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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故事

J. D. 塞林格 (美)
九故事
逮香蕉鱼的最佳日子
  旅馆单住了九十七位纽约来的广告业务员,他们简直把长途电话线全给霸占了,住507号房间的那位姑娘为要通长途只好从中午一直等到快两点半。不过她倒也没闲着。她看了小开本妇女杂志上登的一篇文章,标题是《性是乐趣——也可能是受罪》。她洗了她的梳子和头发刷子,把她那身米色套服裙子上的一处行债刮掉,又把她在萨克斯买的那件衬衫上的纽扣挪了挪位置。而且,还用镊子把她一颗痣上新冒出来的两根毛拔掉。在接线生终于拨响她房间的电话时,她止坐在窗前座位上染指甲,左手上的已经快染完了。
  她是那种姑娘,绝不会听到电话响便把手里任何东西胡乱一扔的。瞧她那副架势,仿佛是自打进人青春期起,电话就一直在响似的。
  电话零零地响着,她继续用小刷子涂抹小手指指甲,刻意描绘着那个月牙形的边缘。接着,她把盖子放回到指甲油瓶上,站起身,把她的左手——那只湿的——在空中前后甩动。她用那只干手把烟灰缸从窗台拿到床头柜上,电话就是放在这里的。她在两张铺叠整齐的单人床中的一张上坐下,捏起话筒,此时,铃声已经口自了五六遍了。
  “喂,”她说,左手五指揸开着,伸出去,离她那身白丝绸晨衣尽可能远些,这晨衣是此刻她身上惟一穿着的东西,另外就只有一双拖鞋了…那几只戒指她都留在洗澡间里了。
  “您要的纽约长途电话接通了,格拉斯太太。”接线生说。
  “谢谢你。”姑娘说,一边在床头柜上给烟灰缸腾出个地方。
  电话里传来一个妇人的声音,“穆里尔吗?是你吗?”
  姑娘把听筒从耳边稍稍斜开一些。“是的,妈妈。你好吗?”她说。
  “你可让我担心死了。你干吗不来电话?你没事吧?”
  “我昨儿晚上、前天晚上都一遍遍给你拨电话来着。这儿的电话可--”
  “你没事吧,穆里尔?”
  姑娘把话筒从耳边再多支开去一些。“我挺好的。就是觉得热。这么多年来,佛罗里达还没有这么热过——”
  “你怎么不给我打电话呢?我真为你担心——”
  “蚂妈,亲爱的,别冲着我叫。你的声音我听得真真儿的,”那姑娘说。“昨儿晚上我给你打了两回。一回就在刚剐——”
  “这不,我就跟你爸爸说过没准你昨儿晚上打过电话。可是,没用,他非说——你没事吧,穆里尔?要跟我说实话呀。”
  “我挺好的。别再问这个了,求求你了。”
  “你们什么时候抵达的?”
  “我也说不上来。星期三上午吧,挺早的。”
  “谁开的车?”
  “他呀,”姑娘说。“你别激动嘛。他开得非常棒。我都没想到。”
  “真的是他开的?穆里尔,你要向我保”
  “妈妈,”姑娘打断了话头,“我不是跟你说了嘛,他开得非常棒。一整天时速都没超过五十,我是实话实说。”
  “他没冲着树什么的玩什么花招吧?”
  “我说了他开得非常棒,妈妈。行了,求求你了。我跟他说了要紧挨白线,该说的都说了,他明白我的意思,也照着做了。他甚至都没打算刘着树看上一眼——这是明摆着的。哦,对了,老爸把丰子拾掇好了吗?”
  “还没呢。人家要四百块钱,光就——”
  “妈妈,西摩跟爸爸说过这钱由他来出。没有理由让——”
  “好吧,以后再说。他行为怎么样——在汽车里和别的地方?”
  “挺好的呀,”那姑娘说。
  “他还是没完没了地叫你那难听的——”
  “不了。他现在又趁了新的了。”
  “是什么?”
  “哦,这又有什么两样呢,妈妈?”
  “穆里尔,我必须知道。你爸爸——”
  “好吧,好吧。他管我叫‘1948年度精神流浪小姐’,”姑娘说,发出了格格的笑声。
  “这没什么好笑的,穆里尔。这根本就一点也不好笑。简直是让人作呕。实际上,是让人感到悲哀。我一想到怎么一’
  “妈妈.”姑娘打断了话头,“听我说。你记得他从德国给我寄来的那本书吗?你知道吧——那本德国诗集。我把它怎么的啦?我想得脑袋生疼——”
  “书你没丢。”
  “你敢肯定?”姑娘说。
  “当然啦。也就是说,我没有丢。就在弗雷迪房间里呢。你把它丢在我这儿了.我没地方放--怎么啦,他又要啦?”
  “不。他只是问起这事,在我们开车来的路上。他想知道我读了没有。”
  “那可是德文的!”
  “是啊,亲爱的。这没什么区别,”姑娘说,交叉起了双腿。“他说那些诗正是本世纪独一无二的伟大诗人写的。他说我该去买一本译本什么的。要不就学会这种语言,如果我愿意的话。”
  “可怕。可怕。简直是可悲,的确是的。你爸爸昨儿晚上说——”
  “等会儿,妈妈,”姑娘说。她走到窗台前取来香烟,点上一根,又回到床边坐下。“妈妈?”她说,吐出了一口烟。
  “穆里尔,好,现在你听我说。”
  “我听着呢。”
  “你爸爸跟西威茨基大夫谈过了。”
  “是吗?”姑娘说。
  “他跟他谈了所有的情况。至步,他说他这样做了…你是了解你爸爸的。那些树的事。窗户的事儿。他对奶奶说的关于她故世的打算那些可怕的事情。他怎样对待百慕大带来的所有的漂亮图片的事情——一切的一切。”
  “怎么样?”姑娘说。
  “哼。头一条,医生说部队把他从医院里放出来简直是在祀罪—我说的全是实话。他非常明确地告诉你父亲很有可能——非常大的可能,他说——西摩会完完垒全失去对自己的控制。我说的全是实话。”
  “这儿旅馆里就有一位精神病专家,”姑娘说。
  “谁?他叫什么名字?”
