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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田一之八墓村[横沟正史]

_4 [横沟正史(日)
  “真是不可思议!”
  “我开始觉得有点可怕,但又不能随便对别人提起,考虑了很久,最后拜托山方的平吉睡在这里。”
  后来我才知道这栋当时曾经招待过城主的建筑物,曾经住了许多所谓山方、牛方、河方的人,山方就是专门收取山上运下来的木材制成木炭的人;牛方看字面也可以明白,就是照料牛群的人;河方是专门负责将木炭装船运至N车站的人。最近已经有货车可以运到N车站,但在以前都是顺着河流运出去。
  “然后?有没有再发现到其他异状?”
  “这个平吉平常很爱喝酒,所以我用酒作条件拜托他睡在这里。记得好像是第四夭的早晨,我过来探询前一夜的情形时,却发现平吉不见了,同时还看见有一扇木窗被打开。我大吃一惊,四处寻找他,结果发现他回到自己的房间用棉被蒙着头大睡。于是我叫醒他,问他许多问题。
  我们默默地盯着姐姐,只见她倏地满脸通红。
  “平吉说,当天半夜屏风里的人物竟然从里面走出来了!”
  “怎么可能。”
  我们不约而同地转头望向屏风。
  “屏风里的三个人都走出来吗。”
  “不是,走出画境的只有佛印和尚一个人。刚才我也提到平吉这个人很爱喝酒,如果不喝酒就睡不着觉,那天晚上也是一样,他喝得醉眼迷蒙,好不容易才躺下去睡着了。到了半夜时分,他突然惊醒,发现在睡前明明已经关掉电灯。现在房里却隐约还有亮光,于是抬起头来四处张望,发现屏风的前面好像有人。他吓了一跳,大声喊了一句;“是谁?结果对方好像也吓了一跳,转过头来,平吉看得很清楚,就是画里的和尚。”
  “哇!很有趣幄!结果呢?平吉后来怎么了?”
  美也子兴趣盎然地问道。
  “平吉的声音似乎吓到了对方,那人身体一转,突然就消失了。喔,不,先前不知道从哪里照射进来的光线陡然熄灭,房间里一片漆黑,然后和尚就不知去向了。原本醉醺醺的平吉立即被吓得清醒过来,好不容易鼓足勇气打开电灯,首先查看木窗,通通没有异状,所有的插销都没有被动过,再去查看长廊上的门,仍然是锁着的,那个人果真是从画里走出来。发现到这个状况,再大胆的人也会在一瞬间崩溃,于是他打开一扇木窗逃了出去。”
  “好奇怪喔!”
  “嗯,真不可思议。”
  我和美也子又再次面面相觑。
  “这的确是件很怪异的事情。平吉自己也说:虽然昨晚是第一次看见屏风里的人物现身,但是之前的几个晚上睡到半夜醒来,总感觉有人注视着我,我猜那一定也是屏风里的人,”不管平吉对这件事的看法如何,但是我认为是有人经常进出这栋离馆,因为我终于找到证据了。”
  “什么证据?”
  “听完平吉的描述后,我除了请他保守秘密之外。特地再回来查看一次,结果发现屏风的后面掉了一张怪异的纸。”
  “怪异的纸。”
  “那是一张古旧的日本纸,上面用毛笔画了一些类似地图的图案,同时还写了一些‘猿腰挂’、‘天狗鼻’等奇怪的地名,旁边又加往一首诗歌。”
  听到这里,我不由得低吟一声,美也子也跟我一样感到很震惊,飞快地看了我一眼,随即垂下眼盯着榻榻米,不再抬头。从她的神情看来,一定知道我随身携带的护身符里也有一张相同的纸,我记得自己不曾对她提过这件事,一定是诹访律师告诉她的。
  “怎么啦?你们知道这张纸的内容吗?”
