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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骨拼图-现代推理悬疑小说

_6 杰弗里·迪佛 (美)
“干干的,像金酒。”
“那根晾衣绳呢?”莱姆问。
库柏检视着绳子。“我早先已经检查过了。绳子是塑料的,由数十股细线搓合而成,里面包括六到十种不同的塑料类型和一条……不,两条金属细线。”
“我要查出制造商和销售来源。”
库柏摇摇头。“不可能。这种绳子太普通了。”
“妈的!”莱姆骂了一声。“那绳结呢?”
“绳结就不一般了。那人打结的技术非常好,看到这里绕了两圈吗?聚氯乙烯很硬,最难打结,而这绳子上的结却牢固无比。”
“局里有关于绳结的档案资料吗?”
“没有。”
不可原谅,他想。
“长官?”
莱姆转向班克斯。
“我有一些航海经验……”
“在西港外。”莱姆说。
“呃……没错,是的。你怎么知道?”
假如有专考地名的刑事测验的话,杰瑞·班克斯一定会把西港填到康涅狄格州去的。“我猜的,运气好。”
“这不是水手结。这种结我不认识。”
“知道这一点也不错。把它挂在那里。”莱姆点头指指墙壁,要他们把绳结挂在玻璃纸偏光照片和莫奈的油画招贴旁边。“我们迟早会搞清楚的。”
门铃响了,汤玛士出去应门。莱姆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也许是伯格医生转回来通知他,已不再有兴趣帮助他执行那个“计划”。
但是那沉重杂沓的脚步声告诉莱姆,正在走上楼的是什么人。
那是紧急应变小组的成员,个个人高马大,全副武装。他们鱼贯进入房间,礼貌地向塞利托和班克斯点头示意。他们全是生龙活虎的男子汉,莱姆敢说,在这二十双平静的目光背后,是十个恶劣不佳的心情,因为他们看到了一个一辈子躺在床上起不来的残废。
“先生们,你们已经知道昨晚发生的绑架案和今天下午被害人遇难的消息。”莱姆以一种坚定的口吻继续说:“不明嫌疑犯手中还有一名人质。我们已经掌握了一条重要线索,需要你们分头到全城各个地区收集证据。行动一定要迅速,每个人负责一个区域,同时进行。”
“你是说,”一个留有胡子的警官半信半疑地问:“在没有后援的情况下进行?”
“你们不需要后援。”
“出于完全正当的理由,长官,我不愿意在没有后援的情况下介入任何战术行动。至少需要两个人一组。”
“我不认为会有任何枪战发生。你们的目标是城里的主要连锁超市。”
“超市?”
“不是所有超市,每一种大型连锁店去一家就行了。”
“到底要我们去做什么?”
“买小牛腿。”
“什么?”
“每家店各买一包。至于钱的问题,恐怕得需要各位先自己掏腰包垫上,不过以后政府会补还给你们的。还有,这次行动务必要以最短的时间完成。”
她侧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她的眼睛逐渐适应了旧坑道内昏暗的光线,也看到了那群小混蛋正一点点地向她靠近。其中一只比较特别,她始终把目光盯在它身上。
莫娜莉的两腿疼得像针扎一样,但主要的痛楚来自双臂,来自他用刀子深深割开的皮肤。因为胳膊被反铐在身体后面,她看不到伤口,看不到自己到底留了多少血,但她知道一定很多;她现在非常虚弱,而且能感觉到从胳膊到腰间到处都浸满湿粘粘的液体。
暗影里那一团团灰棕色的东西不断发出西西簌簌的响动,她听出那是尖利的爪子在水泥地面上刮挠的声音。那群老鼠正在不紧不慢地向她围拢过来,足足有上百只。
她强迫自己躺着不动,目光死死地盯在那只个头最大的黑老鼠身上。Schwarzie(德语:小黑),她这么称呼它。它站在鼠群的最前面,前前后后地不停移动着。它在观察她的反应。
莫娜莉·吉格十九岁时,就已经两度环游世界。她曾搭便车走过斯里兰卡、柬埔寨和巴基斯坦;在内布拉斯加,当地妇女对她的眉环和没戴胸罩的无袖上衣怒目以视;在伊朗,那里的男人像发情的公狗一样盯着她裸露的双臂;在危地马拉,她在公园里过夜;在尼加拉瓜,她在野生动物保护区迷路后,和那里的反政府武装共住了三天。
然而,她从未像现在这样害怕过。
MeinGott!(德语:天啊!)
然而,最让她毛骨悚然的事还在后面。
一只老鼠溜近了,只是很小的一只,它棕色的身体飞快地往前一蹿,又马上退回去,就这样每次往前移动几英寸。鼠类的胆子都很小,她心想,因为它们更像爬行动物而非啮齿动物。它们个个生有阴险的鼻子、阴险的嘴巴,以及一双该死的红眼睛。
在那只小老鼠后面的就是“小黑”。它的体形更像一只小猫。它直立在后腿上,望着眼前这令人着迷的一幕,观察,等待。
突然,那只小老鼠发动了攻击。它匆匆移动着四条细腿,完全不理会她闷声的尖叫,箭一般地向她直冲过来,以快如蟑螂的速度,在她被割伤的大腿上咬了一口。莫娜莉立刻感到一阵火燎般的痛楚从伤口传来,她大叫一声——一半是因为真的很疼,还有一半却是来自于愤怒。我要对付的不是你!她抬起脚跟狠狠地踩在它的背上。小老鼠体内隐隐传来“嘎吱”的一声,只抽搐了几下,就倒在地上不动了。
又有一只老鼠跑向她的脖子,偷咬了一口后马上向后跳开,一边直瞪着她,一边不停地抽动着鼻子,像是用舌头在口腔里来回舔动,品咂她的味道。
DieserSchmerz……(德语:疼……)
灼烈的痛感从被咬的地方传来,让她全身发抖。好疼啊!莫娜莉强迫自己重新躺下,保持不动。
那只偷袭的老鼠正打算再次出击,突然停了下来,转身跑回鼠群中。莫娜莉看见了它这么做的原因。“小黑”终于缓缓地走到鼠群前面,它已打定主意,要亲手得到它想要的东西。
很好,非常好。
她一直在等待它。因为它似乎对她的血肉没什么兴趣。它已经在周围转悠了二十分钟,所有的好奇心都集中在贴在她嘴上的那张银色胶带上。
那只小老鼠已经匆匆返回到鼠群中,而“小黑”则步步向前,迈动着它那令人恶心的小脚。它停顿了一下,又继续上前,和她的距离还有六英尺、五英尺。
还有三英尺。
她保持完全静止,呼吸也尽量放得轻缓,生怕一口粗气就把它吓跑。
“小黑”停下了。然后继续前进,再停住。现在,它离她的头部只有两英尺了。
千万不要动!