  “我不清楚,像是叫里塞尔什么的。听说他非常卅色。”
  “从没听说过他嘛.”
  “嗯,反正大家都认为他很了不起。”
  “穆里尔,别那么幼稚,好不好。我们太替你担心了。你爸爸昨儿晚上直想打电报让你回来,老实说——”
  “我这会儿不想回家,妈妈。你别紧张嘛。”
  “穆里尔。我一点儿没瞎说。西威茨基大夫说西摩很可能会完全失去控——”
  “我刚到这儿,妈妈。这是多年来我头一次休假,我可不想把什么都胡乱往箱包里一塞就回家,”姑娘说。“再说我现在也走不了哇。我皮肤晒坏了,简直没法动。”
  “你晒得很厉害吗?我在你包里放了那瓶布朗兹防晒油,你没有抹吗?我就放在——”
  “我抹了。可还是挨晒了。”
  “太糟糕了。你哪个部位晒坏了?”
  “全身上下,好妈妈,哪儿哪儿都是。”
  “那真糟糕。”
  “我死不了的。”
  “告诉我,你跟这位精神病专家淡过啦?”
  “唉,也算是谈了吧,”那姑娘说。
  “他说什么来着?你跟医生说的时候西摩在哪儿?”
  “在大洋厅里,弹钢琴呢。我们来到这儿接连两晚他都弹钢琴了。”
  “噼,那医生说什么了?”
  “哦,也没几句话。是他先跟我搭话的.昨晚玩宾戈…时我坐在他旁边,他问我在那个房间里弹钢琴的是不是我的先生。我说是的.话就是这么说起来的,接着他问我丽摩是不是确病或是有什么别的事儿。我就告诉他——”
  “他怎么会问起这个来的?”
  “我哪里知道,妈妈。我琢磨是因为他脸色不好这样的事吧,”姑娘说。“反正,宾戈散局后他和他太太问我愿不愿跟他们一起喝上一杯。我就去了。他太太真让人受不了。你还记得咱们那回在邦维特橱窗里见到的那件难看的晚礼服吗?就是那件,你说穿的人得有一个非常小,非常小——”
  “那件绿的?”
  “她正穿着呢。就只看见两爿屁股了。她不断地问我西摩是不是跟在麦迪逊大街开一家店——是女帽店——的苏珊妮?格拉斯有亲戚关系。”
  “那他到底说了什么,那医生?”
  “哦。唉,其实也没说几句话。我的意思是我们在酒吧里呆着,喝了点酒。那里吵得要命。”
  “是的,可是你可曾——可曾告诉医生他想把奶奶的椅子怎么样吗?”
  “没有,妈妈。我可没谈得那么细,”那姑娘说。“我可能有机会跟他再谈一次。他一整天都泡在酒吧里。”
  “他有没有说他认为西摩有可能变得——你明白吧——反常什么的?也许会对你做出什么来!”
  “倒没这样蜕-”那姑娘说。“他得掌握更多的情况呀,妈妈。他们得从你小时候的情况知道起——一切有关的情况。我方才跟你说了,我们简直没法谈话,那里吵得什么似的。”
  “对了。你那件蓝色的外衣怎么样了?”
  “没问题。我把里面的村垫取了些出来。”
  “今年的时装有什么新情况?”
  “太可怕了。不过倒是真漂亮。满眼都是闪光装饰片——真是应有尽有,”姑娘说。
  “你们的房间怎么样?”
  “还行。也就是还行吧。战前我们住过的那间这次没弄到,”姑娘说,“今年来的人档次太低了。你真该瞧瞧在餐厅里坐在我们身边的是些什么人。在我们旁边那一桌的,简直像是一路挤在一辆太卡车里来的。”
  “唉,现在哪儿哪儿都是这样。你的软底低跟便鞋怎么样?”
  “太长了。我早就对你说那鞋太长了。”
  “穆里尔,我就再一次问你一句——你真的没事儿吗?”
  “是的,妈妈,”姑娘说。“都跟你说了快一百遍了。”
  “那么你真不想回家?”
  “不想,妈妈。”
  “际爸爸昨天晚上说,要是你愿意一个人独自到某个地方去把事情好好掂量掂量,他非常愿意支付费用。你满可以作一次惬意的海上航行的。我们俩都认为——”
  “不,谢谢了,”姑娘说,把叉着的腿放平了。“妈妈,这长途电话很贵—~”
  “我一想副你在整个战争中怎样一直等着那小子--我的意思是当你想到所有那些中了魔法似的年轻妻子,她们——”
  “妈妈,”姑娘说,“咱们还是挂上电话吧。西摩说不定什么时候都会进来的。”
  “他在哪儿?”
  “在海滩上。”
  “在海滩上?就他自己一个人?他在悔滩上表现得好吧,”
  “妈妈,”姑娘说.“你这么说他就好像他是个乱叫乱嚷的疯子似的——”
  “这样的话我可一个字也没说呀,穆里尔。”
  “哼,你话里就有这个意思。我是说他光是躺在沙滩上。他连浴袍都不肯脱。”
  “他不肯脱浴袍?为什么不肯,”
  “我不知道。我猜他觉得自己太苍白了吧。”
  “我的天,他正需要晒太阳呢。你就不能让他听你的?”
  “你是知道西摩的脾气的,”姑娘说,又一次把腿交叉起来。“他说他不想让一堆傻瓜盯看他身上的图徽。”
  “他身上没刺任何花纹呀!他在部队里史过身啦?”
  “没有,妈妈。没有,亲爱的,”姑娘说着又站起了身子。“听我说,没准明天我再给你去电话。”
  “穆里尔。等一下,你先听我说。”
  “好吧,妈妈,”姑娘说,把身体重心全移到右腿上。
  “只要他行动,哪怕说话上有一点点古怪的迹象,马上给我打电话——你明白我的意思吧。你听见了吗?”
