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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上春树-如果我们的语言是威士忌

村上春树(日)
如果我们的语言是威士忌
目录
7——苏格兰
-艾莱岛。纯麦芽威士忌圣地巡礼 55——爱尔兰 57——特拉莫尔露是怎样 在罗斯克雷的酒馆里 被那位老人喝掉的?
95——代后记
前言
任何旅行都多多少少有一个类似主题的东 西。去四国时每天拼死拼活吃乌冬面,在新潟则 大白天起就大喝特喝香醇爽口的清酒,去北海道 的目的在于看数量尽可能多的羊群,横穿美国大 陆是为了吃数不胜数的薄煎饼(我就是想狠狠吃 一回那玩意儿),在托斯卡纳a和那帕谷G是往胃 袋灌进量大得足以使人生观发生变化的美味葡萄 酒,而在德国和中国,不知何故竟转动物园转个 没完。
①意A:利的K名。佛罗伦萨即为托斯卡纳的K首府。——译n:, 卜?同
②美国加利福丨山丨丨/:的葡萄酒产地。
此次苏格兰和爱尔兰之行的主题是威士忌。 先去苏格兰的艾莱岛痛痛快快品味名闻遐迩的纯 麦芽威士忌,再去爱尔兰走村串镇欣赏爱尔兰威 士忌。很多人(当然都是爱喝酒的)都夸说这主
V-
意实在妙极。
迦_栗赴们的语言是威十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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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实话,原来只打算夫妻两人用两周时间悠 然自得地来一次私人性质的爱尔兰之旅,但偏巧 受托写威士忌方面的文章,加之地点正合适,于 是灵机一动:那么就以威士忌为主题好了。漫无 目的到处闲逛诚然自得其乐,但从经验上说,还 是某种程度上带着目的更能使旅行顺理成章。这 样,我决定从个人角度请人介绍当地酿酒厂的人 士,同他们交谈,参观生产威士忌的工艺流程。 所到之处会见当地人、听他们的故事的确不坏, 再说过去我就特别喜欢参观工厂什么的。
旅行非常愉快,一路顺利,基本没发生什么 麻烦事,这对我是不常有的。问题只有两点。一 是虽时值六月,却冷得要命,所带衣服根本不足 以御寒(人们都说气候反常)。二是两周时间无论 如何都不够。真想这里那里多转转,黑啤和威士 忌一直喝下去。这是我和妻的共同想法。只是, 大凡事情都有退潮的时候。
返回日本,我看着妻拍摄的照片写了这两篇
文章。这些随笔连同照片一起在杂志上发表之 后,我打算日后收进游记,便扔在了一边。可是 随着时间的推移,却发觉它无法和其他游记融 合,毕竟主题太鲜明了,同其他文章放在一起, 也许这部分会独自浮游出来。
由于这个原因,尽管文章篇幅不长(即使再 加进两篇也没多长),但我还是决定只稍作修补, 连照片一起弄成“散发威士忌味儿的旅游小书”。 我也作出了努力,争取把我在旅途中品尝到的各 具特色的威士忌的风味、其令人意犹未尽的口感 以及在那里认识的“沁入威士忌”的人们的印象 完整地转换成文字形式。书诚然不足为道,但您 读后(哪怕您滴酒不沾)若能产生“啊,是啊,真 想一个人跑去远处什么地方,喝一 口那里的美味 威士忌”那样的心情,作为作者就喜出望外了。
如果我们的语言是威士忌,当然就不必费此 操办了。只要我默默递出酒杯、您接过静静送人 喉咙即可,非常简单非常亲密非常准确。然而遗
如果我们的语言是威士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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憾的是,我们居住在语言终究是语言、也只能是 语言的世界里,我们只能将所有事物置换成另一 种不带洒意的东西才能表达出来,我们只能生活 在这一局限性之中。不过也有例外——我们的语 言有时会在稍纵即逝的幸福瞬间变成威士忌,而 我们——至少我——总是梦见那一瞬间?.如果我 们的语言是威士忌...
苏格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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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莱岛。
纯麦芽威士忌圣地巡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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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开地图,可以发现苏格兰西海岸和东海岸 截然不同,东海岸的海岸线光秃秃了无情趣,而 西海岸则点缀着各式各样形状迷人的岛屿,犹如 天上有人兴冲冲地挥笔洒落墨滴一般,艾莱岛即 是其中一滴。
岛不很大,或者不如说相当小,贴在爱尔兰 北侧,写为ISLAY,读作艾莱。岛的西面什么也 没有,冲刷着海岸的大西洋无限铺展开去,大西
如果孜们的浯言f ?应土 12
洋对面就是美国了。当地人脸上一本正经地说 “晴天能从山顶望见纽约”,但那当然是胡扯,即 使爬上全岛最高的山顶,目力所及也只能是茫茫 的大海、水平线、天空和目不斜视地急匆匆飞往 某处的冷漠的灰云。
特意来艾莱岛的游客为数不多,一来这里没 有一处堪称“名胜”的景点,二来除掉几个夏季 的幸福月份(无论什么都有幸福的例外),气候 即使出于恭维也很难说富有吸引力。冬季总之就 是雨多,由于从墨西哥远路而来的海流的关系, 雪虽然不常下,但风相当厉害,阴冷阴冷的,海 发疯似的狂躁不安,从格拉斯哥飞来的双弓I擎螺 旋桨飞机像麦克白?悒郁的心一般摇摆不定。
①莎士比亚悲剧《麦克白》中的主人公、武将。
不过,还真有不少人特意在此恶劣季节跑来 这荒僻的海岛。他们独自赶来,租一间别墅,不 受任何人打扰地静静看书,把气味好闻的泥炭 (peat)放进火炉,用低音量听威瓦尔第的磁带,
在茶几上放一瓶高档威士忌和一个玻璃杯,拔掉 电话线。眼睛追逐文字追得累了,便合起书放在 膝头,扬起脸,侧耳倾听涛声雨声风声。也就是 说,他们是无条件地接受坏季节并加以把玩。这 确乎像英国人的人生享受方式,或许。
在黄昏时分的餐馆一角,我发现一个五十几 岁的游客模样的男子独自在桌旁看着海静静进 食。当地人贴在我的耳畔小声告诉我:“那人就是 全国有名的电视评论员,他来这里是为了一个人 怔怔地放松一下,所以我们决不打招呼。”
