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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烟火(正文番外)

_8 桔子树(当代)
  方进这才注意到她穿了什么,白色的薄披肩下面是藕粉色的丝质小礼服裙,妆容精致清淡,一切刚刚好,是柔和而富于健康血色的红。方进忽然有一种很想哭的感觉,这女孩明眸似水,弯弯的娥眉凝起关切的神彩,好像你什么都可以向她倾诉,她会温柔地看着你,好像她什么都懂。
  “苗苗,苗苗嫂在里面,你帮我去劝劝她……”情绪来得太快,方进连掩饰都来不及,眼泪就滚了满脸,他胡乱地用手抹,一手指向了卧室,“哦……哦哦,你你,你没事儿吧??”苏会贤吓了一跳,她来时光惦记着苗苑就没顾得上考虑方进,冷不丁这么一号壮汉在她面前痛哭,这让她完全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
  “我没事儿,没事儿,苗苗嫂在里面……”方进闭上眼睛,把苏会贤往里间推。
  苏会贤有些不放心地看了方进一眼,小心翼翼地敲响了卧室的门。屋里没有动静,苏会贤轻轻打开门,看到苗苑站在窗边,月光穿透了她,像一个缥缈孤单的影子。
  “苗苗?”苏会贤心怀忐忑地绕到苗苑面前去,双手捧起她的脸。
  苗苑失散的焦距花了很长时间才凝聚出焦点,她用力弯了弯嘴角说:“苏姐姐。”
  苏会贤用力把她抱进怀里,过了好一阵,渐渐有灼热的液体烫到她的肩膀。
  有些话不用说,有些事情无法安慰,有些悲伤只能独自品尝。人……总是事到临头才会发现,最难受的时候,是一种连气都要喘不过来的沉闷的空虚。
  怀了孕本来就容易累,苗苑这天情绪大起大伏,体力早就不支,哭着哭着终于支撑不住睡了过去。苏会贤给苗苑盖上毯子,把空调调高了两度。
  可千万不能生病啊…孩子经不起折腾。
  苏会贤把苗苑料理好了才觉出累,她去洗手间匆匆抹了把脸出来,听到方进坐在长窗边小声地哭。苏会贤是个女人,她知道女人哭的时候希望别人干什么,可是她不确定男人的想法。事实上,她从没有见过一个成年男人这样肆无忌惮地表达自己的哀伤。
  “你…还好吧!”苏会贤小心地蹲下去与方进平视,把纸巾盒递过去。
  “没事儿。”方进摇头,胡乱地抹了一把脸,“有烟吗?”
  “呃……有,有!”苏会贤连忙去玄关处拿手袋,细长的薄荷烟递到方进手里才发现突兀,脸上顿时尴尬起来。方进却浑然不觉,叼了一支出来点上,深深地吸了 口,烟雾喷出来,只有极清淡的烟草味。
  “挺淡的,”方迸看了一眼,嘴角扯出一个笑,“不过,总比没有好…你,你住哪儿??我送你回去?”
  “我今天不回去了,陪你们。”苏会贤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下。
  方进一愣,眼睛眨巴了半天才慢慢地“哦”出声,他又深吸了一口烟,粗嘎着嗓子说:“我跟陈默…我们认识很久了…”
  “哦。”苏会贤很认真地看着他,轻轻点头。
  那天晚上,她听方进坐在地上说了一夜的陈默,直到天亮时才朦胧睡去。
  -05-
苗苑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她披荆斩棘走过千万里的路,踏过千万条的河,她翻过雪山,杀掉大龙,抢到宝物…最后,她的王子却睡死了,怎么吻他都不肯醒。她梦到陈默穿着最帅气最帅气的武警礼服,就像娶她的那天一样帅,他躺在透明的水晶床上睡得无比安静。
  她觉得生命就像一个荒唐的旅程,和梦境 样的荒唐。甚至更荒唐的是,当你用力睁开眼,梦境就会散去,可现实还会继续。命运就像一张漆黑的大嘴,在你不知道的时候“啊呜”一口咬下去,干脆利落地把你的幸福一刀两断。
  苗苑在梦里哭得很伤心,泪水打湿了半幅枕巾,可是她仍然固执地闭着眼,因为睁开眼睛的现实里看不到陈默。她慢慢蜷缩起来,双臂抱紧膝盖,蜷曲成胎儿在母体中的模样。
  如果没有陈默了,如果真的没有了…苗苑忽然开始搞不清楚心痛是什么样子的,那种感觉不同于她以往经历的任何悲伤,那是一种没着没落的空虚,仿佛坠落悬崖,风声在耳边呼啸,你是如此恐惧最后粉身碎骨的时刻,却一直落不到底。
  就着这样蜷曲的姿势,身体内部的中心有一个什么东西温柔地动了一下。
  苗苑忽然停止了哭泣。
  她慢慢地用力地把手掌探进大腿与小腹的间隙里,她是那么的专注,以至于她甚至忘记了可以先把膝盖放松点儿。手指微微弯曲着,掌心贴合着那道细腻的弧度,让她想起那个夜晚,陈默温柔地看着她,像午夜的星空,宁静而深沉。
  然而此刻……已是清晨。
  无论一个人如何的快乐与悲伤,太阳总会落下,并且一样地升起。明润金黄的朝阳一点点地越过窗棂,阳光像一方金色的布,一寸一寸地往前蔓延,覆盖窗边的桌子,地上的亚麻毯和床边巨型的大兔子……苗苑没有动,阳光就这么爬上了她的脸,穿透薄薄的眼睑在视网膜上染出满目血色的红。她终于忍受不了,艰难地睁开眼晴,光线像针一样刺痛了她,然而那一瞬间涌出的泪水让阳光反复折射,苗苑看到半个房间都沐浴在一片灿烂的金色火海中。
  那天早上,苏会贤与方进被阳光和苗苑同时叫醒,他们看到苗苑珍重万分地抚摸着自己的小腹,用种毅然的语气说“我想过了,无论是男是女,我都打算让这个孩子叫陈曦。”
  苗苑坚持给他们做了早饭,苏会贤在吃饭时小心试探着问,你是不是应该给伯父伯母打个电话?苗苑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苏会贤这才相信她不是有心要瞒着,她是真的慌昏了头。苗江与何月笛大清早的直接就被这通电话给吓精神了,苗江抢了话筒过去宝贝囡囡地哄个不停,何月笛扯着他出门打的直奔最近的机场。
  苏会贤看到苗苑挂了电话,独自打开电脑给父母买机票,她用一个手指一下一顿地输入密码,缓慢而平稳,一次又次,却没有出错。
  “你大嫂是个了不起的女人。”苏会贤小声说。
  “嗯!”方进点点头,“你还没见她昨天多厉害,一个上校被她训得头都抬不起来。”
  苗苑买好了机票又坐着愣了一会儿,视线慢慢地转到方进脸上:“你等会儿要去拿介绍信对吗?你说过的,陈默不会被火烧死。”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方进慌了,“我不是说陈默烧不死,我是觉得,如果是陈默的话,他会看得出来究竟怎么着了,如果那真是个死地,他就不会去了,毕竟他们要救人对吧,也不是什么绝命任务…当然,我不是说陈默他贪生怕死……”
  “方进,帮我把陈默带回来,我在家等你们。”
  方进一下就哑了,过了一会儿,他把嘴紧紧地抿上,然后说:“好!”
