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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0721080125791

李承鹏(当代)
《全世界人民都知道》
作者:李承鹏
【自序】
尊严
《左传》里讲了这么一个故事:齐国有个大大的花花公子叫齐庄公,齐国有个大大的美女叫棠姜。齐庄公看到美得不可方物的棠姜,辗转反侧、夜不能寐,终和她暗通曲款。可这件事被棠姜的老公崔抒察觉。那天他趁齐庄公与棠姜幽会时,安排武士将其乱刀砍死。
崔抒是齐国重臣,他对前来记载的史官说:“你就写齐庄公得疟疾死了。”史官不听从他,在竹简上写“夏五月乙亥,崔抒弑其君光。”崔抒很生气,拔剑杀掉史官。史官死了,按照当时惯例由其弟继承职位。崔抒对新史官说:“你写齐庄公得疟疾死了。”新史官也不听从,在竹简上写“崔抒弑其君光。”崔抒又拔剑杀了新史官。然后更小的弟弟写下同样的话,同样被杀。最后是最小的弟弟。崔抒问:“难道你不爱惜自己的生命?”年轻的史官继续写下“夏五月乙亥,崔抒弑其君光。”崔抒愤怒地把竹简扔到地上,过了很久,叹了口气,放掉史官。
有人问我为什么要写作。我告诉他这个故事。而我恰恰要强调的是这故事让我一开始很拒绝写作。它表明,写作纯属一件找死的事。像我这么庸俗的人当然不会干一件吃力还找死的事,加之家族从文者命运,文学出身的我曾花了很长一段时间去玩一种毫无风险的游戏,并暗自庆幸。可渐渐地我发现另一种风险。规则明明规定一场比赛由两支球队进行,实际上却不是这样的。一名球星告诉我:“那天我上场一看,快哭了,因为总有队友把球往自己家门踢,场上就是三支队了。可是踢着踢着我又笑了,因为对方也有人把球往自家门踢,就是四支了。直到散场时我终于确定,其实总共有五支队,因为,还有裁判。
我在这样一种情形下渐渐意识到一个叫“尊严”的东西是存在的。哪怕游戏也要有尊严,我不能无视两支变成了五支,更不能接受自己的工作就是长期把五支证明成两支,并证明得文采飞扬的样子。这个不断修改大脑数据库的过程让我痛苦不堪,越发失去智力的尊严。我从文学躲到游戏,在一间没有尊严的大屋子里,任何角落都猥琐。又去看开始的故事,才注意到它还有个结尾:那个史官保住性命,捡起竹简走了出来,遇上一位南史氏,就是南方记载历史的人。史官惊讶地问:“你怎么来啦?”南史氏说:“我听说你兄弟几个都被杀死,担心被篡史,所以拿着竹简赶来记录了。”我觉得这个结尾更震撼,前面的史官因坚持自己的工作而死,南史氏则是典型的主动找死。这叫前仆后继。有种命运永远属于你,躲无可躲,不如捧着竹简迎上去。
2008年,压在残垣断壁下的体温尚存还动着的小手,花花绿绿的衣袖......我终于明白,我确实该回去了。这,就是我的来历。
当然我仍是一个庸俗不堪的人,骨子里畏惧着节烈的东西,做不出南史氏手捧竹简沿着青石板路直迎上去那犹如彩虹挂天穹的壮丽景象,只是低头琢磨寻常巷陌一些故事、小小的常识。这些故事和常识慢慢汇聚起来,就是《全世界人民都知道》。
有些东西,全世界人民都知道,只不过我们曾经丢失,或假装丢失了......一直不能给这些事和常识找出一个统一的特征,后来才明白,这其实是尊严。
在我看来,尊严首先是智力上的尊严。很长一段时间了,这个民族失去智力上的尊严。赵高说:“这是一匹马。”人们点头说:“是啊,好快的一匹马。”就去修改脑子里的数据库,哦,马是长角的。后来又有人说,要大炼钢铁。于是家家砸烂家里的锅碗瓢盆,村村建起炼钢的高炉。大家假装看不见炼出来一坨坨的东西,一捏就是一个坑。在我看来,那一坨坨的东西和那一匹马一样是不存在于物质世界的,只是大脑被强行修改后产生的木马。但这并不影响我们的钢铁量超过了欧洲,农作物产量是全世界的四十倍,全世界三分之二的人等着我们去营救。那件事情有个结尾:人们并没有炼出钢,倒是饥肠辘辘回家后发现不仅没食物,连做饭的锅都砸烂了。这是壮烈与幽默并存的景观,全民都在干一件愚蠢的事,并互相说服这是事实。