它的后背高高拱起,嘴唇缩进棕黄色的牙齿之间。它向前迈了一步,又停下来,眼睛直盯着她。它坐下来,把两只前爪合在一起搓了搓,又继续往前移动。
莫娜莉·吉格继续装死。
又接近了六英寸。Vorwärts!(德语:往前!)
来吧!
它终于碰到她的脸了。她闻到它身上的垃圾和臭油味,闻到浓重的粪便和腐肉味。它嗅了几下,然后张嘴露出小小的尖牙,开始啃咬胶带。它长长的髭须触碰到她的鼻子,让她感到一种难以忍受的瘙痒。
它在她嘴边啃咬了五分钟。这期间有另外一只老鼠溜过来,张嘴在她的脚踝上咬了一口,她痛得闭上眼睛,强忍着不去理会。“小黑”把那只老鼠赶跑,又重新站在阴暗中观察她。
Vorwärts,Schwarzie!快来吧!
它又慢慢地走回她身边。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流了下来,莫娜莉极不情愿地低下头,把嘴巴凑到它面前。
啃咬,啃咬……
再来!
她感到它腥臭、温热的呼吸冲进她的口中,它终于咬穿了胶带,扯下一大块闪闪发亮的塑料纸。它从嘴里把这块胶带拉出来,用前爪揉成一团,贪婪地玩弄着。
开口够大了吗?她还不敢肯定。
管不了那么多了,她再也无法忍受下去了。
慢慢慢慢地,她把头抬了起来。一次只移动一公分。“小黑”眨巴眨巴眼睛,又凑近一些,好奇地望着她。
莫娜莉奋力张开嘴巴,她听到了那美妙无比的胶带撕裂声。她深深地将一大口空气吸进肺腔里。她又可以自由地呼吸了!
“Bitte,helfenSiemir!”救命啊!
“小黑”被她的狂吼声吓了一跳,匆忙向后跳开,那团银色的胶带也从它的前爪上掉落在地。不过它并没有走远。它停下来,转过身,用肥短的后脚支撑着站立起来。
她不再理会它那黝黑粗肥的身躯,用脚跟全力踢向绑住她的那根柱子。尘土像灰雪一样纷纷落下,但是那根木柱却纹丝未动。她拼命地叫喊,嗓子都要冒出火来。
“Bitte,救救我!”
不停来往的车辆吞没了她的叫声。
静止了一会儿,“小黑”又开始向她逼近。这一次不再是它单独向前,后面跟着一大群黑压压脏乎乎的小东西。它们抽动着鼻子,高度紧张,却不肯停下脚步,稳稳地朝着她散发着诱人气味的血肉之躯前进。
第二部 罗卡德法则罗卡德法则(9)
骨头和木头,木头和骨头。
“梅尔,有什么新发现吗?”莱姆点头指着连接在色层分析仪上的电脑问。库柏刚才又把那块木头上的泥土重新化验了一遍。
“氮的含量还是很高,不合常理。”
做过三次化验,结果都是一样。对检验设备也进行了特别检查,结果运作正常。库柏仔细想了一下,说:“这么高的氮——也许来自军火弹药制造厂。”
“在康涅狄格州还有可能,在曼哈顿不会。”莱姆看了看时钟,六点半。今天的时间过得可真快,而在过去的三年半里,它移动得多慢啊。他觉得自己好像已经连续清醒了好几天。
年轻警探班克斯凝视着曼哈顿地图,顺手把刚才碰落到地上的白色脊椎骨移到一边。
这块骨头是莱姆的神经康复指导专家彼特·泰勒医生留在这里的。那天早上他来看莱姆,在熟练地做完常规检查后,医生在那张嘎吱作响的藤椅上坐下,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
“观摩讲解的时间到了。”医生说。
莱姆看着泰勒摊开的手掌。
“这就是第四脊椎骨,和你脖子里折裂的那一块一模一样。看到根部的小尾巴了吗?”医生把这块骨头拿在手里翻来覆去转了好一会儿,又问莱姆:“你看到它会有什么联想?”
莱姆很敬重泰勒,因为泰勒从不把他当成孩子或白痴或残疾的人,但这天他实在没有心情玩这种益智游戏,他没有答话。
泰勒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我的病人中有人认为它像一条黄貂鱼,有人说它像一艘宇宙飞船,还有人说像飞机,甚至像卡车。每当我问这个问题,人们总把它比拟成某种巨大的东西。从没有人说:‘噢,这只是一团钙镁化合物罢了。’你明白吗,他们不喜欢这种念头——导致他们生活在人间地狱里的东西竟是如此的渺小细微。”
莱姆怀疑地瞪了泰勒一眼,但是这位性情温和、头发灰白的医生早已是对付脊椎损伤病人的老手,他和蔼地说:“不要让我失望,林肯。”
泰勒举着那块骨头凑近莱姆的脸。“你一定觉得很不公平,这么一个小东西竟然给你带来这么多不幸。但是,忘掉它。忘掉这一切。我希望你记住意外发生前的日子,记住你生命中美好与痛苦的一切,快乐、悲伤……你会重新感受到这些东西。”医生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但是坦白说,我现在看到的却是一个万念俱灰的人。”
泰勒把那块脊椎骨留在莱姆床边的桌子上,似乎是不经意间遗落在那里的,可是莱姆知道这是他设计好的动作。在过去的几个月里,每当莱姆为是否要以自杀结束生命而犹豫不决时,就会盯着这块小骨头。它已经成为泰勒意见的象征——代表赞成活下去的一方。但是最终,这一方还是输了;医生的话再有道理,也抵挡不住日复一日林肯·莱姆切身感受到的痛楚、绝望和悲伤。
他把目光从那块骨头上移开,转向艾米莉亚·莎克丝,对她说:“我想要你再回想一次现场的情景。”
“我已经把看到的一切都告诉你了。”
“不是‘看’,我想知道你当时的感觉。”
莱姆还记得过去无数次勘察犯罪现场的感觉。有时,的确会发生奇迹。当他四下巡视的时候,某种关于嫌疑犯的想法会突然跳进他的大脑,他也无法解释为什么会这样。行为主义学家开口闭口都是行为分析,好像这是他们发明的一样,但刑事鉴证学家早在几百年前就已经这样做了。走格子,走在他走过的地方,发现他留下的痕迹,体会他彼时的心境——当你走出犯罪现场的时候,你对他的了解将有如肖像画一般清晰。
“告诉我,”他追问道:“当时你有什么感觉?”
