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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与线 - 松本清张

松本清张(日)
第一章 目击者

安田辰郎一月十三日在东京赤坂区的“小雪饭庄”宴请一位客人。客人的身份是政
府某部的司长。
安田辰郎经营着安田公司,买卖机械工具。这家公司这几年颇有发展。据说,生意
蓬勃的原因是官家方面的订货多。所以,他时常在“小雪饭庄”招待这类身份的客人。
安田时常光顾这家饭庄。在附近来说,它虽然称不上是第一流,却正因为如此,客
人到了这里才不会挤得肩碰肩的,吃得心里踏实。况且,伺候酒席的女招待也能个个招
呼周到。
在这儿,安田是位有名的好主顾。出手豪爽乃是当然的厅,他也毫不讳言,在这里
请客就是“下本钱”。除此之外,不论他与女招待们混得多么熟络,他从不透露自己宴
请的客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从去年秋天开始,以政府某部为中心的贪污事件正闹得满城风雨,据说有许多有关
的商人也牵连在内。报纸推测,调查工作正在下部官员中进行,到了春天,恐怕就要波
及到上层人士了。
正在这个时候,安田宴客的场合更加增多起来。客人之中也有一连来过七八次的。
女招待们顶多约略知道他们贵姓,却完全弄不清楚这些人的来历。不过,安田请来的客
人似乎都是政府官员,这一点是女招待们无一不晓的。
不论宴请的客人换了多少,看账付款的总是安田。所以,“小雪饭庄”一向把他当
作大主顾看待。
安田辰郎也就是三十五六岁的年纪,大脑门,直鼻梁。皮肤有些黑,眼睛却挺有神,
两道浓眉像是用笔描过似的。举止一看就是老练的商人,安详淡定。女招待们很欢迎他,
安田也同她们合得来,却从来没有对哪一个表示过野心。对大家一视同仁,同个个都谈
笑风生。
在伺候过他的女招待里面,以第一次他来时就碰巧伺候他的阿时服恃他的机会最多,
不过,都是在洒席宴前有说有笑的,并没有什么过份亲密的模样。
阿时今年二十六岁,皮肤白皙,相貌出众,要是少说四岁,也一样会有人相信。黑
黑的大眼珠,颇能吸引客人。客人们不论说句什么,她只消微微一笑,把眼睛往上一飘,
就能够让对方神魂颠倒。她对这一手很有心得,不时使用。瓜子脸,薄嘴唇,侧着脸很
好看。
人既漂亮,客人里面自然有人对她另打主意。这里的女招待都是自外面返工的。下
午四点钟来,晚上十一点钟走。有人就专门在新桥车站的大门下等她放工,邀她去玩。
她倒也并不是满脸冰霜的一概拒绝,总是“好啊,好啊!”地答应着,先拖上三四次再
说。
“不答应,就有人生气。这两天不是刚有一个人到这里吃饭,掐了我一把。”阿时
一边说一边把衣服掀起来,让伙伴们观看她的膝盖。果然,白皙的皮肤上面,有一块像
黑痣一般的淤血。
“真混账。说起来,也因为你真是让人家神魂颠倒啊。”安田辰郎当时正在场,端
着酒杯笑呵呵地说。安田在这里从来不动手动脚的。
女招待八重子搭话了。“这么说,安田先生,你对我们可是一点兴趣也没有哇。”
“怎么才算有兴趣,难道非要泡过来才行吗?”
