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读网 - 人生必读的书

TXT下载此书 | 书籍信息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 返回首页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伊夫林·沃《旧地重游》中文版

_16 伊夫林·沃(英)
“你不能单独承担责任。”我说,“其他的人都反对你。格兰德医生,请你把你刚才对我说的话告诉她。”
“刚才我说看到神父引起的震惊,可能会置他于死地;如果不惊吓他,他也许会熬过这次发作。作为一个医生,做任何惊扰他的事情,我一概反对。”
“卡拉,你呢?”
“朱莉娅,亲爱的,我知道你是想尽力把事情办得很好,可你要知道,亚力克斯并不是一个信教的人;对宗教的态度他向来是嘲弄的。我们万万不能趁着他现在身体虚弱的机会,以此来安慰我们自己的良心。如果他没有了知觉时麦凯神父再到他跟前去的话,那么就可以用妥当的方式把他安葬,是这样吗,神父?”
“我去看看他现在怎么样了。”医生说完就离开了我们。
“麦凯神父,”我说,“你也知道你上次来时马奇梅因勋爵是怎么对待你的,难道你以为他现在可能改变了吗?”
“感谢上帝,靠神的恩典,是可能改变的。”
“也许如此,”卡拉说,“在他睡着了的时候你可以溜进去看看,对他念念赦罪文;他不会知道的。”
“我见过许多男男女女去世,”神父说,“我从来没见过谁在临终时刻会不愿意我在身边。”
“可是他们是天主教徒啊,而马奇梅因勋爵除了名义上,根本就不是个天主教徒——无论如何,已经有很多年不是了。他是一个天主教的嘲弄者,卡拉就是这么说的。”
“基督来召唤的不是善人完人,而是要罪人来忏悔。”
这时医生回来说:“没有什么变化。”
“喂,医生,”神父说,“我怎么会惊扰什么人呢?”他先是把他那漠然的、纯洁的、乏味的面孔转向医生,随后又转向我们,“你们知道我要做什么吗?这件事情很小,没有什么排场。你知道,我没有穿专门的服装。我就像现在这样去。他看过我现在的打扮。没有什么使人惊恐的。我只打算问问他是否对他自己的罪孽感到追悔。我希望他做出很小的一点同意的表示;不管怎样,我希望他不要拒绝我;然后我就祈求上帝饶恕他。然后,虽然这一点并不很重要,我还希望给他举行涂油式。这没有什么,只是用手指碰一碰,只是从这个小盒里蘸一点油,看,对他完全没有害处。”
“哦,朱莉娅,”卡拉说,“我们应该怎么说呢?让我去跟他讲一讲吧。”
她去了中国式客厅;我们默默地等着。在我和朱莉娅之间隔着一道无形的墙。不一会儿卡拉回来了。
“我觉得他并没有听见,”她说,“我认为我知道该怎么向他说的。我说:‘亚力克斯,你还记得从梅尔斯蒂德来的那个神父吗。他来看你时,你非常任性。你伤了他的感情。现在他又在这儿了。我希望你就看在我的面上见见他,做个朋友。’但是他没有回答。如果他失去知觉,那么看到一位神父也就不会让他不高兴了吧,是不是,医生?”