让饥饿的农民相信亩产两万斤,让产业工人相信柴杆炼出的钢能造坦克,让医生相信是红宝书治愈了聋哑儿的疾病......故事没有结尾,这样让智力蒙羞的事情延伸到唱红歌能治愈不孕不育,那个叫阿贵的丈夫为了感恩,甚至让妻子李彩霞拖延两天再生,以让自己的孩子跟恩主的生日同一天降生。
比起思维的结果,思维本身就是一种尊严。只是总有人放弃了这过程。放弃去想,为什么世界上最快的动车可以被一记闪电击穿,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们的校舍,倒塌之后竟没发现什么钢筋。
所以说尊严也是一种记忆。我曾看过一部韩国爱情片,名字好像叫《脑中的橡皮擦》,那个女孩子的男友患了失忆症,时时想不起自己是谁,干过什么。那女孩子就随时照顾他,跟他骑单车,给他浪漫的事情......这爱情片美好得一塌糊涂,因为既然失忆,个人的缺点和糟糕的回忆也随之抹去,一切尽是天使。
一个人患了失忆症并非坏事,可这要是发生在一个民族身上就不太妙。一个人的故事是文艺片,一群人的故事是纪录片,把纪录片拍成文艺片,是不对的。多少年来我们的脑中一直有块橡皮擦,比如开头那个叫崔抒的人就很想做一块橡皮擦,后来还有个叫赢政的人很想做一块橡皮擦,再后来还有个叫元璋的很想做橡皮擦......
有一天我曾去到南方一座高架桥下,那座桥下死过很多无辜的人,可是我并没看见纪念碑,连根杆子都没立起来。那个曾经绽开过莲花的池塘,竟被坚固的水泥填平,倘若走过,它根本不会提醒曾经发生的事。后来北方的一座高架桥就侧滑了,又死了几个人。他们都叫临时工。这里的临时工是一块万能的橡皮擦。
有段时间我狂妄地认为自己的写作是为了追求公平。后来才懂得,渺小的我写不出社会的公平,顶多叙述点个人的情感尊严,这种体验大多时候也只不过是喜剧片段。我小时候住过的成都打金街267号,一处清秀的宅子。镂空的花厅摆着龙须菊和吊兰,透过木质窗檩可看到大慈寺的香火,滴水檐打出的一排排整齐的浅洞,表明这个家族来历已久。听老人说,这家族的人们和睦相处,每天到堂屋去拜天地君亲师,偶有生活争纷,可从未红过脸。这家族有国民党也有共产党,抗战那会儿,院子里两党精诚合作,与这个国家一起打跑了日本人。
可上世纪五十年代,这个宅子一夜之间就爆发了最大的战争,起因是,一些人喜欢在院子里种花,是资产阶级,另一些人主张在院子收集废铜烂铁,代表革命人民。这场战争持续很久,每次战斗的起因也很奇怪。直到上世纪七十年代我已醒事,还记得西厢房的三伯脖子上挂着很大的牌子,被打得满脸是血。只因他在院子一隅种了一些爱吃的香葱。三伯名叫永青,解放前曾短暂担任过成都侦缉队队长,他种香葱的举动使他成为这时院里的头号资产阶级敌人。他的儿子为表明划清界限亲自主持了批斗会。而另外一些亲友则高呼口号。那天,一个特别革命的亲戚高呼“打倒永青,保护江青”时,由于尾部实在太押韵,喊成了“打倒江青,保卫永青”......家族的人们安静下来,仔细听,唯剩他一个人兀自在喊,觉得不对时,晚了。人们缓缓走过去......此时他已是头号敌人,不一会儿,就被打得满头是包,活像菠萝。
我记得,整个院子无人幸免,人们轮流成为头号敌人,甚至领袖追悼会那天有个孩子看着大人痛哭的模样很是有趣,笑了,也差点被当成头号敌人,站在高板凳上跟已仙去的领袖承认了很久错误,才被放过。这个来自江西的家族,抗日战争没有拆散它,竟在后来那场莫名其妙的战争中反目成仇。等我长大才知道,那时连元帅的女儿也公开声明与父亲划清界限,一个郭姓文豪听说儿子被迫害时,竟不出手搭救,眼睁睁看其天去......所谓大义灭亲,是很恶毒的成语,四字剪灭三千年的亲情尊严。
却把其他当至亲。我常听到两种好玩的说法:一、政府是爹妈,即使做错什么也是为了我们好;二、别总怪政府,对成绩不好的孩子,要是取得一点儿进步也该表扬。你看,一会儿把政府当爹妈,一会儿把政府当成孩子,可就是不把政府当成政府。还有一些人为官员加夜班吃了碗方便面就感动,为城管这次没打小贩而只是瞪着而感动,为官车某次没横冲直闯而感动。这个国家有个物种就叫“感动”。我觉得这不合逻辑也很没尊严。纳税人与政府就像消费者与自动售货机,有天然契约关系。难道要为了塞五元钱就吐出一罐饮料而感动?
