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不,前天早上,我也看到了那名僧侣。
我错认为是京极堂的雪中僧侣,会不会就是敦子等人所遇到的僧侣?
我的直觉这么告诉我。当然没有确证。而且只凭那点记忆,也无从确定起。更何况我只是从窗户看到而已,连是不是同一个人都不知道。
但是……
等一下该告诉益田吗?
总觉得在意。老鼠和尚也好,现在谈论的雪中僧侣也好,我总觉得发生在这一侧的事,不知为何竞与另一侧的事相呼应。这当然只是一种幻想。并没有任何事实确实地彼此对应,只不过是单纯的印象罢了。警方应该正在调查,不过尾岛说的事或许与这件事毫无关系。
就连现在说的僧侣也非常暧昧模糊。只是……
——那个身穿长袖和服的少女。
那是……
“请问,泰全老师……”
因为对话不知不觉间停顿,原本一直旁观的我第一次向老师开口。
“是。”
“我是那个,从事笔耕的,说起来算是局外人,没有任何直接关系……啊,敝姓关口。呃……”
我说话结结巴巴,口齿不清。虽说是口语,但文法乱七八糟,连自己都觉得听起来很笨。
“那个,我刚才在这里看到了那个……穿着长袖和服的女孩,呃……那个……”
我无论如何都想询问山中的长袖和服姑娘——不会成长的迷路孩童的事。我想要更确切一点的证词,来证明那个女孩是属于这世上的。
方才侦讯的时候,也提到了一些关于那女孩的事。据说她是住在这附近的老人的家人,但也只知道这样而已。光凭这一点情报,那个女孩在我心中仍旧是个魔物。
“哦,你说阿铃吗?”
“阿铃?”饭洼大声说道,“阿铃?穿着长袖和服的女孩?这究竟是……”
饭洼应该不知道长袖和服姑娘的事。侦讯提到她的时候也被菅原草草打断,所以应该没留下什么印象。菅原怀疑和尚,所以判断长袖和服姑娘和这件事无关。因为当时没什么时间,这无可奈何,不过饭洼这狼狈的模样,怎么想都反应过度了。
“这到底是在说什么?敦子还有你、大家……大家都知道这件事吗?那是……”
饭洼扫视众人,最后把脸转向老师,沉默下去。因为很暗,我完全看不见她的表情,只有一股令人战栗的气息传了过来。
“我想那应该是仁秀家的女儿,不过不是很清楚哪。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在的呢?……”
“仁秀(jinsyuh)——这位也是和尚吗?”
“不,其实应该是念做仁秀(hitohide)吧。不过贫僧们都把名字音读,自然而然就这么叫了。”
“那位仁秀先生是个什么人?听说他是住在附近的老人,或是寺男……”
“这儿没有寺男。寺男的工作,老衲们当做修行在做。说他是住在附近的老人算是没错吧。他在这座寺院正后方耕田过活,不过那块田地现在已经跟寺院的田地没有区别了。老衲来到这座寺院的时候第一次见到他,大为吃惊哪。至于老衲的师父知不知道他,我就不清楚了,不过他好像在这座寺院被发现以前,就一直住在这里了。”
“那么他是在这样的山地里从事农业?”
“那称不上农业,只是勉勉强强栽种供自己吃的作物罢了。他过着仙人般的生活。”
仙人——那么那个女孩就是仙女了?那样的话,不会成长也是可以理解的。
“喏,你们没见到吗?那个大个子的,叫哲童的云水。”
“哦,只瞄到一下而已。听说他是那个仁秀先生的孙子?”
“孙子?仁秀才不是那种年纪,他还要更老。要是有血缘关系的话,应该是曾孙吧。不,他们不可能有血缘关系。总之,仁秀和哲童还有阿铃三个人一起生活。所以仁秀虽然年纪一大把了,却很硬朗,腰杆子也直挺挺的。他的年纪或许比老衲还大,却远比老衲更老当益壮哪。哎呀哎呀,老衲修行还不足哪。”
“那么大把年纪的老人住在这种深山里?是祖先代代就住在这里吗?”
“不清楚哪,那位老人完全不提自己的事。可是他似乎能读书写字,也有学识。或许是厌世隐遁的隐士也说不定。”
“那么,哲童和阿铃吗?你说那两人和仁秀先生没有血缘关系,这是什么意思?”
“在老衲入山的时候,还没有哲童……不,有吗?就算有,也还在襁褓中吧。哲童在不知不觉间开始帮忙种田,就这样出入寺里,注意到的时候,他已经在帮忙僧侣的作务,结果变成了僧侣。再怎么说都不可能是仁秀生的,所以我认为应该是弃婴之类的,被仁秀给捡到了。阿铃也一样。阿铃她……是啊,从什么时候开始在的呢?老衲看到她——是这三四年左右的事吧。”
“三四年?那么是战后的事喽?”
