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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勒姆的女巫》作者:阿瑟·米勒 梅绍武 译

_2 阿瑟·米勒 (美)
阿碧格: 那里面煮的是汤。
赫尔: 煮的什么汤,阿碧格?
阿碧格: 怎么,里面有毛豆啦——我想还有小扁豆啦,另外还有——
赫尔: 巴里斯先生,您有没有发现锅里有什么活的东西吗?也许一只耗子,一个蜘蛛,一只蛤蟆什么的——?
巴里斯: (胆怯地)我——我敢断定汤里确实有东西在动晃。
阿碧格: 那是它自个儿跳进去的,我们可没往里搁!
赫尔: (立即地)什么玩艺儿跳进去了?
阿碧格: 哎呀,一只小极了的蛤蟆跳进去啦——
巴里斯: 一只蛤蟆,阿碧!
赫尔: (抓住阿碧格)阿碧格,你的小表妹没准儿快咽气了。昨天夜里你召唤魔鬼了吗?
阿碧格: 我压根儿也没召唤过他!蒂图芭,蒂图芭……
巴里斯: (面色苍白)她召唤魔鬼吗?
赫尔: 我想跟蒂图芭谈一谈。
巴里斯: 安大嫂,您去把她叫来好吗?(普特南太太下)
赫尔: 她怎样念咒召唤魔鬼?
阿碧格: 我不知道—— 她说的是巴巴多斯土话。
赫尔: 她念咒的时候,你有没有什么古怪的感觉?也许突然刮来一阵飕飕的冷风什么的?地底下颤颤悠悠?
阿碧格: 我压根儿没看见什么魔鬼!(摇晃贝蒂)贝蒂,醒醒,贝蒂,贝蒂!
赫尔: 你不能对我的问答避而不答,阿碧格。你表妹有没有喝锅里的汤?
阿碧格: 没喝!
赫尔: 你喝了吗?
阿碧格: 也没喝,先生!
赫尔: 蒂图芭没有有叫你喝?
阿碧格: 她想叫我喝,可我拒绝了。
赫尔: 你干吗要隐瞒呢?难道你卖身投靠撒旦魔王了吗?
阿碧格: 我压根儿也没卖身投靠!我是个好姑娘!规规矩矩的姑娘!
(普特南太太领蒂图芭进来,阿碧格顿时用手指着蒂图芭。
阿碧格: 是她,是她!是她叫我干的!是她叫贝蒂干的!
蒂图芭: (惊骇而且愤怒)阿碧!
阿碧格: 她叫我喝血!
巴里斯: 血!!
普特南太太 :那是我的孩子的血?
蒂图芭: 不是,不是,那是鸡血。我给她喝的是鸡血!
赫尔: 婆娘,你给魔鬼招募收罗了这些孩子吗?
蒂图芭: 没有,没有,先生,我不跟魔鬼打交道!
赫尔: 那她为什么醒不了?你在封住这个孩子的嘴吗?
蒂图芭: 我爱我的小贝蒂!
赫尔: 你放出你的精灵鬼怪勾走了这个孩子的魂灵,是不是?你是在给魔鬼搜罗魂灵吗?
阿碧格: 她在教堂里撒出她的精灵鬼怪作弄我,她叫我在祷告的时候格格发笑。
巴里斯: 对了,她常会在祷告的时候傻笑!
阿碧格: 她每天夜里来叫我去喝血!
蒂图芭: 是你求我念咒招魂!她求我弄神弄鬼——
阿碧格: 别撒谎!(对赫尔)我睡觉的时候,她总来,她老让我做些腐化堕落的梦!
蒂图芭: 你干吗这样胡说,阿碧?
阿碧格: 有时候我醒过来,发现自个儿站在大门口,身上一丝不挂!我在梦中老是听见她在狂笑。我还听见她唱巴巴多斯歌儿,诱惑我——
蒂图芭: 牧师先生,我从来也没有——
赫尔 (果断地)蒂图芭,我要你叫这个孩子醒过来!
蒂图芭: 我没有摆布这个孩子,先生。
赫尔: 你当然摆布了,现在就撒手把她放开!你什么时候跟魔鬼搭上勾的!
蒂图芭: 我没跟魔鬼搭勾!
巴里斯: 你要么彻底坦白交待,否则的话,我就要把你揪出去,用鞭子抽死你,蒂图芭!
普特南: 这个娘们儿该给绞死。该把她拖出去绞死!
蒂图芭: (吓得跪了下来)不,不,别绞死蒂图芭!我跟他说过我不情愿给他干活,先生。
巴里斯: 是魔鬼吗?
赫尔: 那你瞧见他啦!(蒂图芭低泣)现在,蒂图芭,我知道人一旦跟魔鬼搭上勾就很难脱身。我们会想法帮你摆脱他——
蒂图芭: (对那种即将来临的摆脱方法感到害怕)牧师先生,我确实相信有别人在用魔法迷住这些孩子。
赫尔: 谁?
蒂图芭: 我不知道,先生,不过魔鬼给自个儿招募了许许多多巫师。
赫尔: 是吗?(这可是个线索)蒂图芭,瞧着我的眼睛。过来,瞧着我。(她畏惧地抬眼瞧着他的眼睛)你愿意做个好基督徒,是不是,蒂图芭?
蒂图芭: 是,先生,一个信基督教的好女人。
赫尔: 你也爱这些孩子?
蒂图芭: 当然,先生,我不想伤害孩子。
赫尔: 你也热爱上帝,蒂图芭?