“不安,紧张,燥热。”她耸耸肩。“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对不起。”
如果他身体能够活动,莱姆一定会从床上跳下来,抓住她的肩膀猛烈摇晃,口中大喊:“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你肯定知道。为什么你不配合我?……为什么不理会我?”
忽然,他好像明白了什么……她还在那间充满蒸气的地下室里,闻着难以忍受的气味,围绕着塔米琼被摧残得不成人形的身体转来转去。通过她拇指上掐出的一道道血印,通过她刻意保持和他疏远的态度,他看到了这一点。她厌恶那间令人恶心的地下室,她痛恨他时刻提醒自己,她生命的一部分仍然滞留在那里无法自拔。
“你此刻正在走过那个房间,”莱姆说。
“我真的不知道还能帮上什么忙。”
“合作一点,”他强压住火气,露出微笑。“告诉我你在想什么。”
她的表情凝住了,然后说:“那是……只是我的想法。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
“但只有你到过那里,其他人没有。快说吧。”
“那里有种让人惊恐的……”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觉得自己的措辞太笨拙。
不够专业。
“我感觉……”
“有人在看着你?”莱姆问。
她吃了一惊。“是的,就是这种感觉。”
莱姆也有过这种感受,而且不止一次。最近的一次是在三年半前,他正弓身趴在那个年轻警察已经开始腐烂的尸体旁,夹起他制服上的一丝纤维。他确实感觉到有人就在他附近,但实际上没有,只有一根巨大的橡木梁柱选择在那一时刻吱吱嘎嘎地断裂,挟带着泥土轰然落下,把全世界的重量都压在林肯·莱姆颈部的第四脊椎骨上。
“你还想到什么,艾米莉亚?”
她不再抗拒了。紧绷的嘴唇放松下来,目光飘向那张卷曲的“夜莺”招贴画,看着小饭铺里的那些孤独或安于独处的人。她说:“呃,我记得当时对自己说:‘天啊,这地方真有老旧。’看起来就像在照片上才能见到的那种世纪初的老厂房,而我……”
“等一下,”莱姆叫道:“让我想想。老旧……”
他的目光移动到那张兰德尔测绘地图上。先前他判断那名不明嫌疑犯对纽约的历史很感兴趣,而T.J.柯法丝遇害的那栋建筑很老旧,还有发现第一位受害人的那条铁路隧道也一样。以前纽约中央列车是在地面上行驶的,曾经多次发生行人穿越铁路被撞死的不幸事件,十一大街还因此获得“死亡大道”的称号。后来迫于公众压力,铁路才不得不转入地下运行。
“还有珍珠街,”他自言自语:“是早期纽约市的主要街道。为什么他对老东西这么感兴趣?”他问塞利托:“特瑞·杜拜恩还在和我们合作吗?”
“哦,那个神经科医生?是,去年我们还在一个案子里合作过。说到这儿我想起来了,他还问起过你的情况。他说给你打过好几次电话,你从来没……”
“好了,好了,”莱姆说:“把他请到这里来。我想听听他对823号嫌疑犯的看法。接着来,艾米莉亚,你还想到什么?”
她耸耸肩,但态度已不像刚才那么冷淡了。“没了。”
“没了?”
她到底把感情都藏到哪里去了?他纳闷,同时回想起布莱妮有一次在第五大街看到一位艳丽女人招摇过市时说过的话:“包装越漂亮,越难打开。”
“我不知道……对了,我记得当时想到过一个念头,不过没什么意义,它不像是一种专业的判断。”
专业……
这就是你给自己设定的判断标准,不是吗?艾米莉亚?
“说来听听。”他对她说。
“当时你不是叫我假装成他?后来我发现他站在后面望着她?”
“说下去。”
“呃,我在想……”有那么一瞬间,她那美丽的眼睛似乎一下子充满了泪水。莱姆发现,她的眼睛是蓝色的,闪耀着彩虹般的光泽。但很快她就控制住自己。“我在想,不知道她有没有养狗,那个姓柯法丝的女人。”
“狗?为什么你会想到狗?”
她犹豫了一会儿,才说:“我有个朋友……好几年以前了。我们曾谈过合养一只狗,呃,如果我们住到一起的话。我一直想要一只狗,一只牧羊犬,一定会很有趣。我的朋友也这样想,在我们相互还不认识之前就这样想了。”
“一只狗。”莱姆的心脏震动了一下,好像夏天撞在纱门上的甲虫。“后来呢?”
“我想那个女人……”
“T.J.。”莱姆说。
“T.J.,”她改口说:“我只是觉得很伤感……如果她养宠物,不管是什么,她都再也不能回家看它们、再也不能陪它们一起玩耍了。我没有想到她的男友或丈夫,只想到宠物。”
“但是你为什么会想到这些,想到狗,想到宠物?为什么?”
“我不知道为什么。”
沉默。
终于,她说:“我想大概是因为看到她被绑在那里……而我在揣摩他是怎样站在一旁看着她。他就站在那两个油槽之间,好像正在观看一只关在兽笼里的动物。”
莱姆凝视着色层分析质谱仪电脑屏幕上一闪一闪的波线。
动物……
氮……
“狗屎!”莱姆大叫一声。
所有人都转头望向他。
“那是大便!”莱姆盯着屏幕说。
“对,就是这东西!”库柏说着,用手拢拢落在面前的头发。“全是氮,这是粪便,泥土里含有年代久远的粪便。”
突然,林肯·莱姆又找到了从前曾经有过的那种灵感。一幅景象跳进他的脑海里,那是一群小羊的画面。
塞利托问:“林肯,你没事吧?”
