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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蔷薇之名》紫微流年

_3 紫微流年(当代)
  公平,太他妈的公平了,可她是个女人,又是以下犯上,等于送给上头一大堆现成的罪名。虽然海扁戴纳那个混球让他很爽,有这样的下属相当风光,但麻烦的是如何护下来,不至让她受军法制裁而完蛋。
  “你给我去禁闭室反省一星期!”
  “是。”林伊兰行礼告退,丝毫不见关禁闭的沮丧,反而微微一笑。“听说长官是少数押我胜的人,多谢长官对我的信任。”
  饶是粗豪,在那双含笑的绿眼睛下,钟斯也忍不住脸红,一个滚字在舌头上翻了一圈又压下,粗鲁的赶走了过度聪颖的下属。没错,他是押中宝赢了一大票,但这可不是决意维护的主因,他什么时候能为这群兔崽子少费点心。
  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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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禁闭室是一间极小的黑屋,密闭压抑,冰冷空荡。独自呆一星期是一种意志上的折磨,相当不好受。不过这不是第一次,她早已学会怎样应对。
  熬过七天回到小队,林伊兰洗去一周的尘垢,清洁的感觉犹如重生。
  刚走出浴室,安姬冲进来,眉间尽是惊惶担忧。
  “长官,上头说穆法中将要见您,命令是立刻。”
  没有任何惊讶,林伊兰拭干短发,拎起干净的军服换上。
  “我知道了,谢谢。”
  穆法中将是基地仅次于上将的第二号人物,在上将离开期间统领一切事务,虽是军人,仍有一种尔雅的贵族气质,蹙眉的时候又有种威严,盯住林伊兰一言不发,良久叹了口气。“坐。”
  林伊兰端正的落座。
  “真不懂令尊到底怎么想。”穆法中将揉了揉额角颇为头疼,“不是闹出这件事,我完全不知道你被调到了休瓦,他到底要干什么?”把漂亮的女儿削去军衔丢进步兵营,亏那家伙作得出来。
  林伊兰微笑着保持沉默。
  “他有没有对你说过这样做的原因?”
  林伊兰斟酎了一下。“父亲认为我缺乏军人的必要素质。”
  穆法不以为然。“他指哪方面。”
  “大概是进取心。”
  “比如?”
  “我晋升的速度太慢。”
  “我记得你刚开始做得不错。”
  “后来转了文职,这是我个人的决定。”
  “所以他很不满,把你弄到这作为惩罚?”穆法已经有相当的了解。
  林伊兰没有接话。
  聪明美丽,却沉默少言,穆法几乎看着她从幼年的活泼变成了如今的隐忍,禁不住惋惜而微悯。“等令尊回来我跟他谈谈。”
  “谢谢,但让穆法叔叔为这点小事费心,伊兰会有罪恶感。”
  中将瞪了她一眼,俩人都笑起来,蕴含着同样的无奈,谁能改变那个人的意志,足堪称奇迹。
  “算了,不提那家伙,你是怎么回事。”摸出烟斗装填烟丝,穆法以长辈的姿态询问。“堂而皇之打断别人的骨头,风格很不像你。”
  “动手比较痛快。”林伊兰十分坦然。“打一场以后能省不少麻烦。”
  “下层这方面确实搔扰太多。”穆法了然的哼了一声。“我得说你这次的做法很像你父亲,那家伙当年从学院打到军队,简直让上司头疼欲裂。”
  “我让长官头疼了?”林伊兰浅笑着调侃。“请告诉我处分决定。”
  穆法翻动着几份报告,犹如一个对孩子无可奈何长辈。“提议重惩的一大堆,戴纳的上司赖着我要惩饬令,你的直属上司又动用了所有关系力保,我该选哪一个。”
  “不是选好了?七天禁闭我已经坐完了。”
  拿下烟斗,穆法不无怀疑。“老实说,你是不是故意趁他还没回基地。”
  “我可不会承认。”林伊兰眨了眨眼。“时间只是碰巧。”
  没错过一闪而逝的调皮,中将大笑起来。
  重创戴纳仅被关了七天禁闭,如此轻的惩处匪夷所思。谣言不胫而走,各式各样的流言充斥,谁也猜不出她究竟有何方后台。
  林伊兰一如平常,对纷至沓来的探问草草带过,毫无骄矜之态。
  例行常规训练之后,她翻开了从穆法中将处得来的军方内部资料,仔细读完每一个字,合上文件发了一会呆。
  休瓦城混乱的现状仅是庞大帝国的缩影,其他城市的平民同样辛劳而收入菲薄,农民应对昂贵的地租,日子更为艰难。皇室和贵族奢华挥霍无度,越来越依赖于军队的威慑保护,以至近年军方的势力几可与议会分庭抗礼,新锐的军官晋升极快。
  蹿升的年轻军官成为炙手可热的新贵,他们往往是不具承袭爵位资格的候门子弟。大胆激进,野心勃勃,渴求与之相配的财富地位,然而资格深厚的议会元老并不肯让出权力共享,在根基未稳的前提下对抗高阶贵族又力不从心,这些年轻的野心家转而以另一种方式寻求支持,比如联姻。
  对门第高贵的世家而言,这种联姻是颇具赌博风险的投资,可能输入新血让家族更趋兴盛,也可能错挑了一个毫无价值的攀龙附凤者,一切全凭选择的眼光。为慎重起见,以家族旁系的未婚女性联姻是惯常的作法,假如父亲选择了秦洛,证明对方非常优秀,足以使人另眼相看,又或是她已令父亲彻底失望。当然,最大的可能是两者兼而有之……
  打开未拆封的烟盒,抽出一根点燃,从未受过刺激的肺猛烈的呛咳起来,勉强适应后她又吸了几下,逐渐掌握了技巧,苦涩的气息让心绪平静下来,袅袅淡烟升腾,林伊兰轻轻闭上了眼。
  在门前驻立良久,林伊兰终于叩了两下,在获得许可后推门而入。
  胡桃木办公桌后的男人批阅着堆积的公文,丝毫不予理会。
  林伊兰隔着相当的距离,默默的打量对方。
  希腊式高挺的鼻梁配上法令纹,予人一种刚愎傲慢的印象,混合着与生俱来的气质成了一种贵族式的矜冷。从有记忆以来,她从未见过这张面孔展露笑容,这张脸的主人似乎被神灵剔除了一切无用的情绪,没有欢乐悲伤,没有忧愁愤怒,只余强势而绝对的控制。
  伫立许久,男人停下事务抬起头,一模一样的榛绿色眼睛冰冷苛刻,带来莫名的压力。
  “参见将军。”林伊兰照例按军衔称呼致礼,一如上下级之间的程式。
  休瓦基地最高指挥、上将林毅臣将军,军界最具威望的实权人物。
  西尔国世袭公爵、蔷薇林氏族长、沙珊行省的领主,炫赫的头衔之后还有不太重要的一项——她的父亲,对这一点,他们彼此同样遗憾。
  林公爵扫视着数年未见的女儿,语调和神情一样冷淡。“在底层感觉如何。”
  “还好。”
  “据说你在步兵营干得不错。”
  “是长官照顾。”
  “你打了一个人?”