  “妈妈,我又不怕西摩。”
  “穆里尔,我要你答应我。”
  “好吧,我一定做到就是了。再见了,妈妈,”那姑娘说,“跟爸说我爱他。”她挂上了电话。
  “又看见更多玻璃了,”西比尔?卡彭特说,她跟她母亲也住在这座旅馆里。“你见到更多玻璃了吗?”
  “坏小妞,不许再那样说。妈妈简直要给你逼疯了。别乱动,求求你了。”
  卡彭特太太正往西比尔双肩上抹防晒袖,往下涂匀在她背上那两片细嫩的、翅膀般的肩胛骨上。西比尔摇摇晃晃地坐在一只充了气的海滩大皮球上,面对着大海。她穿着一套嫩黄色两件式的游泳衣,其中一件即使再过十年八年也未必对她有用。
  “那其实只是一条普普通通的丝巾——你靠近了就能看清了,”坐在卡彭特太太旁边一张躺椅罩的那个女人说。“我真想知道她是怎么系的。那真招人喜欢。”
  “听起来也招人喜欢,”卡彭特太太应了一句,“西比尔,别动,淘气包。”
  “你见到更多玻璃了吗?”西比尔说。
  卡彭特太太叹了口气,“算了,”她说。她把防晒油瓶子的盖子拧上。“好了,你走开去玩吧,小淘气。妈眯要回旅馆去和哈贝尔太太喝杯鸟提尼酒。我一会儿给你带橄榄来。”
  西比尔得到解脱,马上就奔过一段平坦的海滩,开始朝渔人亭的方向走去。她仅仅停下了一次,为的是把脚往一个被海水袍透、坍塌的沙堡狠狠地踩下去,很快,她就走出了旅馆为游客划定的海滨浴场。
  她走了大约四分之一英里,突然斜着朝海滩的一个松软部分冲上去。最后.在一个仰面躺着的年轻人的跟前猛地收住脚步。
  “你打算下水吗,见到更多玻璃?”她说。
  年轻人吃了一惊,他的右手伸上去捏住毛巾浴袍的翻领。他翻过身趴着睡,任凭一条卷起来盖住眼睛的毛巾掉落下来,接着他眯起眼睛仰望着西比尔。
  “嘿。你好,西比尔。”
  “你想下水吗?”
  “我在等你呢,”年轻人说。“有什么新鲜事?”
  “什么?”两比尔说。
  “有什么新鲜事?今天有什么节目?”
  “我爸爸明天要坐一架奈里飞机来,”西比尔说,一面踢着沙子。
  “别往我脸上踢呀,宝贝儿,”年轻人说,把手按在西比尔脚踝上。“我说,他也该来了,你爸爸。我每时每刻都在等他来。每时每刻呢。”
  “那位女士在哪儿?”西比尔说。
  “那位女士?”年轻人掸出些他稀疏头发里的沙子。“那可难说了,西比尔。那么多地方谁知道她在哪里,没准在美发厅。把她的头发染成貂皮颜色。要不就在她房间里,给穷苦孩子缝布娃娃。”年轻人此刻采取了平卧的姿势,他捏起两只拳头,把一只撂在另一只上,又把下巴搁在上面的那只拳头上。“问我点儿别的什么,西比尔,”他说。“你穿的游泳衣挺不错的。要说我喜欢什么,那就是一件蓝游泳衣了。”
  西比尔盯着他看,接着又低下头看看自己鼓嘟嘟的肚皮。“这件可是黄的,”她说。“这件是黄的。”
  “是吗?你走过来一点。”
  西比尔往前跨了一步。
  “你完全正确。瞧我有多傻。”
  “那你准备下水吗?”西比尔说。
  “我正在严肃考虑这个问题呢。我正翻过来覆过去地想呢,西比尔,你一定会很想知道的。”
  西比尔捅了捅年轻人有时用来作枕头的那只橡皮气床。“这得打气了,”她说。
  “你说得不错。它需要的气比我认为的还要多了。”他移开两只拳头,让下巴落在沙子上。“西比尔,”他说,“你看上去气色不错,见到你真好。给我说说你自己的事儿。”他伸出胳膊把西比尔两只脚腕都捏在手里。“我是山羊座的,”他说。“你是什么座的?”
  “沙伦?利普舒兹说,你让她跟你一块儿坐在钢琴凳上,”西比尔说。
  “沙伦?利普舒兹这么说了吗?”
  西比尔使劲儿点了点头。
  他松开她的脚腕,收回双手,把一边儿的脸靠在他的右前臂上,“哦,”他说,“你也知道那样的事儿怎么来的,西比尔。我坐在那里弹琴。没见到你的人影。而沙伦?利普舒兹正好走过来挨着我坐下。我总不能把她推下去吧,是不是?”
  “能的。”
  “哦,不,不行的。这样的事我做不出来,”年轻人说。“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当时是怎么做的。”
  “怎么做的?”
  “我假设她就是你。”
  西比尔立刻弯下腰去,开始在沙滩上挖掘起来。“咱们下水吧,”她说。
  “好吧,”年轻人说。“我寻思我也能抽空去泡一会儿的。”
  “下一回,得把她推开,”阿比尔说。
  “把谁推开?”
  “沙伦?利普舒兹呀。”
  “哦,沙伦?利普舒兹,”那年轻人说。“这名字怎么起的。里面混合着回忆与欲望。”他猛地站起身子,朝大海看去。“西比尔,”他说,“我告诉你咱们干什幺好。看看咱们能不能逮到一条香蕉鱼①。”
  “一条什么?”
  “一条香蕉鱼呀,”他说,同时解开了他浴衣的腰带,脱掉浴衣。他的肩膀又白又窄,他那条游泳裤是宝蓝色的。他折好他的浴袍,先是竖着对折,然后横里折成三叠。他把盖眼睛的毛巾展开,铺在沙滩上,然后把叠好的浴袍放在上面。他弯下身子,捡起气床,把它夹在右胳肢窝底下。接着又伸出左手去拉住西比尔的手。
  这两个人开始朝海里走去。
  “我猜你长这么大准见过不少香蕉鱼吧,”年轻人说。
  西比尔摇了摇头。
  “你没见到过?你是住在什么地方的,那么说?”