原来一直默默地站着不动的朱莉娅这时突然移动了。
“医生,非常感谢你的劝告。”她说道,“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我都承担全部责任。麦凯神父,现在请你来看看我父亲吧,”她连看也没有看我一眼,就带着神父向门口走去。
我们大家也跟着去了。马奇梅因勋爵还像我早晨看到时那样躺着,不过这时他的眼睛阖上了;他的双手放在被单上面,手心向上;那个护士的手指在给其中一只手诊脉。“请进,”她乐观地说道,“你们现在不会打搅他啦。”
“你是说……”
“不,不,但是任何事情他都注意不到了。”
她拿起那个氧气装置凑到他脸前,只听见床边逸出的氧气发出嘶嘶声。
神父向马奇梅因勋爵俯下身去,为他祝福。朱莉娅和卡拉在床脚边跪下来。医生、护士,和我就站在他们身后。
“现在,”神父说道,“我知道你为你一生中种种罪恶深感悔恨,是不是?如果能够,请你做个表示。你悔恨了,是不是?”可是病人什么表示也没有。“努力回忆你的罪恶吧,对上帝说,你已经悔恨了。我就要给你举行忏悔仪式了。当我给你举行仪式的时候,请告诉上帝你因为违犯了他的旨意而悔恨。”接着他开始用拉丁文念叨起来。我听出这些话是“以天父的名义我宣布你无罪……”我看到神父划十字。这时我也跪下来,并且祷告:“啊,上帝,如果真有上帝,请宽恕他的罪恶吧,如果真有罪恶这种东西。”这时躺在床上的人睁了睁眼睛,发出了一声叹息,这种叹息我以前认为是人们临死的时候发出来的,但是他的眼睛动了动,所以我们看出他的身上还有生命。
这时我突然感到渴望有所表示,即使只是处于礼貌,即使只是为了我爱恋着的那个跪在我前面正在祈祷的女人。她祈求的就是一个表示。我看,要求的事情很小,只是承认收到了一件礼物,在人群里点点头。我的祷告更加简单:“请上帝宽恕他的罪过吧”和“请上帝使他接受你的宽恕吧”。
祈求的是那样微不足道的事情。
神父从他的口袋里掏出那只小银盒,又用拉丁文念叨起来,同时用一小团蘸了油的东西碰碰这个临死的人。他干完了他该干的事情,就收起小盒子来,念诵起最后的祈祷。突然马奇梅因把手移向自己的额头;我以为他感觉到了圣油的触感,要把油揩掉。“啊,上帝,”我祷告,“千万别让他这样做。”但是完全不必担心,那只手缓慢地移到胸前,又移到肩膀,马奇梅因勋爵做出了划十字的表示来。这时我才明白,原来我所请求的那种表示并非一桩小事,也不是一种随随便便的点头招呼,这时我想起儿童时代听到的一句话来,圣殿的帷幔从头到底被撕开。
事情过去了。我们站起来,护士又去弄那个氧气筒,医生俯下身检查病人。朱莉娅小声对我说道:“你送麦凯神父出去好吗?我在这儿待一会儿。”
门外麦凯神父又变成了我以前认识的那个单纯、和蔼的人了。“喂,你瞧,这件事看起来很美,我以前一次又一次看见过。魔鬼抵抗到最后一刻,然而神恩对他是浩荡无边的。赖德先生,我想你并不是一个天主教徒,可是你至少会因为女士们得到宽慰而高兴吧。”
我们等司机的时候,我猛然想起麦凯神父应该得到举行仪式的报酬。我颇为狼狈地问他。“喏,赖德先生,不必操心,这是一种快乐,”他说,“不过无论你赠送什么,在我这样的教区里都是用得着的。”我发现我的皮夹子里还有三个英镑,就把这些钱给了他。“唷,你实在太慷慨了,上帝赐福给你,赖德先生。我会再来的,不过我认为那个可怜的人会不久人世啦。”
朱莉娅一直在中国式客厅里,直到傍晚五点钟,她的父亲去世,证实了神父和医生的那场争执双方都是正确的。
到这里,我来谈谈我和朱莉娅之间的最后一些零碎的话,我的最后的回忆吧。
朱莉娅的父亲去世后,她在他的遗体旁边待了几分钟。护士到隔壁来宣布去世的消息,这时我从敞开的门向里面瞥见了她一眼,她跪在床边,卡拉坐在她身旁。过了一会儿两个女人一块走出来,朱莉娅对我说:“现在不。我要带卡拉上楼去她的房间,以后再说。”
当她还在楼上的时候,布赖兹赫德和科迪莉娅从伦敦赶来了;最后当我和朱莉娅单独见面的时候,像是年轻的、秘密的恋人。
朱莉娅说:“就在这个阴暗的地方,在这个楼梯拐角——用一分钟来告别吧。”
“经过这么长时间就说这么一句话。”
“你已经知道了吗?”
“从今天早晨起;从今天早晨以前起;从今年一年以来。”
“到今天早晨我才明白。啊,亲爱的,但愿你能够理解。这样我就能够忍受分离了,或者说,能更好地忍受了。我得说我的心已经碎了,如果我相信心会碎的话。我不能跟你结婚,查尔斯,我再也不能和你在一起了。”
“我知道。”
“你怎么会知道。”
“你今后怎么办?”