  “是。”
  “你已经成年了。”林公爵平静的嘲讽。“为何除了干蠢事之外始终毫无长进。”
  “对不起。”她同样平静的应对。
  “我以为你在底层能学聪明一点,看来还要更久。”
  “如果将军认为有必要的话。”
  “管家说你上个月提了一笔款项。”林公爵掠了一眼手边的报告。
  “朋友暂时借用,下次回家我会填回去。”
  “我已告诉他,有合理的需要可以让你自行支配。”
  “我会向管家说明理由。”林伊兰当然不会傻到以为这句话意味着宽容。
  “还记得林晰?他在帝都受训,今后几年将在家中常住,回去记得打个招呼。”林公爵口气淡淡,隐约流出欣赏之意。“他学得很快,在学院表现相当出色,我比较属意他来继承林家的爵位。”
  “是。”林伊兰衷心希望那位比她小几岁的表弟能有好运。
  林公爵注视了片刻,仿佛在解剖她深藏内心的情绪。“你对此事的看法?”
  林伊兰谨慎的对答。“很高兴将军找到了合适人选。”
  “是该高兴。”林公爵的声音忽然冷硬无情,一如凛人的寒冰。“这代表你的无能终于有了逃遁的借口。”
  “我很抱歉。”
  气氛僵冷了一刻,林公爵召唤副官。“请秦上校过来。”
  没多久,一个英俊的男子叩门而入,显露出恰到好处的尊敬。“将军?”
  “秦洛上校,林伊兰少校。”林公爵简单到极点的说明。“秦上校刚刚调任休瓦,由你引导熟悉一下环境。”
  “是将军。”林伊兰对此并不意外,仅仅生出了一缕微倦的无力。
  秦洛侧头望过来,一瞬间难以控制的震愕。
  入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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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心而论,秦洛是个不错的人。
  承袭了秦家闻名的好相貌,又不见贵族子弟惯有的浮夸矜傲,举止端正得体,言谈之间极有分寸,甚至不曾探问为何军衔少校的她身着低级军服。
  “秦上校何时来到基地?”
  “一周前。”秦洛的微笑十分优雅。“对这里完全陌生,还请林少校提点。”
  明知对方是谦词,林伊兰仍详细介绍了基地概况,尽职的带领这一特殊的客人各处参观。显然秦洛相当擅于交际,一周内已结交了不少人,沿路频频遇上友好的致意。林伊兰不动声色的观察,心底多了一分了然。
  纷乱的休瓦对市民与贵族是地狱,但对渴望建功立业的军界新锐而言,却是求之不得的机遇之城,毫无疑问秦洛有相当的野心,并且正为获取机会而尽一切努力。
  大略浏览完毕,引导秦洛在休憩区的圆桌旁坐下,林伊兰要了两杯咖啡。“这里咖啡不错,在军营已属上乘,秦上校可以尝尝。”
  “请叫我秦洛,我想我们已经是朋友。”
  “我在学院时曾听说过上校。”尽管林伊兰入学时对方已毕业,却也曾听说这位以豪爽作风及打架滋事闻名于校史的风云人物。
  “这是个教训,年少时别做傻事,否则流传时间会比你想像中长得多。”秦洛当然清楚自己的历史不算光荣,一笑而过。“我也从夏奈口中听说过一位完美的女性,一直想见一见,现在我认为他确实没有夸大。”
  林伊兰的优点之一是从不让人尴尬。“您认识夏奈?”
  “他是我在帝都的好友,虽然家族富有,但地位稍逊,初入宪政司被那些老家伙整得很惨,我们经常一起喝酒。”秦洛刻意谈起一些关于夏奈的趣事,令气氛变得十分轻松。
  低头轻搅咖啡,林伊兰带着浅笑倾听。以秦洛的出身阶位,何尝不是同样与夏奈一样处于受人压制的境地,相投不足为奇。
  “能否有幸知道伊兰何时休假?”愉快的交谈到最后,秦洛落落大方的邀约。“听说休瓦有家餐厅不错,我希望能与伊兰一同品尝,以答谢方才详尽的解说。”
  林伊兰避重就轻。“近来休瓦局势紧张,各方面提高了警戒,控制无关外出,基地的环境或许不如帝都自由,但愿不致影响上校的心情。”
  “军令第一,但也该有适当的放松。”秦洛并不放弃。“我对这座城市还不熟悉,非常希望能有一位向导。”
  “很遗憾,休假时我必须回家探望”林伊兰婉言回绝。“如果您需要,我可以请同僚代为效劳,他们很乐意结交一位新朋友。”
  “没关系,是我冒昧,或许局势稍缓以后,伊兰能重新考虑。”秦洛极有风度的表露惋惜,转而又道。“毕竟我初来,假如有什么疑问,不介意我时常请教?”