和大部分人一样,我是一个爱国者,只有生活意见没有政治追求,可是我这样的表达方式常让人不舒服。这里讲个故事:1971年2月22日,美国最高法院的议事厅展开一场辩论,有个叫科恩的调皮青年因为反对征兵,穿着印有“Fuck the Draft”字样的夹克衫在洛杉矶法院的走廊里晃荡,从而被定罪。可最终他赢得了官司。哈伦法官书写的法庭意见是:“一个人的粗话,却有可能是另一个人的抒情诗。在这个拥有众多人口和高度分化的社会,这不失为一剂良药。时常充斥着刺耳杂音的社会氛围,并不意味着软弱,它恰恰是力量的体现。”
一个人的粗话,却有可能是另一个人的抒情诗。这是表达的尊严。
我不愿总责怪当下,这个国千年的文化出了问题。当年宋代公知宋江不过在浔阳楼上题了些书生报国无门以抒怨气的抒情诗,被当成反诗,被逼成反贼。这个民族千年的教育是:打磨你的尊严,让你没有反骨,国家才可以安全可靠。可是你很难想象,一群连自己的尊严都不顾的人,会去顾国家的尊严。一群没有尊严的国民,却建成了一个强大的国家。一群猪从来不会保护猪圈,就这么简单。
我的写作只不过为了尊严,智力的尊严,记忆的尊严,亲情的尊严,表达的尊严,生育的尊严......陕西邓吉元,那个孩子快八个月大时被强行流产的父亲,为了讨个说法却被打成卖国贼,被迫跣足散发逃亡在大山里......北京著名的老张,二十多年前因为自留地补偿的二十块钱差价,走上了上访的路。冬天穿着报纸和塑料布保暖,饿了去菜市场找别人剩下的鸡肠肉渣煮来吃。他只是为了讨个说法,就在北京南城的桥下住了很多年。当年蔡国庆深情地唱:“北京的桥,啊,千姿百态......”有没有想到这个老张的身影?
其实我最想说的是美轮美奂的东西。我真正认为,才华正是来自于尊严。那些年,中国人画的红太阳直逼银河系恒星数量,并没有出过一个莫奈。那么多叫向阳花的公社,种了好多的向日葵天天盯着,也没有诞生过一个梵高。可是你看梅兰芳先生的《贵妃醉酒》,那大小云手,那眼波流动,四平调清美婉转:“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玉兔又早东升,那冰轮离海岛,乾坤分外明,皓月当空......好一似嫦娥下九重,清清冷落在广寒宫。”
我的祖国需要这美轮美奂的东西,能创造出这些艺术作品的人,骨子里恰有尊严。可是后来只需要革命,就是样板戏《龙江颂》里的江水英,她铿锵地唱:“毫不利己破私念,专门利人公在先。读宝书耳边如闻党召唤,似战鼓催征人快马加鞭。多少奴隶未解放,多少姐妹受迫害,多少兄弟扛起枪......”她眼神刚毅、造型如山。包括其他的那些铁姑娘,有段时间我觉得她们一生都只需要革命,不要生活、不要恋爱甚至不要拉屎。
这让曾写出过“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的李白情何以堪?