  既然美也子已经知道,我就没有必要再隐瞒。
  究竟是什么东西,而且我的纸上写的不是“猿腰挂”、“天狗鼻”。
  我不知道该不该将护身符里的纸拿出来,然而姐姐和美也子都没要我拿出来看,所以我索性默不作声,姐姐似乎也领悟到这两张纸或许有某些特别的含意。
  “这倒很奇怪喔!我要好好把那张纸保存起来,改天我们再拿出来比对看看。”
  随后,姐姐、美也子和我都陷入沉默之中,姐姐随兴地说出她的冒险经过,没想到却跟我的身分有某些关连,因此她很后悔自己为什么如此轻率,居然在外人面前暴露了我的秘密。
  聪明的美也子当然也了解姐姐的心情,因此绝口不再问那位身分不明的入侵者究竟如何,很快的就仓皇离去。
  过没多久,我躺在这间问题重重的离馆里就寝,纷沓而至的疑惑和不安,像走马灯似的在我的脑海中盘旋去不去
第二个牺牲者
  到了天快亮时我才好不容易睡着。当我睁开眼时,一道明亮的光线由窗子的缝隙中照射进来,我看了一眼摆在枕边的手表,发现快十点了,才吓得跳起身来。
  以前住在都市时,周围总有许多噪音,因此无论怎么晚睡也都不致于太晚起床。然而,第一次在我的出生之地过夜就睡过头,实在不好意思。
  当我急着由床上起身时,想不到窗子被我的动作震得嘎嘎作响,姐姐听见窗子震动的声音,便从主屋那边走了过来。
  “早安。你的行李放着就好了,我会叫阿岛来收拾的。”
  “早安,我不小心睡过头了。”
  “你可能太累了,而且我又跟你说了那么多无聊的话……你睡得还好吗?”
  “嗯,还好。”
  “你的眼睛红红的,昨晚一定没睡好吧!我如果没有跟你说那些废话就好了。但是,你昨晚也没有跑到主屋那里去呀!”
  昨晚姐姐在临睡之前,曾经说过她不会把走廊那头的门锁上,如果有什么问题,可以到主屋去找她。她虽然说过那些话,但是在她慢条斯理,谨慎的谈话当中,我可以感受到她的诚意,以及比昨天更加亲近友善的态度,这使我非常高兴。
  然后姐姐带我到主屋去,她的仆人立刻端早餐给我。我看了看左右,似乎全家只有我一个人睡过头。
  “姑婆她们呢?”
  “姑婆年纪大了,都起得很早,她们正在等着你起床呢!”
  “抱歉。”
  “你千万别这么说。这里是你的家,你可以放轻松一点,而且我们乡下人也没有那么多繁文褥节需要遵守……还请你多多包涵,在这里多待一阵子。”
  听到这样贴心的话语,我的心仿佛水侵入砂中一般,慢漫地被她感动了。
  自从母亲去世后,已经很久没有人这么善待我,我不禁鼻头一酸。为了掩饰我的窘态,我赶紧将头低下。这时,姐姐不知怎么了突然红着脸、眼睛往膝盖下望。
  用餐中,我一直等待姐姐提起昨晚说过的地图那件事。可是他却始终没有再提起。我心想:反正我还会在这里待上一阵子,所以不必那么急。
  直到我用完早餐,姐姐才不好意思地跟我说:
  “嗯……姑婆她们正在等着我们,而且我希望你能跟哥哥见个面。”
  “噢。”
  这件事她昨晚已经提过了,所以我也早就有心理准备。
  这时姐姐又害羞地说:
  “你跟哥哥见面时要小心喔;我并不是说哥哥不好、只是他长期卧病在床,人也变得比较神经质,再加上今天里村慎太郎又来了,所以……”
  听到姐姐说话的口气那么慎重,我也不自觉地紧张起来。
  “虽然里村慎大郎是我们的堂哥,但是不知怎么搞的,姑婆和哥哥都不喜欢他,每次慎太郎一来,哥哥就会心情不好。但是因为今天要让你和他们见见面,所以我们特地把慎太郎请来,他的妹妹典子小姐也来了。”
  这么说,姑婆她们希望尽早让人家都知道我已经回来了。如果这样做纯粹只是善意的示好,我当然很高兴,但是,我觉得其中恐怕还有要警告慎一郎的意义存在,不禁让我的心情变得沉重起来。
  “就只有这些客人吗?”
  “不,还有久野表叔也来了,久野表叔是父亲的表弟,”
  “他就是在当医生的那个吗?”
  “对,就是他,你知道他呀!你是从美也子那儿听来的吧!”