  “当然,只要不妨碍训练。”林伊兰礼貌的回答。
  秦洛目光灼灼的凝望片刻,微微笑了。
  秦洛毫无遮掩的展现追求之意,邀请数次,林伊兰应过两回,其余均以事务繁忙为由推却。
  林伊兰其实对秦洛并无恶感,但不知为何却有一种下意识的警惕,她选择听从直觉保留距离,既使这一直觉似乎毫无道理。
  秦洛谈吐风趣、反应敏捷,头脑清晰,行事极具个人魅力。以近日形成的印象,未来的婚姻应该不致过于糟糕,纵然他是个花花公子,但基于对前途强烈的野心,绝不会放肆到得罪背景深厚的林家……
  尖锐的警报声突然响彻营地,林伊兰从椅子上弹起,掐灭了手上的烟。
  一级警报,有人入侵。
  受侵地区是研究中心的分区之一,上头的指令是全面搜查,击毙所有入侵者。
  研究中心格局极大,彻底探查需要相当的时间,入侵者人数不多,具体来由不明。死去的守卫无一例外被一击致命,或者割断了喉咙,或者被刺穿心脏,甚至有人被生生扼断颈骨,杀人者的手法极其干净利落。
  密集的搜索一无所获,谁也不清楚敌人为何冒险潜入研究中心,林伊兰反复思考,隐约觉出异样。一条直通基地军械库的紧急通道引起了她的怀疑,思考了一瞬,林伊兰将身份牌放到识别器上扫描,门无声无息的滑开,她拔出枪走了进去。
  基于安全方面的设置,军械库周围的环境是彻底封闭的,外围与内门相距了数百米,这条紧急通道直联着军械库内门,唯有少校以上级别才有资格开启。
  沿着空无一人的通道走到尽头,所见的情景令她心头一沉,几具守卫的尸体倒在醒目的禁入标志下,银色的大门霍然敞开。
  只看了一眼,林伊兰按动了墙上的警铃。
  门后又有几具尸体,显然内门的卫兵已尽数殉职。最里层的门锁被少量火药炸落,大半照明的晶灯被震碎,仅剩的几盏投下暗淡的光,映照着阴冷的库房。
  一层层铁架上摆着沉重的木箱,几个穿着军服的入侵者在其中翻找。林伊兰借着木箱的遮蔽检视人数,绝对寂静的环境突然传来一声轻响,所有人的目光一瞬间聚集。
  库房门口站着浑身僵硬的安姬,她煞白着脸望向脚下,一块碎石意外被军靴踩中,惊动了所有敌人,过度的惊恐令安姬无法思考,忘了正身处军械库,反射性的举起枪。
  林伊兰大惊,来不及制止,扔下枪一把扑倒安姬,一串刺耳的枪声炸响,子弹嵌入了顶壁。碎裂的石块纷纷落下,空气中弥散着呛人的灰尘,林伊兰拉起发抖的女兵,“走!”
  脱力的安姬在强力的推搡下动起来,却被追上来的敌人扣住了腿,林伊兰用力一折,逼得对方放开了手,安姬终于恢复了清醒。“长官!”
  “快走!”料想对方也不敢用枪,林伊兰缠住敌人斗起来,三两下撂倒了对手,更多敌人围上来,她迅速退后,突然听到一声喑弱的窒咳。
  安姬被一个壮硕的男人卡住脖颈压在墙上,双脚悬空,脸涨成了紫色,人已近昏厥。林伊兰立即赶过去,几下逼得壮汉松开手,失去意识的安姬跌落下来,逃过了断颈之危。
  铁塔般的壮汉力量惊人,林伊兰一记重踢仅让他退后了半步,随后又扑过来,碍于安姬,林伊兰无法躲闪,变得异常被动。
  似乎有人命令了一句,余下的敌人没有围攻,而是抛下战局重拾被打断的任务——继续翻检装载武器的木箱,显然对同伴极有信心。
  这给了林伊兰一丝机会,但并不轻松。
  壮汉力量有余灵巧不足,她咬牙硬受了一记,强忍剧痛抓住空隙,一肘击在敌人侧颈,壮汉疼吼,重击带来了眩晕,被她抄住臂膀扭转,眼看要被拗断胳臂,忽然一只手箍住了她的腕,另一只手扣住腰,硬生生把她拖出了一米外。
  突然受制,林伊兰反应极快,立刻仰头朝后撞去。
  凶狠的一击落了空,背后的男人竟然低笑了一声。“很不错,但这对我没用。”
  低沉的声音并不陌生,林伊兰猝然僵住。“你……”
  “去扛东西,来不及了。”男人喝住冲上来的壮汉。“告诉他们十秒钟内离开。”
  壮汉仇恨的瞪着林伊兰,气咻咻的转身传递命令,场中只留下僵持的两人。
  被扣的伤臂传来剧痛,林伊兰沉默的忍耐,男人似乎觉察出来,稍稍放轻了力道,突然打破寂静。“你抽烟?”
  林伊兰没有回答,更没有回头,远处已经传来了杂踏的脚步。
  “这不是个好习惯。”一声仿佛自语的轻喃,男人放开她,与抬着木箱的同伴会合,形成前后呼应,瞬息消失于另一条通道。
  林伊兰始终没有抬头,静立片刻,她弯下腰,揽住了不省人事的安姬。
  调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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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医官处理完毕,林伊兰披上了外衣。
  走出医务室,等在外面的安姬立即站起来,泛红的眼睛愧疚而微惧。
  “对不起,长官。”
  “没关系,是我没注意你跟过来。”林伊兰并无责备之意。“伤还好?”
  安姬余悸犹存的摸了摸指痕分明的脖颈,不是救援及时,她几乎和守卫一样横尸当场。“多亏长官救了我。”
  秦洛迎面而来,微促的脚步在看见林伊兰后缓下。“听说你受伤了。”
  安姬知机的站到远处。
  林伊兰退了一步,避开秦洛探看伤臂的举动。“谢谢,没什么大碍。”
  秦洛收回手,仿佛适才的拒绝并不存在,神色关切而微责。“你不该独自探察,虽然警报很及时,仍是太危险了。”
  “下次我会谨慎。”
  秦洛陪着她走回寝室,并不介意林伊兰礼貌中的疏淡。“上头很震怒,基地失窃从未有过,这次丢的东西不少,将来可能会非常麻烦。”
  林伊兰默不作声。
  “你有没有看清入侵者的相貌?”