  “我不知道。”
  “你肯定知道。你必然知道。沙伦?利普舒兹知道她住在什么地方,而她只有三岁半。”
  西比尔站住脚,猛地挣开被他拉住的手。她拾起一只普普通通的海滩上的皿壳,仔仔细细地察看着。她把吼壳扔掉,“是康涅狄格州的惠利森林,”她说,又开始彳乇前走巾肚皮挺出在蛀前面。
  “康涅狄格州的惠利森林,”年轻人说。“这么说,你的家正好是在离康涅狱格州惠利森林不远的某个地方?”
  西比尔看着他。“那正是我住的地方,”她不耐烦地说。“我就住在康涅狄格州惠利森林。”她跑了几步,把他甩在后面,用左手吊住左脚,单腿跳了两三步。
  “你不知道这一来事情就变得非常清楚了,”年轻人说。
  西比尔放开了她的脚。“你看过《小黑人萨姆博》吗?”她说。
  “你问我这个太有意思了,”他说。“巧得很,我昨天晚上刚看完。”他怄下身去再谈捏住西比尔的手。“你觉得这书怎么样?”他问小姑娘。
  “那些老虎全绕着那棵树跑吗?”
  “我认为它们从来没停下过。我从来没有见到过那么多老虎。”
  “拢共只有六只呀,”西比尔说。
  “只有六只!”年轻人说。“你还说是只有?”
  “你喜欢蜡吗?”西比尔闾道。
  “我喜欢什么?”年轻人问。
  “蜡。”
  “非常喜欢。你不喜欢吗?”
  西比尔点点头。“你喜欢橄榄吗?”她问。
  “橄榄——喜欢的。橄榄和蜡。我不管什么时候走到哪里都要带上它们的。”
  “你喜欢沙伦?利普舒兹吗?”
  “是的。是的,我喜欢的,”年轻人说。“我特别喜欢她的是她从不欺侮旅馆大厅里的小小狗。就拿那位加拿大太太的那只小型大头狗来说吧。你也许不会相信,但是有些小姑娘就喜欢用气球杆去戳弄它。沙伦不这么干。她从来不那么歹毒,那么不存好心,这就是我那么喜欢她的原因。”
  西比尔不吱声了。
  “我喜欢嚼蜡烛。”最后她说。
  “又有谁不喜欢呢?”年轻人说,把脚泡湿了。“唷!好冷呀。”他把橡皮气床平扔到水里。“不,先等等,西比尔。咱们再走出去一点点。”
  他们蹬着永往海里走,直到水没到了西比尔的腰。接着年轻人把她抱起,让她面朝下平躺在气床上。
  “你从来也不戴游泳帽什么的吗?”他问。
  “别撒手,”西比尔命令道。“你抓住我呀,喂。”
  “卡彭特小姐。行了。我是懂行的,”那年轻人说。“你就只管睁大眼睛看有没有香蕉鱼好了。今天可是逮香蕉鱼的最佳日子呀。”
  “我没见到有鱼嘛,”西比尔说。
  “那是很自然的。它们的习性非常特别。”他继续推着气床。水还没有没到他胸口。“它们过着一种非常悲惨的生活,”他说,“你知道它们干什么吗,西比尔?”
  小姑娘摇了摇头。
  “嗯,它们游到一个洞里去,那儿有许多香蕉。它们游进去时还是样子很普通的鱼。可是它们一进了洞,就馋得跟猪一样了。嘿,我就知道有那么一些香蕉鱼,它们游进一个香蕉洞,居然吃了是是有七十八根香蕉。”他推着气床和上面的乘客又往海平面前进了英尺。“自然,它们吃得太胖了,就再也没法从洞里出来了。连挤都挤不出洞口了。”
  “别离岸太远了,”西比尔说。“后来它们怎么样了?”
  “后来谁怎么样了?”
  “那些香焦龟呀。”
  “哦,你是说吃了那么多香蕉出不,香蕉洞的那些鱼后来怎么了吗?”
  “是啊,”西比尔说。
  “唉,我真不忍心告诉你,西比尔。它们死了。”
  “为什么呢?”西比尔问。
  “哦,它们得了香蕉热。那是一种可怕的病。”
  “有个浪头冲过来了,”西比尔紧张地说。
  “咱们不理它。咱们瞧不起它,’那年轻人说。“两个自以为了不起的人①。”他双手捏住西比尔的两只脚腕,往下压也往前推。气床头一跷盖过了浪头。海水让西比尔的金发湿了个透,不过她的尖叫声里充满了欢乐。
  气床重新平稳后,她用手把盖住双眼的一绺扁平的湿发撩开,报告说:“我刚才见到了一条。”
  “见到什么啦,我的宝贝儿?”
  “一条香蕉鱼呀。”
  “我的天哪,真的吗!”那年轻人说。“嘴里有香蕉吗?”
  “有啊,”西比尔说。“六根呢。”
  年轻人突然抓起西比尔垂在气床外缘的一只湿漉漉的脚,亲了亲弓起的脚心。
  “嗨!”脚的主人转过身子来说。
  “嗨什么嗨!咱们该回去了。你玩够了吗。"
  “还设呢!”