“啊呀,居然说出这样的话了,你倒是什么都懂啊。”金子马上搭腔了。
实际上,“小雪饭庄”的女招待们对于安田多少都有些好感。只要安田肯下功夫,
大概谁都愿意多和他接近。
所以,安田那天晚上把那位政府官员送走之后,又回到饭庄里小酌,忽然说道,
“怎么样,我明天请你们吃饭好不好?”八重子和另一个女招待富子听了,高兴得连忙
答应下来。
“啊呀,阿时不在这里,把阿时也请去吃不好吗?”富子说着话,向四下里张望。
阿时不知道有什么事情,正好不在左右。
“好了,就是你们两位吧。下次再请阿时。人太多了也不合适。”
这话倒也是实情。女招待们都要在四点钟回到饭庄。如果出去吃饭,回来得晚,三
个人都不在这里就不大好了。
“就这样吧,明天下午三点半请到有乐叮的雷班咖啡馆吧。”安田眯起眼睛笑着说。

第二天,十四日,下午三点半左右,富子来到雷班咖啡馆,安田已经坐在后面的餐
桌旁闲啜着咖啡了。
富子招呼了一声,便在旁边坐下。在“小雪饭庄“虽鳞常见,换了另外一处地方,
心情又不相同。富子坐下时,两颊不觉发红。
“八重子还没来啊?”
“就来了吧。”安田满面笑容,喝着咖啡答话。没过五分钟,八童子也差答答地来
了。
“吃什么好呢?西餐、炸暇、生鱼、中国菜?”安田一样一样地介绍。
“西餐。”两位姑娘一齐回答。日本菜在自己的饭庄里已经见得多了。
三个人离开咖啡馆。走向银座。这时候,银座的人稀稀朗朗的。天色颇好,就是风
有些凉。没有几步路,就从尾张叮的街角来到松权屋。这里的餐厅也是一样清净。
八重子和富子说了不少客气话,然后拿起菜单慢慢研究,商量半天,也拿不定主意。
安田悄悄地看了一下手表。八重子发现了,连忙转过头问道:“安田先生还有事情
要忙吗?”
“不,不忙,准备下午到镰仓去。”安田叉起两只手,放在餐台上。
“啊呀,人家还有事情。富子,快些叫菜吧,”三言两语就把菜单点好了。
这一餐饭用去不少时间,三个人天南地北闲谈,安田显得很高兴。水果端上来的时
候,他又张望了一下手表。
“是不是到时间了?”
“没有,没有。”安田这样回答。然而,咖啡端上来时,他的眼光又落在左腕上。
“差不多了吧。我们告退了。”八重子抬起身来说道。
“嗯,”安田一边抽着香烟,一边眯着眼睛,似乎在考虑什么事情,“怎么样,就
这么分手吗?我一个人有些闷,你们两位到上野车站送我上火车吧。”这几句话,一半
像开玩笑,却又有一半说得郑重其事。
两个女人彼此张望了一下。现在回到饭庄去上班,时间已经迟了,如果再去车站,
岂不更晚。可是,安田辰郎此刻的表情,虽然显着轻松,话却说得认真。女人们心里说,
你闷不闷又有什么。然而刚刚吃了人家一餐饭,谁也不想把气氛搞得不愉快。
“那也好,”富子下了决心说道,“不过要先给饭庄打个电话,说明我们晚些回去。”
她打完电话回来,安田辰郎站起身来准备出门。这时,他又看看手表。女人们在旁
边看到,心说,这个人真爱看表。
“坐几点钟的车啊?”八重子问道。
“十八点十二分,就是下一班,现在五点三十分,也该去了。”安田一边说着,一
边到柜台去付账。
坐汽车去火车站,五分钟的路程。在汽车里,安田一再致谢,八重子和富子你一言
我一语他说,“安田先生,这不算什么。像这样的事情都做不到,就显得我们小器了。”
到了车站,安田买了车票,又递给她们两张月台票。去镰仓的车是第十三号月台,
电钟的指针就要搭在十八点上。
可是,十三号月台上,车还没有来。安田站在月台上,眺望着南边的月台。那边是
长程火车的月台,一边是第十四号月台,另一边是第十五号。这时,十五号月台上已经
摆好火车,正在上客。第十二号、第十四号月台上都没有车辆,所以可以清清楚楚地从
这边望到第十五号月台的火车。
“那是开往九州博多的特别快车‘朝风号’。”安田讲给两个女人听。
火车前面,乘客和送客的人摩肩接踵,赶忙上车,人来人往显得很乱,正在这时,
安田叫了一声,“喂,那不是阿时吗?”两个女人顺着安田的手指向那边一望,八重子
不由得叫起来,“可不是,真是阿时。”

果然,阿时正混杂在第十五号月台的旅客群中向前赶路。周身是旅行打扮,手里还
提着皮箱,分明是准备搭车到哪里去。富子望了一阵,也发现了她,不觉叫遭:“是呀,
是阿时!”
