火机油。烤架都是灰尘,好像几年没用了。我在后门廊把烤肉架架起来,先清掉里面的煤灰,再拿水管冲掉上面的蜘蛛网,放到阳光下晒干。回到厨房,我用盐、胡椒和一点大蒜粉腌肉,把马铃薯包在锡箔纸里送进烤箱,色拉倒进碗里。烤肉架干了以后,我点火准备烤肉,并且在后院把桌子摆好。刚把肉放到烤肉架上,爸就走了进来。
  "嗨,爸。"我转头打一声招呼。"今天晚餐我煮。" "噢。"爸好像需要一点时间,才明白今天不必为我准备晚饭。"好。"他最后说。
  "牛排要几分熟?" "五分。"爸还是站在玻璃拉门边。
  "我走了以后你就没用过烤架了吧。你应该烤肉的。烤牛排最棒了,光是这样想,我在回家的路上就不停流口水。" "我去换衣服。" "再十分钟晚餐就上桌。" 爸离开后,我回到厨房,拿了马铃薯和色拉碗,还有色拉酱、奶油和牛排酱,全部放在餐桌上。听到拉门打开的声音,爸走出来,手上拿着两杯牛奶,看起来像是参加邮轮假期的观光客。爸穿着短裤、黑袜子、网球鞋,好像好久没穿短裤了,我是说如果他曾经穿过的话。想一想,我不确定是不是看过他穿短裤,得努力假装他看起来很正常。
  "来得正是时候。"我一边说一边走回烤架。两个盘子分别装了牛排,其中一个放到爸面前。
  "谢谢。" "不客气。" 爸舀了一点色拉到盘子里,倒点酱汁,打开马铃薯上的锡箔。在马铃薯上加了奶油,再倒了牛排酱,盘子上顿时多了一滩酱汁。这一切都很正常,一点也没有意外。只不过都是在沉默中进行。
  "今天过得怎样?"我问道,这也是一如往常。
  "一样。"爸的回答也是一如往常。他笑了一下,不过没再说什么。
  这就是我爸,不擅社交。我又再度纳闷为什么对他来说,对话这么困难?又想着他年轻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爸是怎么找到人结婚的?我知道最后一个问题听起来很毒,不过我没有恶意,只是单纯好奇。继续吃了一会儿,唯一伴随晚餐的声音,是餐具相互敲击的声响。
  "莎文娜说她想来看你。"我最后说,再试一次。
  "那位是你朋友的小姐?" 世上只有我爸会这样讲。"对啊,我觉得你会喜欢她。" 爸点点头。
第31节:分手信(29)
  我继续解释:"她是北卡罗莱纳大学的学生。" 爸知道该轮到他了,问题问出口的时候,我看到他松了一口气。
  "你们怎么认识的?" 我告诉爸那个包包的事,努力加油添醋,想要让故事生动有趣,不过他就是没笑。
  "那很像你。"爸评论着。
  这是对话的结束。我又切了一块牛排。"爸,我可不可以问个问题?" "好啊。" "你跟妈是怎么认识的?" 好几年来我第一次问到这个。我的生命里从来就没有妈妈这个角色,正因为完全没印象,我不怎么觉得有问的必要。即使是现在,我也不是太过在乎,只是想要爸跟我说话而已。爸慢慢在马铃薯上加了更多奶油,我知道他不想回答。
  最后他终于说:"我们在餐厅认识。你妈是那里的服务生。" 我继续等,可是好像没有下文了。
  "她漂亮吗?" "嗯。" "她是什么样的人?" 爸用叉子把马铃薯捣成泥,又加了点盐,洒盐的方式非常谨慎小心。
  最后爸做了结论:"她很像你。" "什么意思?" "嗯……"爸迟疑了,"她有时候……很固执。" 我不确定爸的意思,也不确定该怎么想。还没想太多,爸就站起身,手上抓着杯子。
  "要不要来点牛奶?"爸问。
  我知道他不会再说更多了。
  第六章 时间是相对的。我不是第一个这样想的人,也不是其中最有名的人。我的体悟跟能量、物质、光速或爱因斯坦导出的公式都没关系。只是因为等待莎文娜回来的时光漫长,让我有了这样的感触。
  跟爸吃完晚餐,我就想着莎文娜;早上起床不久,又想到她。整天在海边冲浪,虽然今天的浪比昨天好很多,我还是没办法集中精神,最后下午两三点就决定不玩了。心里想到底要不要在海边小店吃个吉士汉堡,不过最棒的汉堡店在城里。虽然有胃口想吃汉堡,但我还是先回家去了,希望晚一点能说服莎文娜一起去。回家之后,我读了一点史蒂芬金的小说,冲了澡,换上牛仔裤和马球衫,然后坐下来继续看书。再抬头看钟的时候,发现才过了二十分钟。这就是我所说的﹁时间是相对的﹂。
  爸回到家,注意到我身上的衣服,把车钥匙递给我。
  "你要跟莎文娜出去?" "对啊。"我从沙发上站起来,接过钥匙。"可能会晚点回来。" 爸抓抓后脑。"好吧。" "明天一起吃早饭?" "好。"虽然不太知道为什么,但我总觉得爸听起来好像很怕。
  "好吧,晚点见了。可以吗?" "晚点我可能睡了。" "我不是说真的晚点要见面。" "噢,"爸说,"好吧。" 走向门口打开门,我听到爸叹气。
  "我也想见见莎文娜。"爸的声音好小,小到我几乎听不见。
  我到大屋的时候,天色还很亮,阳光照在海上,光线因为波浪而曲折斑斓。走出车子,我才发现自己很紧张。已经记不得上次因为约会紧张是什么时候,也无法叫自己不去想我们之间可能有点不一样了。不知道为什么,只知道如果我的恐惧成真,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做。
  我没费事敲门,就这么走进去。客厅空无一人,不过走廊尽头传来人声。在后面的露台上,是平常固定看到的一群人。走出房子,我问了问莎文娜在哪里,有人说她在沙滩上。