  苏会贤在犹豫要怎么通知韦若祺,毕竟这是个绝顶的坏消息,如果韦若祺一怒之下口不择言,和苗苑在这样的风口浪尖上再吵起来,这种时刻,任何语言都是刀子,刀刀都会摧人心。可正在她犹豫不决中,韦若祺却首先接到了来自军方的正式通知,针对陈默的典型宣传已经开始启动。
  韦若祺端坐在高背椅上,面无表情地听张占德陈述整件事,那种冰冷的眼神让小张后背直冒冷汗。韦若祺有一瞬间的恍惚,然后世界再度回来,她用很清晰的声音说:“我希望你们暂时别通知我丈夫,不能让他知道这件事。”
  “为什么?”张占德脱口而出。
  “因为他两年前因为脑溢血住过院。”韦若祺忽然觉得心烦意乱,她得去看住苗苑,如果那个小丫头经不住事,吓到了陈正平,又害自己流产的话,那么……这个家就彻底完了。
  得益于现代快捷的交通,韦若祺与苗江、何月笛夫妇几乎是同时到的。在这样的时刻,所有人关心则乱,苗江只是匆匆与亲家点了个头,就连忙赶到卧室里去安慰苗苑。苗苑趴在父亲的肩头失声痛哭,苗江心疼得直哆嗦,宝贝囡囡地哄着爸爸来了,没事儿了,爸爸来了…而何月笛则被韦若祺拉到书房里密谈,房门刚关上何月笛就觉得莫名,而韦若祺一脸严肃而紧张地盯牢她:“我们家老陈的心血管不好,陈默这事我得先瞒着他,所以……苗苑她……”
  “你放心,放心啊,大姐……你放心,总之你说怎样就怎样,我们全力配合。”
  何月笛一叠声地应承,也有些语无伦次的。
  “那那,那就好。”韦若祺仍然一脸的焦急,“现在,现在苗苑肚子里的孩子……几,几个月了?一定要让她小心啊!一定要小心。”
  何月笛愣了愣,心中微妙地一动,却道:“大姐,你放心,陈默那么机灵的小伙子不会有事儿的。”
  韦若祺一直盯着何月笛看,见她神色间有迟疑心里马上打了个突,索性就把话题挑明:“亲家母,你也知道我就这么个儿子,所以如果陈默真的有什么万一的话,我请求你们一定要让苗苑把孩子生下来。”
  “这,这事儿我做不了主。”何月笛有些迟疑。
  “你是她妈,你怎么会做不了主?如果万一陈默有什么,这孩子就是我们陈家唯一的骨肉,于情于理你们都得把孩子生下来吧!”韦若祺一下就急了。
  “于情于理,生与不生都应该由苗苗自己决定。”
  “这怎么可能?!这是我们陈家的孩子!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你们别瞎操心。
  我们养,我和老陈养,不劳你们,也根本不会拖累上苗苑。”
  何月笛深吸了一口气,烦躁地走了两步:“我们现在不谈这个行吗?”
  “这本来就不是一个可以谈的事!这孩子你们必须生下来,这是我们陈家的骨血,最后的希望了,你们怎么能这样呢?做人不能不讲良心吧?!”韦若祺又急又怒。
  “这不是良心的问题,这是原则的问题。孩子是苗苗的,她要生,我们做家长的没二话,而且我们能生就能养,生了也就得自己养。但是苗苗现在还小,你也是经历过社会的人,你也知道,一个女人带着个孩子和不带孩子天差地别,所以如果苗苗觉得养不起,承担不了,我也是个做妈的人,我是苗苗的妈妈,她要放弃我也不会拦着她。”无论是比调门还是比气势,何月笛自认也不会输给谁。
  韦若祺瞬间脸色铁青。
  正所谓两宫皇太后,这都不是省油的灯,而且早就心结深种,平常矛盾不爆发只是因为相隔千里不碰头,现在这火烧眉毛的要紧关头,空气一点就着,三言两语不合,马上吵得鸡飞狗跳。
  苏会贤在外面听着不对开门进去,就看到两人脸红脖子粗吵得不可开交。
  苏会贤一下愣了:“你……你们……怎么啦!”
  “你问她!”韦若祺转头怒目而视,“你问她还是不是人??我儿子生死未卜,她居然要把我孙子给流掉!!”
  “你胡说八道!”何月笛不甘示弱,“你是人,你太是人了,还没生就惦记着怎么抢了!”
  苏会贤被这两人一瞪自己吓得退一步,苗江在卧室听到不对马上赶过来。
  何月笛气得脸色青紫,扯着苗江胳膊:“你瞧瞧,你瞧瞧,在我面前都这么横,回头指不定怎么欺负苗苗,这丫头……我早说了,这种人家,这种人家不能嫁……你看现在,将来可怎么办啊……”
  何月笛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低,眼泪直直地流下来,止都止不住。苗江连忙揽住她柔声哄着,先把人送出门去交给苏会贤。他回头看了 眼韦若祺,韦女士正一眨不眨地瞪着他,眼神愤怒得像是能投出把刀子来。
  苗江长叹气,给自己摸了支烟点上,深深地吸了 口,低声道“我知道,我们都是做爹妈的人,我知道你心里难受。”
  韦若祺冷哼了一声。
  “陈默这孩子我是真喜欢,不怕你笑话,我这路过来,我都哭着过来的。
  可是,怎么说呢……人吧,说得再好听,那都是有私心的,我们,我和月笛是苗苑的爹妈,你能明白吧,就像你是陈默的妈一样,所以有些个心情,真的,希望你也能体谅些。”
  “你……你什么意思?”韦若祺脸色大变,这下彻底地慌了。
  “没什么意思,就是大家彼此体谅些,行吗??”苗江烦躁地揉着胸口,“是,出事儿的是你儿子,可那也是我女婿。我女儿……说句不好听的,才多大啊,二十五岁,就成了寡妇……我不是跟你诉苦,我这苦跟你不能比。可是,真的,大家都不好受,你就别逼我们了,行吗?你就别这样,看着谁都想占你们陈家的便宜,行吗??”
  “我什么时候逼你们了?是你们现在要杀我孙子!!”
  “谁要杀你孙子了?我说你这人能不能别把人想那么坏啊?你有没有眼睛自己不会看哪?你看苗苗现在哭成那样,你让她不要孩子可能吗,她能跟你拼命我女儿嫁到你们家,大半年啊。我都能看出来她有多稀罕陈默,你看不出来,你是陈默的妈你看不出来…我这个做爹的,心寒哪!”
  韦若祺张口欲言,苗江忽然抬手止住她“别说,什么都别说了,说不到一块儿去。你跟我……就是站两边儿的,注定了的。至于这孩子,我自己的女儿我知道,一定会生,但是生下来也是苗苗自己养,就这样……咱们都别争,就这样!”
  消息传得很快,像爆炸一样,一传十,十传百,然后汇到一起像洪水那样向苗苑涌来。沫沫挺着八个月的大肚子亲自上门,王朝阳和小杨关了店门过来陪她,陶冶说姐你饿了吧,我下午给你去买大刀凉皮,正宗的,你多少吃一点,程卫华说有事您说话,随叫随到,成辉打了电话过来,声音哽咽,他说弟妹我对不住你,不过我们还在找……陆臻的电话是下午到的,带着疲惫的沙哑不复当年清朗的音色,他的声音很沉,只说了三句话——他说,嫂子你放心,默爷不是寻常人,我们都相信他。
  你跟陈默结了婚就是我们的嫂子,兄弟们一直在。
  宝宝什么时候出生?我得过来看看,将来这孩子一切开销我负责,我这辈子指望自己估计是不成了,可我真的特别喜欢孩子,您就当成全我,让我当这个干爹。
  苗苑抱着听筒泪如雨下,除了“谢谢”她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在那一瞬间她想到了方进,想到了陆臻,想到程卫华、成辉和陶冶。一直以来,她都觉得陈默是个不通人情世故的木头,坚硬的、硌人的木头。永远处不好人际关系,没有朋友,净会得罪人,没有人关心他,没人喜欢他。
  是啊,靠他就完了……可是,直到今天她才发现,那个沉默的男人有多么宽厚与善良,在他如山的身影背后,悄无声息地站立着那么多人,那么多项天立地的男人。
  那是曾经他施出的情分,最后,都将回报给她。
  那个男人即使真的离开了,也在保护她。
  沫沫担心苗苑一直半躺在床上对胎儿不好,生拉硬架地把人架到客厅里。宽心的话说了太多,苗江此时已经想不出来还有什么好安慰,只是贴近她身边坐着,让苗苑把头搁在自己肩膀上。电话铃响了一次又一次,苗苑一直哭个不停,声音越来越低,渐渐听不分明,像一只呜咽的猫咪。
  韦若祺靠窗边站着,心里烦躁不堪。
  平心而论,她才是这个屋子里压力最大的人。她的儿子生死未卜,她的孙子生死未卜,她的男人似乎也将会因此生死未卜。但是韦若祺一直没哭,她甚至连眼眶都没湿过,因为来不及,太过心焦,在这样的生死关头,谁有那个闲情逸致还能坐下来哭泣?