  “对不起了,”他说,把气床朝岸边推去一直到西比尔从上面爬下来。剩下的路他把气床抱在手里。
  “再见,”西比尔说,毫无遗憾地朝旅馆的方向跑去,
  年轻人穿七浴袍,把翻领捏捏紧,把他的毛巾使劲塞进了口袋。他捡起湿滑沉重的气床,夹在胳膊底下。他独自踩着沉重的步子,穿过柔软、灼热的沙滩朝旅馆走去。
  在旅馆专门让洗海水澡的人走的地下大厅里,一个鼻子上涂了含锌软膏的女人和年轻人一起进了电梯。
  “我看到你是在瞧我的脚,”电梯开动后他对那女的说。
  “对不起,你说什么?”那女的说。
  “我说我看到你在瞧我的脚。”
  “对不起。方才我是在看地板。”那女的说,把脸转向电梯门。
  “要是你想看我的脚,就直说好了,”年轻人说。“别他蚂的这么鬼鬼祟祟的。”
  “请让我出去,”那女的急忙对开电梯的姑娘说。
  电梯门开了,那女的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我两只脚挺正常,褴他妈一丁点儿值得别人盯着看的,”年轻人说。“五楼,劳驾。”他从浴袍口袋里掏出钥匙。
  他在五楼走出电梯,穿过走廊,进了507号。房间里一股新小牛皮箱子和洗甲水去除剂的气味。
  他朝在一张单人床上睡着的姑娘瞥了一眼。然后他走到一件行李前,打开它,从一叠短裤、内衣底下抽出一把7 65口径的奥特基恩自动手枪。他退出弹夹,检查了一下,又重新塞回去。他扳上击铁。接着他走过去在空着的那张单人床上坐下,看看那个姑娘,把枪对准,开了一枪,子弹穿过了他右侧的太阳穴。
威格利大叔在康涅狄格州
  都快三点钟了,玛丽?简才总算找到了埃洛依斯的家。玛丽?简向跑到车道上来迎接她的埃洛依斯解释说,本来一切都绝对顺当,路怎么走她记得真真儿的,直到她拐开了梅里克林阴大道。埃洛依斯说:“是梅里特林阴大道,宝贝儿,”并且提醒玛丽?简她从前有两次都是自个儿找到这所房子的,可是玛丽?简光是含糊其辞地哀叫出几个字,像是跟她那盒克林尼斯纸巾有关的什么事儿,接着便奔回到她那辆有活动顶篷的汽车旁。埃洛依斯翻起驼绒外衣领子,转身背对着风,等着。玛丽?茼倒是立刻就回来了,用纸巾擦拭着,仍然显得心里很烦,甚至是气呼呼的。埃洛依斯乐呵呵地说。真倒霉,整顿午餐全给烧煳了一小牛胰脏以及所有的一切——但玛丽说反正她已经在路上吃过了。两个人朝房子走去时,埃洛依斯问玛丽?简她怎么今天正好得空。玛丽?简说她并不是垒天有空;只是因为韦困伯格先生疝气犯了,不得不呆在拉契蒙镇家里,由她每天下午把他的信件送去,另外再带走几封。她问埃洛依斯,“对了,疝气到底是怎么回事?”埃洛依斯把手里的烟头往脚下污雪里一扔,说她也不真正清楚,不过玛丽?简尽可以放心,她是不大会得这种病的。玛丽?简说了声“哦”,于是两个姑娘便走进了屋子。
  二十分钟以后,她们已经在起居室里快喝光她们的第一高脚杯威士忌酒了,并且以曾在大学同住过一个房间的那种特殊的、也许是仅限于“室友”才能有的方式聊起天来了。再说她们之间还有一层更深的关系;两人都没有念到毕业。埃洛依斯是在1942年二年级念到一半时离开学院的,一个星期前,她在宿舍三楼紧闭的电梯里跟一个大兵被人抓了个正着。玛丽?简退了学——就在同一年,上同一班时,几乎是同一个月里—嫁给了驻扎在佛罗里达州杰克逊维尔的一个空军学校学员,那是个来自密西西比州迪尔的瘦瘦的、对飞行着了迷的小伙子,他和玛丽?简的婚姻只维持了三个月,其中有两个月他倒是在监狱里度过的,因为用刀子捅了一个宪兵。
  “不对,”埃洛依斯说了。“那其实是红色的。”她手伸着躺在长沙发上,那双细细的却非常好看的腿脚腕处搭在了一起。
  “我听说是金黄色的嘛,”玛丽?简重复了一遍。她坐在一张蓝色的直靠背椅子上。“那家伙名叫什么来着,赌咒发誓说那是金黄色的。”
  “哎。错不了。”埃洛依斯打了个哈欠。“她染头发那会儿我等于跟她在同一个房间里呢。怎么搞的’那里面连一根香烟都没有了吗?”
  “不要紧。我这里有整整一包呢,”玛丽?简说。“在哪儿来着。”她在她的手提包里摸采摸去。
  “我那傻女佣,”埃洛依斯说,躺在长沙发上一动没动。“一小时之前,我就在她鼻子跟前扔下两条拆都没拆开的烟。你瞧着吧,不定什么时候她会进来问我,这些烟该怎么办。我方才究竟说到哪儿啦?”
  “休林格,”玛丽?简提醒她,同时点燃了一根她自己的烟。
  “噢,对了。我记得清清楚楚的。她就是在嫁给那个弗兰克?亨克头大晚上染的发。你对那人还有点印象吗?”
  “有那么点儿吧。又矮又显老的小兵?非常不起眼?对吗?”
  “什么不起眼。我的天一他看上去整个儿个脏不拉儿的贝拉?卢戈西。”
  玛咖?简仰天呵呵大笺。“妙极了,”她说,又恢复了原来的喝酒姿势。
  “把杯子递给我,”埃洛依斯说,那两只穿长筒袜子的脚晃了晃落到地上,她站了起来。
  “我可一点也没瞎说,那笨蛋。为了让她出来跟咱们果在一起,我仆么劲儿全使出来,光剩下没让路易去跟她睡觉了。现在我真后悔我——你那玩意儿哪儿来的?”
  “这个吗?”玛丽?简说,摸了摸她咽喉处的一只浮雕饰针。“你还不知道,我在学校时就有了。原先是我母亲的。”
  “我的天,”埃洛依斯说,双手捏着两只空酒杯。“我连一件可“佩戴的神圣纪念物都没有。要是路易的妈妈有天死了--哈,哈——她没准留给我的是个印有姓名起首字母的碎冰锥或是这一类东西。”
  “对了,你这一阵跟她相处得还好吗?”