顺便说一句,岛上的饭菜相当够味道。餐馆 数量固然不多,但无论哪家都能吃到岛上新鲜美 味的海产品和新鲜美味的肉。
另外,观鸟爱好者也从全国各地赶来这里。 一到冬天,成群结队的野鸭从加拿大飞到岛上等 待春天的到来,其他各种各样的鸟在小岛丰饶的 自然环境中悠然自得地垒窝筑巢,生儿育女。真 正的观鸟者类似虔诚的苦行宗教信徒,喜欢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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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__i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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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格兰艾莱岛海边牧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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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岛上旅馆和别墅 加起来有十四家 住宿设施。我们 曾住在一家小别 墅吃那里的晚饭, 食谱有“鱒鱼香 草奶酪香肠”、“金 枪鱼色拉”、"面 包布丁”,十分质 朴可口。餐厅酒 吧里有大约四百 种纯麦芽威士忌, 简直眼花缭乱。 天堂!——原注。 下同
恶劣的季节和严酷的气候作为考验自己毅力的良 机。所以,岛上的旅馆※即使淡季也能吸引数量 上还过得去的客人。岛上不光有鸟,还有很多海 豹以及长着漂亮长角的大鹿(antler),前来观看 这些动物私生活的人也为数不少。
不过一般说来,艾莱岛之所以声名远播,原 因并不在于其隐士遁世一般的风土,也不在于飞 禽走兽的数量和种类之多,而在于这里生产的威 士忌的香醇,一如古巴以雪茄闻名、底特律以汽 车闻名、阿纳海姆以迪斯尼乐园闻名。
有本书上这样写道:Islay and whisky com almost as smoothly of the tongue as scotch and water.翻译过来就是提起艾莱和威士忌, 就像说苏格兰和水那样容易一起脱口而出。”另 一本书上写道:“对于嗜好艾莱威士忌的狂热酒 迷来说,提起艾莱的纯麦芽威士忌,就像遇上教 祖难得的神谕一样。”
说实话,我大老远跑到这位于苏格兰边缘的 海岛来,也是为了品尝久负盛名的纯麦芽威士 忌。说得夸张些,或许该称为威士忌圣地巡礼。
至于何以在苏格兰许许多多的岛中唯独这座 艾莱小岛成为纯麦芽威士忌“圣地”,何以其微不 足道的人口※占了大英帝国年收入的大百分比, 还没有一种定论能够对这种状况的形成给予回 答,但最主要的原因,大约在于这座岛距爱尔兰 最近。
最先酿出威士忌的是爱尔兰人。现在爱尔兰 威士忌的确成了躲在苏格兰威士忌阴影里的二流 角色,但在过去(十九世纪二十年代之前),提起 威士忌即指爱尔兰的特产。威士忌生产技术由爱 尔兰逐渐传往苏格兰是十五世纪的事,在这一过 程中,在赫布里底群岛中也算接近爱尔兰的艾莱 岛最先引进其技术也就没什么不可思议的了。另 外在艾莱岛上,生产优质威士忌所需的原料无不
同时下大多数岛 屿一样,艾莱岛 也为人口过少而 苦恼。年轻人去 本土求职,想上 好的学校也只能 去格拉斯哥,因 此人口持续减 少。曾达到一万 人的人口,如今 已减至三千八百 人。
绰绰有余:大麦、好水,以及peat (泥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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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想必知道, 所谓苏格兰威 士忌,是由纯 麦芽(完全来 自发芽的大麦) 和蒸馏其他谷 物取得的“谷 粒”混合而成 的。艾莱岛生 产的几乎全都 是纯麦芽。
不过,由于大量生产谷粒需要更为广阔的土 地,所以艾莱岛未能成为威士忌生产的中心地。 艾莱岛专产所谓“纯麦芽”威士忌,主要卖给本 土 “苏格兰”威士忌厂家作为混合物(!)使用。 这种体制※存续了很长时间,“Johnnie Walker”、 “Cutty Sark”、“White horse” 等名牌都是这 种混合型威士忌。据说在数千种混合型苏格兰威 士忌当中,没有添加艾莱岛纯麦芽的不超过十 种。
由于这个缘故,艾莱岛纯麦芽的名称很少有 走上前台的机会,如同日本的本地酒只有本地人 和少数爱好者悄悄品尝一样。但近来情况变了, 纯麦芽威士忌在世界范围内迅速受到喜爱,艾莱 岛亦随之广为人知。
个性(personality)鲜明,可以根据香味判 断产地,这也是纯麦芽威士忌的一个绝妙特征, 苏格兰威士忌则做不到这一点。纯麦芽威士忌世
界一如葡萄酒,绝对存在个性这个东西(不难想
象,那也可以成为磨练技艺的温床)。所以,苏格 兰威士忌可以放冰,但纯麦芽威士忌则不可以, 道理同红葡萄酒不能冰镇一样,因为那一来宝贝 香味就消失了。艾莱岛的纯麦芽威士忌拥有许多 铁杆拥戴者,怪味固然有,但那怪味的确是怪玩 意儿,一旦喜欢上了就甭想离幵。
出于好奇心,我逮住岛上居民这个那个问了 不少:你天天都喝纯麦芽威士忌么? Yes (理所 当然嘛)。不怎么喝啤酒? Yes (那还用说)。普 通的混合型威士忌——即苏格兰威士忌——也不 喝么?
每当我这么问时,对方就现出不无惊讶的神 色。那表情打个比方说,就像快结婚的妹妹被人 拐弯抹角地挑剔容貌和品行。“当然不喝! ”他回 答。
“好喝的艾莱纯麦芽威士忌就在旁边,何苦 特意喝哪家子混合型威士忌?那岂不等于天使正 要下凡来演奏美妙音乐,你却打开了电视的重播
迦1我彳0^1言是威土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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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目? ”
这个不叫神谕又能叫什么呢?