这让创造过“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名句的南唐后主李煜,如何回首故国月明中?
这些事,不是什么大事,这些道理,却不该被埋没。尊严如此奇怪,它并不值钱,可是我们仅有。尊严本身不是作品,却能让你通体放光,两眼澄明,自己是自己最好的作品。
这些道理,全世界都知道。
李承鹏
2012年12月28日
一只叫萨克斯风的破鞋
我小时候在新疆,特别喜欢看抓破鞋。因为相比起其他各种类型的坏人,搞破鞋的貌似长得好看些,也更有才艺,也不像其他坏人尽说些艰深的事情,破鞋则说得通俗易懂。那时哈密有个露天的“小河沟电影院”,河水从天山化解而下,清凉蜿蜒,两岸稀拉长着些胡杨,破鞋们脖子上挂着破鞋,从电影院出发,成双成对沿河岸被游行,边走边交代怎么搞上的破鞋、如何接头、如何亲嘴......剩下的就不许讲了,但仅仅这样,已让我觉得很是有趣。
那时对破鞋的定义不仅是奸夫淫妇,野地里搞对象也算搞破鞋,因为搞对象就该在屋子里搞,野外搞,当然就是搞破鞋。有个姓安的小伙总被抓,他不仅喜欢在野外搞破鞋,还要吹着萨克斯风搞。当时在新疆用萨克斯风给领导汇报演出不算搞破鞋,可在野外对着女人吹萨克斯风就是十足的搞破鞋。跟其他人不一样,交代到最后,姓安的常被工宣队的要求来一段萨克斯风,他会面带微笑,吹上一段,悠悠扬扬很好听。这让我从小就觉得萨克斯风就等于搞破鞋,而搞破鞋其实是件挺美好的事情。
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给领导汇报演出时吹萨克斯风不算搞破鞋,搞对象时吹萨克斯风就是搞破鞋。这个问题,我听那个姓安的小伙也问过,工宣队大概表达了这样的意思:萨克斯风是外国乐器,要是吹唢呐问题就小些(注:当时还没上演《红高粱》),总之领导听什么都没问题,因为领导更有社会主义道德。
前段时间,国家广电总局决定限制各卫视娱乐节目,我觉得“限娱”没有问题,问题在于为什么只限制19: 30—22: 00的娱乐节目,不限制19: 00—19: 30的那档娱乐节目。那是一档看的人没当真、念的人没当真、写的人没当真、下命令的人更不当真,可大家集体假装很当真且一当真就是几十年......的王牌娱乐节目。所以现在的状况跟小时候很相像,工宣队与广电总局的逻辑也一样:屋子里是搞对象,野外就是搞破鞋;给领导吹不算搞破鞋,给对象吹就是搞破鞋;19: 00-19: 30不算娱乐,19: 30-22: 00就是低俗娱乐。
我国的事情一点没变,就是一直抓破鞋。
我常幻想,多年之后天安门广场矗立起一座娱乐博物馆,记录着以下抓破鞋事件:禁《流星花园》,禁同性恋题材,限穿越剧、网络音乐,声讨三俗,停播《蜗居》 ......这个国家有太多的破鞋。为什么怕人民搞破鞋?让他们搞破鞋,就没精力搞破坏。而后听说民意调查竟有八成群众纷纷表示支持:“是该提升一下道德了。”又见八成群众支持,哪天我一定要会一会该名永远叫“八成”的群众,问他是不是“八戒”表亲。又听说文化部为避免暴力提升道德,决定推出“绿色游戏”,好奇绿色游戏里的悟空是否不可拿金箍棒,只可拿祥云火炬。
最近我国又很爱谈道德,这是因为佛山两岁女孩被反复碾轧十八路人却漠然置之,毒食品泛滥,以及老人倒地无人敢扶……这让长期在19: 00-19: 30里群high的礼仪之邦很难堪,但不可说这是官德倒退导致民德倒退,找来找去,终于找到娱乐这个大破鞋。