  “嗨,你就别逗了,”埃洛依斯边说边朝厨房走去。
  “喝完这杯我是绝对不能再喝了!”玛丽?简在她背后喊道。
  “鬼话。是谁上谁家来啦,又是谁晚到了两个小时?你就给我老老实实果着直到我厌烦了你为止。你那破工作就给我见鬼去吧。”
  玛丽?简脖子一仰,又哈哈疯笑起来,此时埃洛依斯已经进到厨房去了。
  玛丽?简一个人留在屋里没什么事好做,便站起来走到窗前。她撩开点窗帘把手腕搁在窗玻璃之间的一根横档上,但是觉得有沙子硌,便把手抽回,用另一只手把沙子抹掉,然后把身子挺得更直地站着。窗外,污脏的雪水显然在开始结成冰。玛丽?简橙开窗帘,重新往蓝椅子那边走去,她经过两只塞得满满的书柜却对哪怕几本书的标题都没有瞥一眼。她坐下来,打开手提包,取出小镜子来照照牙齿。她闭上嘴唇,用舌头使劲舔上边的门牙,然后义照照镜子。
  “外面那么冰冷冰冷的,”她说,一边把身子转过来。“天哪,这么快啊。你褴往杯里对苏打水吗?”
  埃洛依斯一手捏着一杯刚对好的酒,猛地站住。她伸出两只食指,装成枪口状,升口说:“谁也别动。这鬼地方我全包围了。”
  玛丽?简哈哈大笑,一边把镜子收起来。
  埃洛依斯端着酒走过来。她把玛丽?简的那杯不大稳当地放在杯垫上,自己的那杯仍然拿在手里。她又在长沙发上躺了下来。“你想像得出那婆子在里面干什么吗?”她说。“她那太黑屁股坐得稳稳的,正在读《长袍》呢。我取出冰块盒的时候把盒子弄到了地上。她还抬起头看看,挺恼火的呢。”
  “这是我的最后一杯。我可是当真的,”玛丽?简说,一边拿起她的酒杯。“哦,听着!你知道上星期我见到了谁?在洛德.泰勒公司大厅里?”
  “嗯哼,”埃洛依斯说,把脑袋下面那只枕头调整了一下位置。“阿基姆?塔米洛夫呗。”
  “谁?”玛丽?简问。“这家伙屉什么人?”
  “阿基姆?塔米洛夫。他是电影里的人物。他总是说,‘你的玩笑开得戒大了——啊?’我喜欢他…”这屋子里就没有一个我用着不难受的鬼枕头。你到底见到谁啦?”
  “杰克逊呀。她那会儿——”
  “哪-个杰克逊?”
  “我说不清楚,跟我们一块上心理学课的那位,老是——”
  “两个杰克逊都跟我们一起上过心理学课。”
  “唉。就是那个有着特——”
  “马西娅?路易丝。我有一回也撞上她了。她是不是跟你说个没完?”
  “老天,就是她。可是你知道她告诉我什么啦?惠廷博士死了。她说她收到巴巴拉?希尔的一封信,说惠廷去年夏天得了癌,后来死了,等等等等。她死的时候.体重才六十二磅。你说可怕不可怕?”
  “这没什么。”
  “埃洛依斯,你心肠越来越硬了。”
  “可不。她还说什么啦?”
  “噢,她刚从欧洲回来。她丈夫驻扎在德国或是别的什么地方,她随丈夫一起。他们有幢四十七个房间的太宅,她说,只跟另一对夫妇合用,有差不多十个用人。她有自己专用的马,他们雇的马夫,原先还是希特勒私人骑术教练什么的呢。哦,她还告诉我她怎么差点儿给一个黑人太兵强奸了呢。就在洛德泰勒正厅跟我大谈起来你知道杰克逊这人脾气的。她说那太兵是她丈夫的司机,有天早上正拉了她上市场或是去干别的什么事儿。她说她吓坏了,甚至都没有--”
  “先等一等。”埃洛依斯抬起了头,也提高了嗓门。“是你吗,拉蒙娜?”
  “是的,”一个小小孩的声音回答说。
  “进来了就把前门关上,别忘了,”埃洛依斯大声喊道。
  “那是拉蒙娜吗?哦.我可太想见到她了。你明白吗,我一直都没见到过她,自从她一”
  “拉蒙娜,”埃洛依斯嚷道,闭起了双眼。“到厨房去让格雷斯帮你把套鞋脱了。”
  “好的,”拉蒙娜说。“来吧,吉米。”
  “哦,想见她可把我想死了,”玛丽?简说。“哦,天哪!瞧我闯了什么祸了。我太抱歉了,埃尔。”
  “别管它了。别管它,”埃洛依斯说。“反正我已经讨厌这块鬼地毯了。我给你重新倒上一杯。”
  “不用,瞧,我这杯子里还剩下一半多呢J”玛丽?简举起她的杯子。
  “真的?”埃洛依斯说。“给我一根烟。”
  玛丽?简把她的那包烟递过去,一边说:“哦,我想死她了,她这会儿长得像谁啦?”
  埃洛依斯划燃一根火柴,“阿基姆-塔米洛夫。”
  “别呀,说真的。”
  “路易,她长得像路易。他妈妈过来的时候,他们仨看上去就跟三胞胎似的。”埃洛依斯褴有坐起来,伸出手去够茶几那头的一摞烟灰缸。她还真捏起了最上面的一只,把它放在了自己肚子上。“我需要的是小磺犬之类的东西,”她说。“那就会像我了。”
  “她眼睛现在怎么样啦?”玛丽?简问道。“我的意思是没变得更不好吧,是不是?”
  “天哪!我可说不上来。”
  “她不戴眼镜不会什么都看不见吧?我是说如果她晚卜起来上厕所或是干别的事的话?”