蒂图芭: 我真心真意热爱上帝。
赫尔: 现在,以主神圣的名义——
蒂图芭: 感谢主。感谢主。(她吓得两腿直哆嗦,低声鸣咽)
赫尔: 光荣归于主——
蒂图芭: 永恒不朽的光荣。感谢主——感谢上帝…¨
赫尔: 坦白交待吧,蒂图芭——坦白吧,让主神圣的光辉照耀你。
蒂图芭: 感谢主。
赫尔: 魔鬼来找你的时候,有没有别人跟他一块儿来?(她抬头盯视着他的脸)也许是村子里的哪个人?你认得的某某人。
巴里斯: 谁跟他一块儿来的?
普特南: 萨拉·古德?你有没有看到萨拉·古德跟魔鬼在一块儿?要么是奥斯邦?
巴里斯: 跟他一块儿来的是男人还是女人?
蒂图芭: 男人还是女人。是——是女人。
巴里斯: 什么样的女人?你说是个女人。什么样的女人?
蒂图芭: 天太黑,我——
巴里斯: 你能看见魔鬼,怎么会看不见那个女人呢?
蒂图芭: 嗯,他们总在说话,老是跑来跑去,老在——
巴里斯: 你是说他们从萨勒姆出来的吗?萨勒姆的巫婆吗?
蒂图芭: 我想是的,先生。
(赫尔这当儿握住她的手。她感到诧异。
赫尔: 蒂图芭。告诉我们她们是谁,用不着害怕,明白吗?我们会保护你,恶魔永远战胜不了牧师。这你明白,是不是?
蒂图芭: (吻赫尔的手)是,先生,是,我明白。
赫尔: 你已经坦白自己玩弄过巫术,这就说明你有意回到上帝这边来。我们会祈求上帝保佑你,蒂图芭。
蒂图芭: (如释重负)哦,上帝保佑您,赫尔先生!
赫尔: (得意扬扬)你是上帝交托在我们手中的工具,要把隐藏在我们当中的魔鬼代理人搜出来。上帝挑中你,蒂图芭,选中你来帮助我们好好清理清理我们这个乡镇。所以,彻底交待出来吧,蒂图芭,掉过头来,别再理睬魔鬼,而要面向上帝一面向主,蒂图芭,主会保护你的。
蒂图芭: (随和遣)哦,主,保护蒂图芭!
赫尔: (仁慈地)谁跟魔鬼一块儿来找你?两个?三个?四个?总共有几个?
(蒂图芭喘着气,身子前俯后仰,两眼呆视前方。
蒂图芭: 四个。一共有四个。
巴里斯: (紧紧追问)都是谁?谁?把她们的名字说出来!她们的名字!
蒂图芭: (突然破口而出)噢,那么多次他叫我宰了您,巴里斯先生!
巴里斯: 宰了我!
蒂图芭: (狂怒地)他说该把巴里斯先生宰掉!巴里斯先生不是个好玩艺儿,巴里斯先生不是个正人君子,他要我三更半夜起来用刀抹您的脖子!(众骇然)可我对他说,“不,我不恨那个人,我不想宰他。”他又说,“你给我干活,蒂图芭,我就让你获得自由!我给你漂亮衣裳穿,把你送向空中,你就可以飞回巴巴多斯去啦!”我说,“你撤谎,魔鬼,你撒谎!”
赫尔: 把他的名字说出来!
蒂图芭: 后来在一个狂风暴雨的夜里,他又来找我,对我说,“瞧!连白人当中都有我的人。”我一看呐——那里面有古德大娘。
巴里斯: 萨拉?古德!
蒂图芭: (一边摇晃身子,一边呜咽)是啊,先生,还有奥斯邦大娘。
普特南太太 :过我早就料到啦!奥斯邦大娘给我接过三次生。我求过你,托马斯,是不是?我求过他别去叫奥斯邦来给我接生,因为我怕她。我的几个娃娃一到她手里就萎缩了!
赫尔: 鼓起勇气来,你应该把她们的名字全都告诉我们。看这个孩子在受罪,你怎么忍心看得下去?瞧瞧她,蒂图芭。(他指着床上的贝蒂)瞧上帝赐给她那副天真烂漫的模样儿;她的灵魂脆弱得很;咱们得保护她,蒂图芭,魔鬼出来捕捉她,就跟一头野兽捕捉纯洁的绵羊,吃它的肉一样。你出来搭救,上帝会保佑你的。
(阿碧格站起来,仿佛受到感召似地瞪视着,喊叫起来。
阿碧格: 我要坦白交待!(大家都惊讶地转向她。她神魂颠倒,仿佛沉浸在珍珠般明亮的光辉里)我要主的光辉,我要耶酥仁慈的爱!我给魔鬼跳过舞,我看见了他,我的名字列在魔鬼的名单里了,我现在情愿回到耶酥这边来,我吻他的手。我看见萨拉·古德跟魔鬼在一块儿!我看见奥斯邦大娘跟魔鬼在一块儿!我看见布丽奇特·比肖普跟魔鬼在一块儿!
(阿碧格喊叫的时候,贝蒂跪在床上,两眼冒火,也学起这种单调的腔调。
贝蒂: (两眼瞪视着)我看见乔治·雅各布斯跟魔鬼在一块儿!我看见豪大娘跟魔鬼在一块儿!
巴里斯: 她说话啦!(他跑过去拥抱贝蒂)她说话啦!
赫尔: 荣耀归于主!魔障给破了,他们获得自由啦!
贝蒂: (如释重负地歇斯底里喊叫)我看见玛莎·贝娄斯跟魔鬼在一块儿!
阿碧格: 我看见希伯大娘跟魔鬼在一块儿!(欢欣的气氛高涨)
普特南: 警长,我去叫警长!
(巴里斯高声诵颂一首感恩祈祷词。
贝蒂 我看见爱丽丝?巴罗跟魔鬼在一块儿!
赫尔: (对往外走的普特南)叫警长带手拷来!