  我快步走下沙滩,看到莎文娜就停住脚步。她坐在靠近沙丘的地方,旁边是蓝迪、布莱德和苏珊。莎文娜没注意到我;我听到蓝迪说了什么,让莎文娜笑出声。莎文娜和蓝迪看起来,就像苏珊和布莱德那一对一样。我知道他们不是一对,可能只是在讨论房子,或是过去几天的经验,可是我讨厌这个景象,也不喜欢莎文娜跟蓝迪坐得这么近,像跟我一起的时候一样近。我站在那里,心想莎文娜不知道还记不记得我们的约会。不过她看到我的时候笑了,好像什么事都没有。
第32节:分手信(30)
  "你来啦!我还在想你什么时候会到呢!" 蓝迪笑得很诡异。虽然莎文娜这样说,蓝迪仍旧带着胜利的表情。"猫儿不在,老鼠玩得自在"似乎就是他想说的话。
  莎文娜站起身,缓步走过来,穿着白色无袖衬衫和一件浅色、飘逸的长裙。裙襬在她走动的时候跟着摇曳。看得出她肩膀肤色变深了,说明他们的确长时间在太阳下工作。莎文娜走近,踮起脚尖,在我脸颊上印下一个吻。
  "嗨。"莎文娜一只手臂绕着我的腰。
  "嗨。" 莎文娜稍稍向后仰,好像在打量我的表情。"你看起来好像很想我喔。"声音里带着揶揄。
  我一如往常,不知道该怎么回话。莎文娜对我的不知所措眨眨眼。"可能是我也很想你。"她又加了一句。
  我摸摸她裸露的肩膀,说道:"准备好要走了吗?" "随时候教。" 走去开车的路上,我握住莎文娜的手,她的触摸总让我觉得世界非常完美,嗯,几乎啦。
  我站得挺一点,想办法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有异状:"我看到妳跟蓝迪聊天。" 莎文娜捏捏我的手。"真的啊?" 我再加一笔:"我想你们工作的时候,有好好彼此了解吧。" "当然有啦。我也是对的。蓝迪是个好人。等这里的工作结束了,他就要北上纽约,去摩根史坦利实习。" "嗯。"我咕哝着,算是回答。
  莎文娜笑了,笑得很小声。"不要告诉我你在吃醋。" "我才没有。" "很好。"莎文娜下结论,又捏捏我的手,"因为没必要。" 我还紧紧抓着那几个字继续回味,莎文娜其实不必这样说,但却让我再高兴也不过了。我走到车子旁边,替她打开车门。
  "我想带妳去『生蚝』,那是一家夜总会,海滩往下走一点就到了。晚一点有现场演奏。" "那之前要做什么?" "妳饿了没?"我问着,想到下午没吃到的吉士汉堡。
  莎文娜说:"一点点。不过回家的时候吃了点点心,所以还不是太饿。" "那去海滩散步?" "嗯,晚一点好了。" 莎文娜很明显想说什么。"妳干脆直说想去哪好了。" 莎文娜神情亮了起来。"我们去跟你爸爸打声招呼怎样?" 我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听错。"妳确定?" "对啊,确定。只要一下下就好,然后我们再去吃点东西,接着去跳舞。" 我迟疑了,莎文娜一手搭上我的肩膀。"拜托嘛!" 我一点也不想回家。不过莎文娜恳求的样子让我无法说不,心想这真是会变成习惯。我还是希望能整晚跟莎文娜独处就好,不明白她为什么想跟爸见面,除非是因为莎文娜不太期待跟我独处。老实说,这么一想还真让人泄气。
  莎文娜心情还是很好,讲着过去几天工作小组的进展。明天,他们计划要装窗户。蓝迪这两天都跟莎文娜一起工作,这就解释了他们之间"崭新的友谊"是怎么来的。这是莎文娜说的。我倒是怀疑蓝迪也会这样想。
  几分钟后,车子驶进车道,我注意到书房的灯亮着。我停车熄火,下车前拨弄着钥匙,企图多拖个几分钟。
  "我跟妳说过我爸很安静,对吧?" "是啊,不过没关系。我只是想见见他。" "为什么?"我知道听起来很蠢,不过还是忍不住要问。
  莎文娜说:"因为他是你唯一的亲人,也是把你抚养长大的人。" 带莎文娜回家的确是让爸吓了一跳,等到他从惊讶中回复过来、互相自我介绍完,爸一手滑过稀疏的头发,又再度瞪着地板。
  "很抱歉没先打个电话,不过不是约翰的错,都怪我。"莎文娜说。
  "噢,没关系。" "我们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不。"爸突然抬头看了一下,视线又转到地上,"很高兴认识妳。" 有一阵子,我们三个就这样站在客厅,谁都没说话。莎文娜脸上带着轻松的笑容,不过我甚至不觉得爸会注意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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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节:分手信(31)
  "要不要喝点什么?"爸问着,似乎突然想起该扮演主人的角色。
  "不必麻烦了,谢谢。约翰告诉我,您是相当专业的钱币收藏家。" 爸转向我,好像在考虑该怎么回答,最后说:"我尽量。" "我们突然出现,打扰到您的雅兴了吗?"莎文娜声音里带着熟悉的玩笑,听到爸紧张地笑了一下,真让人惊讶,虽然只是一声紧张的笑,不过还是笑。真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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