  “太仓促,光线也很暗,我什么也没看清。”这个问题她已回答过数次。“他们对路径很熟。”
  “大概出了内奸。”秦洛压低声音,多了一份凝重。“上头怀疑有人跟叛乱组织勾结,并且职务不低,所以对方才能洞悉基地的岗哨分布。”
  入侵者在森严的基地来去自如,对地形了如指掌,又杀掉一个少校弄到通行证,甚至连一路的口令都准确无误,不可能是偶然。这次事故影响极大,不知有多少人将受到严苛的调查。
  秦洛又说了几句,见林伊兰始终少言,便不再多话,将她送至连队。林伊兰没有回寝室,到直属上司办公室门外叩了叩,听见许可才推门而入。
  一屋子呛人的烟味,钟斯在办公桌后吞云吐雾,见她到来掐灭了烟头。“医官怎么说。”
  “只是一点外伤。”林伊兰知道自己的肩臂肿得有些吓人,好在并未伤及骨头。
  确定下属并无大碍,钟斯凶恶的皱起眉。“这次你胆大过头,居然单独跟踪搜寻,军事学院那些白痴是这么教的?”
  “军械库是禁地,专用通道不许士兵进入,我并未获得许可。”林伊兰平静的解释。
  “安姬是怎么跟进去的。”
  林伊兰微一迟疑。“大概是入侵者炸开门锁的冲击波震坏了控制晶石,门禁系统受影响失去稳定,未能及时关闭,是我的错,我应该叮嘱她留在原地。”
  “你的错确实不少,但蠢到在军械库开枪的人我还头一次见到,她是不是完全没长脑子。”
  “安姬一时紧张,当时的情况非常危险。”
  “那小贱人紧张到差点把半个营区掀上天,那间该死的库房装的全是高性能的炸药,假如她枪法再好一点,我只能把头切下来呈给上司,为愚不可及的下属陪葬!”钟斯捶了一下桌面,越说越冒火,“叫她收拾东西滚蛋,军队不需要败事有余的蠢货。”
  “长官,我想这不单是她的错。”
  钟斯不耐烦的挥手。“别再浪费口舌,没让她受军法处份就不错了。”
  “该受处份的是我,她是我的属下,这次失误是我平时训练的疏忽。”
  “少说废话,留着无能的手下只会害死自己,你嫌命长了?”
  林伊兰顿了顿,略带恳求。“或者再过几个月,明年我会劝她申请退役,这样至少最后的职役金不受影响。”
  正常情况下离开军队的士兵会有一笔菲薄的职役金算作抚慰,随役期年限而累积,但被清退或非战所致的病伤则不在此列。尽管为数不多,却是贫穷的士兵唯一的寄望。
  钟斯思考了下,气稍稍平了一些。“好,我给你时间,就照你说的办,明年别再让我看见她,军队不是养老的地方。”
  “谢谢长官。”林伊兰微微松了口气。
  处置完安姬,钟斯又想起另一件事,语气变得古怪。“你的军衔怎么回事,你准备一直瞒下去?也许我该叫你长官。”削成列兵还能保留军衔的闻所未闻,难怪她有一种波澜不惊的沉静,气质又异乎寻常。
  林伊兰苦笑了一下。“对不起长官,这不是件光彩的事。”
  “我手下竟然有个少校,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出于某位将军的命令。”她道出部分缘由。
  钟斯再度皱起眉。“将军?哪位将军,你是怎样惹怒了他?”
  “抱歉,我不能说。我也不知会呆多久,但在这期间都是您的下属,请长官见谅。”
  “他想让你做什么?”打量着制服难掩的美丽,钟斯心下已有了猜测。
  “不是您想的那样。”林伊兰知道钟斯在想什么,却不能说明缘由,只能勉强解释。“只是对我过去职务上的处理有些不满。”
  “那个混帐到底打什么主意。”高层竟乱用权力到这种地步,钟斯忍不住质问。“难道在他满意之前你永远是低级士兵?”
  “恐怕如此。”
  “你能成为少校,应该也是贵族出身,不会想想别的办法?”
  林伊兰淡笑了一下。
  钟斯又想骂粗话,吸了几口烟又忍下来,“算了,不说这个,近期你小心戴纳。”
  “戴纳?”林伊兰微怔。
  “那家伙不甘心退役,本来给了职役金已算破例,他还想要补助金,几次在军政处吵闹,对你受的处分极其不满,弄不好会生事。”钟期厌恶的轻嗤。“据说他还碰巧撞上了基地的入侵者,躲在桌子底下捡回了一条命,真可惜那些家伙没发现那个杂碎。”
  林伊兰略一蹙眉,随即行礼。“我会留意,谢谢长官提醒。”
  一场暴风雨般的泄密调查波及了军中每一个人。
  林伊兰曾与入侵者交手,所受的询问尤为细密,甚至停职了一段时日。她第一个示警却被列为重点怀疑目标,连钟斯也始料未及,钟斯几度抗辩申诉无效,唯有依令而行,背后把某个不知名的可耻败类将军骂了无数遍。
  林伊兰似乎并不意外,也无激愤,她对怀疑和连番质询耐心的应答,始终平静如一。
  当日指挥搜查的将领决策失误,被林伊兰自作主张的搜寻扫了颜面,一直耿耿于怀,更将会议时遭上将讥斥的羞恼迁怒于她,蓄意加重了讯问。
  频密的调查带起了捕风捉影的猜测,她的少校军衔成了最受关注的话题,甚至推断出她受人压制而不满,故意将情报泄露给入侵者,以失窃事件作为立功之机。不负责任的流言传遍了军营,漫天的非议中基地最高层却与风暴中心人物同样保持沉默,让真相愈加扑朔迷离。
  审查接近尾声,休瓦也进入了冬季,随着时间流逝,温度越来越低。室外的地面结起了冰霜,哨兵披上厚重的大衣,层层雪花覆盖了肩章。
  “长官,这是我的申请。”
  近日脾气越加暴燥的钟斯接过去一眼看完。“你要休假?”