阿碧格: 我看见赫金斯大娘跟魔鬼在一块儿!
贝蒂:我看见比伯大娘跟魔鬼在一块儿!
阿碧格: 我看见布斯大娘跟魔鬼在一块儿!
(在她们这阵狂呼呐喊声中幕徐徐落下。)
第二幕
【八天后,普洛克托家的起居室。
【右边有一扇通往外面田野的门。左边有个壁炉,后面是登往顶层的楼梯。这是当时那种又矮又黑、挺长的起居室。幕启时,室内无人。从楼上传来伊丽莎白给孩子唱的温柔歌声。不一会儿,门开了,约翰·普洛克托背着猎枪走进来。他朝壁炉走去,同时扫视屋内四处,接着听见她的歌声就停下来一会儿。然后他朝壁炉旁边走去,把猎枪靠在墙上,从炉子上方把一个吊锅取下来闻一闻。他拿起一把长柄勺,舀一勺尝尝。他不大满意,走到食橱前,捏一撮盐放进锅里。他又尝的时候,伊丽莎白的脚步声从楼梯上传来。他把锅又吊在火上,走到水槽前去洗脸洗手。伊丽莎白从楼梯上下来。
伊丽莎白: 怎么回来得这么晚?天都快黑啦。
普洛克托: 我播种一直播到树林边上了。
伊丽莎白: 那你把活儿都干完了
普洛克托: 嗯,庄稼都种上了。孩子们睡了吗?
伊丽莎白: 就快睡啦。(她走到炉边,把炖肉舀进一个碟子里)
普洛克托: 但愿有个好夏天。
伊丽莎白: 是啊。
普洛克托: 身体好一点没有?
伊丽莎白: 好多了。(她把碟子放在桌上,用手指着)这是兔肉。
普洛克托: (走向桌子)哦,是吗!老鼠夹子夹住的吗?
伊丽莎白: 不是,小家伙今天下午间进屋子里来了,我发现它蹲在墙角那儿就象来拜访似的。
普洛克托: 哦,这可是个福至临门的好兆头。
伊丽莎白: 感谢主。不过剥它的皮的时候叫我挺难过,可怜的小兔儿。(她坐下,瞧着他品尝)
普洛克托: 味儿挺不赖。
伊丽莎白: (高兴得脸红起来)我细心做的,嫩吗?
普洛克托: 嫩。(他吃。她瞧着他)我想咱们很快就会看到一片绿油油的庄稼啦。土块下面跟血一样暖和。
伊丽莎白: 那可太好了。
【普洛克托吃了一阵之后抬起头来。
普洛克托: 要是今年收成好,我就把乔治·雅各布的小母牛买过来。你高兴吗?
伊丽莎白: 嗯,当然高兴。
普洛克托: (露齿一笑)我想让你高兴高兴,伊丽莎白。
伊丽莎白: (勉强地)我知道,约翰。
【他站起来,走到她面前去吻她,她只让他吻了一下,他略感失望地回到原来坐的地方。
普洛克托: (尽可能温柔地)苹果酒呐?
伊丽莎白: (由于忘了拿酒而感到内疚)噢!(她站起来,去给他倒一杯。这当儿,他猫弓着背)
普洛克托: 你一步一步撒种子的时候,这个农场就象一片无边无际的大陆。
伊丽莎白: (端酒过来)确实是那样。
普洛克托: (喝了一大口,然后放下杯子)你干嘛不采点花回来摆饰摆饰。
伊丽莎白: 噢!我忘了!明天就去采点来。
普洛克托: 屋子里还跟冬天一样冰凉。礼拜天,咱们一块儿到农场去遛遛怎么样?我从来没见过地里长过那么多花儿。(他心情舒畅地走到敞开的门前,仰望天空)丁香花有一股浓郁的香味,我觉得丁香花是黄昏的香味儿,春天马萨诸塞州可真是个美丽的地方!
伊丽莎白: 谁说不是啊。
【停顿片刻。他站在那儿赏观夜景,她一直在桌子那边瞧着他,好象要说点什么,却又难以启齿。她于是把碟子、酒杯和刀叉收拾起来,拿到水槽那边去。她背朝着他,他转身瞧着她,一种隔阂感在两人之间出现了。
普洛克托: 我觉得你又愁眉不展啦,是不是?
伊丽莎白: (不想彼此发生摩擦,可又避免不了)你回来得那么晚,我还当你下午去萨勒姆了。
普洛克托: 干什么?我又没有什么事要去萨勒姆办。
伊丽莎白: 这个礼拜一、二,你确实说过要去。
普洛克托: (明白她的意思)我后来考虑还是不去的好。
伊丽莎白: 玛丽·沃伦今天到那儿去了。
普洛克托: 你干嘛让她去?我说过不许她再去萨勒姆,这你也听见了啊!
伊丽莎白: 我拦不住她。
普洛克托: (克制自己不要过分谴责她)你错了,你错了,伊丽莎白——你是这儿的女主人,不是玛丽·沃伦。
伊丽莎白: 她把我的勇气都吓跑了。
普洛克托: 那个毛丫头怎样吓唬你,伊丽莎白?你——
伊丽莎白: 现在她可不是个毛丫头喽。我不让她去,她就扬起头,象个公主似的对我说,“我非去萨勒姆不可,普洛克托大娘,我如今是法庭上的一个官儿啦!”
普洛克托: 法庭!什么法庭?
伊丽莎白: 喂,他们现在成立了一个正式的法庭。她说,他们还从波士顿请来了四名法官,个个是议会的重要官员,为首的是副总督。
普洛克托: (惊讶地)怎么,她疯了?