那么十三年前的目击证词——又该作何解释?
“没错,是战后的事。不,或许从战前就在了,只是我没看过她小时候哪。对了,这么说来,仁秀说她一直体弱多病。现在虽然像那样活蹦乱跳的,但是还是有一点……嗯,所以她大概也是弃婴,要不然就是走失的孩子。”
益田立刻做出符合警官身份的反应:“可是如果真是如此,应该要通报警察,请警察代为保护才对吧?也得让他们接受教育才行呀。”
“嗯,你说的是没错,但是那对兄妹——虽然不是亲兄妹,不过两个人都有一点那个……智能不足,实在没办法去下界的学校。虽然这只足从旁观察,不知道程度究竟有多严重,不过老衲这么认为。但是他们俩在这儿过得很不错,可以自由自在地生活。像哲童,虽然话说不好,却非常勤奋地进行作务。而且他不晓得是从谁那儿听来的,总是努力地思考着公案。”
“公案?就是刚才说的那个牛怎么样的、艰涩的玩意儿吗?”益田发出退避三舍的声音。
“是啊,是啊。哲童从别人那里听来公案,每天都在想。公案非常多,有数千则,不管怎么解,都永远解不完。”
“可是老师,你刚才不是说公案不可以想吗?”
“是这样没错,但是哲童并不是要想出机智的回答或强词夺理,而是正经地、认真地在思考。所以他偶尔会到老衲这儿来,结结巴巴地问我说,这我怎么想,老师觉得如何?有时候他也会说出一些相当稀奇古怪的意见来,却非常真诚。老衲也从他身上学到了不少东西。”
“哦……”
“那么……”饭洼开口了,她好像稍微冷静了一些,“那位叫阿铃的女孩——年纪大约多少?”
“是啊,大概十二三岁吧。”
“这……样啊。咦?十二三岁?那……可是……要是……”
语尾声音逐渐转小,终至消失。结束得极为含糊不清,让人感到疑惑。
她——知道些什么。
我望向饭洼。她依然被阴影笼罩,看不清楚。这名在白天已经失去色彩的女子,现在甚至连光芒都完全消失了。
饭洼对刚才的神秘僧侣和长袖和服女孩两者都表现出过度的反应。我怎么样都想不透这两者之间的关系。我观察她的模样。突然间,饭洼的影子、老师的影子、大家的影子一阵剧烈的晃动。
忽地,光线消失了。
漆黑包围了我们。
老师身处的方向,传来老师的声音。
“噢,蜡烛也烧完了哪。夜已经深了。喂,有人吗?有人在吗?”
现在到底几点了?
来到这里的时候,是晚上十点半左右。我们应该聊了整整两个小时以上。那么日期应该也跳过一天了。距离凌晨三点半的起床时间只剩下三小时不到吗?
侍者迟迟不来,睡着了吗?
“怎么,真没办法。真是抱歉啊,我现在就点灯……”
纸门打开的气息。
那不是气息。
一名手持烛台的巨汉影子就在那里。
“噢,是哲童吗?哲童,为什么你会在这儿?其他人怎么了?”
“屎橛。”
“什么?”
异样,说不出的异样。
“何谓屎橛?”
语调毫无抑扬顿挫。躯体黝黑而巨大,只有脸部一带透着微亮。凝目望去,哲童身穿作务衣,头上绑着手巾,背上背着背架般的东西。
“你说的视觉,是指眼睛看到东西的视觉吗?这是在说什么?哎,罢了。把那个烛台拿过来。还有叫人来带路。连半个侍者也没有。”
“老师,万分抱歉……”
三名僧侣惊慌失措地从哲童背后出现。
“一不留神就……”
“啊,无妨,罚策就免了。是聊到这种时刻的老衲不对,这要是被慈行给知道,要被罚策的可是老衲哪。喏,领众人回去吧。噢,全都是老衲擅作主张,真是抱歉哪。各位,今天就到此为止,可以吗?”老师重新转向我们说。
“啊,好的。老师的一席话帮助良多,感谢您的协助。”
益田第一个道谢,我们也跟着一一低头鞠躬,站了起来。我的脚已经完全麻了,为了不被人看出而慢慢地起身,却踉跄了一下。
就这样,会见突兀地结束了。
哲童不知不觉消失了踪影,刚才的僧侣们鱼贯入室,带领我们。
“那个,老师……”
今川独自悄悄走近老师。
“若是方便,接下来能否稍微谈一下呢?呃,不会花上多久的。”
“噢……”
老师允诺他的请求时,房问里只剩下我一个人了。今川当然请求我的谅解。
“关口先生,我等一下就跟上去,请各位先回房吧。”
“啊,哦……”
于是我走出房间,离开了理致殿。
内律殿里准备了非常简素——或者说简陋——的被褥。因为冷得要命,我立刻盖上被子,却没有半个人睡着。
时间比我想像的更晚,早已过了凌晨一点。距离起床时间连两小时都不到。鸟口只要睡着,不过十几个小时是不会醒来的,所以他根本不敢就寝。
今川真的不到十分钟就回来了。
在东摸西摸当中,早晨很快地造访了。
听见喧嚣但肃穆的铃声,逐渐松懈的我不得不振作起来。
早上的采访似乎已经事先决定好摄影地点和顺序,敦子和饭洼的行动没有一丝多余。鸟口也异于平常,机敏地行动。我和益田只是愚笨地跟在后头东奔西跑。
然后……
然后,我现在完全瘫了。
“啊,怎么样都写不好。”
敦子说道,坐着高举双手,“嗯”的伸了个懒腰。
“关于坐禅,我们没有听到任何说明呢。昨天也是……”
我想要回答“嗯”,却混在哈欠里,成了“呼啊”的声音。
“要不要再去请教泰全老师呢?”