可是,更加出于她们意外的是,阿时旁边还有一名青年男子,两个人亲亲热热地在
谈话。这边只能看到那男子的侧脸,她们实在看不出来是谁。他穿着一件黑色大衣,手
里提着一个小型公事皮包。两个人夹杂在人堆里,或隐或现,忽快忽慢地走向火车。
“这是到哪儿去呢?”八重子屏息凝气地问道。
“那个男人又是谁呢?”富子也压低嗓音。
同时在那边月台上一点也没有注意到这边还有三个人遥望着她,带着那个男子一直
向前,一会儿,她站在一节车厢前面,看看车辆号码,那男人先上了车,转眼之间,失
了踪迹。
“阿时是不甘寂寞啊,看样子是跟那个人到九州旅行去了。”安田一个人目言自语。
两个女人呆立在这边月台上,惊诧的神色还没有从脸上褪掉。她们紧望看阿时进入
的那节火车,不能开声。前面,旅客仍然是川流不息。
“阿时到底是到哪里去呢?”好半天,八重子才说出话来。“既然是特别诀车,就
不会是近处。”
“阿时还有这么一个男人啊!”富子悄悄说。“没有见过这人,真是意外!”
两个人如同发现了重大事件。不停地低声交谈。
不论是八重子也好,富子也好,她们实际上对于阿时的私生活并没有多少了解。她
一向不多谈自己的身世。似乎没有结婚,好像也没有爱人,也没听说有过什么浪漫行径。
在饭庄里工作的女招待们,有一种人是和同事们很融洽,有说有笑,但是一谈到自己就
守口如瓶了。阿时就属于这一种人。
所以,这两个人在偶然的场合里,突然发现了阿时的隐秘的一部分,不免有些冲动。
“是个什么样的男人?到那边月台去,从窗口望一望。”八重子的声音显得兴奋。
“好啦,好啦,少管人家的事吧!”安田说。
“啊呀,安田先生,你不是吃醋吧?”
“吃醋?我正要上火车去看老婆呢。”安田笑着说。正说着,横须贺的车来了。车
子停在第十三号月台旁边,正好遮挡了第十五号月台的视线。事后调查,横须贺的车子
每天十八点一分到站。
安田一边挥看手,一边上车。这辆车过十一分钟就要开走,为时无多。
安田从窗户探出头来,“好了,你们也忙,赶快回去吧,多谢你们。”
“是啊!”八重子说这句话,是为了想赶到第十五号月台,去看看阿时和那个男子。
“那么,失陪了。”
“一路平安,改天再见。”两个女人同安田握手告别。
下着楼梯,八重子说,“喂,富子,看看阿时去!”
“不好吧!”富子虽然这么说,却毫无反对的意思。两人连忙奔向第十五号月台。
跑到特别快车附近,混杂在送客的人群里,向窗内张望。车内灯火通明,灯光清清
楚楚地照在阿时和坐在旁边的男人的身上。
“看,阿时跟他谈得多高兴。”八重子说。
“像个男子汉的样子哩。你看有多大岁数。”富子对那个男人发生兴趣。
“有二十七八吧。也许是二十五。”八重子眯着眼凝视。
“那么,和阿时只差一岁光景。”
“进去开开玩笑吧。”
“够了,八重子。”富子拦住她,两人又看了一阵,“喂,该走了,时间太晚了。”
连忙催着意犹未尽的八重子。
两人回到“小雪饭庄”,立刻向老板娘报告详情。老板娘听了也似乎有些意外。
“噢,是真的?阿时昨天只对我说,要回乡下五、六天,暂时不上班,噢,还有个
男人。”说时,眼睛都睁圆了。
“那还不是借口。我记得阿时自己说过她是秋田人啊。”
“像这么漂亮的人,可真是知面不知心。说不定是高高兴兴地到京都玩乐去了。”
三个人相顾失笑。
第二天晚上。安田又带青客人来吃饭。把客送走之后,照例回来。见到八重子问道,
“怎么,阿时今天没有返工?”