  “是。”似乎没感觉钟斯恶劣的语气,林伊兰沉静的说明,“近期的调查已全部结束,命令没下来之前,我想休息一段时间。”
  钟斯盯住报告没有说话。
  “请长官放心,我只回家呆几天,假如到规定的时间还未返回,愿受军法处置。宪政司存有我的家族档案,无须担心我会潜逃。”
  钟斯深吸一口气,极想怒骂害他焦头烂额的下属。
  “你既然有贵族背景,为什么不走走门路买通某个议员,打个请调报告离开这鬼地方。再这样任他们折腾,很可能给你扣个通敌的帽子送上军事法庭。”
  “我唯一能打的报告是休假申请。”静默片刻,林伊兰微微一笑,“希望能获得您的批准。”
  钟斯被冥顽不灵的下属气得七窍生烟,掏出笔刷刷签字,力道之大划破了纸张。“滚吧!不回来自然有人打断你的腿。”
  婉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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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铅灰色的天空阴云密布,随时可能落下雪花,庞大的基地如一只蹲踞在休瓦城郊的巨兽,在冬日酷寒下森然沉寂。
  冬天的风极冷,秦洛竖起衣领在基地外等待。
  不久,一个纤细的身影从通道内走出。
  剪裁极佳的大衣勾勒出柔美的身形,短发上斜扣着一顶软帽,更突出了清丽的脸庞。她拎着提箱,没有理会周围的目光及窃窃私语,步履轻快有力。这使秦洛想起在家世与美貌之外,她还是一名训练有素的军官,身上有多年军事化生活造就的特质。
  榛绿色的眼睛忽然扫过,望过来稍稍一怔,停驻了脚步。
  “第一次看伊兰换下军装,很漂亮。”秦洛由衷的钦赞。
  “谢谢。”林伊兰依旧是礼貌性的微笑。“秦上校有事?”
  “我送你。”
  “没有必要,我只回去休假数日。”
  “我正好轮休,请允许我陪你走一程。”
  秦洛不接受拒绝,伸手接过提箱,林伊兰见无法推托,只能放任他并肩而行。
  秦洛起了话头。“最近事情比较纷杂,会不会造成困扰?”
  “还好。”她淡淡一笑。
  “假如有什么地方我能帮忙,伊兰尽管开口。”
  “多谢上校的好意。”
  “暂时回帝都休息也好,休瓦太冷,听说已经冻伤了十几名新兵。”秦洛打趣,抱怨着休瓦可怕的酷寒。“这该死的地方简直是个冰窖,真担心春天来临前我是否还能保持完好。”
  “上校无须担心,就算天气再糟,众人对阁下的热情也足以抵抗严寒。”林伊兰莞尔一笑,她早听说秦洛手腕灵活,金钱上又相当大方,短时间即赢得了良好的口碑,建起了一张关系网。
  “我喜欢在陌生的环境多交朋友。”秦洛巧妙的把话题绕到另一面。“但无论再多朋友,也抵不过伊兰的微笑。”
  “目前我身陷是非,大概要让上校失望了。”
  “有没有考虑跟将军谈谈。”秦洛观察着她的神色。“流言是件非常麻烦的事,放任下去或许会造成妨害。”
  “家父政务繁忙,无暇为琐事分心,我想不用了。”林伊兰望着路边的枞树不甚经心的回答。
  “或者公开家族身份……”
  绿色的眸子掠了他一眼,又转了开去。“谢谢,没有这个必要。”
  结束一个流言又开始另一个流言,两者并无差别,相较于通敌的怀疑,公爵小姐成为低级士兵恐怕更令人轰动。不过林伊兰明白秦洛为何出此建议,想了一想,她停下脚步。“秦上校。”
  “请伊兰叫我秦洛。”
  “我对上校的青睐心存感激,但经过这一段时日或许您也清楚,由于我个人能力上的缺乏,并不受家父重视,更不是林家未来的继承人,恐怕会辜负上校的好意。”林伊兰神色平常,既无羞意也无惭愧。“我在军中多年毫无建树,前途渺茫晋升无望,又不谙家政,难以胜任妻子的角色,不配秦上校如此垂顾,帝都许多名门淑媛更值得您倾心,请不必再浪费时间。”
  未想到林伊兰把话说得如此通透,秦洛愕了一瞬,随即镇定下来侃侃而言。“抱歉,或许有什么地方令伊兰误解,其实我一直在寻找令我心动的女性。在帝都多年,我见过不少贵族小姐,她们只谈珠宝香水华服,只爱跳舞打猎八卦,没有一个是我所希望的妻子。原本我已经绝望,直至在休瓦遇见了惊喜。”执起手背优雅的一吻,秦洛的眼神专注诚恳。“或许过于欣喜反而表现不当,令伊兰误会我别有所图。请务必给我修正的机会。”
  话语十分动人,林伊兰却没有丝毫回应,秦洛目光微闪,继又笑道。“尽管我无法继承爵位,但于仕途尽心而为,绝不会让未来的妻子受委屈,自信比其他追求者更值得信赖,请伊兰相信令尊的眼光。”
  林伊兰极淡的笑,沉默的垂下睫,落在被他握住的手上。
  “小伊兰累了。”
  老妇人轻摩她柔软的发,眼神慈爱而怜惜,这孩子一直把心事藏得很深,从不诉说,更让人心疼。“玛亚老了,总有一天没办法这样抱你,伊兰该找个好丈夫,过上幸福平和的日子,军队的生活一点也不适合你。”
  “嬷嬷,我只要你在身边就好了。”伏在嬷嬷温暖的怀中,林伊兰不想抬头。
  “看你这样,天国的夫人会伤心的。”想起过世的女主人,老玛亚伤感的叹息。“前几天我梦见我的小伊兰去参加舞会,长长的秀发上戴着夫人的珠冠,礼服上别着绿宝石胸针,优雅的仪态吸引了所有目光……伊兰,你该多笑笑,像小时候那样,你笑的时候比春天盛放的鲜花更美,能让人忘了一切烦恼……”
  回忆起往事,老妇人絮絮叨叨的伤怀。“你父亲做错了很多事,他不该那样对你,更不该让你进入军队。你像夫人一样善良,敏感又纤细,却要和那些粗汉混在一起,甚至还可能碰上杀人的场面,天哪,我真没法想像我的小伊兰……”
  林伊兰合上眼静静的听,唇角挂着微笑。
  她已经杀过人,但她永远不会告诉亲爱的嬷嬷。假如知道真相,嬷嬷大概会痛哭着向神灵祷告,再度捐出所有私蓄,以求神赫免她亲爱的孩子足以下地狱的罪过。
  温暖的、唠叨的、把她当孩子一样看待的嬷嬷。
  她最爱在沙发上侧躺,把头枕在嬷嬷膝上听着溢满疼爱的叮咛,在传说故事和碎念中打发甜点烘好前的时光。
  絮叨的语声突然停了,林伊兰微诧的仰起头,玛亚嬷嬷瞪着门的方向,紧绷的面颊极其不悦。她随之望去,一个穿骑马装的少年立在门边,手上执着马鞭,俊秀的脸庞没有表情,半晌才点点头。
  “伊兰表姐。”少年话音清亮,语气略为生疏。
  “林晰?”林伊兰恍然想起,坐起来抚了下短发,她对这一远亲并不熟悉,但到底是客人,没话找话的寒喧。“听说你在帝都受训,过得还习惯?”