抓娱乐大破鞋符合这里一贯的逻辑。早年有《海瑞罢官》掀起文革,前两年声讨低俗音乐,音协老同志阎肃痛心疾首:“我很担心自己的孙子孙女灵魂被低俗音乐污染,等他们成为社会中坚力量时,担心这些恶劣影响还在。”可现在谁也没见他孙子孙女受了污染,这么容易被污染,就不是音乐,而是原子弹。
把道德下降归罪于娱乐,这可太娱乐了;说娱乐败坏了道德,本身就不道德。港台娱乐低俗,可没有七十码、地沟油和见死不救,买东西好好排队,保钓却冲到最前头。至于高雅艺术可以提升道德,我对这个可真是很怀疑。《辛德勒名单》有个情节:屠城那个晚上,犹太人纷纷躲藏在楼梯间、墙体夹层。纳粹军就用听诊器去听墙体里有没有呼吸声。有个犹太人不小心碰到了钢琴,士兵们发疯般冲上楼去一通扫射,从而掀开了第二次屠杀的序幕。在机关枪声、惨叫声中,长夜里忽然响起一阵悦耳的钢琴声,很优秀的琴声,流畅而空灵,有一种巴赫式的宗教宁静。两个士兵被琴声吸引,竟在门边讨论。一个说:是巴赫。另一个说:不,是莫扎特......我一直以为这是视死如归的犹太艺术家临终的演奏,可镜头摇起,一个表情肃穆的纳粹军官,正宗的高雅艺术爱好者。
纳粹军队可谓二战时期音乐素养最高的一支军队,希特勒和戈培尔都强力推行过高雅艺术。希特勒本人是瓦格纳的粉丝,德国空军轰炸伦敦前要听贝多芬《第三交响曲》,奥斯威辛集中营司令官克拉麦杀人时甚至要听舒曼的梦幻曲......可见艺术欣赏力跟杀不杀人并没关系,高雅艺术不见得能提升道德,否则以后监狱里不安狱警,安装一水儿的高保真黑胶唱机,大街上要碰到绑匪,直接播出《众神的黄昏》,一听感动得化了:哈里路亚,不能杀人了,一起去唱诗班吧。
可以提升道德,但不要用抓破鞋的方式提升道德;也可以抓破鞋,可不要一边抓破鞋一边自己在搞最大一只破鞋,像当初希特勒一边搂着爱娃一边禁止电台播放爵士乐,理由竟是爵士乐来自低俗美国。后来虽然允许舞厅演奏爵士乐,但只能是用小提琴和大提琴演奏“洁本”。元首认为,只有这样的艺术改造才能让帝国的意志更统一、更强大、更能忘记痛苦。
表面上在限娱,其实在抓破鞋,表面提升道德,其实在格式化脑沟壑,又不好意思给没脑的民众明说,就绕了好大一个圈子。你看,我们很早就不方便谈国是了,后来也不好谈历史了,谈地理也是敏感瓷,现在连风月都开始不许谈,所以只好谈谈道德。限娱乐是为了抓破鞋、抓破鞋为了促道德,促道德必然结果是,建成一个唯一正确的文化体系。像美国那么没道德的国家都能成文化大国,有道德的我们更是前程远大。虽然我们没有一所好的大学,可是我们有孔子学院;没有一部好电影,可是有《建党伟业》;没有一个好作家,可是有秋雨含泪;没有一个真实历史,还是有《论语心得》;没有一档好电视节目,有19: 00—19: 30;没有一个好博物馆,听说,西门庆故居已在当地政府亲切关怀下建成了......我们不太说真话,印刷品数量是全球第一。出版审查是严了一点,但实在不行,还可以出手抄本。我们有个别无德贪官,但贪污几千万的十大品牌市长李启红已在法庭上向党深情表白:“我还是有很多好的品质,我骨子里无比热爱党。”舆论监督遇到些问题,可监督舆论从来不是问题,你看前面我那篇文章,虽然只有一个标点符号,却能有三十多万点击量,这才叫传媒大国、文化强国,这才叫软实力,名副其实。
最后一个故事来自Richard 。very: “上世纪三十年代早期,苏联也视爵士乐为一种文化颠覆,跳爵士舞,也作为堕落的资产阶级生活方式。可是低俗堕落的资产阶级生活方式实在诱惑太大了,官方不得不让步成立国营爵士乐团,但只允许演奏旋律柔和的舞厅曲目,或改编自俄罗斯民歌的音乐。一九四五年以后,爵士乐因冷战头号敌人美帝国主义,更是罪加一等。到了一九四九年,苏联萨克斯风的生产与销售皆为非法。”