  “不是的,是在巴士上听一位叫吉藏的牛贩讲的。”
  “啊,是吉藏,”
  姐姐皱了一下眉头。
  “我听阿岛说,昨天有些村里的人对你很无礼。如果有机会,我会好好地跟他们说,但是,也请你自己要小心。他们虽然都很固执,但并不是什么坏人,这点我非常清楚。”
  “啊,对了,现在我就带你过去。”
  哥哥久弥住的地方,是位于楼中楼夹层的最里头一间稍暗的塌塌米房间。当我们穿过庭院时,园子里的紫阳花正绽开着,到处充满欣欣向荣的气息。到达哥哥的房门口,姐姐推开房门,突然一股无法形容的臭气侵袭而来,我整个人仿佛要晕倒一般。
  我记得以前曾经闻过这种臭气。那是好久以前,曾经在一个因患肺结核而去世的朋友家中间过这种味道。据说肺结核是只要治疗得当,就可以很快痊愈的疾病,可是如果肺部组织已经坏死,那就是无药可救的绝症了。难怪姑婆她们说哥哥无法渡过这个夏天,可见得并不是胡乱说的。此时。我为这个被上天宣告死亡的人感到哀怜,心情也因而更加沉重。
  当我见到哥哥时,他却出乎我意料之外,精神抖擞。姐姐打开隔间的门之后,我见到躺在床上的那个人抬起头来。以那种病人特有的闪亮得如同泛满油光的眼神望着我,让我觉得心头为之一颤,但是,那只是一瞬间而已,然后,他终于露出令人不解的微笑,并且微笑地再将头放回枕头上。
  哥哥的年龄大我十三岁,照算今年应该是四十一了,然而长年卧病却使他看起来像五十岁的人。他的全身没有一块像样的肉,皮肤好像直接贴附在骨头上般形销骨立,凸出的喉结非常明显,令人觉得仿佛死神随时会来召唤他一般。但是,即使如此,哥哥的脸上仍然充满了强悍的气息,有一种已经置生死于度外,仍要顽强抵抗某种东西的强烈意志。但是,刚才他那抹令人费解的微笑又代表什么意思呢。
  “让你们久等了。来,辰弥,请进。”
  “辰弥,过来这里,人家从刚才就一直等你等到现在。”
  在哥哥的床边,小梅和小竹姑婆还是一如往常,像两只猴子般坐着。她们当中一个指着身旁的位于要我过去,我弄不清楚叫我的是那一位,只能照着那人说的去做就是了。
  “久弥,这位就是你弟弟辰弥,他已经长成一个有为的青年了。辰弥,这是你哥哥。”
  其中一位姑婆为我和哥哥介绍。
  我默默不语地在下望,正好对上了哥哥那道几乎要把人吞噬掉的眼神,最后他发出含着痰的声音说:
  “看起来真的是一副年轻有为的样子,田治见家竟然能生出这样的好男人,真是大稀奇了!哈哈……”
  这笑声听起来有点阴险,然而哥哥却因为笑得过分剧烈而咳得更厉害了。当他咳嗽时,房间里充塞着那股令人作呕的味道,这股臭气虽然今人难以忍受,但是哥哥刚刚说的那些语,却让我不敢把头抬起来。哥哥持续咳了一会之后。终于停了下来,转头跟坐在另一边的人说:
  “阿慎,怎样?有这样好的弟弟回来,你说我能不安心吗?终于有人可以继承家业,我也能安心的闭上眼睛了。久野表叔,你也替我感到高兴吧!哈哈哈!”
  哥哥看起来好像又要咳嗽的样子,其中一位姑婆赶紧递杯水给他。只见哥哥的喉结骨碌骨碌地滑动着,咕噜地把水喝下去。最后,他把头往旁边一靠,说道:
  “好了,不用了。姑婆,别烦我了。”
  他把杯于用力推开,然后转头面对着我说:
  “辰弥,我帮你介绍,坐在最旁边的那个人就是久野表叔,他是个医生。对了,我听说最近我们村子又多了一个好医生,辰弥,如果你生病了,就可以请他来替你看病。坐在他旁边的是你堂哥慎太郎,虽然他在这个村庄里没有任何财产,你还是要尽可能地讨好他,让他对你好一点,懂吗?要知道入境随俗的道理,努力做好你的工作,好让大家都疼爱你。最后还要注意一点,就是别让坏人侵占田治见家的财产。”
  说到这里,哥哥又开始咳得很厉害。我看在眼里,不禁十分替他担心。
  就在这同时,不知怎么搞的,我觉得有一团漆黑的影像在我心底深处扩散开来。
  虽然我还不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但是,由哥哥的态度来看,我可以明显感受到他对久野表叔和慎大郎堂哥都心怀憎恨,甚至可以说充满敌意。就算是亲朋好友,也只有在情况危急时才知道究竟谁才是敌人或朋友。这一点让我深深感受到乡下传统大家族之间彼此相处的困难。当我为他们的处境感到悲惨、无奈的同时,一股难以形容的沮丧席卷了我的全身。
  不晓得是不是因为太兴奋的缘故,哥哥一直咳个不停,咳到几乎让人以为他会因此而断了气。听到他的痰始终卡在喉咙出不来时,我就觉得心中一紧,再加上那股难以忍受的恶臭飘散在这个梅雨季节的潮湿空气里,更加今人恨不得能马上转身逃开。
  尽管哥哥咳得如此严重,却没有一个人挺身出来慰问他。小梅、小竹姑婆虽然蛤曲身子坐在他的面前,却连看也不看他一眼。就算她们对哥哥的病已经不抱任何希望,可是依常理来看,她仍伪态度也未免大无情了吧!