“呼啊……小敦,这想法不错啊。那个人感觉最能够沟通。”
又混进哈欠了。
“老师,您要不要一道去呢?”
“我?去是可以啦……不过你最好不要太勉强自己哟。”
“可是照片拍了,要是事后忘记拍的是什么就不好了,而且我觉得趁着身在这种环境下,先把稿子写好比较好。”
“拍照的时候我也在场,而且还有鸟口在啊。再说,要是怎么样都不懂的话,去问京极堂就好了。他大概都知道的。”
“我不想麻烦哥哥。”
“这样啊。但是我们还算是嫌疑犯,不把这位益田刑警叫起来,其实是不能任意行动的。”
“可是今川先生和饭洼姐都擅自出去了啊。”
“可是啊……”
“我、我醒着!”
益田硬是睁开充血的眼睛,猛地坐起来。
“中、中禅寺小姐,那个,去老师那里吧。我也还有些事想请教老师,不问清楚之前,不能下山。”
口齿不清。益田似乎相当勉强自己。或许因为是在敦子面前,他才逞强耍帅。相反,鸟口已经呼呼大睡,连嘴巴都张开了。我不免担心起他会不会流下口水来,鸟口也不想被敦子看见他那种样子吧。
敦子则似乎完全没看见那种东西,精力充沛地说“那我们走吧”,灵活地站了起来。益田睁着一双满是血丝的眼睛,摇摇晃晃地跟在她后面。我受情势所逼,无可奈何,刻意慵懒万分地站起来。
外头还是一样寒冷,却格外明亮。
敦子眯起眼睛说:“这么说来,今天早课的时候,泰全老师在吗?我好像没看见他呢。”
“不清楚呢。和尚每个都是光头,从背后看也看不出来哪。被你这么一说,我也好像没看见。”
老实说,我回想不起泰全这个人的长相。
除了浮现在黑暗中的皱纹阴影外,没有任何印象。
益田说道:“会不会是因为他年事已高,所以早上的念经可以免除?”
“可是昨晚老师说他潜心在修行啊。”
“那就是睡过头了吧。”
“有可能吗……?”
敦子稍微偏头眨了几下眼睛,她看起来有一点困倦。
此时,响起了一道撕裂空气般的声音。
几名僧侣把手交叉在胸前——这似乎叫做叉手——从旁边的回廊飞快地奔驰而过。虽然速度很快,却没有脚步声。跑法很独特。
“怎么了呢?发生了什么事吗?”
“啊,是慈行和尚。”
同样叉手放在胸前,疾行如风的慈行出现了。后面跟着两名侍者。法衣的袖子因吹饱了风而浑圆地鼓胀起来。
慈行看到我们,登时停步。
随从也说好似的停了下来。
慈行人偶般的脸转向这里。
一片惨白。
“您是……益田先生吧?”
“啊?是啊。”
“请随我来。”
“嘿?”
慈行狠狠地瞪了我和敦子一眼,以响亮的声音说:“请随我前往东司。”
“冬斯?冬斯是什么?”