  苗苑断断续续直不绝的哭声终于激怒了她,韦若祺不满意地沉声喝道:“哭哭哭哭!你就会哭,哭有什么用,你除了哭还有什么用?”
  何月笛霍地站起来,苗江连忙把自己老婆拉回去,何月笛狠狠地瞪了苗江一眼,把脸别在一边生闷气。
  “哭为什么要有用?”苗苑仿佛如梦初醒似的慢慢抬头看向韦若祺,“为什么连哭都要有用,高兴了就笑,我现在难受我哭,为什么要有用?你没哭,你没哭有用吗?也没用。”
  韦若祺喉头哽,被问住。
  “妈,我们别吵了行吗?你不爱哭,你就这么待着;我想哭,你就让我哭一会儿。陈默在的时候我就特别不想跟你吵,将来陈默要是不在了,我们就更没什么可吵的了。就算你还是陈曦的奶奶,我也是陈曦的妈,可将来,我们到底还是要生分的。”苗苑忍不住,眼泪又簌簌地滚下来,“陈默要是真的不在了,我们就别再争了好吗?已经没有人会把我们再拉回来了,我们再这么吵下去,就真得散伙了。”
  韦若祺想说,散伙就散伙,难道我稀罕你?
  可是这句话在喉头滚来又滚去,到底没有吐出口。
  对啊,孙子还在她肚子里呢,得让着她。韦若祺这样向自己解释。
  据说等待是人生最初的苍老,苗苑觉得自己在一夕之间已经老去。下午三四点钟的时候,部队方面忽然把电话打到家里,张占德说搜索已经有了一定的进展,让他们赶紧去市公安局法医处。韦若祺乍然听到“认尸”那两个字胸口如遭重击差点当场晕过去。
  苗苑搁下电话愣了好一会儿,站起来说:“妈,要不您先歇着,我去。”
  何月笛握住苗苑的手说我陪你,王朝阳连忙去门口穿鞋准备下楼拦车……呼啦一下子屋子里的人走了个精光,韦若祺时蒙了,露出无措的神色。
  苗苑把自己直捧着的纸巾盒递给韦若祺:“我们先走,这屋留给你,你要是回爸那儿去,就帮我把门带上。”
  韦若祺犹豫了很久,似乎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慢慢接过了纸巾盒。苗苑却忽然张开双臂抱了抱她,轻声说,“陈默会没事儿的,我们会好的。”
  韦若祺的脸色一僵,等她感觉别扭时,苗苑已经放开她匆匆出门去了。
  苗苑他们行人赶到市公安局时,才发现那里早就人声鼎沸。程卫华接了电话立马就从分局赶过来,到得比他们还早,185cm的大个子,手长腿长,极为惹眼地站在走道里,一伸手就拦住了苗苑。
  “老程!你别给我……”苗苑急得满头浮汗,气急败坏地大声嚷着。
  “我帮你看过了,没有。”程卫华慢慢扶住她的肩。
  苗苑听了一愣,蓦然听到停尸房里哭声震天,好像全身的骨髂都散了架子,脚下一软,差点滑到地上去,程卫华连忙扶她坐到墙边椅子上。
  ”这是好消息呀来,给哥笑一个。”程卫华蹲下来逗她。
  “对!是,有道理。”苗苑闭了闭眼睛,把眼眶里那点潮意忍回去,笑得很用力。
  有时候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苗苑马上就想走,好像只要离开这个可怕的地方,陈默就会好好地完整地站在她面前而不是躺着。可是还没有走到拐角就被人叫住了,据说是还有一具尸体到六点半的样子就能完成尸检,不如在这儿等会一起看了,也免得明天再来一次。
  苗苑仰着头说好,她怎么努力都没有看清那人的面目,眼前只有白大褂发青的白,可是她却忽然强硬了起来,大刀阔斧地指挥起大家的去向。
  小杨哥你带我爸妈去吃饭。
  苏姐姐你待了一天了快点回去,店里肯定一堆事。
  沫子你八个月的大肚子跟我凑什么热闹,赶紧让小米来接你。
  等她安排到程卫华的时候,老程摇头笑了笑说,我陪你。苗苑愣了一下,忽然脱力坐下,说,好的。
  这种时候苗苑最大,她说什么都会被执行,何月笛即使一千一万个不放心也还是被苗江拖走,只是临走时苗江用力握了程卫华的手,讨了电话仔细保存。
  陶冶下班后果真去买了凉皮过来,辣里带酸的好筋道,苗苑虽然没什么胃口也着实吃了几口。拥在走道里的人一个一个地散了去,终于有穿着白大褂的人出来,程卫华给陶冶使了个眼色,小陶马上按住苗苑,程卫华已经先人一步抢到白大褂面前。
  “老程”苗苑大急。
  “我先帮你看一下……”程卫华涎着脸,也不顾别人挣扎像押犯人似的把白大褂押进了停尸房。
  苗苑急得要命,偏偏小陶力气大,她一个弱女子无论如何都挣扎不出去。不一会儿从里间又传出哭声,苗苑一听就知道不是程卫华,马上心里大定。
  白大褂面无表情地拿了文件夹出来提问:“陈默有没有镶过牙?”
  “都跟你说了不是他,你小子犯什么轴啊陈默比我还高点……”程卫华着急地跟出来想拽他。
  “老程,烧成这样子人是会缩……”白大褂显然也无奈了。
  “那个…人……”苗苑忽然大声喊了出来,“他身体里有没有弹片?”
  “没有,没探到有金属。”
  苗苑轻轻呼出一口气,用力地摇了摇头,说:“不是他。”
  “听到没有!这才能做准”白大褂反手把程卫华拍开,“人家当老婆的不比你知道得多??”
  程卫华没好气地冲他亮了一下牙,又连忙冲过去安慰苗苑:“没事儿的,啊,相信哥,你们家陈默是谁,对吧!”
  “是啊!”苗苑轻轻点头,“那程哥我们走吧。”
  “行!”程卫华转身走了两步才发现苗苑没跟上来,一回头却看到苗苑还坐着,陶冶站在旁边一脸的茫然。程卫华心中一恸,知道她现在脚软,站不起来。他连忙回去叉腿瘫坐到苗苑身边,颇有些无赖地笑着:“不行,哥累了,陪我休息会儿。”
  陶冶闻言大惊,脸上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咬牙切齿地暗地里狠踹了他一脚,程卫华眉峰一挑,一声不吭地忍了下来。
  苗苑低头绞着手指,小声说好。
  苗苑听到里间的哭声越来越响,带着某种歇斯底里的味道。一个看起来足有三十出头的女人泪流满面地从里面飘出来,跌坐到苗苑身边,苗苑从口袋里抽出张纸巾递给她。女人随手接过,连头都没抬,自然也没有说谢谢,她哭得太过投入。
  苗苑把整包纸巾都拆开,一张一张慢慢地递给她。
  张占德抱着一大叠文件从另外一间办公室里走出来,走到她们身边时一停,眉头皱起似乎是想开口,苗蔸抢先一步瞪住他了,那是沉默的逼视的目光。他微微一愣,似乎是想起了这个女孩着实不好惹,颇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坐到另边去等待。
  从小到大,苗苑都特别不能理解句话“遇难者家属情绪稳定”,她觉得那怎么可能,人生有很多事情是无法靠想象的,只有事到临头才知道是什么样。所以,在灾难面前,外人都应该闭嘴。因为你不是她,你没有资格说我懂,我知道应该怎么样,知道什么是对!
  没有人,有权居高临下地说出那句话:请你冷静点,节哀顺变!