艾莱岛共有七家酒厂。我在当地一间酒馆同 时喝了这七种纯麦芽威士忌加以比较。我把酒杯 排成一列,由左往右逐一品尝。那是六月间一个 晴得开心的午后,午后一点。
或许不用再说了,那的确是一生中不会有很 多次的幸福体验。
若将在此品尝的艾莱威士忌按“有怪味”的 顺序排列起来,大体如下:
1 ?阿德别格(20年,1979年出厂)
2?拉格布林(16年)
3?拉佛洛伊格(15年)
4.卡里拉(15年)
5 ?鲍摩尔(15年)
6.布鲁易克拉迪(1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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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次旅行中品尝过的艾莱威士忌
苏格 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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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布纳哈本(12年)
刚喝的时候有一股强烈的土腥味儿,涩嘴刺 舌。随后慢慢变得圆润,口感柔和起来。鲍摩尔 正好介于二者之间,平衡得恰到好处,即所谓“分 水岭”。但无论味道变得如何轻淡和柔润,那种 “艾莱味”依然如烙印一般久留不去。
最烈性的“阿德别格”诚然个性十足魅力十 足,但若每天只喝这个,未免感到厌倦。打个比 方,在一个令人很想倾听以纤纤十指曳出淡淡夜光 的间隙的彼特?塞尔金0的《哥德堡变奏曲》—— 而不是使得魂灵的每一根游丝历历浮现出来的格 伦?古尔德(2)的《哥德堡变奏曲》——的安详静 谧的夜晚,我也很想一个人静静地斟上一杯漾出 花束微香的布纳哈本。
①美国钢琴家(1903-)。
②加拿大钢琴家(1932-1982)。
就是这样,我首先为这么一座小岛竟有若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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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个性上“井水不犯河水”的酒厂感到惊异。当 然从理论上讲,由于木桶的选法、所用河水的品 质、泥炭的用法用量以及仓库贮放倾斜度的不 同,酒味特征都会有很大程度的变化,但我觉得, 每一种酒实际上都已超越了这些具体因素,而具 有各自的生态、各自的哲学。任何厂家都没有“适 可而止”的马虎念头,都不甘于平庸,都在认真 选择自己赖以立足的位置并固守不放。每个酒厂 都有自己的处方,所谓处方也就是活命方式,它 类似一种取舍的价值标准,若什么都不舍弃,便 什么都不能获取。
“大伙儿只要闭着眼睛喝一U,就能一下子 猜中是哪种威士忌吗? ” 一次我试着问道。虽然 我知道这么问本身就是愚蠢的,但这个问题在心 里实在憋久了。
“当然,”吉姆?马丘恩面无表情地回答,“当
妖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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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姆是我去参观的鲍摩尔酒厂的经理,生在 艾莱岛,从曾祖父那代起就在这家酒厂做,酒厂 即是他的人生、他的宇宙。他的相貌颇像阿尔巴 特?菲尼,蓬蓬松松的硬发,蓝眼睛,总是笑眯 眯的,十分和蕩可亲,但一谈起威士忌,他的眼 神顿时认真起来。
吉姆进这酒厂之初是当木桶工人,就是天天 做木桶。鲍摩尔酒厂至今仍在用俄勒冈松木制作 发酵槽,一看就知是庞然大物,年轻时吉姆也帮 忙做槽来着。“这东西做起来毕竟不易。”他说。 发酵槽已经平安无事地连续用了几十年,不用 说,吉姆像对待家庭成员一样爱惜这发酵槽。
“对我们来说,木桶是非常重要的东西。”吉 姆说,“在艾莱,木桶是有呼吸的。仓库位于海 边,雨季时,木桶一个劲儿吸入海风;到了旱季 (六、七、八月),威士忌又从里面一下接一下把 海风推还出去。艾莱特有的自然芳香就在这种反 复当中形成了。这样的芳香使人心情平和,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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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慰。”
他的造桶师傅每天必喝两杯威士忌,不多喝 也不少喝,活到了九十八岁。吉姆说:‘‘只要去威 士忌沉睡着的仓库,即使是现在,每到半夜也能 听到他的脚步声。不会听错,他的脚步声很有特 点——死后也在查看酒桶。”
吉姆在鲍摩尔酒厂作为木桶见习工干满六年 后,当上了正式木桶匠人。之后去格拉斯哥做兑 酒工,能将三十多种纯麦芽和谷粒混兑在一起。 这项技艺是最高机密,不能告诉任何人。兑酒师 不能过多喝酒,以免弄坏了鼻子。后来他返回了 鲍摩尔。
“我所以喜欢造威士忌,是因为这活计很浪 漫。”吉姆说,“等我现在酿造的威士忌拿到世上 的时候,有可能我已不在这个人世了,但那东西 是我酿造的,你不认为这很妙? ”
对了,也许您(没喝过艾莱酒的您)会问我 “艾莱怪味”是怎么个味道,而那是很难用语言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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述的,还是要实际喝一喝才行。喝之前先把鼻子 凑到杯口闻它的气味。那是一种独特的气味,多 少有点怪,感觉上大约接近海滩味、潮水味,和 一般威士忌味有很大差别。而这“怪味”恰恰是 艾莱威士忌的基调,即巴罗克音乐所说的通奏低 音,在此基础上才能加入各种乐器的音色和旋 律。
其次要细细品味,这点至为关键。