伊丽莎白: 我向上帝保证她是疯了,她说现在已经有十四个人进了监狱。(普洛克托只瞧着她,理解不了)她还说他们都要接受审判,法庭有权把他们绞死呐。
普洛克托: (嘲笑,却无信心)哼,他们从来不会绞死——
伊丽莎白: 那些人要是不忏梅,副总瞥说就要把他们绞死,我觉得这个乡镇简直发疯了。她还提到了阿碧格,一听她那种口气,我觉得阿碧格仿佛成了一位圣徒。阿碧格把另外一些姑娘也带进了法庭,她一走进去,群众就象海水为以色列(即雅各,参见《圣经?创世纪》)开道那样两厢分开,给她让出一条道。老乡给带到这群姑娘面前,姑娘们要是嘶哇乱叫,跌倒在地——那个老乡就犯了向她们施展妖术的罪行而被铐进监狱。
普洛克托: (张着大眼)噢,这简直是一场邪恶的鬼把戏。
伊丽莎白: 我觉得你应该去萨勒姆一趟,约翰。(她转身冲着他)我是这样想的,你应该告诉他们这是一场骗局。
普洛克托: (认为比这还严重)对,对,肯定是骗局。
伊丽莎白: 你也到伊齐基尔·契佛家去一趟——他很了解你,把阿碧格上礼拜在她叔叔家里对你说的话讲给他听,阿碧格不是说这跟巫术一点关系都没有吗?
普洛克托: (思考)嗯,她说过,她说过。(停顿片刻)
伊丽莎白: (平心静气地,怕惹他生气)主不准你向法庭隐瞒事实,约翰,我认为他们应该知道这件事。
普洛克托: (平静地,在作思想斗争)对,应该告诉他们,完全应该。他们居然相信阿碧格,可也真是件怪事。
伊丽莎白: 换了我,现在就会去萨勒姆,约翰——今天晚上你就去吧。
普洛克托: 让我考虑一下。
伊丽莎白:(鼓起勇气)你不能隐瞒,约翰。
普洛克托: (生气)我知道我不能隐瞒。我说了让我考虑一下嘛!
伊丽莎白: (受了委屈,十分冷淡地)好吧,那你就考虑吧。
(她站起来,朝屋外走去)
普洛克托: 我不过是想考虑一下怎样才能证明她对我说的话是真的,伊丽莎白。阿碧格那个丫头要是现在成了圣徒,我想那就很不容易证明她是在弄虚作假啦,况且乡里人都忽然变得那么愚蠢。她是在一间屋子里单独跟我说的——我没有旁证。
伊丽莎白: 你单独一个人跟她在一块儿吗?
普洛克托: (固执地)只不过一会儿。
伊丽莎白: 这么一说,并不象你先前告诉我那样喽。
普洛克托: (发火)我说了只不过一会儿嘛,别人随后马上就进来了。
伊丽莎白: (平静她——对他突然完全失去信心)那就随你的便吧。(她开始转身走开)
普洛克托: 女人家。(她转过身来冲着他)我不希望你再对我有任何的怀疑。
伊丽莎白: (有点高傲地)我并没有。
普洛克托: 我不希望你有!
伊丽莎白: 那你就别招人疑心。
普洛克托: (声音极轻地)你还再怀疑我?
伊丽莎白: (微微一笑,保持尊严)约翰,你非得去伤害的人如果不是阿碧格,你现在还会犹豫吗?我想那就不会了吧。
普洛克托: 你瞧你——
伊丽莎白: 我全看透了,约翰。
普洛克托: (带着庄重的告诫口气)别再指责我啦,伊丽莎白。我去指控阿碧格搞骗局,很有理由需要事先考虑一下,而且我会好好考虑的。你以后再要指责你的丈夫,也应该注意改进自己的看法。我早已忘掉阿碧格,和——
伊丽莎白: 和我。
普洛克托: 宽恕我吧!你什么都没忘掉,什么也没忘。学学宽容吧,女人家。自打她走了以后,七个月来我在这所房子里走动,总是提心吊胆的。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叫你高兴,可是你头脑里还纠缠着一首没完没了的送葬曲。我没法申辩,老是被你怀疑,每一分钟你都在指责我撒谎,我回到家里就象进了法庭似的!
伊丽莎白: 约翰,你不跟我说真心话。你说你是在一群人当中见到她的,可你现在又——
普洛克托: 我不想为我的诚实辩护,伊丽莎白。
伊丽莎白: (这当儿倒想为自己辩解)约翰,我不过是——
普洛克托: 甭说了!你头一次向我吐露你的疑心的时候,我原本就该大吵大闹,把你的话压下去。可我退缩了,我象基督徒那样忏悔了。忏悔了!那天我准是有种幻想,把你错当成上帝了。可你不是,你不是,那档子事你就牢牢记住吧!但愿有一天,你也会找找我的长处,不再指责我。
伊丽莎白: 我并没有指责你,是你的良心在指责你。我一向把你看成是个好人,约翰——(微微一笑)——不过有点迷里迷登罢了。
普洛克托: (苦笑)你这种判断冰冷得都能让啤酒结冰!
【他突然转向门外传来的一阵响声,接着就朝门口走去,这时玛丽·沃伦走进来。他一看到她就冲她走去,气愤地抓住她的斗篷)玛丽,我不让你去萨勒姆,你怎么还是去了?你欺骗我吗?(摇晃她)你要是胆敢再离开这所房子,我就拿鞭子抽你!
【怪就怪在她并没有反抗,而是软弱无力地瘫在他的两只手臂中。
玛丽·沃伦: 我病了,我病了,普洛克托先生,请您千万别伤害我。(她这种古怪的举动、明显的苍白脸色和虚弱的身体让他上了当,他把她放开了)我心里都在哆嗦,我一整天都在出席法庭的审判,先生。
普洛克托: (愤怒耗尽了——好奇心取而代之)这儿的审判又有什么了不起?我每年付给你九镑工钱,你打算多(口昝)才动手收拾屋子——何况我老婆的身体还没完全好利落?