  此时此刻苗苑对这个悲伤的女人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怜惜,她那样固执地陪伴着她,直到夕阳日暮。
  女人在哭累了之后,断断续续地与苗苑说了很多话。她说自己叫金晓勤,今年26,她说起她的男人,他叫曹修武,是一名士官,28岁;她说起他们的女儿,今年才3岁,她说到家里新买的房子,还有35万块钱的贷款,她说起父母的病,说起婆婆马上要开刀的费用……苗苑默默无言地听着,伸手揽住她瘦弱的肩膀。
  苗苑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幸运,即使陈默真的不在了,她还有强而有力的可以支撑她的父母,她的公婆即使态度恶劣但毕竟从来不是负担,她还有那么多的好兄弟。
  苗苑温柔地小声与金晓勤说着话,留下了自己的联络方式,她说“你要是手头不方便了,来找我,我给你凑点。”
  程卫华宽容地看着苗苑做这一切,同时按住了陶冶别去催她。
  从公安局里出来天已经黑透了,苗苑坚持要回店里去,她想做事,回家就只能哭,可是哭久了也真的没意思。回到店里才发现大家都在,一个个如临大敌地看着她。
  苗苑虚弱地笑了笑,拿了奶酪出来热着,她漫无目的地揉着面团,最后做出一个心形的面包。通身襄着火红的辣肉松,内馅里填着兑了青梅酒的鲜奶油奶酪。这是怪异而动人的食物,一口咬下总会让人想流泪,无论是因为辣椒还是微醺的奶油。
  苗苑把这个作品命名为——爱她找了空白的宝丽板出来写广告词,她说这是为所有死在报纸上的人做的面包,她将把这款面包所有的收入都送给这次山火里牺牲的战士。
  所有人都很高兴,毕竟在这种时候苗苑肯转移注意力就是好事。王朝阳和杨维冬忙着帮苗苑大批量生产;程卫华打电话给他的狐朋狗友勒令他们明天过来买面包,陶冶则火速地把新产品拍照修图传上网,还配了感人的心情故事,只不过隐去了陈默失踪的部分,苗苑关照了这事还不能提,因为陈正平的血管不好。
  苗苑一直忙到深夜做得异常投入,方进打了电话过来说他已经到了,下午上山看过,感觉他们之前可能找错了方向,所以一切还很有希望。苗苑一叠声地道谢,猛然回头看到架子上布满火红色的心,只一只紧密地挨着,都在“怦怦”地跳动,仿佛她内心的期盼。
  那天晚上苗苑睡得很熟,早上何月笛进去看了她两次她都没发现,两位老人家略略放心了些,可是想起陈默又是一阵酸楚。
  而同一时间,韦若祺看着当天的晨报暴跳如雷,陈默的名字与人并排出现在都市报的头版,还被加粗显示,报道正文用一种她闭上眼睛也能背出来的语气书写着焦虑与赞美,而韦若祺只想着怎样才能有合理的借口毁掉这些报纸。张占德显然无视了她的意愿,或者说,在他有限的工作经验里还没有遇上过这种不想上报纸的家属。
  “爱”卖得非常好,超乎寻常的火暴,苗苑他们做了一夜的面包在一个上午就被抢购一空,还有人在网络留言打听曹修武家的账号,说也想给这家人直接汇点钱。苗苑连忙拨了金晓勤的电话告诉她这个好消息,金晓勤很疑惑,专程赶来店里张望,却看着铺天盖地的大红心泣不成声。
  -06-
一切似乎都很顺利,然而这样的顺利代表着无望的等待。苗苑一刻不停地做着面包,王朝阳只能拼命地拿孩子做借口让她休息会儿,可是第二天,报上的一篇社论吸引了苗苑全部的注意力。
  这是一篇评论员文章,援引了一些网上言论在谈中国的慈善状况,那些句子苗苑都没有看得多明白,可是她只看到了一处,“人间”的“爱”被提及了,而且是反面事例。笔者用一种尖锐甚至不无恶意的口吻质问着这种活动应该由哪个部门监管,由何人审批,善款的账目何去何从……苗苑一下就炸了,那种居高临下冷静自持的路人态度气得她全身发抖,从报上查到编辑部地址就马上冲到街上打车。王朝阳吓得连忙追上去,又生怕会吃亏,一边拦着劝阻,一边给程卫华打电话。
  苗苑这会儿连脸都青了,平素再好说话不过的女孩子,此刻倔犟得像一头牛。
  王朝阳根本拿她没办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苗苑威风凛凛地站在编辑部门口大声质问:“这篇东西谁写的?!”
  格子间里有几个人抬起了头,一个临近的男人慢慢地探头过来看了一下,问道“怎么了?”
  “我问这个,谁写的?!你们凭什么这么写?”
  “有什么问题吗?小姐,请注意你的情绪,都像您这么过来闹我们还办不办公了?”一个看起来像主管模样的人从里面绕出来。
  苗苑深吸了一口气,拿笔把那段框出来给他看:“我是‘人间’的老板。我想知道你们凭什么这么写,凭什么污蔑我在骗钱。都没有人来问过我怎么回事,你们觉得有问题,你们觉得不对,你们为什么不直接来跟我说,你们觉得我做得不好,你们有更好的办法可以告诉我,为什么要把我想得这么坏?”
  主管匆匆扫了一眼,微微冷笑着看向苗苑:“小姐,我们是记者,这里是报社我们是媒体,懂吗?我们不可能找到一个问题就直接通知当事人,这是政府机关的事,这不是做新闻。我们的工作是要以点带面的,我们这是在正常行使媒体监督权。而且麻烦你看一看内容,我们只是在质疑。就表面的现象,对可能的问题做些推断,这根本就不能说是在污蔑。”
  苗苑气得脸色通红,张口结舌地瞪着他。
  主管显然也觉得区区小事,纠结无益,转身就想走,苗苑忽然出声叫住了他:
  “你活着一定特别不开心吧”
  “你这人怎么说话呢?!”主管脸色一变。
  “一定是的,你这样活着肯定特别不开心。像你们这种人我都看烦了,你们看到什么都不好,想到谁都是坏人,社会只有阴暗面。碰到什么事儿都净往坏里想,说话阴阳怪气,好像觉得自己特别有本事特别能,好像除了你们最高尚,剩下的全世界都是笨蛋、小偷和骗子。好像只有你们知道什么是对的,你们站在那里指手画脚,正事儿哈都不干。但其实你们什么都不懂,你们凭什么?你们根本不知道我遇到了什么事,根本不知道我是怎么想的,你们有什么资格评论我??
  王朝阳插进来小声说“她丈夫就是陈默,你们昨天才在报上写的那个武警少校,失踪了到现在都还没找回来,你们还给英雄的家属泼脏水。”
  主管先生显然吃了一惊,脸上一阵青白,变幻了几种表情之后神色忽然严肃了起来“这个,既然是这样,那你们就更应该注意点自己的形象嘛。你看你现在这样大吵大闹的,多不好啊,多给烈士的形象抹黑啊……”
  主管的话还没说完,苗苑忽然暴怒,眼泪哗地流下来,眼前模糊一片。她随手抄起一个马克杯砸过去:“你才烈士!!你胡说八道,陈默不是烈士,他不会死的……”
  主管先生吓了一大跳,连忙往后躲。苗苑那只杯子砸得没有半分准头,低低地直奔了地面,哗啦碎了地。
  有闹起来的,就有看热闹的,格子间里的人一个一个地都抬起了头。有人说哎呀,怎么这样啊,这女人真泼。有人说干吗,你神经啊,你老公被人咒死了你开心啊……也有人说嘿,这回搞笑了,后续报道怎么写啊,英雄的妻子说你再敢说我丈夫是烈士我就抽你!马上有人接口,好标题,头条啊!
  苗苑拳头紧握地站在那儿,流着泪的大眼睛里满是火光。
  “你你…你别撒泼啊……”主管指着苗苑结结巴巴地嚷嚷,“你你,你再这样我们就报警了,啊……”
  “别,别…哥们儿,别麻烦了,我就是警察。”程卫华气喘吁吁地从门外闪进来,掏出证件一亮而过。
  主管先生只看到警徽一闪连名字是谁都没看清,他正在诧异,就看到程卫华低头问苗苑:“他们欺负你?”
  “他咒陈默死。”苗苑咬牙切齿。
  “行,兄弟哎,对不住了。”程卫华舒展了一下指节,向主管走过去。
  那人显然是被吓着了,战战兢兢地往后退着问,你要干吗?程卫华随手从桌上抽了一大叠旧杂志,以一种常人根本无法看清的速度挡在主管先生的下腹部,然后一下膝击重重地撞了上去……“走吧!”程卫华把杂志一扔,若无其事地拉着苗苑离开,丢下身后目瞪口呆的众人与某个哀号倒地的身影。
  “刚刚怎么回事儿啊?”程卫华把苗苑拉上车才开口问。
  苗苑一声不吭地把报纸塞给程卫华。
  “我操他妈的!”老程看完脸色铁青,一边嘀咕着骂街,一边拿手机拨号,“别怕啊,这种人老子有的是办法治他。”
  “算了。”苗苑抬手按住他。
  “算什么算?”