一只羊,悠闲地游荡在大街上。
好像正在观看一只关在兽笼里的动物……
“汤玛士,”是塞利托的声音。“他没事吧?”
关在兽笼里……
莱姆能描绘出那只逍遥自在的羊的样子,脖子上挂着一只铃铛,后面跟着十几只同类。
“林肯,”汤玛士焦急地呼唤着:“你在流汗。你还好吗?”
“嘘……”莱姆制止他们。
他感觉到汗珠顺着面颊涔涔落下。灵感来临与心脏衰竭的症状竟然如此相似。快想,快想……
骨头、木柱和粪便……
“有了!”他喃喃地说。那是“犹大羊”,正带领着同类走向屠宰场。
“牲畜饲养场,”莱姆向在场的人大声宣布:“她被关在某个牲畜饲养场。”
第二部 罗卡德法则罗卡德法则(10)
14
“曼哈顿没有牲畜饲养场。”
“是过去的,莱昂,”莱姆提醒他。“旧的东西让他兴奋,让他激情澎湃。我们要考虑的对象是老饲养场,年头越老越好。”
在莱姆为写书做研究时,曾读过一篇关于绅士大盗奥尼·迈顿被控杀人的记载:他被指控在地狱厨房区的自家门外开枪打死了一名和他竞争的私酒贩子。迈顿没有被定罪——至少为这件事没有。他登上证人席,用他悦耳的英国腔在法庭上大谈背叛行为。“整个事件都是我的对头一手捏造的,他们所说的关于我的一切都是彻头彻尾的谎言。尊敬的法官大人,你知道他们让我想起了什么吗?在我家附近,地狱厨房区,常常可以看到成群的羔羊被带领着穿过街道,从饲养场走向四十二街的牲畜屠宰场。你们知道是谁带领它们吗?不是狗,也不是人,而是它们中的一只,一只脖子上系着铃铛的‘犹大羊’。它带着羊群走上斜坡,但在最后时刻它会停下来,让其他羊走进屠宰场。我就是一只无辜的羔羊,而那些指控我的证人,他们都是犹大羊。”
莱姆说:“班克斯,给图书馆打电话。那里一定有历史学家。”
年轻的警探打开移动电话,拨了号码。当他通话时声调降低了好几度。在向对方说明要求后,他停止不语,目光盯着纽约市地图。
“怎么样?”莱姆问。
“他们去找人了。他们有……”那头有人回话了,他连忙低下头,把要求重复一遍。过了一会儿他点点头,对房间里的人说:“他们找到两个地点……不,是三个。”
“电话那头是谁?”莱姆叫道:“你在和谁通话?”
“市档案馆的馆长……他说曼哈顿曾有三处大型牲畜饲养场,一个在西区,在六十大街附近……一处在哈莱姆,是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使用的;还有一处在下东区,是独立战争时期的。”
“我们需要地址,班克斯,确切地址!”
班克斯凝神细听。
“他无法确定。”
“他为什么不去查一查?叫他查一下!”
班克斯回答:“他听到你的话了,长官……他说,去哪儿查?到哪里查这些地址?他们没有当时的电话黄页。他正在看……”
“商业区的人口统计图上不会有街道名称,”莱姆抱怨道:“这是明摆的事。叫他猜一猜。”
“他现在就正在这么做,他在猜呢。”
莱姆吼道:“好,那就叫他猜快一点。”
班克斯听着电话,不停地点头。
“怎样、怎样、怎样、怎样?”
“大概在六十街和第十大街。”班克斯说。过了一会儿,他又补充说:“靠近哈莱姆河的列辛顿大道……还有……曾经是狄兰西农场所在地,那里离狄兰西大街近吗?……”
“当然很近。从小意大利一直到东河,好大一片,绵延好几英里。他不能把范围缩小点吗?”
不明嫌疑犯823号
外表(·白种男性,个头瘦小·穿深色衣服·旧手套,浅红色小羊皮·剃须水:掩盖其他味道用?·滑雪头套?海军蓝?) 住所(·可能有安全的房子) 交通工具(·黄色出租车) 其他(·熟悉犯罪现场工作·也许有案底·熟悉指纹·0.32口径柯尔特手枪·捆绑被害人的绳结很不寻常·对“旧东西”极感兴趣)
“在凯瑟琳街附近,拉法叶街……沃克街。他不能确定。”
“就在法院附近。”塞利托说。然后告诉班克斯:“叫豪曼的人行动,要他们分散开,搜索那三个地区。”
那个年轻警探打完电话后,抬起头问:“现在怎么办?”
“我们等。”莱姆说。
塞利托喃喃地说:“我最讨厌等了。”
莎克丝问莱姆:“我能借用一下电话吗?”