喝第一口时,你很可能觉得奇怪:这到底是 什么呀?但第二口时你大概就会这样想:唔,有 点怪,但不坏么!果真如此,我可以以相当大的 概率断言——第三口时你肯定会成为艾莱纯麦芽 威士忌迷。我所经过的正是这一程序。
“海滩味”绝非无稽之谈。艾莱岛风大,宿 命般地刮个不止,浓浓的、夹带着海藻味的强烈 海风差不多给岛t所有的东西都带来了深刻的烙 印,人们称之为“海藻香”。去艾莱岛住一段时 间,你就会知道那种气味是怎么一个东西,而知
道了那种气味,你就能——作为实际感受——理 解艾莱威士忌何以有那么一种味道。
海风深深沁入泥炭,钻人地下的水(这里经 常下雨,水量充沛)染上了泥炭特有的气息,。绿 色的牧草也R夜吸入海风,而牛羊吃这牧草长 大,肉也因而带有了大自然丰富的咸味——当地 人这样强调※。
有机会去艾莱岛的人务必尝一下生牡蛎。本 来六月不是适合吃牡蛎的季节,但尽管如此,这 里的牡蛎还是十分美味,味道和其他地方吃到的 牡蛎大不一样。没有腥味,个儿小,带一股海潮 清香。滑溜溜的,但有咬头※。
“往牡蛎上浇纯麦芽威士忌更好吃。”吉姆告 诉我,“这是艾莱岛独特的吃法。试一次你就忘不 掉。”
我于是照做。在饭店要了一盘生牡蛎加两杯 纯麦芽威士忌,把威士忌满满地浇在壳中的牡蛎
※而且艾莱岛的牛 羊喜欢吃海藻, 这是我亲眼所 见。牛羊在退潮 后的海滩上低头 大吃海藻,光景 很冇点儿不可思 议。
※吉姆说这里的牡 蛎味道偏咸,爽 口,之后咧开嘴 角补充了一句: “正如苏格兰人 的脾气。”
上面,直接放到嘴里。唔,实在好吃得不得了。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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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地人告诉我, 对于生产威士忌 的人来说,一年 中有六个月甚至 九个月基本无事 可干,都闲着。 夏天河水温度上 升,不适丁?造酒 加之这一时期若 用水过多,河水 势必减少,致使 马哈鱼无法沿河 而上,所以酒厂 都处于开门停业 状态。这期间人 们就重涂墙壁颜 色,由此岛上人 家的墙漆便时时 鲜艳夺目了。事 情的确不坏。不 过,工匠们一到 九月就兴冲冲地 返回工作场所: “啊,这回好了, 不用给房子涂漆
蛎的海潮味和艾莱威士忌那海雾般独特的氤氲感 在口中浑然融为一体。不是哪一方靠近,也不是 哪一方接受,简直就像传说中的崔斯坦与易梭 德?—样。然后我把壳中剩的汁液和威士忌一起 “咕嘟”咽下。如此俨然举行仪式一般重复了六 次。真可谓人间天堂!
①Fristan and Isolde,华格纳同名歌剧中的男女主人公。
人生是如此简单,而乂是这般辉煌。
艾莱岛是个美丽的岛。民居整洁,墙壁涂的 颜色全那么鲜艳,想必人们一有时间就重涂。※漫 无目的地穿街走巷悠然漫步之间,足以感觉出自 己的心情一点点趋于平静。雪白雪白的海鸥落在 房脊和烟囱顶上,一动不动地凝视着远方,凝视 着在省察与无意识之间曳出的那一条线,不时突 然想起似的升上天空,乘着强风飘然飞去。
街上几乎空无人影。偶尔遇到,人们都笑吟 吟地寒暄,无论是小孩还是老人。镇子的确小,
走在街上,可以嗔到从酒厂方向随风飘来的煮发 酵麦芽时的独特气味。我是在大阪神户一带长大 的,不由想起滩(D酒制造厂飘出的那股香味。
①大阪附近的地名。
教堂后面的墓地里排列着古旧的海上遇难者 墓碑,上面没写名字,只刻有遇难日期。这一带 暗礁多,海流急,气候又过于恶劣,航行中常与 危险相伴,不熟练的水手自不用说,即使熟练的 本地水手也是……况且一次和二次大战期间岛的 附近海域有过无数次激战,一次德国潜水艇的鱼 雷撕开了运输船队,数日后有很多尸体飘到艾莱 岛海岸。这些令人悲伤的海难成了传说,在岛民 中间世代流传,你也会在街上的酒馆里听到类似 的故事。若去岛上小小的纪念馆,还可以看到一 张张沿岸沉船的照片。岛虽然丰饶美丽,但也有 静静的悲哀如海藻味一般挥之不去,不论你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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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喜欢。世界上有多少岛屿,就有多少岛上悲哀, 旅行当中每每为之感到不可思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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鲍摩尔酒厂的“翻料”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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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礼上我们也喝威士忌。”当地人说,“墓 地的埋葬完毕后,就有酒杯发到大家手里,满满 地斟上本地威士忌。人们一饮而尽。从墓地回家 的路上很冷,需要用酒温暖身体。喝罢,大家把 酒杯用力摔在石头上,威士忌酒瓶也打碎了,什 么也不留下。这是规矩。”
婴儿降生时,人们斟满威士忌举杯庆祝;人 死时,大家默默地把威士忌杯喝空:这就是艾莱 岛。
我在艾莱岛参观了鲍摩尔和拉佛洛伊格的酒 厂。令人惊奇的是,尽管同在一座小岛,两家酒 厂的风格却截然不同。鲍摩尔采用“古色古香” 的作法※,说顽固也好什么也好,总之时代变了 而作法就是不变:手动“翻料”的老式“耥垄犁”、 使用传统木桶的发酵槽、决不动用铲车而用手轻 轻滚动木桶的贮酒库。干活的多是老年人,他们 生在艾莱长在艾莱,想必也将在艾莱终了此生。
※无须说,岛上各 酒厂之间的竞争 意识还是有的, 全都各怀自信酿 造着S家的酒, 理所当然会有竞 争意识。但与此 同时,伙伴意识 和连带感也很强 富于协作精神, 哪家酒厂发生故 障,立即会有人 放下手中活计跑 去支援这是岛上 的道义和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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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怀着自豪和喜悦在这里劳作,这点从他们脸 上也看得出。专门“听桶音”的老伯手中的木锤 已磨去三分之一。干活人数全部加起来差不多八 十人。我不晓得这种传统的(相当低效)程序能 实际维持多久,但只要仍在维持,那种美好的静 谧就会一成不变地存在于那里。扰乱静谧的大概 惟有拍岸的涛声和老伯时而用木锤敲击木桶的声 响。