  “一切都好。”
  “何时进了学院?”
  “一年半前,受训有三年了。”
  看来她申请转成文职时父亲已有了安排。
  “学院是个好地方,会交上意气相投的朋友,不过高年级生的恶作剧也不少,希望你能适应。”
  “谢谢表姐的忠告。”
  “这算什么忠告。”林伊兰失笑,没再看一板一眼的少年,打开烤箱替玛亚嬷嬷端出烤盘,空气中顿时弥散着诱人的甜香。“要不要尝尝苹果派?嬷嬷手艺很棒。”
  “我不饿。”林晰生硬的拒绝。
  “甜点而已。”林伊兰随手切了一块,倒了一杯红茶盛在盘中推过去。“晚餐还有一段时间,不如先喝点茶。”
  林晰嫌恶的瞥了一眼。“我对这没兴趣,难道伊兰表姐自皇家军事学院毕业就是为了这样生活?”
  林伊兰微微一僵。
  不待回答林晰已自行走开,玛亚嬷嬷气炸了肺,宽大的胸口一起一伏。“那个该死的小子竟然这样无礼!真该将他轰出去,林家还没轮到他来放肆,不知好歹的东西!不知将军看中哪一点……”
  老妇人一迭声的抱怨,林伊兰没出声,良久,拈起盘中的苹果派咬了一口。
  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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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尔国皇家军事学院,呈现在眼前的环境却不带半点军队气息。
  学院年代十分久远,青青草坪上座落着红色沙岩砌成的巨型建筑,古雅庄严,巍峨挺拔,哥特式风格的塔楼悬着巨钟,精致的玫瑰窗映着阳光,潜藏着时光沉淀的历史。
  唯有风中传来的呼喝隐隐揭出真实,这座优美的封闭式学院是帝国军政人才的摇篮,从这里出去才有机会跻身军队上层,毕业测评将直接影响到职业生涯的起点。
  “是不是挺怀念?”红发女郎端着骨瓷杯轻轻吹凉,垂落的几丝卷发点缀着艳丽的脸庞,顾盼间风情万种。
  林伊兰莞尔,“留校折腾这些小家伙确实挺有趣,我真羡慕你。”
  说话间,一列学生沿着路径跑过,发现女教官身边又多了个美人,不约而同的放慢脚步,此起彼伏的吹起了口哨,议论笑闹兼而有之,肆无忌惮的青春飞扬。
  红发女郎倒没喝斥,伸出五根指头晃了晃,哄闹的学生立即垮下脸,哀叫声不绝于耳。“天,又加五圈,娜塔莉教官一定是……”
  杂乱的揣测种类繁多,隐约能听出昨夜的某种需求不满、女人的特殊时段、甚至包括更年期一类,娜塔莉听而不闻,林伊兰禁不住失笑。学院收录的尽是贵族子弟,大多各有背景,加上年少跳脱,无不个性十足,除开课业操练,教官通常不怎么管束,无意形成了散漫自由的风格。
  队列跑开,远处一群课间休憩的少年嬉闹,将一个学生高高举起抛进了训练用的泥潭,掀起了一阵哄然大笑。
  “那是新生?这么多年还是这些把戏。”
  娜塔莉瞥了一眼。“记得当年也有人这样对我。”
  林伊兰好笑的揭底。“那时可是你们想把我丢进去,我迫不得已才还手。”
  “你看起来一副孤僻的样子。”娜塔莉毫无忏悔之色的撇了撇嘴。“我还当是只好欺负的小白兔。”
  “我以为军事学院是很可怕的地方,况且你们确实不怀好意。”进入学院之前,她不曾与同龄人相处,娜塔莉带领的几个贵族女孩看上去敌意颇深,更是戒慎提防。被捉弄过几次后终于爆发,却意外的撞出了友谊。
  “我不过是从众,谁叫你姓林,再说之前他们那样欺负你也不哭不闹。”
  “想起来真是恶梦。”林伊兰微笑。
  “林晰是你表弟?他刚入学时跟你以前一样惨。”娜塔莉带着几分幸灾乐祸。“我都差点看不下去,没想到他还是撑过来了。”
  “那孩子表现怎样。”
  “很优秀,让教官赞不绝口,不愧是林家的人。”娜塔莉点起了一根烟,鲜红的指甲衬着细白的烟,媚惑而诱人。“说起来你是怎么回事。混这么多年只是少校,我简直不敢相信,连夏奈那个傻瓜都是少校了。”
  “我比较喜欢文职。”
  “文职?”娜塔莉诘笑出来。“你父亲会疯掉。”
  “你忘了还有林晰。”林伊兰也笑了。
  “他来继承?那你呢?”娜塔莉不可思议的弹了弹烟灰。
  林伊兰取了一根烟,没有抽,放在指尖把玩。“大概会结婚。”
  “和谁?”
  “秦家的人,秦洛。”
  “那个花花公子?他可是风月场中的名人。”娜塔莉搜寻着听闻的印象。
  “我也只剩这么点用处了。”谢绝了对方递过的火柴,林伊兰淡道。“无法作一个合适的继承人,自然唯有联姻。”
  “傻到丢掉继承爵位的资格,我得说你实在不怎么聪明。”
  “继承了又如何,只会束缚更多。”
  娜塔莉一愣,随即陷入了沉默,上流世家自有约定俗成的规则,婚姻是其中之一,没有人能对抗家族的决定。狠狠吸了口烟,娜塔莉恢复了轻谑的语调。“我要结婚了,不用来参加婚礼,我不觉得是件值得祝贺的事。”
  林伊兰有不好的预感。“对方是谁?”