莱姆点头指指他床边桌子上的电话。
她犹豫了一下:“那边还有别的电话吗?”她指着走廊问。
莱姆点点头。
她以优美的姿态走出卧室。通过走廊里镜子的折射,莱姆能看到她的身影,看到她一脸严肃,郑重其事地拨下电话号码。她打给谁?莱姆很好奇。男友?丈夫?还是托儿所?在刚才提到“朋友”和她想养牧羊犬的时候,她为什么犹豫了一下?莱姆敢打赌,这背后一定有故事。
不管她是给谁拨的电话,那人不在。莱姆注意到当确定电话无人应答时,她的眼睛变成了一对深蓝色的水晶。她抬起头,透过满是尘灰的镜子捕捉到他注视的目光。她转过身去,把话筒挂回到话机上,掉头走回房间。
足足有五分钟的时间,房间里一片沉寂。莱姆身上缺乏一般人具有的消除紧张的机制,在没丧失活动能力之前,他一紧张就狂躁地走来走去,搞得整个资源调度组的警察跟着发疯。现在,他只能活动眼球,让目光在伦德尔的纽约地图上来回移动。与此同时,莎克丝把手伸到巡警帽下面不停地狂搔头皮,而梅尔·库柏则在给证物编目,平静得有如一名外科医生。
所有人都默不作声。最后,打破沉寂的是塞利托的手机铃声。他听了一会儿,原本凝重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找到了!豪曼的手下在十一街和十六街的交汇处,听到附近有女人的尖叫声。目前还无法确定准确位置,他们正在挨家挨户地搜查。”
“穿上你的跑鞋吧!”莱姆对莎克丝说。
他看见她的脸沉了下来。她瞟了一眼莱姆的电话,好像它随时都会响起来,传来上司“暂缓行动”的命令;然后她又看向塞利托,但他正全神贯注地盯着紧急应变小组的战术地图,研究西区的街道。
“艾米莉亚,”莱姆说:“我们已经失去了一名人质,情况很糟,但我们不能再让任何人牺牲了。”
“如果你看到她,”她低声说:“如果你看到他对她所做的……”
“我看到了,艾米莉亚,”他冷冷地说,无情的目光中充满了挑衅。“我看到过发生在T.J.身上的不幸,看到过尸体被塞在汽车后备厢里一个月后变成的模样,也看到过整整一磅C4炸药给人的手脚和面容造成的伤害。我到过快乐岛俱乐部火灾现场,八十多人在那场大火中死于非命,我们用拍立得相机一一拍下死者的脸,拍下任何能找得到的残存肢体,好让他们的亲人指认——没有人能走过那一排排的尸体而不发疯,只有我们例外。我们没有别的选择。”他深吸一口气,强忍住颈部传来的剧痛。“你明白吗?艾米莉亚,如果你想熬过这一行……如果你想熬过人生,你就必须学会忘记死者。”
房间里的其他人一个个停下手里的工作,把目光集中到他们两人身上。
艾米莉亚·莎克丝现在笑不出来了,连礼貌性的微笑都装不出。她费了好大工夫,努力不让自己的眼神泄露出内心的想法,但那双眼睛就像玻璃一样透明。他的一番话真的激怒了她。她拉长了脸,整个人都笼罩在愤恨的情绪中。她拨开散落在额前的一绺红发,一把抓起桌子上的耳机对讲器,径自向外走去。走到楼梯口,她又停住脚步,回头狠狠地瞪了莱姆一眼。莱姆觉得,世界上再没有比漂亮女人的冷笑更让人不寒而栗的了。
不知什么原因,莱姆发现自己心里想的是:欢迎归队,艾米莉亚。
第二部 罗卡德法则罗卡德法则(11)
“你有什么?你有好东西、好故事、好照片吗?”
那个背影坐在曼哈顿东区的一家酒吧里。这里是第三街——对城里人而言,这里就像是乡下的购物集市。这是一家肮脏破败的小酒馆,一度曾是野心勃勃的雅痞与摇滚歌手的聚集中心,但是现在,只有本地衣衫褴褛的穷鬼才会光顾,吃一顿变味的鱼排和疲塌塌的沙拉当晚餐。
斜倚在吧台上的那个男人,皮肤黑得像多结的乌木,穿着一件雪白的衬衫和一身鲜绿的西服。他侧身凑近那个背影:“你有消息,有密码,有信件?你他妈的到底有什么?”
“老兄,哈哈。”
“你打哈哈的时候并不是真的在笑。”弗雷德·戴瑞说。他的身高足有一米九三,除了偶尔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外,很少露出笑容。他是联邦调查局曼哈顿分局的得力干将。
“不,老兄,我是没笑。”
“那么你到底有什么?”戴瑞伸手捏了捏夹在左耳根上的香烟头。
“这需要时间,老兄。”那个个子矮小的男人说着,挠了挠他油腻腻的头发。
“但你没有时间。时间宝贵,时间飞逝,时间是你没、有、的东西。”
戴瑞把他的大手伸到摆着两杯咖啡的吧台下面,一把掐住那个背影的大腿,直到他疼得叫出声来。
六个月前,这个小个子男人因贩卖军火而被抓获,当时他正试图把一批M-16自动步枪卖给两个右翼激进分子,不巧的是,买主恰好是BATF(美国烟草枪械管制局——译者)的卧底探员。
当然,联邦政府对这个形象猥琐、小眼乱转的小角色没兴趣,他们想知道的是给他供应枪支的源头。BATF沿着这条线索向上游追查了一段时间,但没有什么收获,于是他们把他交给了戴瑞——联邦调查局里首屈一指的线民专家,看看他能不能让那家伙吐出点有用的东西。可是至今为止,他除了证明自己是个可恶、下作的杂碎外,显然没有任何消息、密码可以提供给联邦政府,连个狗屁都没有。
“你想免于起诉的惟一出路,就是提供我们一些漂亮、精彩的东西,这不是我们谈好的吗?”
“我只能说,现在我真的拿不出任何线索给你,不过,只是现在。”
“不对,不对,你小子已经有事情可说了,我可以从你的表情上看出来。你一定知道了什么事情。”
一辆公共汽车带着嘶嘶的刹车声在酒吧外面停下,一群巴基斯坦人从车上下来,涌进了酒吧。
“该死的联合国会议,”那个背影嘟囔着:“他们到这儿来干什么?这个城市已经够拥挤的了。全都是这些外国人。”
“‘该死的会议’?你这个杂碎、大粪,”戴瑞厉声说:“你有什么破坏世界和平的事要说?”
“没有。”
“听着,告诉我点儿有用的。”
“我不知道什么事情有用。”
“你知道你在跟谁说话吗?”戴瑞的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我是变色龙。我可以开心地微笑,也可以皱起眉头掐死你。”
“不要,老兄,不要,”那个背影尖叫道:“妈的,你伤着我了。快住手!”
酒吧招待朝他们望了过来,但戴瑞只飞快地瞪了他一眼,就让他缩回头去,继续擦拭已经擦得锃亮的玻璃杯。
“好吧,或许我知道一点事。但我需要帮助。我需要……”
“掐肉的时间又到了。”
“妈的,哎吆,我操你妈!”