  坐在最远处的姐姐低着头微微地动了一下肩膀,我看见她从脖子到整个脸部都好像被火烫伤般火红,是不是她也不敢抬头看这悲惨的一幕呢?
  久野表叔的名字叫久野恒实,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他的年龄接近六十,身体非常消瘦,目光犀利,灰白色的头发看起来很坚硬。可是他却眨都不眨一眼,静静地远远看着正在咳嗽的哥哥。假如一个人的眼神足以杀人的话,那么哥哥此时可能早已气绝身亡了。
  久野表叔的脸长长的,鼻子高高的,挺拔的面孔令人联想到他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个英俊的帅哥,但是,随着年纪的增长,他的五官变得更加的凹凸分明,这时候,显现在他脸上的只有憎恨傲慢的态度。
  至于里村慎大郎堂哥,从我最初踏进这个房间开始,他就是最受大家注目的。可是,唯独只有他一个人让我无法看出他的性情。
  他的年纪大约和春代姐姐差不多,外表肥胖臃肿,皮肤很白,光着头,身上穿的是一眼就能看出的粗糙卡其服,十足像个军人的打扮,至于脸上没刮干净的胡子渣,刚好印证美也子所形容的——是个邋遢、落魄的男人、
  正如刚才所叙述的,我从踏进这个房间开始,就一直注意慎大郎的表情。我试着想从他的表情里探询一些讯息,结果却是一无所获。他沉默地将双手交叉在胸前,不管有任何变动,始终维持一动也不动的姿势,眼睛冷冷地望着别处。
  他看起来像是临危不乱、大胆沉稳的模样,可是,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我怀疑他是不是已经濒临虚脱的状态了。
  坐在慎太郎旁边的就是他的妹妹典子小姐。当我第一眼看到她时,我可以肯定她绝对是个丑女。有人说,美丽是一种筹码,如果她长得非常漂亮,我可能会很同情她,甚至会为父亲所造成的罪孽感到自责、抱歉,但是也由于她实在不够漂亮,她不仅没有让我有这种感觉,甚至还觉得心安理得。
  典子张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在座的所有人。说她天真无邪,或许真有那么一些,除此之外似乎就一无长处了。她是个额头宽。脸颊消瘦的女人,正如美也子所描述的,她看起来不像和我差不多年纪。
  这并不是表示说她看起来很年轻,只是他给人的感觉是,她好像错过了成长的样子,就像是不足月的早产儿,一眼就可以看出她有多脆弱。
  她好奇地一一巡视在座的所有人,直到她的视线转到我的身上才停止,然后她全神专注地望着我。但是,我知道她的眼朴没有掺杂一丝特别的感情存在,反而只是像天真无邪的孩子在看一项珍贵、奇特的东西罢了。
  哥哥还是不停地咳嗽。他每次咳嗽暂停的间隔,都会发出痰卡在咽喉的声音,听起来好像快要刺穿骨头一般。尽管如此,还是没有任何人上前去慰问他,我觉得屋里的气氛愈来愈沉重,一股窒息的感觉向在座的每个人压迫过来。
  就在这个时候,哥哥突然挥了一下手。
  “王八蛋!王八蛋!我这么痛苦,竟然没有任何人来安慰我,王……”
  说到这里,哥哥又开始剧烈地咳嗽,他的太阳穴附近已经冒出许多冷汗。
  “药……把药给我!药……谁把药拿给我……”
  小梅和小竹姑婆互望一眼,然后轻轻地点一点头,接下来其中一位将放在枕头旁边的盒子打开,并从盒子中取出一包药包,另一位则把吃药用的杯子递给哥哥。
  “来,久弥,你的药。”
  原先把头埋在枕头里的哥哥听到了,立刻抬起头来。当他正要将吃药用的杯子放到嘴边的时候,突然一副想起了什么事的样子,转头向着我说!