【玛丽·沃伦好象为了补偿似的,手里拿着一个碎布作的娃娃走向伊丽莎白。
玛丽·沃伦: 我今个儿给您作了一样礼物,普洛克托大娘,我得一连好几个钟头坐在椅子上,因此缝个玩艺儿消磨消磨时间。
伊丽莎白: (迷惑不解地瞧着那个布娃娃)哎呀,谢谢你,真是个漂亮的布娃娃。
玛丽·沃伦: (声调颤抖而微弱)咱们现在都应该相亲相爱,普洛克托大娘。
伊丽莎白: (对她这种古怪的举止感到纳闷)说的是啊,咱们的确应该这样。
玛丽·沃伦: (朝屋子四下里扫一眼)我明天起个早拾掇屋子,眼下我得睡觉去了。(她转身往外走)
普洛克托: 玛丽。(她站住)是真的吗?有十四个人被拘捕了?
玛丽·沃伦: 不止这几个,先生。如今己经拘捕了三十九个人啦——(她突然顿住,哽咽起来,精疲力竭地坐下)
伊丽莎白: 咦,她哭啦!你哪儿不舒服,孩子?
玛丽·沃伦: 奥斯邦大娘——要给绞死啦!
【场上出现一阵震惊的沉默,只有玛丽在低泣。
普洛克托: 绞死!(他冲她说)你说是要给绞死?
玛丽·沃伦: (哭着说)是。
普洛克托: 副总督允许吗?
玛丽·沃伦: 是他宣判的。他非这样不可。(改变口气)不过萨拉·古德没被判处绞刑,因为她忏悔了,您知道。
普洛克托: 忏悔了! 忏悔什么?
玛丽·沃伦: 她——(一想起来就毛骨快然)——她有一阵子跟撒旦魔王订了契约,把她的名字写在魔鬼那本黑册子里了——是用她自己的血写的——她决心折磨基督徒,一直到把上帝推翻为止——我们大家都必须永远敬仰魔鬼。
【停顿。
普洛克托: 可是——你当然知道她是个多么爱嚼舌的婆娘啊,这你有没有告诉他们?
玛丽·沃伦: 普洛克托先生,在公堂上她差点儿把我们都掐死。
普洛克托: 怎么,掐死你们?
玛丽·沃伦: 她撒出她的精灵鬼怪捣乱。
伊丽莎白: 噢,玛丽,玛丽,你当然——
玛丽·沃伦: (有点气愤)她有好几次想杀死我呐,普洛克托大娘。
伊丽莎白: 怎么,我以前从来没听你说起过。
玛丽·沃伦: 我以前也不知道。我以前啥也不知道。她走进法庭的时候,我心想我不该指控这个女人,因为她又老又穷,常常睡在沟渠里。可是后来——后来她坐在那儿,一个劲儿耍赖,我就觉得自己的脊梁骨飕飕发凉,天灵盖上的皮肤发毛,我觉得有一把钳子夹住我的脖子,叫我喘不过气来;接着(神魂颠倒地)我听见一个声音,一阵喊叫,好象是我自己的声音——突然之间她对我干的事我全都想起来了。
普洛克托: 呃?她对你干了什么事?
玛丽·沃伦: (内心豁然开朗似地)普洛克托先生,她有好几次来到这扇门前要饭,讨一块面包和一杯苹果酒——您猜怎么着,只要哪次我没给她,一把她轰走,她就嘟嘟嚷嚷。
伊丽莎白: 嘟嘟嚷嚷!她要是饿得要命就可能嘟嚷。
玛丽·沃伦: 可她嘟嚷的是啥啊?您总该记得,普洛克托大娘。上个月——我想是礼拜一那天——她空手走开了,我就觉得我的五脏接连两天要炸开来似的。您还记得吗?
伊丽莎白: 怎么不记得——我记得,可我想——
玛丽·沃伦: 于是我就把这件事告诉哈桑法官了,他就审问她。“奥斯邦大娘,”他问道,“你嘴里嘟嚷什么咒语,叫这个姑娘轰走你之后必定发病?”她回答说(模仿一个干瘪老太婆的口音)“唷,大老爷,根本不是什么咒语,我那是在背十诫(摩西十诫,相传为上帝口授摩西者,犹太教奉为戒约,后基督教亦遵守之。见《旧约?出埃及记》第二十章。)啊,我希望我总可以背诵十诫吧,”她这样说的!
伊丽莎白: 答得挺正直嘛。
玛丽·沃伦: 嗯,可是哈桑法官又说,“那你就把十诫背给我们听听!”(讨好地把身子偏向他们)甭说十诫,她连一诫也背不上来。她压根儿就没学过十诫,她撒了这样一个大谎,让他们逮住了。
普洛克托: 于是就判她有罪吗?
玛丽·沃伦: (见他这样固执地怀疑,心里有点毛咕)怎么,她不打自招,他们当然该判了。
普洛克托: 可是证据,证据在哪儿呐?
玛丽·沃伦: (对他很不耐烦)我跟您说过证据了。法官们说这证据就象石头一样扎实,铁证如山。
普洛克托: (停顿一下,然后说)以后不许你再去法庭,玛丽·沃伦。
玛丽·沃伦: 我得跟您直说,先生,打现在起我天天都得去。我真纳闷儿您居然没看见我们在干多么繁重的活儿。
普洛克托: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活儿呵!一个信基督教的姑娘要绞死一些老大娘,这可真是古怪的活儿!
玛丽·沃伦: 可是,普洛克托先生,她们要是忏悔了,就不会被判处绞刑。萨拉·古德最多蹲一阵子监狱就会出来。 (忽然想起来)还有一件怪事呐,想想看,古德大娘怀孕了!