益田就像被蛇盯上的青蛙般,露出没出息的表情向一旁的敦子求救。
“东司指的是盥洗间啊,益田先生。”
“厕所吗?为什么我要跟他去厕所……”
“请快。”
慈行刀斩般地厉声一喝,再次快步离去。益田心头有些烦乱,结果还是从回廊外陪跑似的赶上慈行等人。我和敦子面面相觑,也追了上去。
因为不晓得该从哪里进入建筑物,结果益田也迟了许多,我们三个人同时抵达了那里。今川和饭洼也在。
此外还有佑贤及常信。穿着作务衣及法衣的僧侣们杵在各处,一脸茫然。
没有哪里不对劲,眼前的情景却十分异样。完全不像是戒律森严的禅寺景象。这里没有今早所见到的举手投足、全身上下皆自律甚严的僧侣们。总觉得被掏了个空,空气紊乱,无形的秩序已然崩坏。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益田问佑贤。
“唔……”佑贤有如岩石般的脸变得更加僵硬,只是紧紧蹙眉。
“怎么了?”我跟在今川旁边悄声问。
今川只是缓缓摇头,一双有如橡果的眼睛睁得更圆。饭洼则像幽魂般伫立原地。我没办法,只好转开视线。
走廊上并排着木门。这里就是东司——也就是厕所吗?内律殿里设有独立的厕所,所以这是我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毕竟采访的范围并不包括厕所。
最里面的门开着,慈行从里面走了出来。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慈行在发抖。
益田推开两名僧侣,跑向慈行。
“慈行师父,究竟怎么了?”
慈行用冷彻得令人几乎背脊发凉的眼神俯视益田,然后比他的眼神更凌厉地说了:“不可饶恕。如此无秩序、无节操之事……都、都是因为你们……”
我走上前去,敦子也跟上来。
“都是因为你们扰乱了这里,才会发生这种事!”
慈行歇斯底里地叫道,粗暴地捶打开了一半的门,将之完全打开。
有如时代剧里出现的木制茅房。
那里,长出了两条腿。
一个人头下脚上地从头被倒插进去。
衣服翻卷过来,完全软趴趴的两根棒子毫无意志地、邋遢地左右张开。青黑浮肿的皮肤简直就像假的。
我不懂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不是人体能够自然摆出的姿势。
换言之……
这是一具尸体。尸体的头部被狠狠地插进茅厕里,身体反折,使其维持平衡。
地板有些破损,是因为被强硬插入至肩膀处的关系吧。
仔细一看,还可以看见不自然地弯折的双手。
好像是个老人。
“这……”益田总算挤出这点声音。
敦子喃喃说:“泰、泰全……老师?”
“咦?这是泰全老师?”
益田吓一跳似的一蹬,再踏出一步,做出屈身观察的姿势。
“啊?啊,这……”益田挤出声音似的说道,站了起来,转回身子望向众人。“现、现场维持着发现当时的状况吗?”
声音变调了。
“发、发现者是……呃、这……”
没有任何人回答。没有人发出只字片语,益田孤立无援。
“益田先生,这里交给我,快、快去请求支援……”敦子说。
“是、是啊,拜、拜托你了。要、要确保维持现、现场状况。我马上回来。”
“愚蠢!”慈行大声说道。
益田连滚带爬地跑掉了。
而我只是凝视着昨天我还称呼为老师的两条腿。
*
消防团生活三十六年间的回忆
大正六年,我加入温泉村消防组第二部,尔来三十五年余,皆担任持筒小队长,此次退团在即,笹原翁邀请我为文以兹纪念,因而有此疏陋之文。
今年,我们消防团终于配备了运送消防手的小型卡车。如此一来,可大幅缩短赶赴现场的时间,应该能够更确实地进行灭火与救援行动。
战前,消防团被称为消防组,消防员的打扮也是法被[注]加上缠腰布,宛如武打戏剧照上的打火兄弟般英勇帅气。战争期间,消防组改名为警防团,负责后方村落的安全。当时正值国家非常时期,服装也变得较为朴素,但装备依旧,令人甚感不安。
注:一种日式短外衣。
与当时相比,现今已有长足进步,实令人欣喜万分。
虽不愿归咎于装备之故,但是山里与山脚下的城镇不同,难以迅速移动。不仅如此,也有许多地区无法确保水源充足。
因为以往所使用的都是大板车。将唧筒放在大板车上,奔走于崎岖不平的箱根町村,需要极大的劳力。上坡时须以绳索在前方牵引,人在后方推行,困难重重,然而更棘手的是下坡时,必须反过来用绳子从后面拉住,小心不使其滑落,缓缓地下山。若是慌了手脚,使车子滑下山坡,不仅会弄坏唧筒,更会使拉、推车子的团员受伤。
不仅辛苦万分,更是危险重重。
抵达现场之后,团员便轮流压唧筒喷水。到了战后,消防团配置了TOHATSU唧筒[注一],但当我还执行现场勤务时,使用的仍是手动唧筒。这也是一件苦差事。即使在冬天,也会累得满身大汗。大家都非常拼命,但是在这种恶劣的条件下,有时候仍然无法顺利地进行灭火行动,令人懊恼。