“就这样下去——一个人过。我怎么知道今后怎么办呢?你了解整个的我。你知道我这个人不是会伤心一辈子的人。我一向很坏。很可能我以后还会很坏,还会受到惩罚。不过我越坏,我就越需要上帝。我不能拒绝上帝的慈悲。这话的意思就是这样;和你开始过活,离开那个人。人只能希望看到前面一步。但是今天我看到一件不可饶恕的事——像在教室里犯的错误,严重得没法惩罚,只有妈妈才能处理——这件坏事我正要做,但是我还没有坏到那种程度,不能干。我要开始从事一件比得上上帝的至善的好事。为什么让我理解了这一点,而不是让你呢,查尔斯?也许是因为妈妈,保姆,科迪莉娅,塞巴斯蒂安——也许还有布赖德和马斯普拉特夫人——他们一直都在为我祈祷;也许这是我和上帝之间的一桩个人交易,即如果我放弃了这件唯一的、我日夜想念的事情的话,那么不管我有多么坏,上帝到头来是不会对我完全绝望的。
“现在我们两个都要单独过了,而且我也没有办法让你理解了。”
“我不希望使你对这件事抱着轻松一些的态度,”我说,“我希望你的心是会碎的;可是我的确理解。”
雪崩滚下来,崩雪扫荡净了它后面的山坡;最后的回声消失在白茫茫的山坡上;那新的土丘闪着光,静静地躺在死寂的山谷里。
尾声
旧地重游
“到现在为止,这是我们到过的最糟糕的地方了。”那个指挥官说道,“没有便利设备,又没有什么可玩儿的,旅部就驻在我们的上头。弗莱特圣玛丽地方有个小酒店,大概能坐二十来人——当然啦,这地方是不准许军官进去的;在营地还有一个三军小卖部。我希望一个星期去梅尔斯蒂德—卡伯里跑一趟运输。马奇梅因家的宅邸离这儿有十英里路,等你到了那儿一切也都完蛋啦。所有军官们首先关心的事情就是给他们连队的士兵们组织娱乐活动。军医官,我希望你去看看那些水池,看看那儿适不适合洗澡。”
“是,长官。”
“旅部指望我们把这所房子给他们打扫干净。我本来认为我看见的一些胡子拉碴的、在司令部附近游逛、什么事儿也不干的那些军官们会免了咱们这件麻烦事。但是……赖德,你去找五十人一组的杂役,然后在十点四十五分的时候去那所房子向营指挥官报到;他会向你们交代任务的。”
“是,长官。”
“看来我们前任的气魄并不是很大。这个山谷有很大潜力来进行突击训练和迫击炮射击的。武器训练官,今天上午去侦察,在旅部到达前把东西布置好。”
“是,长官。”
“我要亲自和副官出去侦察一下训练地区。有谁熟悉这个地方?”
我没说话。
“那么就完了,开始干吧。”
“就它本身说,这个旧宅可真了不起,”营指挥官说,“可惜毁得太厉害了。”
他是一位上了年纪的、退了伍又重新任命的陆军中校,从几英里路外来的。我们在大门前一块空地上见面,我率领着我的集合起来的半连兵士在这儿待命。“请进。我带去到处看看。这地方的房子很多,不过我们只征用了一楼,还有五六间卧室。楼上其余的一切还是私人财产,大部分都塞满了家具。你决没有见过那样的东西,有些可是无价之宝哩。
“楼的顶层还住着一个看房人和两个老仆人——他们决不会麻烦你的——还有一个受了闪电战袭击影响的红十字会随军牧师,朱莉娅小姐给了他一间屋子——一个惶惶不可终日的老家伙,不过也不碍事。他已经开放了那个小教堂;那地方准许部队进去;利用这个小教堂的人可多极啦。
“这个地方是属于朱莉娅·弗莱特小姐的,现在她这样称呼自己。她原来嫁给了莫特拉姆,不知道是个什么部的部长。她现在在国外的某个妇女服务部门工作,我尽力给她照管这些东西。说来也怪,那个老侯爵把所有的东西都留给她了——对儿子们可狠啦。
“现在这是最后一处安顿办事员的地方了;不管怎样,还有很多房间。你看,我已经叫人把墙壁和壁炉都用木板盖住了——那下面是很有价值的古老的作品。喂,好像有人在这儿捣蛋呢,一批搞破坏的穷要饭的,这些士兵们!幸亏我们发现了这个地方,否则就会让你们把这地方糟蹋了。
“这是另一间大房子,过去里面都是挂毯和绒绣。我建议你把这间屋子做会议室。”
“我只是来这儿打扫的,长官。以后旅部的人会来分配房间。”
“哦,嗯,你可捞了一件轻松的活儿;最后来到的这批人可真是很不错。可是他们不该把壁炉弄成这个样子。他们怎么弄的?壁炉看来是很结实的。不知道这壁炉能不能修好?