实际喝起来,在鲍摩尔的威士忌里能感觉出 人的手的温煦,那里没有“是我是我” 一类咄咄 逼人的表白,能一言蔽之为“就是这个”的因素 也很稀薄,相反,那里有坐在火炉前看昔日朋友 来信时的那种恬静的温情和思念,较之在热闹场 合痛饮,更适合在熟悉的房间里用熟悉的杯子独 自悠然品味,那样的话味道要鲜活得多。就像听 舒伯特绵长的室内乐,须闭起眼睛吸一口长气来 品味——酒的底味会因此深一两个层次,真的。
同鲍摩尔酒厂的古典方式相比,拉佛洛伊
格※的作法远为现代化。传统的“耥垄犁”固然 在使用,但其他工序几乎全部用电脑严格控制。 发醇槽是闪闪发光的不锈钢(管理和维修都简 单),仓库管理也更为机械化、更有效率。造酒的 浪漫氛围在那里一一至少表面上一一几乎找不 到。员工仅二十一人。的确比鲍摩尔效率高。干 活的员工多数穿白大褂,戴口罩,几乎肴不见h 罩里面的表情。如此说来,在鲍摩尔没看见谁戴 口罩。这里生产的纯麦芽百分之九十外销作混合 洒,剩下的百分之十用来制作自家品牌。
我和拉佛洛伊格酒厂经理伊安?亨达逊交谈 过。他头发已经开始稀疏,是所谓好人家出身的 人,长相颇像英国影片中演配角的性格演员。虽 然不是艾莱出生,但和吉姆一样,也是走着一条 道的威士忌人生。八年前开始在拉佛洛伊格工 作。交谈一开始有几分羞赧,多少带有事务性语 气,但谈到威士忌时,(同吉姆相反)表情渐渐放
※拉佛洛伊格在很 长时间里是唯一 作为纯麦芽威士 忌瓶装出售的艾 莱威士忌,现在 也是机场免税店 里卖得最多的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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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一如法拉利车主谈起有脾气的六速变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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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百分之九十外销作混合酒用是不是可惜?当然 可惜,毕竟纯麦芽好喝,我也只喝纯麦芽。” 他继续介绍:“我们之所以在蒸馏工序中积 极釆用电子计算机,是因为这样管理更到位。归 根结蒂,我们的目的是跟上时代步伐造出好喝的 威士忌,也就是说总在摸索新的方法。其实,本 世纪中叶接手这家酒厂并大大拓展经营规模的是 一位女性经营者。由女性指挥造酒,这在苏格兰 威士忌历史上是罕有其例的,但她把新方法大胆 引进到拉佛洛伊格酒厂,结果取得了成功。这种 进取精神,可以说是我们的传统。” 口气虽然冷 静,但此人也顽固得可以。苏格兰人各有其顽固 之处,有时候真想用敲桶的木锤敲其脑袋,看发 出怎样的声音。
他说:“别说那么多,先喝酒。我们要做的, 一喝便知。”
果然,拉佛洛伊格自有非拉佛洛伊格莫属的 味道。十年陈酿有十年的顽固味,十五年陈酿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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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年的顽固味,各有千秋,绝无曲意阿世之处。 以文章来说,相当于海明威初期作品中那种人木 三分的笔触,不华丽,不用艰深字眼,但准确刻 画出了真相的一个侧面,不模仿任何人,可以清 晰看出作者的面目。以音乐而言,就是加入乔尼? 格里芬的塞隆纽斯?蒙克①四重奏,而十五年陈 酿或许更近乎加人约翰?科尔特兰0的塞隆纽斯? 蒙克四重奏,二者都精彩得难以割舍,只能以此 时彼时的心情加以选择。
①美国爵士乐钢琴手(1920~1982)。
②美国爵士乐萨克斯管手(1926-1%7)。
“很难说哪个好。哪个都好,哪个都可以明 确品出(palpable)味道的个性。”我坦率地说。
伊安这才露出微笑,点了下头:“这就对了。 别用脑袋这个那个考虑那么多,也用不着看说明 书,跟价格更没关系。多数人以为年头越多越好 喝,但并非那样。既有岁月使之得到的,又有岁 月使之失却的。蒸发有其增加的东西,也有减少
的东西。终究不过是个性差异而已。※”
交谈就此结束。在某种意义上是哲学,在某 种意义上是神谕。
最后一点是鲍摩尔酒广吉姆?马丘恩先生道 出的艾莱哲学(神谕):
“人们从各个角度详细分析了艾莱威士忌的 特殊味道:大麦品质如何,水味如何,泥炭味如 何……是的,这座岛上是出产优质大麦,水也极 好,泥炭厚润清香。全然不错。但这些不足以说 明岛上威士忌的味道,解释不了它的魅力。最关 键的是,村上先生,最后来的是人。是居住在这 里生活在这里的我们酿造了这种威士忌,是人们 的个性和生活样式造就了它的味道,这是再重要 不过的。所以,回日本你一定要这样介绍——是 我们在这座小岛上酿造了香醇可口的威士忌! ”
※在拉佛洛伊格拿 到的小册子上这 样写道所有工 序结束之后,剩 下的惟有等待。 威士忌需要在橡 木桶中由来自大 西洋的新鲜冷风 吹拂十年才能成 熟,不妨称为兄 长的‘十五年 酿’还要等五年, 总之岁月漫长, 然而值得等待。”
于是,我照写下来,一如忠实的女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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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拉莫尔露
是怎样在罗斯克雷的酒馆里 被那位老人喝掉的?