注一:TOHATSU株式会社是生产船外机、各式唧筒等设备的制造公司。在一九四九年首次生产可搬运式消防唧筒,大受好评。
前后横跨三十六年的消防团生活中,最令人悔恨、一生难以忘怀的一场火灾,发生在昭和十五年正月三日。
大家都还沉浸在新年屠苏酒[注二]的气氛里,所以松懈了吗?不,我想绝无此事。无论是喝醉了还是睡着了,只要听到一声火灾,我们总是会立刻抖擞精神,酒气和倦意也会马上全消。这就是消防员。
注二:日本习俗里,过年会喝屠苏酒,据传是华佗创始的药方,在平安时代从中国传入日本。
只是那一年降雪比往年要来得多,路况也变得更为险恶。
不幸的事故总是接踵而至。
发生火灾的地点是小涌谷再过去的一座小山村。爬上山路的途中,拉大板车的绳索断了。当时我正在后面推车,突然感觉车子变得沉重无比,随即和车子一同滑落到山坡底下。一起推车的另两人中有一人手指被压断,受了重伤,另一个则重重地撞伤了腰,无法行走了。
幸好唧筒平安无事。我只受了擦伤,所以和剩下的团员同心协力,抱着必死的决心爬上山坡,抵达时间却大幅延迟了。
不幸的是,屋子早已付之一炬。
罹难者五人之多。
地震或台风等巨大天灾姑且不论,火灾中烧死这么多人,在我的经验里是绝无仅有的一次。这是我长年的消防生涯当中最屈辱的一件事。我们因为太不甘心,回去之后全都抱头痛哭。
一想到要是再早个五分钟……不,再早个一分钟抵达的话,或许就能够拯救一条性命,我现在依然感觉到无法排遣的悔意。
在警察赶到前,我们巨细靡遗地勘查了现场,却发现诸多疑点。虽然我们的确抵达得晚了,但是火势实在延烧得太快了。感觉起火点不止一处。
屋主夫妇陈尸在内宅大厅,起火点应该是那里,但是从建筑物燃烧的情况来看,是玄关、厨房后门先烧起来的。以延烧情形来说,相当奇特。而且用人房火势也极为猛烈,那里死了三个人。所以我们再三告诉警方这是纵火,却终究没有听到纵火犯被逮捕归案的消息。
这也是令我感到遗憾的原因之一。
想到由于车辆的配备与技术的进步,能够减少如此心酸痛苦的经历,我就有无比感慨。各位后辈,今后也请为了箱根的安全,继续努力不懈。
昭和二十八年元旦
记于最后的出团式之前
箱根消防团底仓分团堀越牧藏
05
约莫三十分钟后,益田伴同山下警部补、菅原刑警及两名警官回来了。
往返仙石楼的路程需要花上三小时,再怎么说都回来得太快了。看样子山下等人早已出发前来明慧寺,而前往请求支持的益田在途中碰上了他们。
山下还是一样混乱。
不过我也丝毫冷静不下来,只是连混乱都放弃了。这一点其他人也是一样,当然僧侣们也不例外。
山下一抵达,也不自报姓名,就这么直接前往现场,安排两名警官监视现场后,强制所有僧侣包括我们全部离开。他似乎已经安排好要鉴识人员与搜查员前来支持了。
山下扫视全员,大叫:“总、总之把全部的人集合到一个房间里!在支持的人到达之前,不许任何人离开一步!”
慈行理所当然地反驳:“这会造成困扰,碍难从命。”
“困扰?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你们全部都是重要关系人……不,是嫌疑犯!不许你们擅自妄为!日本可是个法治国家,你们要是日本国民,就有义务遵守法律!不服从我的命令的人全部视为妨碍搜查,当场逮捕!”
山下气势汹汹地破口大骂。
面对那样的山下,慈行不屑地应对:“啊,多么蛮横无理的说辞!即便凶手就在当中,也不会愚蠢到在这种状况下拔腿逃跑吧!况且本寺的云水当中不可能有犯下杀生戒的不法之徒。此等恶行必是外人所为。尽管警官就在此监视,却依然发生了眼前的惨事,您究竟打算怎么负起这个责任?吾等是受害者。这般无礼的态度根本是侵害人权!”
“等一下,慈行师父,你最好看看状况,现在还是听从警方的指示才是上策。”
“这……没想到身为维那的佑贤师父竟会说出这种话来,我无法允许如此失序。”
“这可不是允许不允许的问题。继了稔师父之后,不是别人,而是泰全老师遭人杀害。而且还是在山内——不,寺内——不对,堂内。即使如此,你还是坚持要像平常一样进行行持吗?”
“当然。因凶事而打乱行持,简直荒唐。”
“不是只有照平常行事才是修行。无论在什么样的状况下,修行就是修行。我作为维那,必须指导僧侣服从警方!”
“管你们怎么样都好,快点照我说的做!益田!把他们集合到随便一个地方!”
“随便一个地方……?”
“不可在寺内擅自行动!”
“你还要坚持己见吗?慈行师父。”
“啊……”
常信打断了这场错乱。“慈、慈行师父,拜托你,请、请照着警察说的,让警察监视所有的人……”
“什么?常信师父,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慈行师父,不、不管凶手是不是在这里面,都不能保证这场祸事就到此为止。你姑且不论,接、接下来或许是我……不,或许是贯首。”
“什么?”