  “算了程哥,麻烦!”
  “怕麻烦是吧?”程卫华转了转眼珠,嘴角一勾带出一点阴损的笑意,“我教你个办法,一句话的事儿。你就把这张报纸给你婆婆看,你跟她说怀疑你就是怀疑陈家,怀疑陈家……嘿嘿!反正你婆婆现在就是个炸药,一点就着,就凭她老人家那手腕保管这小子尸骨无存。”
  “算了真的。”苗苑擦了擦眼泪,“我知道的,跟他们计较没意思,他们也是混口饭吃。其实我挺可怜他们的,你说一人,成天把事儿想得这么坏,活着得多糟心啊?我们都犯不着去抽他们,真的,他们自己活得难受着呢!今天这事儿要搁平时我都……都不带答理的,也就是赶上陈默不在,我心情不好。我就是生气,你让我骂完了,我也就舒服了。”
  “那你舒服我还没舒服呢……”程卫华看着苗苑的脸色,半响叹了口气发动车子,“得,早知道刚才就多揍几下了。”
  程卫华开车把人拉到“人间”,却只开了后座的门对王朝阳说:“你先回,我带苗苗兜个风去。”
  王朝阳生怕苗苑回到店里又下力气死干活,巴不得有人拉着她出去散散心,马上千恩万谢地下车走了。苗苑一声不吭地坐在副驾驶位,神色有些木然。
  天还是那么热,猛烈的阳光火一样倾倒下来,让人无处可藏。
  程卫华在城里兜了一圈都没有找到可以停车的地方,索性直奔郊区。陕西多山,出城没上高速,七绕八绕地就绕进了山区。车子开进林荫密布的地方,关了空调降下车窗,久违了的自然的清风拂过苗苑的脸,让她呆滞的眼眸颤了颤,慢慢转过脸去看向窗外。
  程卫华找了个合适的地方停车,从车载冰箱里拿了两罐可乐出来。苗苑乖乖地接过去,也不喝,只是紧紧地在手里攥着,一声不吭地坐在路边,夏蝉在她头顶疯狂地鸣叫着。
  程卫华烦躁地在她身边走了几个来回,忽然停下来,从钱包里抽出一张照片递过去:“我老婆。”
  “哦!”。苗苑有些意外,从没听说过。
  “走了很久了。”
  “呃??”
  “是我害死的!”程卫华垂下头。
  “啊!?”苗苑吓了一跳,“你别胡说。”
  “是真的,我那时候很傻,什么都不怕,什么人都敢得罪,结果报复在她身上。
  氰化物中毒,她走的时候还没有24岁,就在我们办酒的两天前。”
  苗苑张口结舌,震惊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其实你比我好。”程卫华在苗苑身边坐下,“至少你没遗憾啊,你对陈默那么好,不像我。”
  “不是的,我对陈默也不好的,我成天跟他吵架。”苗苑的眼眶骤然发红。
  “你这算什么呀,女孩子嘛,还能没点小脾气,你喜欢他才跟他吵。我那时候真的……我那时候很年轻,喜欢玩儿,兄弟堆狐朋狗友,成天瞎忙根本顾不上她。连结婚都她催着办的,心里还挺不乐意,我那会儿简直不是人,有人知冷知热管着还嫌她烦……”
  “不会的,她觉得你好才会催你结婚,她乐意嫁给你就是觉得你好,程哥,真的,你别说了,我知道你比我更难受……”
  “不是,你别误会。我跟你说这个,不是…想说什么我比你惨什么的,显摆老子多坚强多……那啥……”程卫华挠了挠头发,忽然解开手腕上宽大的潜水电子表,露出一道深长的疤痕,“知道割腕是怎么回事儿吗?不是你想的那样的,我跟你讲,电视上演的都是骗人的。血管很韧的,水果刀就这么下去根本割不断,你得把旁边的肉都划开,然后用刀尖从里往外挑。”
  苗苑吓得脸色发白,瞪大了眼睛看着程卫华。
  “但是没有用。”程卫华平静地看向她,摇了摇头,“连死都没有用,我试过,所以你可以不用试了。我到快死的时候就后悔了,就这么走了,我也一样见不到她。我爹妈把我拉扯这么大也不容易,再浑蛋,总不能让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
  苗苑泪流满面,用力地点着头。
  “没有用的,都没用,别跟电视里学。胡闹、喝酒、嗑药……除了四号没用过,我什么都试了,没用!那种日子,你发泄,乱搞,好像看起来痛快,但是一不开心的,不会让你开心的,真的,相信我。”
  “可是我不知道应该要怎么办我好怕,我真的很害怕,我怕陈默真回不来了。”苗苑失声痛哭。
  “你得给你自己点念想,你看这世上这么多人都规规矩矩地过日子,为什么?大家不会都是傻冒。自虐吗?不会的因为这样才开心,所以你也得让自己开心点。你别去想周围的人怎么看你,真的,也别怕对不起谁,你现在只要能保住自己就比什么都强。而且…你还有孩子,对吧,你看你多好,你还有孩子,不像我,我什么都没有。”
  苗苑连连点头,哭了好一阵才慢慢止住眼泪,心里却像是奇迹般地松泛了一些,仿佛由高空坠落,纵使粉身碎骨,也至少已经落到了实地。
  “程哥,你也,别太难受了,嫂子在天上看到也不开心的。”苗苑把脸抹干净。
  “我知道,知道……你看我现在不是挺好的嘛,对吧我现在挺好,活得挺自在,也开心。所以没有什么过不去的事,开心点儿,陈默那小子我了解他,无论他怎么样了,他都会希望你开心点儿。”
  程卫华有些惶然,手足无措间把苗苑的可乐给抢过来开了,这罐可乐被苗苑一直攥着,早就被捂得温热,程卫华喝了一口才反应过来,尴尬地苦笑。
  苗苑站起来笑了笑说:“程哥,我们回去吧,我晚上买点菜,大家一起吃饭,你帮我把小陶也叫上。”
  程卫华按住苗苑的肩膀说好。
  晚饭苗苑和苗江联手做了不少吃的,苗苑给韦若祺打电话说要送烧麦过去,韦若祺连忙拦下了,踌躇了下却说还是我过来。人很多,热热闹闹的一大桌,苗江忙着给苗苑夹肉,说多吃点,要补,趁爸爸在给你多补补。苗苑拉了韦若祺起坐,韦若祺没吃什么,但是也没离席,有些压力太大,的确不是一个人可以独自消化的。
  晚饭后武警支队宣传科有人打了电话过来,说明天总队领导要过来慰问家属,让苗苑准备一下。苗苑断然拒绝说不用了,现在没心思见任何人,见了面也不会有好话,上电视给大家都丢人。
  对方哽了好一阵。
  韦若祺拍一拍苗苑让她让开,接了电话过去指名道姓地把张占德狠批了一顿,陈默已经失踪了,再把他爹吓死了,这个责任谁来负?那边听得音调儿都变了,连忙表示是自己这边办事不力,一定好好批评教育。
  韦若祺搁下电话失了好一阵的神,苗苑把蒸好的烧麦交给韦若祺:“妈你先回去陪陪爸,我这边没什么。”
  韦若祺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两个女人执手相望。苗苑有些困惑地看着她的婆婆,韦若祺有一丝很渺茫的感觉,是对眼前这个女孩儿的,她有些想不明白那到底是什么,甚至过了很久之后她才反应过来,那是她第一次好好地…看着苗苑。第次注意到这是一个人,一个会站在她面前,握住她的手,把一些东西交给她的人。
  那个瞬间韦若祺有些忘记了,这是她的媳妇,她儿子的妻子。
  灯光下,苗苑的神情有种隐约的执拗,虽然那种表情并非冷漠,可是仍然让韦若祺感觉到无力,那样的眼神让她明白……即使在这样兵荒马乱的时刻,这个女孩儿也并不打算扑到她怀里哭,不打算听从她过多的指点,甚至是帮助……韦若祺有些沮丧,可是面对这样的苗苑,她知道自己已经不必再说什么也不用再做什么。
  -07-
当方进说你们一定搞错了的时候,眼中有一种豪迈的信心,当成辉说我们大概真的搞错了的时候,声音里带着一种忐忑的期待,然而无论那是怎样的心情,最后都归结为种行动,那就是继续找。
  总队参谋长专程打了电话过来问过进度。成辉说不能放弃啊,放弃了士兵不服,他弹压不住的。参谋长沉吟着说好,你们继续,我们要相信奇迹。
  方进说不是奇迹,我们要相信陈默。
  方进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很大的同心圆,然后根据地势截出一段,他把这片圆环全部涂黑后交给成辉,告诉他这就是重点。成辉一看非常诧异,因为那里离开出事地点已经很远,而且完全不是陈默要去救人的方向。
  方进在地图上把原来搜索过的地方都画掉,他说这一块你们连根草都看过了,没有就是没有,那么很可能陈默根本没往这边走,他中途转向逃生去了。你们也-说了,当时的情况很危险,陈默连一个人都没带,如果他不是预见很坏,他不会自己一个人上去。
  原杰有些愤怒地说,不可能,队长不会放弃的。
  方进笑了笑,他说你们都不了解陈默,陈默最厉害的就是他敢说不。
  天干大旱,赤地千里,放眼望去草木枯槁,方进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想到一个更为严峻的问题——脱水!