“岂只今天没有返工啊,说不定要休息一个星期哩。”八重子挑着眉毛说。
“噢,那么,是跟那男人蜜月旅行去了?”安田停杯问道。
“也许是吧,我们不清楚。”
“居然说不清楚。你们也该这样旅行旅行才好。”
“说得倒容易。那么,安田先生带我旅行一趟好了。”
“我?我哪里够资格。我哪有资格带人出去旅行。”
说着,安田离开了饭庄。也许是因为公事,第二天晚上他又带着两位客人来喝酒。
那一天晚上,富子和八重子招呼他们,又和安田谈起阿时的事。
可是,那个阿时和她同行的同伴,竟然在一个意想不到的场所,陈尸荒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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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殉情自杀

通往门司的铁路,在博多前面的第三站是个名叫香椎的小车站。在这个车站下车后,
向山那边走去、山脚下就是香椎宫;如果向海边走,就到了饱览博多湾的海岸。
海岸前还有一座“海中道路”,一直通往志贺岛,从这边望过去,风光明媚,颇为
引人。
这段海岸,人称香椎湾。一月二十一日早晨六点半钟左右,正是天寒地冻的时候,
一位工人从这一段海边路过。他从家里出来,前往位在名岛的工厂去上班。
天也就是蒙蒙亮。海湾里笼罩着乳白薄雾。志贺岛、“海中道路”在雾中若隐若现。
潮湿的冷风迎面扑来,使人颇有寒意。那工人掀起外衣的领子,连忙向前赶路。海岸附
近岩石很多,他为了走近路,每天都从这里路过,已经成了习惯。
然而,不习惯的事情竟然出现了。黑黑的岩石地面上,平放着两个物体。这是经常
所看到的景色中绝对没有的。
太阳还没有探出头来,在灰白的黎明光线里,那物体孤伶伶地横卧在那里,眉样子,
似乎是衣角在寒风中飘动。不是,除了衣服之外,还有头发。再看,这回连黑皮鞋、白
袜子部看清了。
工人的平静心情被打乱了。他变动了往常的习惯,向着另外一个方向飞奔而去,上
气不接下气地跑到镇上,猛敲警察派出所的玻璃窗。
“海边上有死人啊!”
“死人?”刚刚起身的老警察,一边扣着上衣的钮扣,一边听着报讯人的回话。
“可不是。还是两个人,一男一女。就在海边上,我带你去看。”
“好。你稍敞等一下。”老警察显得有些慌乱,不过还是把报讯人的姓名住址记录
下来,而且用电话同香椎警察局取得联络。这一切都完了,两人才连忙离开派出所,在
冷空气中呼着白气,奔向海边。
到了现场,两具尸体依然横卧在冷风之中。工人仗着这次有警察在身边,才敢放心
大胆地仔细观看尸体。
首先看到的是女尸。那女人仰面朝天,双目紧闭,却开口露着白牙。双颊呈玫瑰色。
灰色的防寒大衣下面,穿着虾茶色的盛装,白色衣襟略微敞开。衣服丝毫不显紊乱。睡
的姿势也很好。衣角随风摇曳,可以看到黄色衬里。两脚平摆,登着一双干干净净的白
袜。一点也没有尘土。身边整整齐齐地横放着一对胶拖鞋。
工人转眼看那具男尸。男人的面孔横侧着,双颊的血色比活人还要好,真像是醉卧
在那里。
看那男尸,茶色西装裤脚露在深紫色大衣外面,双脚穿着皮鞋。鞋子擦得很讲究,
闪闪发亮,上面露出一节红紫花的袜子。
这一时男女尸休之间,几乎没有什么隙缝。岩石的窄缝里,爬过一只小螃蟹,一直
爬到男尸旁边的橙汁玻璃瓶的上面。
“是自杀啊!”老警察站在那里,边看边说。“怪可怜的,两个人都还年轻哩。”
说时,四周的天色已经大亮了。

在香椎警察局的要求下,福冈警察署派来了探长和探员两名,还有警医、化验员等,
他们在四十分钟后就乘车赶到现场。
从各种角度给尸体照了像,矮个子警医详看了一阵说道,“男的同女的都是吃了氰
化钾死的。脸上的玫瑰色就是特征,大概是混着橙汁一起喝下去的吧。”
倒卧在一旁的橙汁瓶底,还有一些喝剩的橙色液体。
“先生,从死亡到现在有多少时候呢?”探长问道,这个人留着两撇胡子。
“要回去仔细化验才能断定,不过,不出十小时内外吧。”
“十个钟头,”探长自言自语,观望着四周环境。推算起来,大概是头一天夜晚十
点钟或者十一点钟的事。探长的双眼,“似乎在想像着当时情死的情况。
“男的同女的同时服毒?”