让我们最后一次谈谈风月吧,原来老大哥早就抓获了一只叫萨克斯风的破鞋。一只叫萨克斯风的破鞋,一个叫李启红的道德,一档19: 00-19: 30的娱乐,一个只剩下标点的文化。
02/11/2011
偈语
我常听到一些朋友说,不要总对这个国家说三道四,你这么不喜欢这里,怎么不离开这里。看来,这些朋友把爱一个国误会成爱一个妞了。不喜欢一个妞当然就该离开以免耽误对方。可是爱一个国就要说三道四,这才让它变得更好。就像你抱怨小区下水道总是堵,物业冲过来说,你这么不喜欢这里,干吗不滚到其他小区。这就不好玩了。
还有一些朋友爱说,难道出去当二等公民吗?是的,我们在国内是一等公民,一等就是六十年没见过选票,—等还清房贷已是两鬓如霜,一等公交得四十分钟,好容易挤上去却被挤成照片,出了事死亡名单上名字却被省略号一一“等”掉的公民。
我这么说很容易被当成西奴。其实我顶顶看不起西奴,我觉得中国没有西奴,只是因为有太多的房奴学奴医奴车奴,才貌似好多西奴。我觉得总惦记着西奴,恨不得
做个小纸人天天用针扎、生活里简直不能没有西奴的人,才是西奴。西奴,息怒,我是不会移民的,经过这么多年教育,我已清楚地认识到移民的悲惨遭遇。
首先,我已失去在国外创业的能力。虽说一两千美金就可注册一公司,可遗憾的是,按我们乍到生地的传统总得混个“地头熟”的传统,那里并没有街道办主任可供塞一塞红包,请阿瑟在唐人街吃个麻婆豆腐都算行贿,工商税务的亲戚全然不能罩着你,卫生部门严格得跟联合国核检一样,别说地沟油,隔夜沙拉也罚得你没底裤。投资移民要给本国人提供十个就业机会,但不可以用乡下表亲身份证冒充,更不能用智障工人,犯了事,你妈是希拉里也罩不住。咬牙去刷盘子吧,偏偏美国青年酷爱刷盘子,身手奇快,一脸殷勤的样儿,不小心就碰一总统的儿子上岗竞争,简直看不出是皇二代,洗刷刷一会儿就把我秒了。
我流落街头,也没什么乞讨的能力,我已融不进美国的流浪大军,那些流浪汉眼神淡定,要么会拉小提琴要么会画画儿,最不济也会扮个小丑把桔子扔得穿花似的。我从小学奥数、总结中心思想、练团体操、做肉体背景板,才艺确有不逮......最重要是那些流浪汉一脸从容,而我两眼焦灼、三心不定、四肢僵硬、浑身的不法分子气息,总幻觉城管踹摊,风吹草动就要拔腿而逃,很可能被FBI当恐怖分子抓起来。
虽然我也有成为富人的小概率,可一看乔布斯私生女被曝光都不见有关部门出来辟谣,盖茨被起诉垄断经营,发改委也不出面保驾护航。顿失当富人的勇气。从政最不划算,不说随时被选民拎出来质问,玩个拉链门都要被调查,也不准备个把文工团女演员联欢联欢,这样当官,就太没乐趣。
重要的是我已不适应那里的生活。喝不惯不含舍利子的牛奶,吃不惯不添加断肠散的方便面,特别呼吸不惯PM2.5不超标的空气。那里的空气真是太糟糕了,吸一口肺都变绿。街区太安静了,走八英里常见不着一个人,有时候都担心会不会遇上狼。娱乐匮乏,别说包个二奶,有些州零点时分酒吧都得关门。没有春晚、《同一首歌》、感动美国,连个盗版碟都买不到,更别说上网看看官员的群P视频。