“我估计旅长会把这间屋子当他们办公室的;上一个长官就是这样做的。这间屋子里有许多画没法移走,那是画在墙上的。像你看到的,我已经尽可能把墙都覆盖起来了,可是当兵的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就像旅长在那个角落里干的那样。另外还有一间画了画的屋子,在外面廊柱下——都是现代画,你要问我的话,我得说那是这所宅院最最出色的东西了;原来这儿当了通讯部,他们把这里弄得乱七八糟,真太不像话了。
“这个难看的房间是他们原来当饭厅用的,所以我没有把这间屋子的墙盖住;即使遭到毁害,倒也不会有太大的关系。这地方总使我想起一家颇豪华的拍卖商店,你知道——叫‘日本式房间’……这是接待室……”
没费多长时间我们就浏览了这些发出回声的空房间。随后,我们出来走到平台上。
“这间房子是其他军阶的军官的厕所和盥洗室,真猜不透他们为什么偏偏要把厕所建在这个地方。我接管这项工作以前这地方就搞成这样了。这里和前边原来是隔断的。我们铺设了穿过树林那条小路,使它与大路连接起来,虽然不很雅观,却很实用。进进出出的运输车辆多极了,也把这地方弄得乱七八糟的。看看,不知哪个冒失鬼不偏不倚正从黄杨树篱中间穿过去,把所有的栏杆都撞倒了;还是一辆三吨卡车干的。你还会以为至少是一辆丘吉尔型坦克干的。
“那个喷泉是我们女主人最心爱的一处地方。每逢招待宾客的夜晚,青年军官们经常在里面嬉闹,这个喷泉装置有点破烂不堪了,所以我就用铁丝网把它围起来,并且把水源关掉。看起来现在还是有些不整洁。司机们都把烟蒂和吃剩的三明治扔到里面,你们无法进里面去打扫,因为我在四周拉了铁丝网。真是个漂亮的、了不起的地方,是不是……”
“喂,如果你所有的地方都看过了,那我可就走了。祝你今天顺利。”
他的司机把一支烟卷扔进了喷泉干涸了的池里,行了一个礼,然后打开了小汽车的车门。我行了礼,这位营指挥官的车就开走了,穿过了橙树林中那条新开的碎石铺路的豁口。
“胡珀,”我叫道,这时我已经看到我的人开始干起来了,“你看我把这伙人让你管半小时行不行?”
“刚才我一直在琢磨,不知道我们能在什么地方搞到一些茶叶。”
“看在基督的面上,”我说道,“他们才刚刚开始干活哩。”
“大家都厌倦透了。”
“叫他们别松劲儿。”
“好嘞。”
我在凄凉萧索的一楼逗留的时间不长,我上了楼,徘徊在那熟悉的走廊里,我试着推开锁着的门,打开没锁的门进去看看,里面的家具一直堆到天花板。最后我终于碰见了一位老女仆,她手里端着一杯茶。“哎呀,”她说道,“这不是赖德先生吗?”