“对的。把氰化钾掺在橙汁里饮下去的。”
“跑到这地方来死,可真够冷啊!”旁边有一个人压低着声音,似乎在喃喃自语。
警医抬起头注视这声音的主人。原来是个身穿满是折皱的大衣,四十二三岁,瘦得毫无
丰采的男子。
“呀,鸟饲先生。”警医望着那一位探员的枯瘦面庞,打起招呼。
“你这句话可是活人的想法。死人还管得到是冷是热。照这么说,冬天还喝什么橙
汁。当事人可就顾不得这么多了。”警医笑着说。
“有一种倒错心理就是这样的。它和普通状态刚好相反,可以说是一种倒错了的恍
惚心理。”矮个子警医居然引用了不着边际的文学词句,探员们不觉微笑起来。
“就是要喝毒药,也需要有果断力啊。大概就是这种心理的力量才使人决心求死。”
探长也这样表示。
“探长,这不会是强迫对方一同自杀吧?”一名探员小心地求证。
“这可不像强迫自杀。衣服丝毫不乱,也没有纠缠的痕迹。显然是两个人商量好了,
一起喝氰化钾求死。”
现场情况也的确如此。女的端端正正地躺在那里。洁白的袜子,身旁整整齐齐地摆
着一对胶鞋,分明是刚刚脱下。两手交叉在身前。
一提到这双男女乃是情死,探员们的面色马上松弛下来。既然不是犯罪,事情就简
单了。换句话说,没有搜寻凶手的必要。
用货车将两具尸体运回警署。探员们在寒风中缩着两肩,也乘车回去。只剩下一切
如常的香椎湾浴在冬天的朝阳之下,海水随着风势,微微摆动。
回到警署,仔细检查尸体,每脱一件衣服就影一张照片,方法非常周到。
男尸的上衣口袋里有名片夹,身世马上就清楚了。名片夹里还夹着月票,是阿佐谷
到东京的月票,佐山宪一,三十一岁。名片上还要详细。姓名前面有一条上款:“××
部××司××科,候补科长”。左边是住宅地址。
探员们彼此张望了一下。××部××科,目前正是被人告发有贪污事件的机关,报
纸上几乎没有一天不登载有关的新闻。
“遗书呢?”探长问。
仔细搜寻遗书。可是,每一个口袋都翻遍了,连类似遗书的文件都找不到。一万日
元左右的现款、手帕、鞋抽、折成四叠的昨天报纸,团皱了的火车餐卡饭票。
“火车餐卡饭票?这东西倒有点意恩。”探长接过饭票,小心翼翼招它摊平。这张
纸大概是塞在口袋里最下面,已经团成一团了。
“日期,一月十四日;列车号数,七;客人,一位;餐费共计,三百四十元。东京
日本食堂发行。吃的是什么,不明。”探长念出饭票上的要点。
“女尸身上有什么东西?”