反正我是不会移民的。国外太故步自封,一条法规居然执行了二百年。我的祖国风起云涌,多好玩,社会新闻每天一个小亮点,每周一个大亮点,每月一个爆炸点,明天有爆炸新闻已不再是新闻,以何种惊世骇俗的方式爆炸才是新闻。总之,那边是好山好水好寂寞,这边是好脏好乱好快活。国外活的是尊严,但国内活出的是派头。虽然这里的食品、饮用水、空气是毒了一点,习惯就好,久而久之,人人就修炼成欧阳锋了。
等到死了,墓地居然是永久的,这让习惯二十年使用权的我在地下情何以堪,怎能入土为安。当然,最最受不了的是——在国内我们天天骂美国政府,到了美国,人们还是天天骂美国政府。国内媒体天天批评奥巴马,到了美国,媒体还是天天批评奥巴马。国内的专家嘲笑华尔街,在美国,连华尔街自己都在嘲笑华尔街。花那么多钱,我都搞不清到底是移民到了美国,还是偷渡回了中国。
前段时间我发了一条微博试探民意,“给你一千万,你移民吗”,不料大部分群众没觉悟,纷纷说要移。只有少数朋友深明大义:给我一千万也不移。因为有一千万还
不如捐个村官,两年就可赚上一个亿。我觉得给我十个亿,也不移,有十个亿比美国总统活得还滋润,修个比白宫还豪华的办公楼,养一些比兔女郎还风骚的女孩儿,网罗些比CIA还狠的条子,再圈养些比泰森还能打的城管,出门警车开道,套牌奔驰军车,要是撞了人,告诉他“我爸是李刚”,不,告诉他“老子刚撞死了李刚”。
总之我是不会移民的。我知道人人揣着一颗移民的心,只因为人人有一份遗民的感受。可是别移,一是因为你既贫穷又卑微根本没条件移,最多只能梦移。重要的是,你看每回开会,下面黑压压一片全坐着外国人他爸和他妈,你移出去还是受气。所以我们坐等他们移,只当他们去卧底去祸害美国,以他们的能力不一会儿就把那里搞乱套了,那里乱套了这里清静了,中国就霸业了,民族就雄起了,到时候我们只需做的是,严防死守美籍华人来移。
所以不管过得再苦逼,也别移,这其中的道理,先圣其实早就打过一个偈语,此所谓:贫贱不能移。
也是历任领袖纲领性指出的:坚定不移......
30/11/2011
坚强
有一个叫秀秀的成都女孩子,长得跟水滴一样干净,她十七岁时正碰上文革,被选中去藏区跟老金学习牧马。老金是个很好的人,当年因为跟人打架被割掉了鸡巴,他对秀秀疼爱有加,是一种纯洁的精神之爱。
秀秀一开始认真学习牧马,后来就烦躁起来,因为场部并没有按约定在半年之后接她回去。她常常坐在草地上幻想回家。有天来了一个男人,说可以帮她实现梦想......但这个男人并没有帮她回到家乡,只用一个苹果的诱惑便占有了她。老金心里很难受,摸了摸那把枪,忍了。秀秀常常去场部要求回家,那些有门路的同志就纷纷上了她。有时还跑到秀秀的住处上了她。秀秀付出了所有还是回不了家。老金忍不住指责秀秀不要脸,出卖纯洁的身体。秀秀对老金大喊大叫:“卖也没有你的份! ”
秀秀的肚子渐渐大了,可并不知是谁的孩子。老金曾拎着枪带着秀秀去场部闹事,无果。最后绝望之余,举枪把秀秀打死,自己也为她殉葬。
看过的人知道,这就是《天浴》。
秀秀并不是出卖自己,她是被强奸的,被那个时代的强权强奸。那个时代有多少女知青被强奸已难以统计,唯一可证实的是她们无从反抗,爱她们的男人也无从反抗。很多年过去,有些事并没有发生改变,不管是文革时的农场小干部,还是现在的联防队员,他们身份卑微,却代表强大的权力。这时,大家可能联想到前段时间发生在深圳的那件悲伤的事,一个女人被联防队员强暴一小时,而她那个叫杨武的丈夫只能在隔壁饮泣。这两件事有不同的地方,可非常相同的是弱者面对强权力,无处逃避。