“喔,你应该有点更聪明的话才对,”戴瑞把他顶了回去。“你说的话就像那些破电影里的人说的,你知道,当坏人和好人最终相遇的时候,像史泰龙那样的人只会朝对方说:‘我操你妈!’‘不,我操你妈!’‘不,我操死你!’现在你该对我说点有用的了。你不会有什么意见吧?”
说完,他死死地盯住那个男人,直到他服软。
“好吧,我说、我说,我相信你,老兄。我可是……”
“行了、行了,你有什么消息?”
“我和杰基聊过。你知道杰基吗?”
“我认识他。”
“是他告诉我的。”
“他告诉你什么?”
“他告诉我,他听说这星期不管谁有东西要进来或出去,别经过机场。”
“什么东西要进来或出去?更多的M-16吗?”
“我跟你说,老兄,这跟我的事没什么关系。我是在告诉你杰基说的话……”
“说下去。”
“好吧,老兄。就是一般的东西,明白吗?”那家伙瞪大一对棕色的眼珠盯着戴瑞。“我干吗要骗你?”
“你可别自找没趣。”戴瑞举起一根手指戳戳那人的胸口,郑重警告他。“好,告诉我是哪一座机场?肯尼迪?还是勒瓜迪亚?”
“不知道。我只知道有人要利用机场。一个不好惹的人。”
“告诉我他的名字。”
“我不知道。”
“杰基在哪儿?”
“不清楚。南非吧,我想。也可能在利比里亚。”
“他说的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戴瑞又捏了捏耳朵上的香烟。
“我猜可能是有什么东西要掉下来,你知道,所以没人敢冒险航空运货。”
“你猜?”戴瑞说。那家伙缩了一下,但戴瑞没心思再折磨他。他听见有警铃声在心中响起。杰基是联邦调查局追踪多年的军火走私商,可能从他的客户那里听到了什么风声,他的主顾都是非洲、中欧的军事组织和南美洲的民兵武装,也许他从他们那里听说了有恐怖分子打算攻击机场的消息。戴瑞平常不大关心这种事,尤其像昨晚发生在肯尼迪机场的绑架案,这种小事他理也不理——那是纽约市警察局的案子。但是现在,他联想到不久前发生在伦敦的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会议被炸弹攻击的事件。
“那小子还和你说什么了?”
“没了,老兄,没别的了。嘿,我饿了,我们吃点什么好吗?”
“记得我告诉你的话吗?别自找没趣。你闭上嘴吧。”戴瑞站了起来。“我要去打个电话。”
RRV一个急刹车,在六十大街路口戛然停下。
莎克丝提起犯罪现场工具箱,拿好珀利灯和十二伏强力手电筒。
“你们把她及时救出来了吗?”她问一位特警:“她没事吧?”
一开始没人回答她。然后,她听到了尖叫声。
“怎么回事?”她嘀咕着,气喘吁吁地跑向那扇已经被紧急应变小组砸坏的大门。门里是一条宽宽的车道,一直通到一栋废弃的红砖建筑的地下。“她还在里面?”
“是的。”
“为什么?”艾米莉亚·莎克丝大吃一惊。
“他们命令我们不要进去。”
“不要进去?她在尖叫,难道你们没听见吗?”
一个特警说:“他们要我们等你来。”
他们。不,根本没有什么他们。是林肯·莱姆那个狗娘养的。
“我们的任务是找到她,”那个特警说:“进去处理的人是你。”
她打开对讲机开关。“莱姆!”她吼道:“你在吗?”
没有回答……这个该死的懦夫。
忘记死者……狗屁!几分钟前她才满腔怒气地冲下莱姆家的楼梯,现在她的火气又涨了一倍。
莎克丝回头看去,发现有位医护人员站在一辆紧急行动车旁。
“你,跟我来。”
那个医护人员向前走了两步,看到她拔出手枪,就又停了下来。
“哇,现在还不到时候。”那个医护说:“等现场安全了,我再下去。”
“就现在。快走!”她猛地转过身说。看见黑洞洞的枪口,医护只好把一肚子不情愿憋了回去,一脸苦相地紧紧跟在她后面。
他们听到从地下传来的呼叫声。“Aiiiii!Hilfe!(德语:啊……救命!)”接着是一阵啜泣。
上帝呀!莎克丝拔腿就向若明若暗的门口跑去。这道门有十二英尺高,里面是一片莫测的黑暗。
她听见脑子里有个声音在喊:你就是他,艾米莉亚,你在想什么?
滚开!她无声地怒吼。
但林肯·莱姆不肯放弃。
你就是杀手和绑架者,艾米莉亚,你会怎么走?会碰触什么东西?
少来这套!我是要去救人。让你的犯罪现场滚一边去……
“MeinGott!(德语:天啊!)求求你!来人,救命啊!”
快点!莎克丝对自己喊。快跑!歹徒不在里面,你不会有事的。快去救她,快……
她三步并做两步,腰间的多功能皮带叮当作响。然而,在跑近坑道二十英尺后,她停住了。她心想,真不喜欢最后获胜的是那一方。
“哎,妈的。”她骂了一声。她放下工具箱,打开,冲着那个医护叫道:“你,你叫什么名字?”
那位提心吊胆的医护回答:“泰德·沃什。我说……下一步做什么?”他看着前面的一片漆黑问。
“啊……Bitte,helfenSiemir!(德语:求你帮帮我!)”
“掩护我。”莎克丝低声说。
“掩护你?等等,我做不来。”
“拿着枪,好吗?”
“我要怎么掩护你?”
莎克丝蹲下身子,把自动手枪塞到医护手里。“保险打开了,当心点。”
她抓起两根橡皮筋套在鞋上,要回手枪,要泰德也跟着这么做。
他颤抖着手把橡皮筋套上。
“我只是觉得……”
“安静。他可能还在里面。”
“等一下,小姐。”那个医护小声说:“这不是我的工作范围。”
“这也不是我的工作范围。拿着手电筒。”她把手电筒递给他。
“可是,如果他在里面,他可能会向亮光处开枪。我是说,这样我不就成枪靶了?”