伊丽莎白: 怀孕了!他们疯了不成?那个女人都快六十啦!
玛丽·沃伦: 他们叫格里葛斯大夫给她检查过了,她的肚子可真鼓起来啦。这些年来,她抽着烟斗,也没有个丈夫!但是感谢主,这一下倒救了她的老命,因为他们不打算加害无辜的胎儿。这是不是桩奇迹啊?您应该理解,先生,我们是在干上帝交下来的差使。所以我天天必得去一阵子。我是——他们说我现在是法庭的一名审判官,而且我——(她一直在慢慢地朝台后走去)
普洛克托: 我倒要审判审判你!(他大步走向壁炉架,把挂在那儿的鞭子取下来)
玛丽·沃伦: (惊呆,却昂首直立,尽量保持她的尊严)我可不能再容忍别人用鞭子抽我啦!
伊丽莎白: (见普洛克托快挨近玛丽,连忙说)玛丽,你就答应留在家里吧
玛丽·沃伦: (朝后倒退躲开他,但还保持挺直的姿态,一个劲儿为自己辩白)萨勒姆在闹魔鬼,普洛克托先生,我们得找出他暗藏在哪儿呐!
普洛克托: 我来把魔鬼从你身上抽出来!(他举起鞭子要抽她,她一边飞跑躲开,一边喊叫)
玛丽·沃伦: (指着伊丽莎白)是我今天救了她的命!
【沉默。他放下鞭子。
伊丽莎白: (轻声地)有人指控我?
玛丽·沃伦: (颤抖地)有人提了一下,可我说我压根儿也没见您放出精灵鬼怪伤害过什么人,他们看见我确实跟您相处得挺亲近,就没往下追究。
伊丽莎白: 谁指控我?
玛丽·沃伦: 我受法律的约束,不能说出来。(对普洛克托)我只希望您往后别再那么挖苦人。一个钟头之前,四位法官和英王代表还跟我们一块儿吃饭呐。我——我希望您从今以后对我说话客气一点。
普洛克托: (恐惧,对她厌恶地喃喃道)睡觉去。
玛丽·沃伦: (跺了一下脚)我不愿意再让别人这样命令我去睡觉,普洛克托先生!我都十八了,虽然还没结婚,也是个成年的女人啦。
普洛克托: 你想熬夜?那就熬呗。
玛丽·沃伦: 我想睡觉去了!
普洛克托: (生气地)那就请吧,祝你晚安!
玛丽·沃伦: 晚安。(她露出不满的神情,自己也拿不定主意,最后还是走了。普洛克托和伊丽莎白站在那里张着大眼瞪视着)
伊丽莎白: (轻声地)唉,绞索,绞索高挂起来啦!
普洛克托: 不会有什么绞索。
伊丽莎白: 她这是想叫我死啊!这个礼拜,我一直在想早晚有一天会落到这个下场!
普洛克托: (信心并不大)他们并没有往下追究。你刚才听她说过——
伊丽莎白: 谁知道明天又会怎样呢?她会大声指控我,非闹到他们把我抓走不可!
普洛克托: 坐下来。
伊丽莎白: 她要叫我死,约翰,这你自个儿心里也明白!
普洛克托: 坐下,坐下!(她坐下,浑身发抖。他沉稳地说话,尽量保持头脑清醒)咱们现在得学乖一点,伊丽莎白。
伊丽莎白: (讽刺而茫然若失地)噢,当然,当然!
普洛克托: 什么也不用怕。我去找伊齐基尔·契佛。我去告诉他阿碧格说过那完全是闹着玩儿的。
伊丽莎白: 约翰,如今已经有那么多人给关进了监狱,我想契佛也无能为力了,还得找更有效的办法才是。你能答应我吗?去找阿碧格吧。
普洛克托: (心一横,因为他感觉到……)要我跟阿碧格说什么?
伊丽莎白: (体贴地)约翰——同意我这个请求吧。你对年轻姑娘有一种错误的理解。床第之间总是有默契的——
普洛克托: (尽量克制愤怒)什么默契!
伊丽莎白: 不管你们是明讲还是心照不宣,反正彼此之间会有个默契的。她现在对这会十分珍惜的——我相信她会的——因此想杀死我,然后取代我的位置。
【普洛克托怒火上升,他说不上话来。
伊丽莎白: 这是她衷心的希望,约翰,我知道。有的是上千人的名字,她干嘛单提我呢?提出这样一个人的名字是要冒一定风险的——我可不是睡在沟渠里的古德大娘,也不是喝得醉貌咕咚的奥斯邦大娘。要不是从中可以得到挺大的好处,她决不敢提出这样一个老乡的妻子的名字的。她想取代我,约翰。
普洛克托: 她不会这样想的!(心里却明知是这么回事)
伊丽莎白: (合情合理地)约翰,你对她表示过一丁点儿蔑视吗?没有一次她在教堂里打你身旁走过没叫你脸红——
普洛克托: 我可以为自己犯的罪而脸红呀。
伊丽莎白: 我觉得她从你的脸红看到另一种含义。
普洛克托: 你知道啥?你知道啥哟,伊丽莎白?
伊丽莎白: (让步)我觉得你因为我在那儿,她又离得那么近,而有点害臊。
普洛克托: 你多(口昝)才能了解我啊,女人家?我即使是块石头,也会在这七个月里臊得崩裂开来!
伊丽莎白: 那就去当面对她说她是个婊子。别管她会感到有什么默契——撕毁掉,约翰,撕毁掉吧。
普洛克托: (咬紧牙关)那好吧。我这就去。(他去取他的猎枪)
伊丽莎白: (惶恐得浑身哆嗦)唉,多勉强呵!