说得极端些,从爱尔兰回来后才感叹:啊, 爱尔兰实在是个美丽的国家!当然,实际身临其 境时头脑里也可以理解她的美丽,但深深地真切 地明白其美丽莫如说是在离开之后。
从都柏林乘飞机越过大海降落在伦敦嘉特威 克机场,从通往伦敦的高速公路上看到的树木绿 色(若从东京来,看上去倒足可算是厚重的田园 之绿)总好像浅薄不堪,灰头土脸,几乎叫人情 不自禁地揉眼睛。于是我们叹口气回想.?啊,爱 尔兰的绿是多么鲜亮、多么舒展、多么深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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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尔兰的山川风物,整体上有那么几分腼 腆,她不直接要求我们像面对埃及金字塔、希腊 神殿和尼亚加拉瀑布那样特地发出感叹、表现出 激动或沉思。去哪里景色都很漂亮,奇怪的是却 很难成为风景明信片。爱尔兰的美带给我们的, 较之激动和惊叹,更接近于医疗或镇静作用。世 上有这样一种人(不是很多),幵口讲话固然需要 一点时间,但一旦开口,便以沉静温和的口吻讲 得妙趣横生——爱尔兰多少与此相似。
这种沉静温和的爱尔兰式日日夜夜一个又一 个默默地加积在周游爱尔兰的我们面前,置身于 这个国家,自己也在不知不觉之间渐渐放慢了说 话和走路的速度,望天看海的时间渐渐多厂起 来。而稍后我们才切实感觉到:那是何等可贵的 日子。
在爱尔兰旅行最好的办法还是租一辆车,去
乡下随心所欲地慢慢游逛。以尽可能选择旅游淡
季、一天行进的距离尽可能短些为好,不要贪心 着这也想去那也想去。遇上可心的地方,最好就 地停下,什么也不做,一连发几个钟头的呆。
不要预先订旅馆,走到哪里就在哪里物色看 上去不错的住处,很容易找到。附近若有味道好 的餐厅酒馆,就进去喝啤酒、吃晚饭。饭前或饭 后喝一杯——两杯也无妨——爱尔兰威士忌。 “You need cube (要冰么)? ”主人这样问
你。
“No thanks. With just water,please.
(不,光水就可以了。)”你回答。
主人会意地微微一笑※,端来足足装有120ml 的爱尔兰威士忌的大号玻璃杯(恐怕还有装 180ml的),旁边放一小壶水。当然是自来水,不 会上矿泉水那类煞风景的货色,因为冃来水活生 生的,好喝得多。
当地人喝威士忌基本上是半对半地兑水(苏
※当地人固执地 认为喝好威士 忌加冰好比把 刚烤好的馅饼 放进电冰箱, 所以在爱尔兰 和苏格兰去酒 馆最好别要冰, 这样被当作 “文明人之一 员”对待的可 能性就大大提 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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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遇上分外讨 厌的事,我就用 录像带看《沉默 的人》。所以(理 所当然)不知看 了多少遍,可谓 百看不厌。看的 过程中,我能感 觉到自己焦躁不 安的心一点点安 静下来,会告诫 自己不可对那种 无聊小事耿耿干 怀,并且这样对 s己说:好了,往 下也得好好活去! 在爱尔兰,无论 去哪里都有《沉 默的人》那般秀 美恬适的风光,
令人身心愉快。
格兰的艾莱岛也是如此)。约翰?福特爱尔兰 为背景的电影《沉默的人》※里,有人劝巴里?菲 茨杰拉德喝威士忌:“要水? ” “想喝水的时候我 只喝水,想喝威士忌的时候我只喝威士忌。”他回 答。作为电影场面虽然生动有趣,佴实际上那样 的人莫如说是少数派,大部分人则加少量的水。 “那样才能喝出威士忌味儿。”他们说。
①美国电影导演(1895-1973).
我一般干喝一半。也许是天生小气的关系, 总觉得好东西用水掺和了未免可惜,横竖得干喝 掉一半,然后停顿一下,加水进去,将杯子绕着 大圈摇晃。水在威士忌中缓缓旋转,清澈的水和 动人的琥珀色液体描绘出了由比重差带来的流畅
纹路,稍顷融为一体。那一瞬间甚是美妙
约四点钟时到达目的地,找旅店住下。冲罢 淋浴,丨目步艘入旁边的酒馆。晚饭則要先喝一品 脱黑啤。这个时间酒馆人最少,基本是空无一人,
主人在里面百无聊赖地看报纸或看电视。若想打
听当地情况,向他搭话即可,例如哪家餐馆味道 最好,哪里有名胜古迹等等。对方肓定热情回答。 喝完美味的啤酒,稍事休息,再慢悠悠上街散步, 窥看店铺之类,物色看上去不错的餐馆,肚子也 渐渐瘪了。这是旅行当中最快乐的时刻。到六点 半,坐在找好的餐馆的椅子上,拿起食谱,研究 吃什么合适。
进餐一般点葡萄酒※,但先从爱尔兰威土忌 开始也可以,留在饭后也行。另外,饭后来一杯 贵些的爱尔兰咖啡也是一策。这方面的搭配让人 好生踌躇(虽然也无须循规蹈矩〉0总之旅行当中 对此类事情每天总要这个那个细加琢磨,如此这 般、这般如此,这也不是、那也不可....