“你的意思是这种祸事还会继续发生吗?”
“呃、不,这、这没有人知道吧……”
“常信师父,此话真是愚昧。你是疯了吗?”
“疯了的人是你,慈行师父!”
“你说什么……?”
“安静!成何体统!”一道充满威严的声音宛若自地底响起。
僧侣们围成的人墙同时分成两边,失去已久的秩序瞬间恢复了。
一名威风凛凛的僧侣背对法堂站在那里。
身旁伴随着两名侍者。
那名魁伟的僧侣身穿金银丝线编织而成的华丽袈裟。那身袈裟上高贵的花纹我曾经见过,是早课时坐在法堂中心的僧侣所穿的袈裟。换句话说……
“你……你是?喂,菅原,这人是谁?”
众人全然肃静,山下却似乎更加混乱了,威严荡然无存。那名僧人拥有区区国家地方警官的警部补根本无从对抗的十足压迫感。
“贫僧是本寺贯首圆觉丹。”
“你、你就是……”
所谓高僧,真正就是此种风貌。分不清是开是阖的眼睛并没有特别注视着哪里,却震慑着他所面对的全世界。
但是那压倒性的无言压迫似乎首先击中了慈行。
“猊、猊下(对高僧的尊称),您为何亲临此处……”
“慈行,这是何等丑态?丢人现眼。对警方太无礼了。”
“可、可是……”
“不许辩驳。山内的行持紊乱,是监院之不周;僧人之纲纪紊乱,是维那之不周。将之归咎于外来宾客,这是何等欺瞒!”
觉丹缓缓转头。
然后开口:“哲童,对慈行与佑贤各打十下罚策。”
哲童原本站在最后面漠然旁观,但他对于突然的指名亦不惊慌,也不回话,缓慢地走到正中央。
这是意料之外的发展。我们自然不用说,就连山下等警方也完全插不上话,只能杵在原地看着。
哲童看起来比昨晚更加魁梧。今天他穿的不是作务衣,而是法衣,将袖子卷起,以带子交叉斜绑起来。那异样的外貌完全就是个凶猛的野和尚。
他的手里拿着一根扁平的木棒。
那叫做警策,是用来警醒修行僧的棒子。
慈行和佑贤露出带有几分悲壮的表情,默默地坐在雪地上,略微垂首。
怪僧哲童首先站到慈行正后方,将警策放到他的肩口上。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哲童的脸。他的脸很长,额头突出,凹陷的眼框里的瞳眸没有光辉,除了鼻翼翕张之外,近乎面无表情。从他的脸难以看出喜怒哀乐。
哲童无言地高举警策,狠狠地挥了下来。
一道有如打在榻榻米上的钝重声音响起。
慈行一礼。
“呃、喂!住手!又、又不是处罚小孩子,何必打人!”
山下似乎完全无法认清状况,想要阻止,却被益田拉住了。
“干什么阻止我,益田!喂!不可以使用暴力!贯首,不可以使用暴力!立刻叫他住手!”
就在山下嚷嚷的时候,警策又挥下了两三次。
使尽全力,毫不留情。
“喂,你听到没有?民主社会里不能使用暴力解决问题!不管犯了什么样的罪,都不能够体罚!叫他住手!”
“肃静,会分心。”
“啥?”
“这不是体罚。”
“这是体罚啊!是体罚吧?”
没有人回答。哲童移到佑贤背后。
“这并非什么人在制裁什么人,也不是对于罪的惩罚。除了打之外别无选择。”
“什么?”
佑贤被打到第五下的时候,警策折断了。
“到此为止。哲童,辛苦你了,可以退下了。”觉丹严肃地说。
哲童默默停手。
佑贤深深行礼。
慈行的肌肤完全失去了血色,闭目垂首的美僧就如同卫生博览会中出现的诡异等身大人偶,总觉得美艳异常。
“那么……本寺的贯首就是贫僧,敢问警察的负责人是哪位?”
“哦,是我。”
“本寺给警方带来诸多麻烦了。云水的疏失,由贫僧代为赔罪,还请见谅。”
觉丹低头鞠躬。
“啊、呃,不……”
山下失去稳重,撩起乱掉的刘海。这里最伟大的人现在正在对山下低头赔罪。换言之,山下一口气爬到顶点了。这个状况对他来说,等于是达成了复权。山下干咳了两三下,尽可能神气地开口:“呃……这真是一宗凶残至极的杀人事件。不经过调查无法断定,但非常有可能是连续杀人事件。事态极为严重,今后请务必全面协助搜查。你们虽然是和尚,但更是日本国民,有协助警方的义务。对于警方的问话,希望你们一五一十地全盘说出。此外也要全面服从搜查员的指示。若非如此,当局也必须依照法律,对你们作出相应的处分。明白了吗?”