  于是,搜索重点马上转移,成辉甚至关照了临县的兄弟部队也帮忙留心。第一遍粗筛扫过去没有任何结果,几乎就是要绝望了,成辉扯下帽子站在方进身边,脸上被晒得油黑,三天像老了三年。
  倒是临县的部队传了消息过来,说我们这边刚发现了几个确定不了身份的伤员,你们要不要来看看。方进飞奔而去,最后终于在县人民医院的ICU病房里找到了陈默。那个瞬间方进兴奋得连跳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好像是脱了力,他连连退了两步,靠到墙边。
  陪着他起找人的是当地武警的一个排长,名叫彭莱,他从兜里掏了烟出来给方进“不急啊,还有……中医院还有两个。”
  方进虚弱地摆了摆手说:“不找了,就是他。”
  彭莱一愣,张口结舌“不,不会吧,我们发现这人的地方离你们那儿好几百里地啊!”
  “是的,就是他。”方进开心地笑起来,那笑容闪闪发亮。
  烧伤病人最忌感染,方进被医护人员拦在病房门外。透过干净的玻璃窗,他看到陈默安静地躺在病床上,仿佛熟睡。但是据彭莱说,发现他的时候,人已经差不多休克了,作训服被烧得乱七八糟,又找不到证件,只能先送到医院抢救。
  烧伤本来就容易脱水,天又大旱,山上根本找不到任何水源。严重的脱水加感染性休克,当时都说救不回来,可是昏迷了两天还有气,都在说什么人命这么硬,没想到这就是大名鼎鼎的陈默。
  方进偷偷笑,阳光灿烂的脸,没有一点阴霾。小彭看着他的笑容顿时心情也好了起来,一巴掌拍在方进背上,说吃饭去,你请客!方进大笑,连声说好。
  这地方偏僻,方进原本是想让苗苑别过来的,可是一个电话过去说陈默还活着,这哪里还了得,苗苑当天就括着翅膀飞过来了。她生怕这陌生的地方、陌生的医生照看不好她的陈默,过来时卷了大包袱,ICU从上到下,连同烧伤科有一个算一个全送了份礼物,全是用象牙色雪纺纱带扎好的小饼干,漂亮得一塌糊涂,人见人爱。
  值班的护士与苗苑瞬间打成一片,连医生都点了头,同意苗苑消完毒之后可以进ICU。
  烧伤的病人需要保持创面干燥完全暴露,ICU里虽然有空调可是温度也并不低。在门外时离得远,只觉得陈默闭着眼仿佛睡得安稳,可是走近才看到那黑黑红红的伤痕,苗苑的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
  “哎,别哭,别哭。”护士长劝道。
  苗苑误以为哭起来会害陈默又感染,连忙仰起脸,下死命忍住,发出好像幼弱猫咪那样的抽气声。陈默的眼睑却微微动了动,慢慢地睁开,失了焦的视线散漫地望向前方,气息轻缓:“苗苗?”
  护士长吓了一跳:“你什么时候醒的?”
  “不知道。”陈默极微弱地摇了摇头。
  苗苑连忙抢到病床前,却不敢碰他,急得手足无措的只想哭,偏偏还不敢让眼泪流下来。
  护士长一边按铃,一边拉过陈默的手放到苗苑掌心里。苗苑轻轻合掌,感觉到带着粗糙薄趼的手指在她手中微微颤动,忽然就觉得安稳,视线霎时间就清晰了。
  烧伤,被火场树木砸到造成的开放伤,感染性休克,再加上严重脱水,这样合并起来的复合伤害导致多器官功能衰竭。能醒过来虽然是第一步,却也是最关键性的一步。马上有好几位医生护士拥进来,从头到脚地检查陈默。
  苗苑心急如焚,伸长了脖子站在他们身后,从那些人影的缝隙中捕捉陈默的样子。
  深二度烧伤的伤口呈现出一种斑驳的黑红色,仿佛被火神的鞭子抽到,狭而长的一条,肉体分崩离析,从胸口蔓延到脖颈。
  陈默抬手扯住白大褂的一角,主治医生愣了愣,俯下身去听他说话,半晌,他转头看向苗苑说:“你丈夫让你先出去,他让你别看。”
  “不要。”苗苑捂住嘴,“我不走,我要陪着他。”
  医生有些无奈,轻声说“那你转过去。”
  “不。”苗苑固执地摇头,“我不怕。”
  陈默微微曲了曲手指,却无力把手臂拾得更高,苗苑蹲下身去亲吻他的掌心,那么热,像火一样。陈默颤抖的手指在苗苑唇上摩挲,喃喃道:“把眼睛闭上。”
  “我不要。”苗苑终于忍不住,有一滴泪从右边眼眶里滑下来,却看到陈默的手掌艰难地往上移,渐渐覆盖了她全部的视野。
  答应过你永远不分开,所以永远不,所以刀山火海也会闯过来找你。
  尾声——人间烟火
  五天之后陈默转出ICU病房直接回了西安,陈正平在尘埃落定之后才得到消息,也还是被吓得一身冷汗。陈默这名字开始就是列在嘉奖名单里的,现在仿佛神迹般地生还,待遇当然非同般。总队领导指示要上最好的医生用最好的药,陈默毕竟底子好,身体恢复得很快。苗苑听从了苏会贤的劝告,把所有“爱”募集到的钱都交给蒋立新处理,果然省心省事皆大欢喜。
  唯的一点小插曲归结在那个二等功上,陈默向蒋立新报告他当时并没有完成既定任务,无功却受奖好像不太应该。蒋政委大囧,被他搞得哭笑不得;成辉收到消息暴怒,差点直接挥拳揍伤员;最后还是总队长锤定音,他说陈默你不要搞,给你就拿着,哪来那么多废话。
  陈默当然不是喜欢废话的人,他索性就连应该的废话也全省了,什么报告、报道、学习演讲,一概推得干干净净。可是人是活的事是死的,陈默不干成辉就得顶上,成指导员气得青烟直冒。
  俗话说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或者在曾经的岁月里,陈默有过无数更艰难更危险的时刻,可是那些韦若祺都不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她知道的只有这一次。
  后怕是慢慢起来的,当时居然也没觉得十分慌张,甚至担心苗苑肚子里的孩子更甚过陈默,现在人回来了,却知道害怕了,半夜里惊醒,吓得一身冷汗。
  是陈默还年轻,刚刚立的二等功,刚刚毕业的硕士,部队当然不肯放人,韦若祺差点打算动用副省长出面,被陈正平拦住了,他说你别再做无用功,先去问问陈默。
  那是一次正式的家庭会议,韦若祺根本没指望陈默会同意,可是她有百分之百的把握相信苗苑会站在她这边。陈默起初靠在病床上一声不吭,目色深沉,却褪去了所有的锐利,那是种让人想要拥抱的柔和的黑。
  “如果你们……都希望我这样,我听你们的。可是……”陈默温柔地看着苗苑,“如果你不做蛋糕了,你想做什么?”