  “汉诺勋爵,他第三任妻子刚刚病死。”娜塔莉美丽的脸庞漾起讽笑。“奇怪的是他那么老还没死,如果他能有半个小时停止咳痰,我就该感激的去向神灵祷告。”
  “我以为……”林伊兰停了片刻,声音极轻。“我在休瓦遇见了凯希。”
  娜塔莉睫毛颤了一下,将吸了一半的烟掐灭。“我知道他在那,那个呆子只懂得做研究。”
  “我猜他选休瓦研究中心是因为那里受帝国重视,升迁的可能较大。”
  动人的明眸失去了神彩,娜塔莉阴郁的低语。“那又怎样,等到他熬出头我早就是个老太婆了,有什么用。我父亲只爱汉诺,爱他在议会的席位,爱他足以淹没灵魂的金币。看,你运气比我好,至少秦洛懂得调情。”
  林伊兰望着远方尖尖的塔顶,好一会沉寂。“假如我不姓林,秦洛绝不会多看我一眼。”
  “就算不姓林,你也有美貌和才能,学院里迷恋你的男生有多少,别说你不知道。”轻哼一声,娜塔莉又恢复了佻达,仿佛刚才的消沉仅是错觉。
  “他只在谈论事业前途时才会专注,女人对他而言无足轻重。”秦洛或许言辞动人,却毫无真意。
  “难道你还对婚姻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别做梦了。”
  “我只希望对方能稍有诚意。”林伊兰轻叹了一声。“求婚的男人图谋你的身体或家世,哪一个稍好?”
  “那可真是一样糟。”娜塔莉喃喃道,又点了一根烟。“我宁可是肉体上的吸引力,至少还能有点乐子,这方面汉诺完全不行,好在我找到了别的办法。”
  “你有情人?”
  “没错,对着一个皮松肉垮的老头怎么可能提得起兴趣,反正大家都这么做,只要保证孩子血统纯正就够了。”娜塔莉懒洋洋的吐了个烟圈。“汉诺也活不了几年,等我成为遗孀就自由了,到时尽可在一帮年轻的追求者中挑个讨人喜欢的丈夫,你瞧,我也没什么损失。”
  “你真这么想?”
  “为什么不呢?放纵点会更快乐,上天也没给我选择的余地。”轻漫的语调仿佛在说服自己,娜塔莉显得很无谓。
  林伊兰仍记得过去的她,在青春的记忆中清晰如昨。
  少女时期的娜塔莉骄傲美艳,率直而任性,看上单纯内向的凯希主动大胆追求,完全不顾旁人的眼光,造就了无数话题,轰轰烈烈的爱恋却抵不过家族的压力,毕业时洒泪分手。凯希进入了囚笼般的研究中心,娜塔莉换过一个又一个情人,艳名与情史传遍了社交圈,曾经肆意开放的火玫瑰,终于在时光中磨去了坚持。
  “说来我一直奇怪。”娜塔莉不愿再谈自己,换了个话题。“似乎伊兰你从未有过这方面的传闻,那么多追求者,你一个也不动心?就算没有秦洛,你就没其他中意的男人?”
  “父亲不会允许任何计划外的事。”
  “这么听话。”娜塔莉难以理解的薄嘲。“他能把你怎么样,你毕竟是他唯一的女儿。”
  “谁知道。”林伊兰淡淡的笑,“我是个胆小鬼。”
  严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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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外似乎有点吵嚷,林伊兰没留意,将钱袋推至管家面前。
  幸亏在军中挑战戴纳的时候赢了一大笔,不然很难抹平赤龙牙的帐目。
  轰然一声撞响传入耳际,仿佛在拆什么重物。听出方向,林伊兰心一沉,随着动静冲进了三楼尽头的房间。
  这是整个公爵府阳光最好的房间,十多年不曾使用,依然保持着原状,锁着她七岁以前最美好的回忆。绿色的帷幔掩住落地长窗,四壁嵌着精致的名画,明亮的空间中摆放着各式各样的石膏像,壁边整齐堆叠着成摞的油画,画架上还有半幅尚未完成的风景,是已逝公爵夫人最后的作品。
  “怎么回事!”
  美丽的绿眼睛燃着怒火,扫过倒在地上的天使像,又环视整个房间。
  一切已经面目全非,纯白的雕塑被粗暴的推倒,摔成了无数碎片,忙碌的仆人卷起画布,拆卸画架,似乎要拆掉整个房间。
  凌厉的气势令管事忍不住后退,弯腰回禀。“对不起伊兰小姐,林晰少爷要一个房间练习击剑,爵爷许可了。”
  林伊兰的心突然压上了一方巨石,冰冷而沉重。“父亲亲口答应?”
  “是。”第一次见温和的小姐发火,管事不安的搓手。“爵爷说林晰少爷的要求应当尽量满足,同意了改建。”
  拾起一枚掉落的画笔,残存的颜料凝固在笔尖,十几年过去,仍保存着母亲钟爱的鲜绿。剥掉壁纸后的墙壁斑驳难看,揭起地毯的尘土呛人窒息,雅致的房间转眼变得冰冷丑陋。
  母亲留下的最后一点痕迹消失了,父亲的惩罚永远直接而有效,轻易的将她所爱、所在意的一一剔去。家早已成为冰冷的囚牢,她竟然还幻想能在疲倦时暂憩。
  “伊兰。”老妇人紧紧搂住她,含泪的眼眸理解而心疼。
  过了很久,林伊兰终于能开口。“对不起嬷嬷,我想起军队有些事要处理,必须马上回去。”轻轻拉开老人的手,她笑了一下,“我去收拾东西了。”
  老妇人担忧的望着她。
  “我没事。”林伊兰吻了吻嬷嬷的颊,却再觉不出温度。“真的,过几天就好了。”
  一只野鸭在湖面上不停的游。
  不知什么缘故不曾飞去南方,停在了休瓦过冬,非常疲惫却不停的划水,白色的冰层越来越厚,不断在湖面扩展,最终将耗尽体力的野鸭冻在了湖边。
  林伊兰一直静静的看。
  不知看了多久,最终踩近湖岸敲破冰面,将昏迷的野鸭抱出来。毛茸茸的小脑袋耷在怀里,羽毛潮湿而冰冷,她有点茫然,不知该怎样处置。
  “你在做什么?”