山下一口气说到这里,“呼”地吐出一口大气。他觉得好像突然成了异国的国王。但是山下终究是个胆小鬼,无法完全压抑他的紧张与困惑。
觉丹不为所动地开口:“请报上名来。”
“啥?”
“贫僧说,请报上名来。贫僧连你是否真为奉职国家警察之人,皆尚未确认。”
“哦,我是……”山下拿出警察手册,“可以了吗?看到了吧?我真的是警官。所以今后要服从我的命令。唉,首先把大家……”
“混账东西!”
一声恫喝,把山下吓到几乎都腿软了。就在这一瞬间,山下的权威一落千丈。山大王连瞬间的荣华都还没有享受到就失势了。
“纵使贫僧再怎么说要以礼待之,但对于连自己的名字都不愿报上的无礼之徒,还是无法听从!你算何许人!”
山下一脸泫然欲泣。
“我、我是警部补。不,是这个事件的搜查主任。所以……”
“你是什么样的身份,皆与吾等无关!”
“呃、不,我只是那个……国民有义务协助警察……”
“吾等作为僧侣,应当服从者为佛法;作为人,应当服从者为道德;作为国民,应当服从者为法律。丝毫没有必须服从你个人之理。你不过是警察机构之一员,伟大的并非你个人,别弄错了。”
山下似乎连回嘴都办不到了。
菅原看不下去,说道:“贯首,我了解你说的意思。可是这也不是我们乐见的情况,这已经是我第三次前来打扰了。初来时,我好好报上名字,也尽了礼数,但是你们却不合作,这可是真的。到最后还发生了这种事。态度我们会改进,但也请你们……”
“你是菅原先生吗?”
“我是菅原,这位是神奈川本部的山下警部补,那边的那位是……”
“益田先生吧,贫僧听说了。所言甚是……”
觉丹以拥有重力的视线——确切来说是发自体内、像磁场一般的魔力,所以不能够称之为视线——依序扫视众人之后,威严十足地说道:“贫僧明白了,请原谅贫僧的无礼。慈行。”
“在。”
“今后就服从山下先生的指挥,全面协助搜查。除了大雄宝殿与法堂,全数开放,让他们自由出入。重新安排行持,一切以搜查为优先。如有需要,贫僧随时配合。山下先生……”
“啊、是?”
“请尽可能……早日解决。”
觉丹再次行礼后离去。山下等于是被推落了一次,又再度被救了上来。也就是被玩弄于股掌之间,根本毫无威信可言了。山下花了将近五分钟之久,才总算恢复身为警部补的自觉。
“菅、菅原,那个……”
“我明白,你也真够惨的。这里事事都像这样,今后也都会是这样,你作好心理准备吧。喂,慈行和尚吗?那个,你可以借个大房间给我们吗?要把搜查本部……移到那里吧?山下兄?”
“移过去吧,仙石楼已经没有什么可调查的了。”
“是啊。那请把那边借给我们,把所有和尚集合在那附近的房间,在增援人员到达前,不要让任何人离开。如果要修行的话,就让他们坐禅还是跪坐。还有……啊,小哥……不对,益田老弟,把那些人集合到昨天的地方。你可以看着他们吗?”
那些人——我们采访小组还有今川,再次被幽禁到内律殿里了。
回到内律殿一看,鸟口还在呼呼大睡。
我知道就算叫他他也不会醒,所以一开始就没理他,不过似乎也没有其他好事之徒想要叫醒他。
益田、敦子和今川全都一脸阴郁,一径沉默。不是内心动摇这种明确的状态,而是一种近似心情难以平复的精神状态吧。饭洼还是一样一脸苍白,我难以忖度她的心情。
“关口先生,”益田开口道,“你怎么想?”