以我个人的——终究是我个人的——口味来 说,适合饭前喝的爱尔兰威士忌一般有:
※爱尔兰虽然几 乎不产葡萄酒, 但进口的应有 尽有。哪家餐 馆的葡萄酒B 录都相当充实, 大多数人边喝 葡萄酒边进餐。
杰姆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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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尔兰阿尔代(爱尔兰西南的地名一译注)
浓爱尔兰威士忌 有这六个牌子,但 现在差不多出自同 一厂家。原本六个 牌子产自不同地区 的不同厂家,后来 为了夺回受苏格兰 威士忌挤压而萎缩 下去的爱尔兰威士 忌地盘,便从经济 效益的观点出发进 行横向联合,在 “爱尔兰酿酒厂” 的招牌下统一生产 过程。因为各自为 政的小酒厂已无法 经营下去。
当然,每个牌 子所用的原料成分 不同,蒸馏器使用 顺序、酒桶材质以 及贮放方式各不相 同,因此而来的味 道也截然有别。我 参观了规模最大的 米德尔顿^^酿酒厂。 工厂已完全实现电 脑管理,一看便知 生产效率很高,宣 传上也加大了力 度,因而近年来爱 尔兰威士忌在国际 市场上迅速崛起。 不过坦率地说,工 厂看起来没多大意 思,感觉不出人情 味。
特拉莫尔露 布希密尔
适合饭后喝的大致有※:
珀迪
帕沃
麦芽布希密尔
总而言之,前者属于“激爽”系列,后者为 “圆润”系列。当然如果整个儿颠倒过来,饭前喝 “圆润”饭后来“激爽”,也不会有谁挑刺儿。没 什么特殊规定,一切纯属个人喜好。
我在科克①机场租车点租的车是日产 ARMERA。车头设计多少有所不同,但从大小 来说,大约相当于日本所说的SUNNY。老实说, 租的时候有些失望,心想原来还是什么SUNfNY
①爱尔兰南部的城市
爱尔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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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过去租过几次SUNNY)。不过实际开着旅 行,竟比预想的令人激动得多。
①爱尔兰南部的城市,位于米德尔顿以西。
在手动变速上,也许稍微调整过变速比,用 力一转,立时进入下一档——已经顺利改换成欧 式了。如此有节奏地拖着马力不大的引擎在苍翠 的田间小道上轻快地行驶,深切地感到“唔,自 己是在这么活着”。虽然都是出租用的SUNNY, 但风格同在美国或日本租的全自动型(那只不过 是移动的手段罢了)完全不同。
不过在爱尔兰开车兜风,最让我吃惊的是大 家都能开出速度。在勉强擦肩而过的乡间窄路 上,当地人无不“飕” 一声疾驰而去,感觉上同 《快跑啊,梅洛斯》无异。我想自己开得也够快的 了,但还是不断被人超车。若被宝马或保时捷超 过倒也罢了,不料“好歹能跑”的前几代小车也 接连把我甩在后头,若是不能超车的山道便在后 面紧催。爱尔兰人平时在街上见到都十分亲切,
如果我们的语直是威.十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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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脸笑容,rfn—旦手把方向盘就判若两人了。
继续说酒。到底是爱尔兰,不光威士忌, stout (黑啤)也甚为可口。在爱尔兰进酒馆,首 先吃惊的是各家拿出的stout味道完全不一样。 温度不同、斟法不同、酒杯不同、发泡不同—— 这些差异聚在一起,最终让人觉得根本没有同一 种味道的啤酒,而是一会儿像英格丽?褒曼的微 笑一般悄然变得柔润生辉,一会儿像莫琳?奥赫 拉的嘴唇一般紧紧抿起,一会儿像劳伦?贝考尔 的眸子一般浮起无可捉摸的冷静(我也觉得解释 啤酒味道用女演员打比方并不确切,但别无他 法)。总之,那里没有所谓“此为正确”的啤酒的 一定之规。如果一家酒馆主人以为“我这里这么 做是正确的”,那么他的啤酒局部上就是正确的 了。由此,在这个爱尔兰世界,有无数的酒馆式 正义并行不悖。国家人口如此之少,酒馆却如此 之多,又居然都开得下去,我对此甚是佩服,而 实际上,这些酒馆都开得不错,想必人们都能喝
酒,且口味泾淸分明。
在爱尔兰旅行,每有机会我就走进小镇的酒 馆,每次进去都尽情领略酒馆自成一统的“日常 风情”,就好像进入眼前的一座森林,坐在木粧上 将那里的空气满满地吸入肺腑。一座森林有一座 森林的气息。这个镇的酒馆里会有怎样的人,‘ 底会端出怎样的啤酒——如此想着度过一晚,乃 是我一个小小的乐趣※。
酒馆是很有深度的地方,可以说如《尤里西 斯》一般深。富于比喻性、寓言性、片断性、综 合性、悖论性、呼应性、相互参照性、凯尔特0 性、通用性。
①古代欧洲中西部的民族。爱尔兰语是凯本特语的分支。
在爱尔兰中部一个叫罗斯克雷的小镇留宿 时,去了旅店旁边的酒馆——时值晚上九点来 钟,吃过简单的晚饭后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很想
※我很想在酒馆里 好好听一次凯尔 特音乐,但几 乎所冇地方的洒 馆都快到半夜才 演奏音乐。遗憾 的是,一向早睡 早起的我等不到 那个时候。等再 长大一些(幵玩 笑),很想熬到 深夜听上一次。
-只手拿着书喝上一杯。酒馆里人很多,我在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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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前要了布希密尔,一个人怅怅地喝着,这时, 一位七十岁光景的男子同样一个人走了进来。
一头银发,西装笔挺,打着领带。西装也好 衬衫也好领带也好无不中规中矩,整洁得体,可 谓一丝不苟。仿凑近细看,不难发觉每块布料上 都已浮现出无法掩饰的疲惫。当然它们各自有过 光彩照人的日子,但我敢花点儿钱打赌:那辉煌 的曰子一定发生在吉米?卡特就任美国总统之 前。当然我是说如果有人跟我赌的话。
从年龄上可以推测他恐怕已经退休了,原来 做什么工作不大容易判断,但不曾身居高位这点 则不难想象,这从氛围上即可得知,不过在这里 多少还可以看到有限意义上的敬意的影子。当地 小银行的经理——这是有可能的。抑或是开殡仪 馆的?如此一想,未尝不像。个头不高,即使不 算瘦削,可也不胖。没戴眼镜。背挺得很直。问 题是他为什么晚间九点以如此郑重其事的装束走 进酒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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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在我旁边(我坐在高脚凳上),一只手放 在柜台上,以确认风标鸡尾巴位置的眼神看着调 酒师。年轻调酒师看样子忙得不亦乐乎。没办法。 他看着旁边的我,咧嘴一笑。我也一笑。之后他 同调酒师目光相遇,从衣袋里掏出若干枚硬币排 在台面上。“咯噔” 一声好听的脆响。想必他是事 先数好金额放进衣袋里的。
调酒师脸上浮起仿佛用标尺精确测算过的短 暂而简洁的微笑,从倒吊的bottle (洒瓶)中斟了 一大号杯的特拉莫尔露,连同纸杯垫一起放在他 面前,钱没细数就拿去了一边。这时间里,调酒 师一言不发,男子也一声不响。这似乎是这里无 数次周而复始的习惯性动作,一如潮涨潮落。这 是我的正当推论。只要不用什么精神感应之类特 殊的反现代通讯手段,谁都会得出这样的结论。
老人把威士忌杯拿在手里,静静地端到唇 边。没有兑水,也没要酒后水。酒馆里十分嘈杂, 但看样子他几乎不以为意,也不像多数人常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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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样靠着柜台回头四下打量。那里存在的,唯独 他和他手中的杯。纵然酒馆里除他再无客人,想 必他也毫不理会。
看上去,他来这里似乎不是为了找聊天对象 或老朋友,或者说他有没有所谓老朋友都很可怀 疑。但有一点我可以保证:这意味着他已彻底放 松。而y睹如此放松之人的机会,在漫长的人生 中恐怕不会有多少次——他便是放松到如此程 度。他喝了大约十二分钟(我当然没有细看时间, 只是大约),喝一口思考什么,又喝一 口又凝思什 ? ?