东西已经全部搜查出来了。一个折式钱夹,里面只有八千日元,小型女人名片四五
张,都是一式的。
“东京赤坂××。小雪饭庄。阿时。”
名片上的字是行书体。
“阿时一定是这女人的姓名罗。似乎是赤坂的一间名叫小雪的餐馆的女招待。”探
长判断着说,“政府官员和餐馆的女招待殉情自杀?似乎有些像呢!”说着,马上吩咐
按照男女名片上的地址打电报通知。
尸体再由警医仔细检验。周身无外伤。男女死因都是吃了氰化钾中毒而死。推定死
亡时间大概是头一天夜晚九点钟到十点钟之间。
“这么说,是那个时候在海边上散步,然后自杀的。”不知是谁讲了一句。
“简直是舍不得死啊。”
然而,照尸体的情形来看,并没有死前交欢的痕迹。探员们听说了这一点,个个感
到意外。一个说,想不到死得这样干净。两人死因都是由于氰化钾中毒,这是确认成立
的了。
“看样子,是十四号离开东京的。”探长端详着饭票上的日期说道。“今天已经是
二十一号,是一个星期前就上了火车的呢!难道真是到处游览,到了福冈才决定死在这
里。喂,列车号数七号是什么意思,问问车站。”
一名探员打过电话,马上报告。
“是从东京开到博多的特别快车。这列车名叫‘朝风号’。”
“什么?到博多的特别诀车?”探长侧过头问道。“既然是从东京出来直接到博多,
怎么会一个星期之后才到福冈呢?一定在九州什么地方混过这几天。看样子他们一定有
行李,要搜查清楚。你们拿着照片,到市内各旅馆去问问。”
“探长,”一位探员走上前来,“让我看看那张饭票。”
这是个又瘦又黑、只剩下一双大眼睛、相貌毫不出众的汉子。发现死尸时,他也到
香椎湾去过。身上的大衣满是皱折,西装也走了样子,颈上的领带乱成麻花。这位中年
探员名叫鸟饲重太郎。
鸟饲探员伸出瘦骨嶙峋、又脏又黑的手,展开饭票,“客人,一位?这个男人自己
到餐卡吃饭!”他自言自语。
探长在旁边听到,马上接口。“是啊,女人不想吃,所以没有一起到餐卡去。”
“可是……”鸟饲迟疑着。
“可是什么?”
“可是,探长。那女人难道什么都不吃吗?就算饱得不得了,在同伴吃饭的时候,
也可以陪着吃点其他东西啊,譬如说,吃块布丁,喝杯咖啡。”
探长大笑起来,随口说道,“那倒也难讲。不过,这个女人也许根本没有奉陪的兴
趣,一点胃口也没有。”
鸟饲探员似乎还打算讲一句什么,但只是默默地带上帽子。帽子也破旧不堪,边沿
垂下,有了这顶帽子,鸟饲重太郎这个人物就更加增添了几分精彩。他穿上缺了后跟的
鞋子,一头钻出去了。
探员出外以后,房间里立刻清静下来,显得空荡荡的。剩下的一两位青年探员不时
给火盆加炭,给探长送茶。
不知不觉间,白天就要过去,窗子上的阳光渐渐发暗,突然之间,不断的脚步声前
前后后地奔跑进来。
并不是探员们回来,是一群新闻记者。
“探长。××部的候补科长佐山自杀。东京总社通知我们,所以连忙扑新闻来了。”
这批人一边进来,一边大叫。今天早晨,警察署打电报去查询时,东京的报馆听到
了消息,连忙转告福冈分社的记者。

第二天早晨的报纸,一致以很大篇幅报道××部候补科长佐山宪一情死的消息,标
题很是引人。每一家报纸都认为,这并不是单纯的情死事件。目前,××部的贪污问题
正查到重要关头。佐山之死显然与贪污之事有关连。报道说,东京检察厅并没有要求佐
山出庭受审,不过,据报纸预测,佐山的保证人势将受到审问。这个人一定因为上级事
件有受到波及的可能,所以终于偕同爱人一起自杀了。
这些报纸叠成一堆,放在探长办公台的一边。探长本人则在检查一个皮制小公事提
包的内容。
从昨天白天到深夜,探员们查遍了福冈市内的旅馆,到了今天早晨,探长才在上班
的时候,匆匆忙忙地向大家透露了昨天侦查的结果。
一位年轻探员在市内一间名叫丹波屋的旅馆查到,照片上的这个人曾在该旅馆下榻。
旅客登记簿上写着:“公司职员,住藤泽市南仲街二十六号,菅原泰造,三十二岁。”
从十五号晚上起单身住宿,直到二十号晚上算清了账目离开。这个客人临行将公事提包
留下,说明以后来取。
现在打开皮包一看,里面东西很是平常:洗面用具,替换用的衬衫和内衣,火车里
买的二三册娱乐杂志。既没有文件,也没有笔记簿、日记等。
探长检查完毕,向着拿回这公事皮包的年轻探员问道,“怎么,男人单身住在那里
吗?”