  “她埘谁都币说。她是保密夫十。”
  玛丽?简在椅子里转过身来。“嗳,你好,扣蒙娜!”她说。“哦,这裙子真漂亮!”她放下她的洒杯。“我敢说你都不记得我了吧,拉蒙娜。”
  “她当然记得。这位女士是谁啊,拉蒙娜?”
  “玛丽?简”拉蒙娜说,一边挠着痒痒。
  “真了不起!”玛丽?简说。“拉蒙娜,你亲我一小口行吗?”
  “别那样干,”埃洛依斯对拉蒙娜说。
  拉蒙娜停住不再挠挠了。
  “亲我一小口行吗,拉蒙娜?”玛丽?简又问。
  “我不喜欢亲别人。”
  埃洛依斯鼻子里哼了一声,问:“吉米在哪儿呢?”
  “他在这儿呢。”
  “吉米是谁?”玛丽?简问埃洛依斯。
  “哦,我的天!她的小情人儿。她走哪儿他跟到哪儿。她干啥他也照着干。完全是瞎胡闹。”
  “真的呀?”玛丽?简很感兴趣地说。她身子往前倾。“你有了小情人儿啦,拉蒙娜?”
  拉蒙娜的眼睛藏在厚厚的近视镜片后面,压根儿看不出对玛丽?简的热情有丝毫反应。
  “玛丽?简问你话呢,拉蒙娜,”埃洛依斯说。
  拉蒙娜把一只手指伸到她那小小的塌鼻子里去。
  “不许那么干,”埃洛依斯说。“玛丽?简问你是不是有小情人”
  “是的,”拉蒙娜说,还在不住地抠鼻孔。
  “拉蒙娜,”埃济依斯说。“不许抠。马上给我停下。”
  拉蒙娜把手放了下来。
  “哎,我觉得这事真了不起,”玛丽?简说。“他叫什么名宁?你愿意告诉我他叫什么吗,拉蒙娜?这不至于是个大秘密吧?”
  “吉米,”拉蒙娜说。
  “吉米?哦,我喜欢吉米这名字!吉米什么呢,拉蒙娜?”
  “青米-吉默雷诺,”拉蒙娜说。
  “站好了,”埃洛依斯说。
  “噢!这倒是千挺特别的名字。吉米在哪几呢?你可以告诉我吗,拉蒙娜?”
  “在这儿,”拉蒙娜说。
  玛丽?简往四下看看,又把眼光收回对着拉蒙娜,尽可能笑得甜一些。“这儿的什么地方,宝贝儿?”
  “就这儿,”拉蒙娜说。“我正拉着他的手呢。”
  “这我就不明白了,”玛丽?简对埃洛依斯说,她正要把她那杯酒喝干。
  “别死劲儿盯着我,”埃洛依斯说。
  玛丽?简又转过头来看着拉蒙娜。“哦,我明白了。吉米只是一个让人信其有的小男孩。这太奇妙了。”玛丽?简亲热地往前倾了倾身子。“你好啊,吉米?”她说。
  “他不会跟你说话的,”埃洛依斯说。“拉蒙娜,给玛丽-简说说吉米的事儿。”
  “给她说什么?”
  “站直了,行不行…??告诉玛丽-简吉米长得什么模样。”
  ‘他有一舣绿眼睛,黑头发。”
  “别的方而呢?”
  “没有妈咪也没有爹地。”
  “还有呢?”
  “没有雀斑。”
  “还有呢?”
  “有一把剑。”
  “还有呢?”
  “我不知道了,”拉蒙娜说,又开始挠起痒痒来了。
  “听起来这孩子蛮不错的嘛!”玛丽?简说,身子从椅子里更往前倾了。“拉蒙娜。告诉我。你进来的时候,吉米也脱掉他的套鞋了吗?”
  “他穿着皮靴呢,”拉蒙娜说。
  “太了不起了,”玛丽?简对埃洛依斯说。
  “你倒想想看。我整天都得受这一套。吉米跟她一块儿吃东西。跟她一块儿洗澡。跟她一起睡觉,她紧挨着床的一边睡.生怕翻过身来把他压着了。”
  听说这样的情况,玛丽?简显得很入迷很开心,她把下唇吸进去咬了咬,然后又松开并且问道:“不过他这名字是打哪儿来的呢?”
  “吉米?吉默雷诺?天跷得。”
  “没准邻近有个小男孩叫这名字。”
  埃洛依斯打着哈欠摇了摇头。“邻近没住着什么小男孩。根本就没有小孩。人家在背后都管我叫能下崽的芳妮了——”
  “妈咪,”拉蒙娜说。“我出去玩行吗?”
  埃洛依斯看着她.“你刚刚进来嘛,”她说。
  “吉米又想出去了呢。”
  “为什么.能告诉我吗?”
  “他把他的剑丢在外面了。”
  “唉,他跟他那把该死的剑,”埃洛依斯说。“好吧,走吧。再穿上你的套鞋。”
  “我拿上这个行吗?”拉蒙娜说,捡起烟灰缸里的一根烧过的火柴梗。
  “应该说请给我这个好吗?行。别到街上去,听见了吧。”
  “再见,拉蒙娜!”玛丽?简拿腔拿调地说。
  “再见,”拉蒙娜说。“走吧,吉米。”
  埃洛依斯猛地站起身来。“把杯子给我,”她说。
  “真的,不喝了,埃尔。我本该在拉契蒙的。我是说韦因伯格先生待我这么好,我真不想——”
  “打电话去说你绐人杀了不就行了。松开那该死的杯子。”
  “不了,真的不行,埃尔。我是说外面正冰冻得很厉害。我车子里几乎没一点防冻剂。我是说如果我不——”
  “让它冻去。去打电话呀。就说你死了,”埃洛依斯说。“杯子给我。”
  “那……电话在哪儿?”