“是我。我正在想什么时候能碰到一个熟人呢。”
“霍金斯太太正在上面她原来的屋子里呢。我这是给她端茶去。”
“我替你拿吧。”我说,穿过一扇扇挂着粗呢布的门,走上没有铺地毯的楼梯,就到了育婴室。
保姆霍金斯直到我说话才认出我来,我的到来一时使她有点慌乱。直到我在炉边挨着她坐了一会儿,她才恢复了原来的那种平静。她在我认识她的这些年中变化不大,但近来也显得老态龙钟了。最近几年的种种变故在她的晚年发生,所以很难让她接受和理解。她告诉我说,她的眼力已经不行了,只能做一些粗针线活计。她的声音由于多年温柔的谈话边的尖锐了,现在却又恢复了原来那种柔和而悦耳的声调了。
“……只有我自己还在这儿,还有两个年轻的女仆,和那个可怜的蒙布灵神父,他的家遭了轰炸,炸得简直上无片瓦,一点家具也没有,后来朱莉娅菩萨心肠把他带到这儿来住,他的神经受到些刺激……还有布赖兹赫德夫人,现在是马奇梅因夫人了,照理说,我该尊称她‘夫人’的,可是这么叫她,我感到很别扭,她也很别扭。起先,朱莉娅和科迪莉娅打仗去了,她就带着两个男孩到这儿来了,后来军队把他们赶出去了,他们就去了伦敦。他们在家里连一个月都没有住到,布赖德就像可怜的爵爷一样,跟义勇骑兵队走了,他们的家也遭了轰炸,所有的东西都没了,她过去搬到这儿的、存放在马车房里的家具也统统没有了。她在伦敦郊区又弄到一所房子,后来也被军队占用了。我最后听说,她现在住在海边一家旅馆里,那种地方总归和自己家一不一样吧?这也似乎不怎么合适啦。
“……你昨天晚上没有听莫特拉姆先生的讲话吧?他把希特勒骂得狗血喷头。我对服侍我的女仆艾菲说:‘如果希特勒在听他的讲话,如果他听得懂英语的话,虽然我不太相信,那他一定也会觉得没脸见人啦。’谁想得到莫特拉姆会干得这么漂亮呢?还有他的那么多在这儿住过的朋友也干得不错。威尔科克斯先生经常按时搭公共汽车从梅尔斯蒂德来看我,每个月两次,他人可真好,我很感激。我对他说:‘真没想到,我们招待的还是一帮子天使呢。’因为威尔科克斯先生从来也不喜欢莫特拉姆先生那帮子朋友,我没有看见过那些人,还都是听你们说的,朱莉娅也不喜欢他们,不过他们干得很漂亮,不是吗?”
最后我问她:“你接到过朱莉娅的信吗?”
“科迪莉娅来过信,是在上星期,她们一直在一起。朱莉娅在信纸下边附了一句问候我的话。她们两个都很好,尽管她们不能说在什么地方,可是蒙布灵神父说,从字里行间体会到那地方是巴勒斯坦,布赖德的义勇骑兵队也在那个地方,这样对他们来说可就好了。科迪莉娅说,她们盼望打完仗回家来,我相信我们大家都盼着这一天呢,不过我活不活得到那一天,就是另一回事了。”
我在她那儿待了半个小时,离开时答应常来看她。我走到走廊时,发现人们没有干活的迹象,胡珀一脸内疚的神色。
“他们都得去拉垫床的草去了。布洛克中士告诉我时,我才知道。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快回来了。”
“不知道?你怎么下达的命令的?”
“噢,我告诉布洛克中士说,如果他认为还值得拉的话,那就把士兵的垫草拉回来,我的意思是说如果晚饭前还有时间的话。”
这时已经将近十二点了。“胡珀,你们又心血来潮了。下午六点以前,有的是时间去拉草呀。”
“唉,上帝,对不起,赖德,布洛克中士——”
“都怪我自己走开了……一吃完中饭把那批人集合起来带到这儿来,把活干完了才能放他们走。”
“好咧——啊,喂,你不是说你以前认识这个地方吗?”
“认识,很熟悉这儿。它是我的一位朋友的。”当我说出这几个字的时候,这几个字在我听起来就像塞巴斯蒂安说这话时一样的古怪,那时他没有说“这是我的家”,而是说“这是我的家住的地方”。
“这似乎没有什么意思吧——一个家住在这么大的地方。有什么用呢?”
“嗯,我想旅长觉得它很有用处的。”
“可是当初这所房子可不是为了这个用途造的吧?”