我什么都没想。
“哪有什么怎么想?我……这个嘛,益田先生,我感到很困惑哪。老师确实被杀了,这绝对是凶杀案没错。而且我们在短短数小时之前,还在与死者交谈。平常的话,这应该会更……对,更悲伤或更震惊,我的确是很震惊啦,总之一般应该会是那种心情。不过我现在的感觉,作为一个人……或者说参照社会伦理,应该都是很不恰当的,但是老实说,我却无法萌生出那类普通的感慨。”
“这……我也是一样,关口先生。我当上刑警已经五年左右了,但是至今为止,就算不是大事件,也还是会感到义愤填膺,有一种身为守护社会正义之人的感慨。不对,我并没有那么强烈地意识到自己作为刑警的立场。只是身为一般人的时候,很难碰到杀人事件不是吗?所以无论是再怎么样平凡无奇——虽然这种说法对被害人很失礼——平凡无奇、意外死亡一般的事件,也会……怎么说呢?那也是一种特别的死。不像在战争中,接二连三地被社会所杀害。不管是再怎么小家子气的杀人事件,也还是有凶手,有动机。杀人事件虽然是无法原谅的,但是比起战争中的大量杀人,至少还保有个人的尊严。”
益田放弃了监视嫌疑犯的刑警立场,如此述说。这番话非常情绪化,而且欠缺逻辑,但我觉得有些了解。
“然而我总觉得这次却不是那样。该说是太简单……对,有一种死亡、杀人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警察不应该说这种话。”
“不,益田,我了解你的心情。虽然很不庄重,但我也觉得这像是一场闹剧。了稔和尚遇害,我没有看到现场,当然也没见过生前的他,所以就算看到尸体,也觉得不关己事。我以为是因为这样,不过泰全老师就……我和他交谈过,也看到了现场,却……”
有种“那又怎么样”的感觉。
有人杀了泰全老师,将他倒着插进茅厕里。
那又怎么样了……?
这真的、真的是非人性的感情。这不可能是好的。
去年我经历了几桩悲惨的事件,所以我已经产生了惯性吗?
不对——不是这样的,没有那种事。
并不是那样的。
敦子说道:“那是……那样的演出代表什么呢?”
“演出?”
“那不是演出吗?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其他可以说明那种状况的词句了。总不可能是要把尸体扔进厕所里面藏起来吧?那是某种暗示……不,主张?不对,那果然还是演出。”
“是来自凶手的信息吗?”
“或者说……感觉也像是恶作剧呢。”
敦子用双手按住脸颊,陷入沉思。
确实如此。
如果泰全老师是以普通尸体的状态被发现的话——虽然我不知道普通尸体指的是什么样的状态——或许我会有不同的感慨吧。
从厕所突出的两只脚,散发出一种足以驱散感伤或悲愤这种真挚情感的滑稽。泰全的尸体因为受到特别的装饰,丧失了大西泰全这个个人——人格——的特殊性。尸体连作为一个人的尊严都失去,沦为一个滑稽的物体。
所以,那么……
“小敦,你说的演出,会不会是为了诅咒往生者而做的呢?是为了玷污、贬低、污辱生前的泰全老师的人格而……”
“可是,”敦子抬起头来,“那么了稔和尚又怎么说呢?”
“什么怎么说?”
“益田先生,你觉得这两起杀人事件彼此没有关联吗?”
“我不这么想。若说这两起案件是毫无关系的个别事件,那也太过于巧合了。这应该是连续杀人事件。”
“那样的话,树上的尸体也……与其说是遭到遗弃,更应该是演出才对吧?”
“啊,原来如此。”益田木然张口,“你的意思是,与其说尸体是藏在那里、扔在那里,更像是凶手要把它装饰在那里、放在那里。”
“那样的话……”敦子用食指顶住额头,“放置在树上,算得上是侮辱死者吗,关口老师?”
“这……至少根据我的常识,那并非多有效的侮辱呢。”
我这么觉得。
插进茅厕里,与放置在树上,在我的感觉中是不可相提并论的。
“换言之,若是采用小敦说的尸体演出说,若非找出茅厕与树上同等的道理,就查不出凶手是谁了吗?”
“是的,我不认为我们的常识里头找得到这种道理。或许只是我没有知识和文化素养罢了。”
“意思是——这是异常者的犯罪吗?”
益田露出厌恶的表情。“我认为这也不对。我不喜欢异常者这种称呼,不过我觉得这异于一般所说的异常快乐杀人。这些人有外界无法通用的自我的法则,那些犯罪是依据那些法则进行的。但是这次的事件——虽然没有根据,但我强烈感觉那种法则不是发自于一般所说的异常者的内部——不是局限于个人世界的事物。”
“是啊。”
我反刍过去涉入的事件。
事件中登场的多具尸体,有的时候被放置,有的时候被切割,有的时候遭断首。回想起来,没有任何一具尸体是普通的。在某种意义上,正因为不普通,它们作为一个人受到诅咒,作为一具尸骸受到祝福。每一具都不只是单纯的尸体。凶手或者犯罪的环境为了实现、维持或破坏他们所怀抱的妄想——那对他们来说是现实——尸体是必要而不可或缺之物。在他们的故事里,那些除了是非死不可的尸体之外,什么都不是。所以事件中的尸体全都是纯粹的被害人。里头虽然也有连姓名、长相都不知道的尸体,但是他们在我心中是同质的,是特别的尸体。
而这次……
似乎哪里不同。
我觉得就像敦子说的,这与个人的意志或妄想似乎无关。无论小坂了稔走过什么样的人生、是个什么样的人,大西泰全拥有什么样的思想、是个拥有何种人格的僧侣,仿佛都毫无瓜葛……
就是这样的事件。
是因为这个环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