  “辰弥,这就是久野表叔开的药,你仔细看,很有效喔!”
  我到现在还不懂哥哥为什么那样说,到底他那时心里在想些什么?难道他真的在夸奖久野表叔?可是那句话却又如此巧合地讽刺着接下来发生的大事件!
  吃了两位姑姑拿来的药后,哥哥躺在枕头上一段时间。他的咳嗽好像暂时停止了,但是不晓得是刚才大过疲累,还是他纤细的肩膀已经无法再承受任何打击,此刻他慢慢地平静下来,我看了不禁跟着松一口气。可是就在那一瞬间,哥哥突然全身痉挛。
  “啊、啊、啊、好……好痛苦,水……水……”
  他从床上弹起来,把手伸进嘴巴去,拼命往喉咙里挖。他这个举动把在场的人都吓一大跳,和刚才咳得很痛苦的时候相比,简直是十倍有多,我突然想起外公去世前全身颤抖的样子。
  “啊…姑婆……哥哥他。”
  两位姑婆看到哥哥的痛苦和平常不同,也手足无措起来,她们赶紧将喝药的杯子递给他,但是哥哥已经无法再喝了,只听见杯子憧到牙齿发出的喀喀声音。
  “久弥,把这个拿好是水啊!你看这不就是水吗?”
  只见哥哥把杯子一甩又开始努力地向喉咙挖起来,直到他吐出大量鲜血在雪白的床单上,而后,他就一动也不动。
怪客金田一耕助
  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毛骨悚然,当时我在那个黑暗的房间里,感觉到有一股如黑雾般的邪恶之气笼罩着大家。我直觉有某种东西威胁我的安全,很想冲动地逃离那里。
  各位读者,如果你们想嘲笑我神经兮兮的就尽管笑吧!对我而言,这已经不是第一次的经验了。外公那一次也好。哥哥这次也好,只要那种压迫的感觉出现在我的脑海中,下一个瞬间他们必定都是惨死,而且临死的痛苦样子都相同。
  毒杀……这个字眼在我的脑海里一闪而过,就是基于上面的理由。
  但是,其他人却出乎意料地镇定,久野表叔为哥哥注射了二、三针之后,见他始终没有反应,终于放弃急救,摇摇头说:
  “节哀顺变,因为他太兴奋了,所以加速了死亡的脚步。”
  我很惊讶地看着他,他的话让我感到十分怀疑,然后我失望地看着那些苟同他的看法的人。
  但是,我知道,尽管久野表叔无奈地请大家节哀顺变,我还是发现他的身体微微地在颤抖,当他发现我在看他时,便狠狠地把脸转到一边去,不知道他是因为哥哥的死而颤抖,还是因为被我瞧见他狼狈的样子而颤抖,但我可以确定的是,这里头一定有文章,久野表叔也一定知道这件事有溪跷。从此这件事深深地烙印在我心头。
  然而慎大郎堂哥的心情,却和久野表叔相反,他还是那么令人无法捉摸。当哥哥痛不欲生的时候,他虽然露出惊讶的表情,但是很快的他又恢复那副漠不关心的样子看着哥哥去世。典子堂妹还是那副天真无邪、不问世事的天真模样。
  看到这一群冷漠。无情的亲人,我真想大叫一叫一声,只是那些话嘎在喉咙里一直出不来。
  “不对、不对,这种死法太不寻常了。哥哥的死法和外公相同,一定是遭人毒害的。”
  但是我却做不到,硬是把快说出口的话吞了回去。
  哥哥原本就病得不轻,再加上身旁一直有医生在照顾他,所以他突然去世的事,好像没有造成大大的问题。
  因为大家都晓得这件事迟早会发生,所以不管是亲戚还是仆人,都没有受到太大的打击。
  虽然我觉得这件事不太对劲,但是也没有必要为多事的家族再惹事端。更何况我也不能断定哥哥是遭人毒死的,或许肺结核这种病到了后期,都是这样的死法呀!假如当初我没有亲眼见到外公的死,也许我会毫不犹豫地相信久野表叔所说的话,所以我就忍住不说了。
  哥哥的葬札就在次日的傍晚举行,这次的葬礼其实是为两个人举行的,另一位是我带口来的外公丑松的骨灰。
  我原本应该把外公的骨灰送去并川家,在那里举行葬礼的,但是却由于哥哥突然去世,没有空将骨灰送过去,才会决定索性在这里一起举行,外婆和他们的养子兼吉夫妇听到这个消息,便马上赶过来。
  外公除了妈妈之外就没有别的小孩,再加上妈妈后来带着我到姬路的亲戚家避难,于是外公外婆就认养他们的侄子兼吉来继承他们家。