  低沉的声音有点熟悉,她望着不知何时出现在身畔的男人,没有回答。对方探了一下她的手,立刻皱起了眉。
  阴暗凌乱的街巷,随处可见的弃物,熟悉的矮屋。
  男人放下她的提箱,从屋外的柴堆拎进几块粗壮的木头,很快壁炉里有了火,熊熊的火苗驱走了一室寒气,他又在火上煮了些东西,室内有了一股甜香。
  “脱掉外衣。”
  冻僵的手指不太听话,摸索了半天都无法解开,他替她脱下了被雪水浸湿的大衣,才发现连里衣都浸透了,不知在雪中呆了多久,索性一并脱下,只余贴身的衬衣,用厚毯将整个人包起来。
  林伊兰这时才觉出冷,无法抑制的发抖,牙齿咯咯直响。一杯热气腾腾的饮料递到面前。“喝了它,热可可兑酒,你会好过一点。”
  脱掉湿透的靴子,他试探的触碰纤细的脚。
  “有感觉吗?”
  林伊兰摇了摇头。
  他捏了几个雪团,用冰冷的雪擦脚,没过多久,麻木的脚仿佛被无数针刺般痛,他按住又擦了一阵才放开,略略松了口气。
  “你在室外呆得太久了,休瓦的严寒可不是小事。”
  热可可十分香甜,她一点点咽下去,身体从里到外暖起来,终于止住颤抖能开口说话。“谢谢。”
  男人倚着壁炉望着她,淡淡的话语带着微责。“怎么总让自己这么狼狈。”
  这样关切的话竟然是由敌人说出,滑稽而错乱的现实让林伊兰忍不住笑起来,她笑得那样厉害,几乎难以停止,他没有在意,俯身加了一块木柴,又替她把厚毯拉紧了一点。
  昏黄的炉火映着他的脸,深遂的眸子莫名的温柔,褪去了危险的气息,这一刻他只是个令人心动的男人。
  林伊兰觉得自己一定是被寒冷冻坏了脑子,竟然忘记警惕,主动吻上了他的唇。
  男人定了一瞬,探臂扣住了她。
  越来越激烈的吻让她透不过气,或许是酒的作用,身体渐渐发热,她听见了紊乱的呼吸,火热的手隔着衬衣摩挲身体,陌生的渴望炙得心头发颤,干燥的木头在火焰噬烤下啪响,打破了迷乱的气息。
  停在腰际的手握得肌肤生疼,他稍稍退开,低头凝视着她,垂落的额发搭在眉际,幽暗的眼中燃烧着赤1裸的欲望。“你……”
  她盯着对方的眼,辨不清自己究竟想要什么,不受控制的指尖抚上了他的唇,仿佛眷恋它所带来的热度。
  下一刻她已被放在了床上。
  强势而炙热的吻在唇上厮磨良久,渐渐下移,剥开衬衣,露出雪白细腻的肌肤,他的眸色更深了。“有过经验吗?”
  低哑的声音震得耳根发痒,她的心跳得很快,不自觉的脸红。
  没有得到回答,他笑了一声,指尖抚弄着秀发。“我会尽量……温柔些……”
  仿佛一个神秘的游戏,他的手引着她触抚修长有力的身体,□光滑的胸膛、形状分明的腹肌,带领她探索属于男性的、完全陌生的一切。随着指尖滑过,他的呼吸粗重起来,突然低下头,用牙齿和舌尖刺激她最敏感的肌肤,捕捉她每一次轻颤,迫使她细碎的呻吟,在她最无措的一刻,他开始进攻。
  可怕的压力分开她的身体,缓慢的深入撞击。疼痛令她觉得冷,吻和抚摸又让她发热,奇异的难以言喻,她分不清自己想抗拒还是迎合,激蹿的欲望在纠缠中失控,世界化为了一片昏乱。
  醒来时窗外一片漆黑,壁炉的火苗仍在跃动,映得屋子很暖。她伏在男人怀里,强健的手臂勾在腰上,毫无距离的紧贴,厚重的被子盖着两人,静谧的室内只有木柴燃烧的啪响。
  林伊兰抬起头,他静静的看着她,幽暗的眸子映着火光,不知在想什么。
  被那样的目光望了半天,想起之前的情景,她的脸又红了。
  温热的手拔弄着短发,在额上落下一吻。
  没有语言,似乎也不需要语言,过了一阵,她又睡着了。
  再度醒来天已经很亮,身体大概被清理过,除了酸软别无异样,壁炉里又添了新柴,烘干的衣服摆在枕畔,火上煮的土豆汤散出浓香。冻僵的野鸭回复了活力,在桌边来回踱步。
  门一晃,男人走进来,随手将一袋面包放在桌上,脱下了沾雪的外套。见她醒来,他拿起碗盛汤。
  “你一定饿了,起来吃点东西。”
  半晌毫无动静,对方投来不解的眼光,林伊兰尴尬的提示。“请暂时把头转过去。”
  男人一怔,依言背转,仿佛有丝笑意。
  喝下第一口汤,她有些意外的惊讶。“味道很好。”
  “你提供的配方不错。”
  她低下头喝汤,心底想笑,或许该早些道明,也不致养伤期间日日难以下咽。
  “你在休假?”男人给自己盛了一碗,在她对面坐下。
  “嗯。”她轻轻应了一声,勺子搅了搅汤,突然间胃口全无。
  “如果没有别的地方,你可以住这。”他没有看她,扯了点面包喂挨近的野鸭。
  林伊兰怔了一下。“会不会让你很麻烦?”
  “不会。”
  “那我……”
  “不用提钱。”他打断她的话。“愿意就住下来,时间随你。”
  她很清楚,他们的身份对彼此而言都是极大的隐患,根本不该有所交集。可软弱的灵魂却贪恋着一点温暖,沉沦着不肯清醒。从窗口望出去,银白色的世界是那样冰冷,铺天盖地的酷寒消弥了所有意志。
  “谢谢,菲戈。我叫伊兰。”
  绿晶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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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似乎又回到了休养的那一段日子。
  他们各自看书,偶尔交谈。壁炉里的火一直没有熄灭,飘飘扬扬的大雪笼罩了一切,整座城市都在冬眠。
  除了炖汤和切面包,菲戈不让她做任何事,更不让她碰冷水,他不知从哪找来了某种植物干叶,替她涂抹生满冻疮的手指,很快便恢复如初。偶尔门外轻响,他会离开一阵,没过多久又带着雪花回来,放下几根肉肠或一片羊排。
  菲戈话不多,很少笑,但待她很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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