么。至于他思考的是什么,我自然无从得知。也 许在想巴德?鲍威尔左手叩击和音的节奏到了晚 年有时尤为滞后是有意为之还是纯属技术原因, 或者在琢磨昨晚泰森在拉斯维加斯拳击场上咬掉 对方耳朵是不是减量造成的精神紧张。总之无由 得知。但不管怎样,他在喝特拉莫尔露的空当时 间里,是在执著地思考着什么(或者说在思考什 么的空当时间里喝特拉莫尔露)。总的说來,我无
端地觉得他是在就形而上的问题或反实践的问题 进行周密的求证。
与此同时,我“啪啦啪啦”地翻着苏格兰作 家伊安?麦基尔巴尼的小说《托尼?贝伊奇写的 东西》。但由于被他所吸引,几乎没有进展。
但不久杯子喝空了。该到的时刻到来了,一 如涨满海湾的潮撤退了。确认彻底喝空之后,他 如《艾丽丝奇境历险记》中出现的兔子一样瞥了 一眼手表,再次朝我微微一笑。我也只好报以一 笑。他脸上漾出满足的神色,那微笑告诉我,他 在恰到好处的时间里喝光了恰到好处的量的酒。 十全十美。之后,他缓缓地收回放在柜台上的左 臂,穿过人群,快步出门。
他离开后的空间留下了短暂的不成条理的间 隙。怎么说呢,像是逻辑上无法消解的和音那有 欠谐调的余响……但那也很快如水面的波纹一般 渐渐平复,最终归于消失。
不久我的杯子也空了。我返回旅店房间,
i右:布伦丹?比安、 乔伊斯、王尔德
※爱尔兰的早餐非 常可口,量多得 简直吃不掉,正 可以省去午餐 (垃以杯吉 尼斯黑啤)。食谱 有热燕麦片粥和 '糖水煮杏、刚烤 .好的小圆面包和 吐司、自制香肠 :和水煮荷包蛋, 还有咖啡。美上 ?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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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窥窥窣窣”地钻进小床,闭起眼睛,什么也不 再想。脑海里还多少剩有酒馆的嘈杂、身穿过时 西装的老人的微笑以及布希密尔威士忌的余味, 但入睡并没花多少时间。旅行不无舒坦的疲劳和 爱尔兰威士忌恰到好处的醉意把我拖入了睡眠的 温暧泥沼。醒来时,到处充溢着爱尔兰夏日的阳 光,餐厅里已准备好热咖啡和热气腾腾的早餐※。 于是我迈进了旅途的新的一天。
我深信,那位身穿很有年头的西装的小个子 老人现在大概也在同一家酒馆的柜台前同样斜拿 着特拉莫尔露威士忌杯继续认真思索着什么。我 可以让那光景历历浮现在眼前。
尽管实际目睹时并未觉得特别不可思议
在罗斯克雷的酒吧。狗的名字叫吉涅斯。左页两幅均为肯梅尔(爱尔兰西南海边的地名—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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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同艾莱岛鲍摩尔酒厂的吉姆?马丘恩交上 了朋友,在郊外草地上一起玩滚球游戏,中午就 没完没了地喝酒,喝罢翻山去看海豹(遗憾的是 那天没有海豹)。临走时,“这个给你! ”——作 为礼物他送给我一瓶鲍摩尔二十一年陈酿,乃最 高等级。“为了纪念二十一世纪的开始,在东京打 开来喝。喝的时候别忘记这座小岛! ”他说。为 此我把这瓶酒放在自己家里,藏在壁橱最里边以 防别人喝掉。肯定好喝。
不过从经验来说,我觉得酒这东西——无论 什么酒——还是在产地喝最够味儿,距产地越近 越好。葡萄酒自不用说,日本酒也是如此,甚至 啤酒也不例外。而距产地越远,酒赖以成立的什 么就好像一点点变得淡薄了,如人们常说的“好 酒不远行”。大概运输和气候的变化会使味道有 所改变,也可能失去了作为日常实感形成的饮酒 环境,酒的口感会发生微妙的、大约是心理上的 变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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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东京的酒吧里喝纯麦芽威士忌。我常去的 酒吧里摆着一排旧瓶纯麦芽威士忌,喜欢喝什么 就可以拿起什么,的确是难得的享受。如今只要 望着不常见的瓶子标签都会心情愉快。不过,喝 的时候我总是想起那座爱尔兰小岛的风光。对我 来说,纯麦芽威士忌的味道同那风光已经密不可 分地连在一起了。海面上吹来的强风撩起一片绿 草,奔上徐缓的山坡。火炉里,泥炭发出柔和的 橘红色的光。家家户户色彩艳丽的房顶上分别蹲 有一只白色的海鸥。洒通过同风光的结合,在我 身上活生生地焕发出了其本来的香醇。
爱尔兰酒也一样。每次在什么地方喝起杰姆 逊和特拉莫尔露,我都会想起那座爱尔兰小镇上 各式各样的酒馆。那里融洽的气氛和人们的面影 在脑海中复苏过来,威士忌在我手中静静地露出 笑容。
于是我再次感到旅行是多么美好。旅行带给 我们只能留在心里的、因而比什么都宝贵的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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