  那一天,我第一次见到外婆浅枝和她的养子兼吉先生。但是因为他们和这个恐怖的故事没有什么特别的关联,所以我决定不要把他们牵扯进来。
  两位双胞胎姑婆互相商量过后说:
  “自从鹤子不见了之后,我们和丑松就没什么连络;但是这一次他为了我们家到神户去,却命丧异乡,再怎么说,我们都应该为他举行隆重的丧札,只是双方都必须由辰弥当主祭人,所以……”
  啊!怎么会变成这样呢?像我这样平凡无奇的人,怎么会一转眼之间变得这么重要?那天,我一整天都忙得昏头转向
  村民一个接一个来参加丧礼。由于他们都没有想到主祭人是我,所以当他们说完节哀顺变之类的话后,视线就一直落在我身上打量着。
  美也子那天也来了,美也子的大伯野村庄吉也和她一起来。
  野村家位于村子的西边,和我们田治见家是村里几乎势均力敌的大户。家长庄吉看起来就是一副一家之主的样子,沉着稳重,说话和和气气地,年纪大概五十岁左右。但是,当美也子介绍我时,刹那间他露出好奇的表情,当然,他很快地又恢复正常。
  接下来就没有什么重要的事。哥哥和外公的葬礼一直办到隔天傍晚才结束。在神户时,我将外公的遗体迅速地火化,再把骨灰带回来,但是这里的人一般都习惯土葬。
  田治见家的墓地在房子后面八墓神庙的下方。我们在墓地上挖一个洞,把哥哥的棺材放了下去,我是第一个把土撤到棺材上的人,当时我心中有一股好像失去重要东西的失落感,至今都还印象深刻。
  下葬完了回到村子,就在葬礼最尾声的法会上,美也子来到我身边。
  “辰弥。”
  她不晓得从什么时候开始直呼我的名字。
  “我想介绍一个人给你认识,你有空吗?”
  “啊,是什么人?”
  “我也不太清楚他是谁,从神户回来以后,我就看到他在我们家。听说他是我大伯的旧识,到这附近来办事,顺道到这里来,在我家逗留几天。他的名字叫金田一耕助。”
  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金田一耕助是什么人,而美也子好像也不知道。
  “那他找我有什么事?”
  “这个嘛,我也不知道,他说想和你私下谈谈。”
  我的心中一阵混乱,我猜想他可能是警方的人。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也没有道理不和他见面。
  “请他到那边的和室去,我在那边等他。”
  为了避免横生不必要的枝节,我选在人迹稀少的和室等他,当他一个人微笑地走进来,我抬起头看到他的第一眼时,我不禁怀疑跟前这个人是不是我要见的人。因为我一直认为我要见的人,是一个相貌堂堂、风采翩翩的男士。
  “打扰了,我是金田一耕肋。”
  他很有礼貌地跟我打招呼,我趁这机会仔细地打量他。
  金田一耕助的年纪大约三十五、六岁,个子矮小,头发蓬乱,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有身分地位的人,再加上他穿着一身破旧的和服,着起来顶多像是个村办事处的书记或小学老师。他说起话来还带着浓浓的乡下口音。
  “哪里哪里,我是辰弥。请问你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啊,有些事情想请教你。”
  金田一耕助一边微笑,一边用他那锐利的双眼打量着我。
  “在这个时候提这些事,实在很不妥当,但是你知道村子里的谣传吗?”
  “你说村子里有谣传?”
  “是关于你哥哥的死,村子里到处散布着奇怪的谣传。
  我听了不觉紧张起来。虽然我没有亲耳听到那谣言,但是由于昨天听到浓茶尼姑所说的话,我不难想像出那些关于哥哥的奇怪谣传,更何况我自己也对这件事感到怀疑。
  金田一耕助发觉我脸上有异样,随即笑笑他说:
  “原来连你也怀疑这件事,但是你为什么役把它说出来呢?”