“那就把它举高点。举过我肩膀。我走在前面,如果有人挨枪子,也只会是我。”
“你要中弹了,我怎么办?”泰德的口气像个小孩。
“如果我是你,我会拼命往外跑。”莎克丝低声说。“好了,跟着我,把手电筒拿稳点。”
她左手提着黑色的犯罪现场鉴证工具箱,右手把手枪端在身前,盯着地面一步步地走进黑暗。她又看到那熟悉的扫帚痕迹,就像上一个犯罪现场一样。
“Bittenicht,bittenicht,bitte……(德语:拜托不要,拜托不要,拜托……)”黑暗中再度传来短暂的尖叫声,然后是一片沉寂。
“里面到底怎么了?”泰德低声问。
“嘘——”莎克丝制止他。
他们慢慢往里走。莎克丝朝她握住格洛克手枪的手指吹了口气,稍稍把手汗吹干,借着举在泰德手中不停晃动的手电筒光亮,仔细检视着木柱、阴影以及废弃的机器等一切可疑的目标。
她没发现脚印。
当然不会有。他聪明得很。
但我们也不笨。她听见林肯·莱姆在她的脑海里说。她立刻叫他闭嘴。
他们走得更慢了。
前进五英尺,停一会儿,再继续慢慢向前。她努力控制自己,不去理会那女孩的哀号。她又有那种感觉了——那种被人监视的感觉。在你看不到的地方,有只枪的准星正慢慢地对准你。她想到,身上的防弹衣挡不住全金属包头的子弹。半数以上的歹徒都使用黑爪子弹(一种穿透力很强的子弹,射入人体后会发生变形。——译者),因此即使是手脚中弹,也会像被击中胸口一样让你送命,而且更疼。尼克对她描述过这种子弹是如何把人身体炸开的,他有个搭档就被这种邪恶的子弹射中两枪,当场死在他的臂弯里。
后上方……
一想到尼克,她就想起那天晚上,她靠在尼克结实的胸膛上,侧望着枕头上他那张英俊的意大利脸,听他讲述解救人质的全过程。“当你冲进去的时候,里面的人如果想干掉你,会从你后上方的位置向你射击……”
“妈的!”她突然蹲伏在地,转身举枪瞄向天花板,随时准备把弹夹中的子弹全部发射出去。
“怎么了?”泰德低声说,浑身止不住地发抖。“怎么了?”
黑黢黢的天花板上空空如也。
“没事。”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站起身来。
“没事别吓唬我。”
一阵西西簌簌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天啊,”泰德的声音又提高了。“我真恨这鬼地方。”
这家伙真脓包,她想。我知道这个,是因为他说出了我本想说的话。
她停下脚步。“把灯光照向那边,在前面。”
“噢,我的上帝……”
莎克丝终于明白她在上一个犯罪现场发现的毛发是什么了。她想起塞利托和莱姆互换过的那个眼神。他早已知道不明嫌疑犯的下步计划,早已知道歹徒打算对人质做什么了,却还叫紧急应变小组的人在外面等待。她对他简直恨到了极点。
在他们前面不远的地上,一个矮胖的姑娘瘫倒在血泊中。她用迷茫的眼神顺着光亮望了一眼,便昏了过去。这时,一只硕大的黑老鼠——个头足有家猫一般大——正爬过她的肚子,朝她肥厚的喉部移动。它亮出尖细肮脏的牙齿,对着姑娘的下巴咬去。
莎克丝稳稳地端起格洛克手枪,左手托在枪把下面作为支撑,凝神瞄准。
射击要配合呼吸。
吸气,呼气,扣动扳机。
莎克丝开枪了,这是她第一次在值勤中使用武器。她一连开了四枪。站在姑娘胸口的那只大黑鼠顷刻间粉身碎骨。她又打死两只老鼠,一只在姑娘身后的地上,另一只似乎吓昏了头,正在朝她和医护的脚下跑来。其他老鼠一下子全消失了,快得就像洒在沙地上的水。
“上帝啊,”那个医护说:“你会射中那姑娘的。”
“在不到三十英尺的距离?”莎克丝用鼻子哼了一声,“太难了。”
对讲机响了,豪曼询问他们是否正在与罪犯交火。
“没事,”莎克丝回答:“只是射杀了几只老鼠。”
“知道了,完毕。”
她从医护手中接过手电筒,移低光束,走上前去。
“没事了,小姐,”莎克丝说:“你得救了。”
姑娘睁开眼睛,不停地摇晃着脑袋。
“Bitte,bitte……(德语:拜托,拜托……)”
她的脸色十分苍白,一双蓝眼睛紧紧地盯着莎克丝,似乎生怕她一转眼又会消失。“Bitte,bitte……求求你……”她的声调逐渐升高成歇斯底里的嚎叫,接着开始哭泣,在医生赶过来为她包扎伤口的过程中,她的身体一直因恐惧而在剧烈地颤抖。
莎克丝抱起她金发上沾满鲜血的头部,轻声说:“你不会有事了,宝贝,你不会有事了,不会有事……”
第二部 罗卡德法则罗卡德法则(12)
15
这间办公室坐落在曼哈顿下城的最高处,凭窗远眺,整个泽西区尽收眼底。空气中弥漫的悬浮微粒让夕阳显得分外美丽。
“我们必须这么做。”
“不行。”
“非要不可。”弗雷德·戴瑞重复了一遍,啜了口咖啡。这咖啡比前不久他和那个影子男人在小酒馆里喝到的还糟。“把这件案子接过来,他们干不了。”
“这是一起地方案件。”回话的是联邦调查局负责曼哈顿分部的助理特派员,一个谨小慎微的男人。像他这种人绝对做不成卧底,因为你一看到他就会暗叫:噢,瞧啊,这里有个FBI探员。
“这不是地方案件。他们把它当成地方上的事,但其实这是一个大案子。”
“为了联合国的事,我们已经派出八十个人了。”
“这件事绝对和联合国有关,”戴瑞说:“我敢保证。”
“那我们就通知联合国安理会,叫大家都……嘿,别用那种表情看我。”
“联合国安理会?安全理事会?我说,你就没听说过有一个词叫做‘反喻’吗?……比利,你看过那些照片吗?今天早上凶案现场的照片?一只手从土里伸出来,手指上的皮肉都被削光了。我们面对的是一个变态的杂种。”
“纽约市警察局一直和我们保持联系,”特派员圆滑地说:“如果他们需要,我们的行为分析专家随时可以支援他们。”
“哦,上帝,什么叫‘行为分析专家随时支援’?我们要逮住那家伙,比利,是抓住他,而不是去了解他的变态行为。”
“再告诉我一遍你的眼线说的话。”
戴瑞知道,当你看到一块岩石出现裂缝时,就决不能让它再合上。他必须再加把劲。于是他把关于那个影子男人、在约翰内斯堡或蒙罗维亚的杰基、以及在非法军火交易渠道中私下流传的消息等情况,一五一十地复述了一遍。显然,这星期在纽约的某座机场一定有事发生。“就是他,”戴瑞说,“绝对错不了。”
“纽约市警察局已经成立专案小组了。”
“但不是反恐怖小组。我敢说,反恐怖部门还没有人知道这件事。对纽约市警察局来说,游客被害等同于公共关系恶化,仅此而已。我要这个案子,比利。”然后弗雷德·戴瑞又加上一句他八年特工生涯中从未说过的话:“求求你。”
“你到底在说什么?”