普洛克托: (转身向她,手中提着那管猎枪)我要狠狠地咒骂她,火辣得比地狱里的火炭还要烫。刚才我又让你生气了,对不起!
伊丽莎白: 我只要求你。
普洛克托: 女人家,我真是那么卑鄙吗?你当真认为我是那么卑鄙无耻吗?
伊丽莎白: 我从来也没说过你卑鄙。
普洛克托: 那你怎么指责我有那种默契?一匹雄马给一匹母马那种默契我给了那个丫头!
伊丽莎白: 我要你撕毁它,可你干嘛跟我生那么大的气呢?
普洛克托: 因为根本就没有那种默契,我说的是真话!可我也不想再辩解!我发现你的心思总纠缠在我平生所犯的那个唯一的错误上,而我也永远不愿消除它!
伊丽莎白: (喊道)一旦你明白我是你唯一合法的妻子,或者根本不是,你就可似消除它!你的心窝里还存留着她射的那根箭,约翰?普洛克托,这你自个儿很明白!
普洛克托: 我不想再辩解。
【门口突然闪现一个人影,仿佛从天而降。他俩吃了一惊。那是赫尔先生。他如今变了样儿——皱着点眉,态度显得恭敬,甚至怀着内疚的神情。
赫尔: 晚安。
普洛克托: (仍然惊讶)怎么,原来是赫尔先生!晚安,先生,请进,请进。
赫尔: (对伊丽莎白说)我希望我没有把你们吓着吧。
伊丽莎白: 哪儿的话,没有,只因为我没听见马蹄声
赫尔: 您是普洛克托大嫂吧。
普洛克托: 是的,伊丽莎白。
赫尔: (点点头)我想你们还不至于就要休息吧。
普洛克托: (放下猎枪)不,还早呐。(赫尔走进来几步。普洛克托解释自己的紧张心情)我们不大习惯夜间有客人来访,不过您我们还是欢迎的。请坐,先生。
赫尔: 好。(他坐下)您也坐下吧,普洛克托大嫂。
(她坐下,一直盯视着他。赫尔朝屋内四下里瞧瞧,场上出现片刻的沉默。
普洛克托: (打破沉默)您要不要来一杯苹果酒,赫尔先生?
赫尔: 不,酒叫我反胃;我今天夜里还要走访几家人家。请坐,先生。(普洛克托坐下)我只待一会儿,不过我有件事想跟您谈一谈。
普洛克托: 法庭上的事吗?
赫尔: 不是——不是。我是自愿来的,并没有受法庭的委托。听我说。(他润湿一下嘴唇)我不知道您有没有听说尊夫人的名字——有人在法庭里提起了。
普洛克托: 听说了,先生。是我们的女佣人玛丽·沃伦告诉我们的。这真是出乎我们意料之外。
赫尔: 我在这里人生地不熟。我觉得我在不明情况之下对那些被指控的人很难做出明确的判断。所以今天下午到晚上,我挨家串门,进行私访——我刚从吕蓓卡·诺斯家来——
伊丽莎白: (惊讶地)吕蓓卡被人控告了!
赫尔: 主不容许这样的人受到控告,可是有人提到了她。
伊丽莎白: (真想发笑)我希望您永远不会相信吕蓓卡会跟魔鬼打交道。
赫尔: 大嫂,那种事也可能会有的。
普洛克托: (吃惊)您当然不能那样想。
赫尔: 如今可是个古怪的时刻,先生,黑暗势力正聚到一起在猛攻这个乡镇,这一点再也没有人会怀疑。现在证据己经那么多,否认不了啦。您同意吗,先生?
普洛克托: (回避答复)我——我对这方面不了解。不过很难叫人相信象吕蓓卡这样一个十分虔诚的女人,七十年来一直是个信主的好人,她暗地里会是个魔鬼的婊子。
赫尔: 嗯,可是魔鬼挺狡猾咧,这一点您没法否认吧。不过,吕蓓卡还没到被控告的程度,我想她是不会的。
(停顿)现在,先生,如果允许的话,我想就府上信仰基督教的资格方面提几个问题。
普洛克托: (冷淡而不满地)怎么,我们——不怕别人提问题,先生。
赫尔: 那就好。(他坐得更舒服一点)我在巴里斯先生保存的那册记录本里,发现你们在安息日难得进教堂。
普洛克托: 不对,先生,您弄错了。
赫尔: 十七个月里共有二十六次没去,先生,我不得不说你们难得去啦。能告诉我你们为什么常常缺席吗?
普洛克托: 赫尔先生,我压根儿就不知道我去教堂还是留在家里都得向那个人报告,我老婆这个冬天病了。
赫尔: 这我听说了。可您,先生,为什么不能单独一个人去呢?
普洛克托: 我能去的时候当然去了,不能去就在家里祷告。
赫尔: 普洛克托先生,尊府可不是教堂,这方面的宗教知识您总该有。
普洛克托: 对,先生,对!而且我也知道一个牧师没在圣坛上摆设金蜡烛台,也照样可以向主祈祷。
赫尔: 什么金蜡烛台?
普洛克托: 我们当初盖那座教堂时,圣坛上摆的是锡烛台,那都是法兰西斯·诺斯做的,您知道,况且可爱的手是从来不摸金子那种玩艺儿的。可是巴里斯到这里来之后,一连五个月光鼓吹金烛台,后来真弄到了手才算罢休。我从早到晚在地里干活,我跟您说实话,我抬头仰望天国,看到我的血汗钱在他的胳膊肘儿那儿闪闪发亮——这就触伤了我做祷告的情绪,先生,触伤了我做祷告的感情。我有时觉得这个人向往的是华丽的大教堂,而不是护墙板做的简朴会堂。
赫尔: (想了一下,然后说)可是,先生,基督徒在安息日必须去教堂啊。(停顿)告诉我——您有三个孩子吗?