  “为什么要说?我有什么资格说呢?”
  我终于开口说话了,只觉喉咙刺痛,口干舌燥的。
  “当时有医生在场,他都没有说什么,像我这种外行人。有什么资格说话呢。”
  “原来如此,你这样说也对。只是,辰弥,在这儿我不得不先警告你,今后只要你认为有不对劲的事,最好立刻说出来,这样对你比较有利,不然以后事情会变成怎样,我就不敢保证了。”
  “金田先生,你的话是什么意思?”
  “自从你回来村子后,村民们都用有色的眼光看你,他们全部认为往后一定会有事情发生。实际上,这只是迷信,但是就因为迷信才更加恐怖,因为无法用一般的道理跟他们解释。只是不论丑松或是你哥哥,他们死的时候都是在和你见面时发生的,所以村民们的迷信会愈来愈根深蒂固,请你务必要小心,”
  我顿时陷入灰暗、恐惧之中,好像有一条看不见的黑线,将我重重捆绑,愈来愈紧,我的心就像铅块一样沉重。
  这时金田一耕助笑着说。
  “啊,真是太夫礼了,第一次见面就跟你说这些怪异的事,你一定觉得很不舒服吧!请原谅我多事。至于你对你哥哥的死因感到疑惑,可以请你说明吗?如果以你主观的角度来述说,可能会造成侦办时的偏差,所以请你客观地叙述当时的情形好吗?”
  我照着他的问题一一回答哥哥去世当天的情形,金田一耕助不时的插后进来,刺激我的记忆,最后,我总算把话说完了。
  “你将久弥临死那天的情形和丑松死的时候互相比较,是不是觉得很雷同呢?”
  我脸色沉重的点点头,金田一耕肋沉默地思考了一下。最后他一边盯着我看一边说:
  “辰弥先生,我认为这件事不会就此结束,因为整个村子部被谣言弄得风声鹤唆,而且你也对这件事感到疑惑。当然,这件事最后一定会传到警察那里。”
  金田一耕助说完后,试探性地看着我。
  金田一耕助的预言没有错,三天后N的警察分局和冈山的警察总局都派来许多人,将哥哥的坟墓重新挖开,当场由隶属县警察局的医师N博士解剖尸体,村子里的医师新居修平协助解剖工作。
  解剖的结果在两天后发表了,警方判断哥哥的死因是中毒死亡,而且和外公丑松中的毒是同类。
  就这样,八墓村开始逐渐陷入无形的黑色妖气所笼罩的漩涡之中……
可怜的受害者
  我的恐惧感日渐加深,整个人被这种感觉围绕、煎熬着,日子过得十分痛苦。
  我知道我有许多事必须去做,只是我不晓得该从哪里着手。最后我决定先把所有的事情好好研究分析一下。
  第一点,外公丑松和哥哥久弥是他杀的,可是这和我回八墓村有什么关系呢?
  难道是因为我要回来,或是因为我有可能回来才发生的吗?
  可是如果当初他们没有登报找我,或者就算他们登报找我,只要我拒绝回来,是不是这种事就下会发生了呢?
  这一点我必须仔细想一想。
  往坏的地方想,这两个连环杀人事件,有可能是以我为中心而设下的圈套,这件事只不过是整个圈套中的一环,也可能是这件事和我根本没有关系,凶手别有用意。
  田治见家有没有找到我,我有没有回来这里,都和整个事件无关,不论我存不存在,这两件杀人事件还是会发生。
  至于凶手的想法与目的,我一点都不了解,不,不仅是我不了解,对大家来说,这都是个谜。
  到底他为何要杀死外公呢?他这么做也不能保证我一定会离开神户,要不是美也子去接我,我恐怕不会回来。
  自从哥哥被毒杀以来,我还是搞不清楚原因。其实凶手大可以放过哥哥不杀他,他迟早也会死,因为他根本不知道可不可以平安地渡过这个夏天呢!
  凶手这么做只是让他死期提早来到而已,有必要为了这一点原因而冒这么多的危险吗了。
  还有一点必须提的是,自从哥哥的死被判定是他杀的同时,身为亲属兼主治医师的久野表叔就被警力调查得很厉害。现在处境最艰难的,莫过于久野表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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