“不是,”我说,“当然不是为这个用途造的。也许只是出于一种建筑方面的乐趣而已,就像生一个儿子,却不知道他会怎么长大成人。我也不知道;我什么也没有建筑过,而且我也失去了把我的儿子抚养成人的权利。我没有家,没有儿女,到了中年,没有爱情,胡珀。”他望了望我,看看我是不是在说笑话,后来断定我真是如此,就笑了起来。“现在回营房去吧,避开指挥官,如果他搜索完了回来,别向任何人透露出我们一上午干的蠢事。”
“好咧——啊,赖德。”
这所住宅有一处我还没有去过,现在我去了那里。小教堂并没有露出年久失修的凋敝景象;那幅“新艺术”绘画还像以前那样新鲜和光泽照眼;那“新艺术”的灯又在祭坛前点燃起来。我念了一句祈祷文,那是一句古老的、新学来的祈祷词,念完了就离开了那儿,转身朝营房走去。在我往回走的路上,我听见前方炊事班号声响起来了,这时我想:
“建筑者们不知道他们的建筑将会落得什么样的用场。他们用那个旧城堡的石块建造了一所新房子;年复一年,一代一代,他们装饰,扩建这所房子;一年年过去,园林里郁郁葱葱的树长大成材;直到后来严霜骤降,出现了胡珀的时代;于是这片地方萧条荒废,整个工程荡然无存;寂无人烟的城就像这样屹立在那里。空虚的空虚,一切都是空虚。
“但是,”我一边思索着,一边步履轻捷地走向营房,原来的号声停顿了一下,接着又开始响起来,发出“快来——吃哟,快来——吃哟,热乎乎的土豆哟”的号声,“但是这还不是最后的话;甚至也还不是恰当的话;而是十年前一个死去了的字眼。
“建造者们最初未料到的东西已经从他们的建筑中产生,从我在其中扮演了个角色的剧烈的小小人间悲剧中产生;某种我们当时谁也没有想到的东西已经产生。一个小小的红色火光——一盏有着凄凉图案的铜箔灯盏在礼拜堂的铜箔大门前重新点燃,这是古老的骑士从他们坟墓里看到点燃上、又看见熄灭掉的火光;这火光又为另外的士兵们点燃上,他们的心远离家庭,比亚克港、比耶路撒冷还要遥远。要不是为了建筑师们和悲剧演员们,这灯光不会重新点燃的,而今天早晨我找到了它,在古老的石块中间重新点燃起来。”
我加快了步子,到了那间供我们做会客室的小屋。
“今天你看起来非常愉快。”那位副指挥官说。
☆☆☆微吟于2004-02-21 12:32:19留言☆☆☆
--------------------------------------------------------------------------------
支援晋江,请在需要的时候从这里购买电子书 光顾〖我要易购〗
原作者再版序言
这部长篇小说,在这里做了多处小小的增补和一些重要删节和重版。它使我失去了我一度在同时代人中享有的重视,并把我引进一个收到大批书迷来信和受到报刊摄影记者包围的陌生世界。长篇的主题——天恩眷顾各种不同而又密切联系着的人物——也许可能太大了,但是我并不为此而感到抱歉。我对小说的表现形式不大满意,它的更突出的缺点可以归咎于写作它时作者所处的环境。
一九四三年十二月,我因跳降落伞而负了轻伤,这使我很幸运地有一段离伍休息的机会。好心的指挥官延长了我的假期,让我休息到一九四四年六月我完成这部长篇的时候。我的写作热情让我自己也感到奇怪,也可能是由于我急于要重返战场。那是一个暂时匮乏和灾难迫在眉睫的凄凉时代——是黄豆和基本英语的时代——因此这部书里就充满了对酒食的贪馋,对往日繁华的向往以及对于修辞和华丽辞藻的爱好。但现在我口福已满,对于那些东西就感到不喜欢了。我已经修改了许多较粗俗的段落,但是没有完全删掉,因为它们是这部作品的主要部分。
关于朱莉娅对罪孽深重的感情爆发和马奇梅因临终独白的处理,我心里是犹豫不决的。当然,这些段落决不打算记录实际上说的话。这些段落属于另外一种不同的写作方法,比如说,不同于查尔斯和他父亲之间早期的几个场面。我现在不愿意把这种描述的方法引用到一本在别的方面以逼真为目的的长篇小说中。但是我在这部作品中保留了近似原来形式的情节,因为就像法国勃艮第(这个拼法在好多版中都印错了)的葡萄酒和月光一样,这几段是写作时主要的心情;也因为许多读者都喜欢那几段,虽然这不是首先要考虑的大事。
在一九四四年春天,不可能遇见到人们对英国乡村住宅有现在这种热衷崇拜。那时侯,人们似乎觉得那些是我们民族的主要艺术成就的古老宅邸注定了要像十六世纪的寺院一样颓废衰败。所以,我怀着热烈的诚意,多少有些夸张了。布赖兹赫德庄园今日向游人开放,它的宝物由专家重新安排好,那里的优美织品保存得比马奇梅因勋爵保存的还好。而英国贵族保存了它的特性,保存到当时看来办不到的地步。胡珀的进步已经在几点上展示出来了。因此,这本书的大部分乃是对一个空棺材作的一首颂歌。但是,除非把这部书完全毁掉才能使之合乎现在情况。这部书是作为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纪念品呈献给年轻一代的读者的,而不是像表面上所描写的二十年代和三十年代的风光。
伊·沃
一九五九年,于库姆—弗洛里
[完]
首页 上一页 共16页
返回书籍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