  苗苑初时兴奋的眼神渐渐沉静下来,最后她慢慢握住陈默的手说.“我听你的。”
  韦若祺简直不能相信,她把苗苑拉到走廊里质问“你怎么可以这样纵容他?
  你是他老婆,你不能什么事都听他的。”
  陈正平扶上韦若祺的肩膀,加了几分柔和的力度,韦若祺忽然感觉无力,那种手握流沙的无力感,越是用力越是无奈,不自觉竟急红了眼眶。
  苗苑没料到她一向心如铁石的婆婆也会哭, 时之间也慌了手脚,结结巴巴没说出两个字眼泪也止不住地流下来。到最后,她泪流满面地握住韦若祺的手说:
  “我们就别逼他了好吗?陈默想干什么就让他干什么吧,他要是乐意不干这个当然好,可是他不乐意,他真的不乐意那又能怎么办呢。”
  “你不能这样,你怎么能这样?”韦若祺摇头看着苗苑,却更像是自语。
  “不是啊,妈。陈默今天要是杀人放火,我当然拦着他,他现在也算在干正事儿吧。”苗苑倔犟地抿着嘴,湿漉漉的大眼睛像含了宝石的光。
  陈正平拉着自己的妻子退了一步,把难得柔软的韦女士揽进怀里,他意味深长地看着苗苑,半响,笑了笑说,“陈默就交给你了。”
  苗苑有些受宠若惊地点了头。
  为什么?回家之后韦若祺不停地在问为什么,夕阳在她身后落下,那是硕大而浑圆的一个球体,将半个天幕映作昏黄。
  陈正平坐到她身边去抱住她,他沉声问:“还记得你25岁的时候在干什么吗?
  我们25岁的时候,世界是什么样?”
  韦若祺有些茫然。
  “时代变了,我们已经老了,老得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了。一代人,过一代人的日子…当年你妈没拦住你,让你进了城,现在你也拦不住陈默。”陈正平拢起妻子额角的碎发,小心地别到她的耳后去。
  红颜弹指老,30年前的青春少女,换作如今苍老的面容。
  韦若祺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埋在陈正平的肩头,那同样苍老的肩膀。
  陈正平慢慢抚着妻子的脊背,轻声说:“等年底你也退了,我们去海南玩儿吧……”
  陈默的伤在一个半月之后彻底痊愈,痂衣剥落,留下粗糙的疤痕。仿佛火焰的图腾,从胸口蔓延到颈侧,最后拉成一条线,消失在耳根处。这样的伤疤自然是难看的,可是那毕竟是陈默,让人不敢仔细去看的那个陈默。他有先声夺人的气场,于是,无论他的眉目如何英挺,伤疤怎样难看,都变得不重要。胆敢仔细地看着他,触摸他每一寸皮肤的…从来都只有那个人而已!
  脱下外套,陈默看到苗苑眼中渐渐泛出泪光,没来由地紧张。居然是有些无措的,陈默轻声问道“很难看?”
  “不,”苗苑笑了,“很酷。”
  其实,就像挺着个大肚子能有多好看,可那里面怀着的是我们的孩子,于是那样畸形的曲线都成了美,成了会让人呼吸急促的渴望。所以,不再光洁的皮肤当然是令人遗憾的,可是那下面跳动着的是你的心脏,你还活着,那就比什么都美好。
  苗苑感觉到陈默火热的胸膛贴到自己后背上,呼吸凌乱,那么热,有一些力量在传递着交换着,火辣辣的快感,激得指尖发颤。陈默双手紧紧地环抱,好像要把苗苑填到自己怀里去,心脏走失了频率,七上八下地跳……拥抱很紧,很长久。
  接吻很深,很认真。
  陈曦在五个月之后正式降临人间,从娘胎里就狡猾的孩子,预产期一拖再拖。
  害得陈默那假一请再请,最后无奈之下又只能销假继续上班。
  最后一次折腾,日子来得非常没有医学规律,苗苑躺在120里打陈默手机。
  那时陈默还在操场上,成辉接的。
  五分钟之后,整个第五大队的广播同时响起:陈默同志请注意!陈默同志请注意!你老婆说她要生了,这次是真的!
  陈默吓得差点自己把自己绊一个跟斗,原杰开了车过来接他,异常潇洒地一个甩尾急停在陈默面前。陈默毫无人性地把司机扔下车,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都说生产很疼,可苗苑后来却印象不深,她只记得迷迷糊糊醒未时,看到一滴一滴缓缓落下来的水珠子。那时阳光反常的烈,从窗子里照进来,让透明的水滴看起来晶莹剔透,折出七彩的光。她顺着那水滴的走向往下看,看到陈默趴在她的床沿上,他的头发削得很短,露出耳根处狭长的伤痕。苗苑觉得自己那时候应该没有动,可陈默还是醒了,很快地醒了过来,迷蒙中睁开的双眼,有种茫然的温柔。
  苗苑静静地看着他,那些晶莹的液体悬在她与他之间,一滴一滴地落下来,均匀而踏实,如光阴流过,年华似水。
  她听到婴儿的啼哭,床头飘来鸡汤的香气,她看到陈默轻轻扬起嘴角,她看到阳光灿烂得像烟火,她慢慢抬起手,摩挲陈默的嘴唇,她看到自己站在人间的柴禾堆旁,燃烧着天堂的香料。
——完——
【番外】
番外一 请问,狙击手是什么样子的?
  因为那次郑楷说如果你不了解什么叫狙击手,你就永远不能了解你丈夫是多么了不起的一个人。结果苗苑就对这件事上了心,多方求索找了一堆有关狙击手的电影和电视来看。那部电视长剧是和沫沫一起看的,因为着实有点长,得有个人陪唠嗑才能看下来。
  不过看完之后沫沫感慨说看来狙击手什么的,办事也那么琼瑶啊,也就是打小三的时候可以扛着枪出去哈。
  苗苑很囧,默默无言。
  后来又找了几部电影,这次没敢惊动别人,是自己看的。结果苗苑对那些帅气的大枪啊,神奇的狙击战术什么的完全没有印象,倒是有一个问题变得严峻起来,苗苑感觉到非常有必要和陈默聊一下。
  事实上苗苑挑了个好时候——周末吃饭的时候。既不会太严肃,陈默也不能说到一半就跑了,苗苑对此很得意。她一本正经地对陈默说:“我最近哈,看了很多有关狙击手的东西呢!”
  “哦。”陈默给自己夹了一块笋,方才注意到苗苑闪闪发亮的渴望的眼睛,只能又问了一句“好看吗?”
  “嗯。”苗苑握了握拳。
  “看着玩玩也好。”
  “可是,陈默啊,我能不能问你一点问题呢?”
  陈默转头看了看苗苑,笑了:“问吧。”
  “嗯!”苗苑兴致勃勃地从兜里抽出一页纸:“第一个问题,你是最强的狙击手吗?”
  陈默一愣“当然不是。”
  “呃……”苗苑顿时错愕了,怎么…那些电影里面的男主角不都是争得你死我活的要做最强的狙击手吗?怎么怎么……她的陈默说他当然不是。苗苑眨巴眨巴眼睛,耳朵耷拉下来。
  “狙击是一件很复杂的事,每个人擅长的领域都不一样,有人擅长打移动物体,有人适合潜伏定点清除,还有人适合全局性的战场支持,而且就算是在每一个细分领域也还是没有标准。”陈默想了想,“你觉得西安城里哪一家店最好吃。”
  “呃…”
  好吧,苗苑揉一揉耳朵继续下个问题:“那,有没有人一直压着你一头呢.就是他什么都比你强一点,你怎么追都追不上他?”
  “有……”
  苗苑顿时紧张地盯住陈默。
  “我的队长夏明朗。”陈默说。
  “那你会不会很恨他呢?”
  “我为什么要恨他?”陈默诧异。
  “因为他……他他什么都比你强啊,那个那什么…电视里……”苗苑的声音越说越低,电视里不都是这么演的吗?