“哦,少来这一套。”戴瑞一边说一边敲打着食指,就像一个正在训斥学生的老师。“想想看,我们为自己找到了一个多么绝妙的打击恐怖主义的活广告。但对你来说这还不够。你需要管辖权吗?我会给你管辖权。一个涉及到出入境管辖权的重罪。绑架。我能他妈的证明那家伙开着一辆出租车,所以他影响了州与州之间的贸易。我们没必要玩这种游戏,是吧,比利?”
“你根本没在听我说,戴瑞。我就算在睡梦中都能把美国法典倒背如流,不需要你来帮我找借口。我想知道的是,如果我们打算接手这个案子,该用什么方式告诉他们,而不会伤了和气。请不要忘了,即使我们抓住了嫌疑犯,下一步我们还得和纽约市警察局合作。就算我能,我也不想让我们老大和他们的老大干仗,任何时候都不想。莱昂·塞利托在经办这个案子,他是个好人。”
“就凭一个中级警探?”戴瑞用鼻子哼了一声,取下夹在耳根后面的香烟,放到鼻孔下深深地嗅了几下。
“吉姆·鲍林负责管辖。”
戴瑞朝后退了两步,嘲弄地装出一副惊恐的表情。“鲍林?小阿道夫?那个‘你有权保持沉默因为我会把你狗娘养的脑袋打爆’的鲍林?就是他?”
助理特派员没有搭理他,只是说:“塞利托很优秀,是个真正的工作狂,我和他合作办过两起案件。”
“那个嫌疑犯到处抓人,任何人都敢打赌说他正准备干一票更大的事。”
“什么意思?”
“现在城里到处都是会议代表,有国会议员,有各国首脑。我想,他现在抓去的那些人质,只是供他练手用的。”
“你没来向我报告,就去找行动部门的人谈过?”
“那是我嗅到的。”戴瑞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瘦长的鼻子。
助理特派员从他那张刮得干干净净、一副标准的领导长相的脸上吁出一口气。“谁是可靠情报来源?”
戴瑞不能说他把那个影子男人视作可靠情报来源,因为这太像达希尔·哈米特小说中的情节了。在他的笔下,绝大部分情报都来自于精瘦矮小的家伙,各个骨瘦如柴、面目可憎。这和那个影子男人太像了。
“他只是一个小角色,”戴瑞承认道:“但提供给他消息的人,那个杰瑞,他的话就很可靠了。”
“我知道你想干嘛,弗雷德,我能理解。”助理特派员带着同情的口气对他说。因为他完全明白戴瑞这项请求背后的含义。
还是孩子的时候,生长在布鲁克林区的戴瑞就一心想成为一名警察。不管是哪一种警察,他都愿意把每天的二十四小时完全投入。然而,在加入联邦调查局后不久,他发现自己最大的愿望是做一名卧底。
戴瑞和托比·多里托搭档——后者既是他的好帮手,也是他的护卫天使。这些年来,经由他们的情报被送进监牢的犯人多得简直数不清,全部刑期加在一起已接近一千年。(他有一次和搭档开玩笑说:“托比,他们应该称呼我们‘千年小组’。”)戴瑞的成功来自于他的绰号:变色龙。在一天二十四小时的时间里,他可以刚在哈莱姆区破不经风的贫民窟里扮演完一个白痴无脑的傻蛋,转眼又以海地来的权贵人物的身份,出现在巴拿马人的聚会上,胸前斜佩着完美得无可挑剔的红色缎带,一口地道的海地口音。他们两人经常被借调给烟酒枪械局和药品管制局,偶尔纽约市警察局也会请他们帮忙。他们的特长是查缉毒品和枪械,虽然他们很少直接介入货物的交易买卖。
讽刺的是,从事卧底工作的人表现得越出色,退休得越早。消息一传开,那些黑帮老大、那些值得长期追踪的罪犯,立刻就变得像狐狸一样难以对付。多里托和戴瑞发现他们在这一行里的实战机会越来越少,而更多地是做一些信息分析工作,或其他卧底的中间人。然而,这不是戴瑞感兴趣的选择,只有走上街头才能让他感到兴奋激动。他仍然是局里最经常外出办案的探员。但他从来没有动过申请调动的念头。
直到两年前——纽约一个温暖的四月早晨,戴瑞正打算离开办公室,赶往勒瓜迪亚机场搭乘飞机,却接到调查局副局长从华盛顿打来的电话。FBI是个等级制度森严的机构,戴瑞一时搞不明白为什么这位大人物会亲自打电话找他,直到他听见副局长以沉郁的语调告诉他:托比·多里托和一名来自曼哈顿的助理检查官,那天早晨已经先期抵达俄克拉荷马城的联邦政府大楼一层,准备出席一场在那里举行的法院听证会,而那里也正是戴瑞正要赶往的地方。(1995年4月19日,俄克拉荷马城联邦政府大楼遭到恐怖分子汽车炸弹的攻击,当场死亡一百六十八人,是当时美国有史以来最严重的恐怖主义事件。——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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