“是的,说是单身。”青年探员答道。
“嗯,有些怪。女的干什么去了。这几天里,她到哪儿去了呢?十五号晚上住起,
那正是从东京乘‘朝风号’列车到博多的日子。从这一一天到二十号这一个星期,男的
一直住在旅馆里吗?”
“听说哪儿也没有去,一人住在那里。”
“那几天里,女人没有来找他吗?”
“没有,据说谁也没有去过。”
在这一问一答之中,鸟饲重太郎突然离开当场。他戴上破帽子,静悄悄走出屋外。
到了大街,搭上市内电车,心不在焉地望着窗外景色。没坐几站,便又下车,迟缓
的动作显得他真是有了一把年纪。
他放谩脚步,绕了几条横街,找到丹波屋旅馆的招牌,便走进大门。管账的从里面
迎出来,鸟饲给他看了探员证。
年轻探员向探长报告的果然不差,鸟饲重太郎听了之后,在削瘦的面庞上堆起微笑,
开始发问。
“这位客人来时是什么样子的?”
“我想想啊,好像是很疲倦,吃过晚饭,马上就睡了。”账房答道。
“每天不出房门,多么无聊啊,那么,他怎样打发日子呢?”
“连女工都很少叫,不是看节,就是睡觉。女工们都说,这个客人可真阴沉。不过,
他好像一直在等电话。”
“等电话?”鸟饲的大眼睛闪出了光辉。
“可不是。他对女工说过,对我也说过,会有电话找他。如果来了电话,务必马上
通知他。据我看,他一天到晚不出门,就是为了要等这个电话。”
“这倒也难讲。”鸟饲点头。“那么,电话来了没有呢?”
“来了。是我接的电话。二十号晚上八点钟左右来的。是个女人的声音,请叫菅原
先生听电话。”
“女人声音。不提佐山,只提菅原?”
“是的。我知道这位客人一天到晚就在等电话,所以马上接到他的房间去,我们这
里有分机,可以把电话接到房间去。”
“电话里讲些什么,你知道吗?”
账房听了这个问题,不觉微笑。“不,不。我们这里是不作兴偷听客人电话的。”
鸟饲好像很遗憾,舌头啧啧了两声。
“以后怎么样?”
“电话好像只说了一分钟,就挂断了。客人马上吩咐结账,付了钱,把那个公事提
包留下,就出去了。说实话,我做梦也想不到他会自杀。”
鸟饲重太郎把手托在满腮胡须的下巴上,沉思起来。
——候补科长佐山一个星期以前投宿在这里,专等一个女人的电话。而且,电话来
了的当晚,就立刻殉情自杀。这可真是奇妙。
火车餐卡饭票上的“客人一位”字样浮现在他的眼前,他喃喃说道:“佐山住在这
里专等那个女人。他为什么必须要花一个星期的时间,来等待和他一起自杀的那个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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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香椎火车站和香椎电车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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