  “它在,”埃洛依斯说,拿着两只杯子朝餐厅走去,“——往这边走。”走到起居室和餐厅之间的一块地板上时,她突然停步,把屁股扭了一圈又往后一顶。玛丽?简乐不可支,格格地笑了。*
  “我的意思是你那时并不真正了解沃尔特,”埃洛依斯说,此时已是五点一刻,她仰面平躺在地板上,一杯酒放在她乳房扁扁的胸口上,居然还放得挺稳。“他是我认识的男孩子里惟一能逗我发笑的一个。我是说真正开心地笑。”她朝玛丽?简望过去。“你记得那个晚上吗——咱们在学校的最后一年——那个疯疯癫癫的路易丝?赫曼森穿着她从芝加哥买来的黑奶罩闯进房间来了?”
  玛丽?简格格地笑着,她面对埃洛依斯趴着睡在长沙发上,下巴搁在扶手上。她的杯子放在地上手够得到的地方。
  “嗬,他能那么样地逗我发笑,”埃洛依斯说。“他跟我说话能逗我荚。他打电话能逗我笑。他甚至写封信来也能逗我笑。面最最妙的是他甚至都没想显得滑稽——他人本来就滑稽。”她把头稍稍转向玛丽?简。“嗨,给我扔根烟过来,行不?”
  “我够不着呢,”玛丽?简说。
  “去你的。”埃洛依斯又朝天花板看去。“有一回,”她说,“我摔倒了。我总在公共汽车站那里等他,就在军人商店的外面,有一回,他来晚了,汽车都开动了。我们拔腿追,这时候我摔倒了,扭了脚腕。他说:‘可怜的威格利大叔。’他指的是我的脚腕。可怜的威格利大叔,他这么说我的脚腕……天哪,他真有意思。”
  “路易就没有幽默感吗?”玛丽?简说。
  “什么?”
  “路易就没有幽默感吗?”
  “哦,上帝!谁知道呢?有的吧。我想是有的。他看了卡通漫画这类东西也会哈哈大笑的。”埃洛依斯抬起头,把胸口上的杯子举起,喝了口酒。
  “其实,”玛丽?简说。“那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我说那也算不了什么。”
  “什么算不了什么?”
  “哦…一你知道。让你大笑什么的。”
  “谁说算不得?”埃洛依斯说。“听着。如果你不想出家当修女什么的,那你还是笑笑的好。”
  玛丽?简格格地笑了。“你这人真难伺候,”她说。
  “啊,上帝啊,他真是挺有意思的,”埃洛依斯说。“他要么很滑稽,要么就挺可爱,伺也不是小男孩那种乏味的乖甜。这是一种特殊的温柔。你知道有一次他干了什么吗?”
  “什么呀,”玛丽?简说。
  “我们坐火车从特伦顿去纽约——那是在他刚被征兵人伍之后。车厢里很冷,我把我的外衣好歹搭在我们俩的身上。我记得我在外衣里面穿的是乔伊斯?莫罗的毛衣--你还记得她的那件漂亮的对襟蓝毛衣吗?”
  玛丽?简点点头,可是埃洛依斯眼睛没有转过去,因此也没注意到。
  “嗯,他一来二去把手放在了我的肚子上。你知道吧。总之,他突然说我的肚子真是太美了,因此他希望能有个军官出现命令他把另外那只手伸到窗子外面去。他想他事情应该做得公平些。接着他把手抽了回去.并且告诉列车员得把胸挺直了。他告诉那人,如果有什么事他不能容忍的就是一个人不尊重自己所穿的制服。那列车员光是对他说接着睡你的觉吧。”埃洛依斯沉思了一会儿,然后说,“有趣的不总是他说了什么,而是他是怎么说的。你明白吧。”
  “你告诉过路易他的事吗——我是说,是不是压很儿没提?”
  “哦,”埃洛依斯说,“有一回,我开了个头。可是路易问我的第一件事就是他的军阶是什么?”
  “他的军阶究竟是什么呢?”
  “哈!”埃洛依斯说。
  “别呀,我的意思只不过是——”
  埃洛依斯突然笑了起来,那声音发自她的小腹深处。“你知道他有一回是怎么说的吗?他说他觉得自己在军队里得到提升,不过方向正好跟所有别的人相反。他说他得到第一次提升时,不是多了几道杠而是两只袖子被扯下来。他说等他当上将军,那就是赤条条一丝不挂的了。他身上惟一剩下的就是肚脐眼上那颗小步兵服的军扣了。”埃洛依斯朝玛丽?简看去,见到她并没有笑。“你不觉得这很滑稽吗?”
  “是的。不过,你干吗不找个机会跟路易谈谈他的事呢?”
  “干吗?因为路易这人太没有头脑,就因为这个,”埃洛依斯说。“另外,听我的,职业女性。如果你有一天再次结婚,什么事儿也别告诉你的丈夫。你听到了吗?”
  “为什么呢?”玛丽?简说。
  “就因为我是这样说的,这就是原因,”埃洛依斯说。“他们愿意相信每回有一个男的接近你,你一辈子都为此觉得恶心。我这可不是开玩笑,知道吧。哦,你当然可以给他们说点儿什么。但永远不要老老实实地说。我的意思是永远别说老实话。如果你告诉他们以前认识一个挺帅的男孩,你得用同一口气接下去说这男孩也未免太漂亮了点儿。要是你告诉他们你认识一个风趣的男孩,你得告诉他们不过是那类爱招摇卖弄的角色,或者是精得过了头。如果你不这么说,他们会逮着每一次机会拿这个可怜的男孩来敲打你的。”埃洛依斯停住话头,边喝杯里的酒边考虑。“哦,”她说,“他们会非常有修养地听着,像模像样的。他们甚至还会显得很有智慧,挺了不起似的。可是你别给蒙住。相信我。要是你真的有丁点儿相信他们聪明,那你可有苦头要吃了。记住我说的话好了。”
  玛丽?简显得很沮丧,她从长沙发的扶手上抬起下巴。她要换换姿势,把下巴搁在前臂上。她把埃洛依斯的忠告想了想。“你总不能说路易这人不聪明吧,”她大声说。
  “谁不能说?”
  “我的意思是他不是挺聪明的吗?”玛丽?简有点天真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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