  “可是他真的比我强。”陈默困惑不解。
  “行行,我们先不说这个,下一题下一题。”苗苑忽然觉得这个问题脑残无比,可是眼睛瞄到下题,顿时,哑了。她讨好地笑着蹭一蹭陈默说:“哪,我们说好最后一个问题了,我问了你不许生气。”
  “你问。”
  “假如,我是说假如哈,假如说你的队长,就是夏明朗,就是我要是跟他跑了,你会怎么样哈?”。苗苑痛苦地捂住脸,从指缝里偷窥。
  “不会的,”陈默无比平静地说,“他不喜欢你这样的。”
  苗苑一头撞到桌子上,她败了,彻彻底底地。
  “行,我们不说夏队长了成不?”苗苑无力地趴伏在桌上,“咱们换一个说法,要是,这样,要是哪天我跟人跑了,你打算怎么办……_’
  苗苑话还没说完就觉得室内温度急降,她抬头看到陈默停下筷子,极为严肃地看着她说:“我不回答这个问题。”
  苗苑顿时大窘,尴尬地眨巴了一会儿眼睛,有些恼火偏偏又觉得甜蜜,半是抱怨半是撒娇地嚷嚷着:“干吗呀,这么凶!又凶我,将来还不知道谁甩了谁昵,说不定过两年是你喜欢上别人,就不要我了昵……”
  “不会的。”陈默拿起筷子继续吃饭,“我只喜欢你。”
  啊!啊!苗苑激动地睁大了眼睛:“陈默你再说一次!”
  “我说我只喜欢你。”陈默有些困惑地看了苗苑一眼,仿佛在诧异这丫头怎么忽然听力下降了似的。
  “以后啊,别再相信什么电视剧、电影的,随便在咖啡店撞一个狙击手也比他们靠谱啊!”
  那天晚上,苗苑抱着陈默幸福地感慨。
番外二 我爱你不是承诺,在一起才是
即使已经无数次地敲开这扇门,苗苑在按门铃之前仍然习惯性地深吸了一口气。吴姐开的门,满面笑容地把人迎进门。
  “妈妈……”陈曦飞快地从里间扑出来抱到苗苑大腿上。
  “曦曦,有没有想妈妈?”苗苑欢乐地把宝贝儿子抱起来,用力亲着他的脸。
  “有!”
  “有多想?”
  “很想很想!!”
  “是想妈妈还是培根面包多一些?”
  “想妈妈多一些。”陈曦毫不犹豫地回答。
  “噢!”苗苑故意夸张地点点头,“那培根面包就不用吃了。”
  呃……陈曦的耳朵耷拉下来。
  “苗苗来啦。”韦若祺扶着陈正平从里间出来,点点头与苗苑打了声招呼。
  “是啊!曦曦又麻烦你们了。”苗苑把手里的东西交给韦若祺,“我带了些吃的过来,很好的木糖醇,低糖的。”
  “这是店里新出的一些蛋糕面包,有专门给老年人开发的无糖食品。”
  “麻烦什么呀,曦曦在这儿,我这儿才热闹呢,对吧?我巴不得他一直住下去。
  暑假怎么安排的?”陈正平笑着去逗小孙子,陈曦极乖巧地笑了笑。
  “我妈说趁暑假回老家住一阵儿,我爸也内退了,家里有人带。”苗苑笑着说。
  “哦,那也不能太久了,小孩子不能离开父母太久的。”陈正平颇有些遗憾。
  “是啊,爸说的是。也就住上个把月吧,我爸可想陈曦了,一天三个电话,现在都不稀得提我,只想听曦曦的事儿。”
  “一样一样。”陈正平哈哈大笑。
  苗苑留下吃了顿午饭,约定了下次送陈曦过来住的具体时间,韦若祺转来转去地忙活着给陈曦装小书包,苗苑只能也跟着她转悠,听着韦太后反复不断地强调着各项事宜。
  有时候苗苑会想,这么多的关注这样的热情如果当初能分一些给陈默,或许陈默的个性就不会是现在这样,也不知道陈正平与韦若祺是否偶尔也会如她这样遗憾。可是,每个人都只能在流光中作着自己当时的选择,那个时候那些人那些事……有些东西是注定的,错过就无法再回头,我们在回头去看时,能做的也不过就是原谅与遗忘吧。
  陈曦有如贵族出游,三个大人忙进忙出才把他的全套装备收拾好,装了一只大大的帆布袋。离开时,陈曦煞有其事地背着他的小书包,站在爷爷奶奶的家门口把两个老人分别亲过去。
  “吧嗒”一声,在苍老的皮肤上留下一个嫩嫩的口水印,陈正平与韦若祺浮出年轻的笑意。
  苗苑摇摇晃晃地把大包扔进后备厢,回到驾驶室里,陈曦已经端坐在副座上给自己系好了安全带。
  “陈小曦同志,我发现你一去爷爷奶奶家就娘掉了。”苗苑严肃地说。
  “哪有?!”陈曦瞪大眼睛。
  “你看你看,妈妈是女孩子啊,你让女孩子帮你拎这么大的包,你就在车里坐着,你一个纯爷们,你好意思吗?你什么时候看到你爸爸让我帮他拎东西?你看,妈妈的手都勒红了。”苗苑张开手。
  陈曦眨巴眨巴眼睛踌躇了一阵,小声嘀咕说.“可是我拎不动。”
  “啊啊,我太痛心了!”苗苑捂脸假哭,“纯爷们要勇于接受挑战,怎么能还没试就说自己不行呢??”
  陈曦垂头,粉嘟嘟的小脸上浮出红云,忽然扁了扁嘴就要下车:“那我再去拎一次。”
  “行啦,这次妈妈就帮你拎了,不过……曦曦不应该对妈妈有点什么表示吗?"苗苑用力侧着脸。
  陈曦连忙跪到坐椅上用力亲了苗苑一口,苗苑心满意足地发动车子开出车库。
  这是一个周末,苗苑订了晚上六点的机票直飞巴黎,这是苏会贤组织的欧洲十日游,包吃包住包导游包代订机票。陈默是现役军人出国麻烦,沫沫和小米则带了全家一起,浩浩荡荡地凑成一个八人团。
  苗苑在小区门口的路边停下,指着M记的招牌说“曦曦啊,妈妈想吃甜筒。”
  “哦!”陈曦无辜地看着她。
  “可是你看,外面太阳这么晒,妈妈去排队的话就会晒黑黑,曦曦去帮妈妈买好不好?”
  陈曦转了转眼珠问.“可是曦曦不会晒黑黑吗?”
  “但是纯爷们晒黑黑才好看啊!"苗苑理直气壮的,“你看你爸爸是不是黑黑的特别好看?”
  “噢!好的!”陈曦兴高采烈地扑下车去。
  苗苑幸福地吃着儿子买的甜筒,笃悠悠地随着西安城缓慢的车流流向机场。
  苗苑在地下停车场倒腾了一次行李,从陈曦的大帆布包里挑有用的转移到拖箱。陈曦马上固执地要求自己拉拖箱,无奈他站在那儿也就比拖箱高半头,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拖得动,陈小爷们顿时沮丧得不得了。还好那只箱子有四只万向轮,最后在陈曦的强烈要求下,苗苑只能把拖箱的把手收起来,让他直接平推。如此剽悍的出场震惊了沫沫一家,苏米和米苏姐弟俩兴致盎然地研究起自己家的箱子,小米向苗苑抱拳,感慨:“甘拜下风。”
  苏会贤在欧洲留学经商长久,她安排的行程当然与旅行社不一样。蜻蜒点水般地参观了几个大城市之后,就把人都拉到了奥地利的萨尔斯堡。苏嘉树的朋友在萨尔斯堡近郊的阿尔卑斯山脚有一个小木屋,用苏会贤的话来说,谁知道嘉树什么时候又跟人拆伙,所以不住白不住。
  萨尔斯堡近郊号称是欧洲最美的山村,木屋的格局偏小,可是门口有大片的空地,躺在床上就能看到苍茫的阿尔卑斯山脉。山上林影重重,带着某种不可抵抗的自然力,雄浑而凝重,仿佛能把人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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