普洛克托: 三个儿子。
赫尔: 为什么只有两个受了洗礼?
普洛克托: (欲说又止,接着好象没法不把它说出来似的) 我不愿意让巴里斯先生碰我的娃娃,我在那个人身上看不见主的光辉,这一点我并不想隐瞒。
赫尔: 我应该说,普洛克托先生,这不是由您来决定的事。那人既然被委任为牧师,他身上就有主的光辉。
普洛克托: (气得满面通红,可还尽量装笑)您对我有什么怀疑吗,赫尔先生?
赫尔: 不,不,我没有
普洛克托: 教堂的房顶是我钉的,大门是我装上的——
赫尔: 哦,真的吗?那可是良好的表现。
普洛克托: 也许我过分急于指责那个人啦,可是您不能认为我们曾经希望宗教毁灭。我想您有那种想法,对不对?
赫尔: (没有完全让步)我嘛——先生,在记录上您可有个弱点,有个弱点。
伊丽莎白: 我想也许我们对待巴里斯先生太严厉了,我想是这样的,可是我们这里确实从来也没有人热爱过魔鬼。
赫尔: (点点头,仔细考虑这句话。接着用一个执行秘密测验的人那种声调说)您熟记十诫吗,伊丽莎白?
伊丽莎白: (毫不犹豫地,甚至急切地)当然熟记了。我生活当中没有什么可让人指责的,赫尔先生,我是个奉守戒律的基督徒。
赫尔: 您呐,先生?
普洛克托: (有点不自在)我——我当然也熟记,先生。
赫尔: (对约翰和伊丽莎白的脸先后瞥一眼,然后说)那就请您背一下好吗?
普洛克托: 十诫?
赫尔: 对。
普洛克托: (避开对方视线,开始冒汗)不可杀人。
赫尔: 对。
普洛克托: (数手指头)不可偷盗,不可贪他人之所有,不得造偶像,不得妄呼上帝之名,不得奉其他的神。(有点犹豫)谨守安息日。(停顿)要孝敬父母,不可做假见证陷害人。(他难住了,又数数手指头,知道缺了一条)不得造偶像。
赫尔: 这您说了两遍,先生。
普洛托: (茫然)哦。(他尽力思索)
伊丽莎白: (轻声地)不可奸淫,约翰。
普洛克托: (好象一支暗箭射中了他的心窝)对。(试想一笑置之——对赫尔说)您看,先生,我们俩合到一块儿确实全都背得上来。(赫尔只盯视着普洛克托,很想辨清这个人,普洛克托显得更不自在)我觉得那只是一个小小的过失。
赫尔: 先生,基督教好比一个堡垒;堡垒上出现任何一个细小的裂缝都不能认为是小的。(他站起来,这当儿显得忧心忡忡。他默默沉思地踱了几步)
普洛克托: 我们家里的确没有人热爱魔鬼,先生。
赫尔: 但愿如此,但愿如此。(他瞧着他俩,勉强露出一丝微笑,疑虑却很明显)就这样吧——我得走啦,晚安。
伊丽莎白: (无法克制自己)赫尔先生。(他转过身来)我真的感到您好象对我有点怀疑似的?是不是?
赫尔: (显然不安——闪烁其词)普洛克托大嫂,我没有指责您,我的职责是尽力发扬法庭神圣的智慧。祝愿你们俩健康,幸福。(对约翰)晚安,先生。(他开始往外走)
伊丽莎白: (用一种绝望的声调说)我认为你应该告诉他,约翰。
赫尔: 告诉我什么?
伊丽莎白: (忍住喊叫)你难道不想告诉他吗?
(稍停。赫尔疑惑地瞧着约翰。
普洛克托: (勉强地)我——我没有证人,没法证明那件事,除非别人相信我说的话。可我知道那些姑娘犯病跟巫术一点关系都没有。
赫尔: (站住,震惊)一点关系都没有——?
普洛克托: 她们在树林里玩耍,让巴里斯先生发现了,因此吃了一惊就给吓病了。
(停顿。
赫尔: 谁跟您这样说的?
普洛克托: (犹豫一下才说)阿碧格·威廉斯。
赫尔: 阿碧格!
普洛克托: 是。
赫尔: (张大眼睛)阿碧格·威廉斯跟您说过这跟巫术一点关系都没有?
普洛克托: 就在您来的那天,她亲口告诉我的,先生。
赫尔: (怀疑地)那您为什么——为什么不早说出来啊?
普洛克托: 我今天夜里才知道人间让这种胡闹搅得如此疯狂,不可收拾。
赫尔: 胡闹!先生,我亲自查问过蒂图芭、萨拉·古德和许多别人,她们都坦白自己跟魔鬼打过交道,她们都忏悔了。
普洛克托: 她们要是否认就要受到绞刑,那干吗要拒不承认呢?有些人怕受绞刑什么誓都肯发的,什么谎话都肯说的,这一点您难道就没想到过吗?
赫尔: 想到过。我——我确实想到过。(他有这种疑虑,却又想打消它,他朝伊丽莎白瞥一眼,又朝约翰瞥一眼)您——您能不能就这件事到法庭上去作证?
普洛克托: 我——没有考虑要去法庭。但是需要我去,我就去。
赫尔: 您是不是有点犹豫?
普洛克托: 我没什么可犹豫的,不过我怀疑我说的话在那样一个法庭里管不管用,这一点我确实怀疑,因为象您这样一位思想坚定的牧师都会对一个从来也没撒过谎、而且也不会撒谎的女人起疑心,我就不能不有所怀疑啦,人人都知道她不会撒谎!我可能有点犹豫,先生,我不是个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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