我并不想谈那件残忍的事,我只是想写一篇影评。我注意到有CCTV的同志批评一些记者采访中对受害者造成二次伤害。这个批评很对,有些记者确是另一类型的联防队员。可我很难不想起近年来最大的二次伤害出现在汶川大地震,CCTV熠熠生辉的台标多少次伸到受害者家属前:“妈妈死了,你难过吗?有多难过? ” “描述一下灾难发生时的细节吧,是这根柱子压住你儿子吗? ”以及化了浓妆的女主持人在赈灾晚会上高呼“大爱无疆,灾难让我们有更大的凝聚力”……所以说起二次伤害,有个大台天天在二次伤害。当新闻来自权力授予,记者只能扮演喉舌,没人性是它经常的属性,只不过有的演得好一些,有的演砸了。
二次伤害了别人的记者班师回朝后,受到三次伤害。记者节之夜,有关部门下达对杨武案报道的禁令。记者节对记者下禁令,如同妇女节强奸妇女。然后是四次伤害,一齐谴责了记者的网友,因“杨武懦弱”还是“忍辱负重”在网上打成一片,到最后双方互以对方老婆举例,企图让联防队员奸一次对方老婆以证本方正确......相信还有五次伤害。
忽然想起女童小悦悦反复被车碾而路人漠然置之,这里的社会新闻已出现固定模式:弱者被欺——无人理睬——媒体曝光——网友混战——左派大战公知——有关部门下禁令——此事再来一遍。我们不是拥有世上最匪夷所思的新闻,而是拥有最匪夷所思的新闻过程。不敢追问谁制造了一次伤害,却大尾巴狼纠缠于N次伤害,到最后,社会新闻成了黑社会新闻,民生问题成了民间传说,简单的人性判断,变成复杂不堪的道德绑架和逻辑无穷尽,此时,大家伤心地哭了,政府会心地笑了。
这个国家除了权贵,人人都在被强奸——你交了税没得到应有的回馈,还表白才这点税负呀日子可过得一点都不累;你每天出门都要大口呼吸一坨一坨的空气,还要在豆瓣上装成生活小清新;你看个苍井空叫低俗,他包个二奶叫培养女干部;你幻想一下移民就叫叛变,他全家三代拿着米国护照只是去卧底;还是作家乖,等不及别人来奸,写作之前就先行把自己预奸了一遍。
这里培养人才的模式是,反抗的成为杨佳,不反抗的成为杨武,辩解的成为杨乃武,既不反抗也不辩解的就成了——杨伟。所以当你发现自己无法反抗强奸,只好假装享受的哼哼。我承认我们是懦弱的,可是你怎要求买把菜刀都实名的子民不懦弱,空手夺白刃?我们并非天生懦弱,只因天天被奸,且上面规定“戴了套子就不算强奸”,而变得懦弱。人就是这样,开始也反抗,反抗而无用,渐渐就会怀疑其实是自己错了,当初一点小小的痛楚,只是因为还不够主动不够润滑而已。一切习惯就好,习惯的别名,叫坚强。
多坚强的情景:作家把自我阉割当成作品成熟,学者把迂回婉转当成博大精深,老师把吞吞吐吐当成意犹未尽,宗教领袖(如果少林方丈算的话)把跟领导合影当成入世修行。我们都在微博上仗义执言,恨不得立马拎刀剁了城管,公交车上见小偷扎了女司机都不敢拨打一个110。我们都对贪腐痛心疾首,可昨天是上海大火周年祭,头条新闻专门在标题注明肇事者为无证临时工所为......大家都假装信了,假装信,在这里是一种很高级的坚强。
这么说可能让一些朋友不舒服。很多道理不是说来让你舒服的,让你感到舒服的该是每晚19: 00-19: 30分那档娱乐节目。让我们不再被强奸的往往是不太舒服的话,文革中多少知识女青年被强奸,大跃进饿死几千万人?教材里不会有这些,我们也从未反思。你连反思都不敢,敢反抗?
这其实是一篇影评。回到《天浴》,故事的结尾是秀秀说她要回家了,在当初老金特意为她用石头砌的一个浴池里洗涤自己的身体,她洗啊洗,抬头看着老金,老金也看着她。她其实想通过把脚打伤的办法回家,自己下不了手,让老金帮她。老金举起枪,忽然双方眼神有了变化,老金枪口慢慢上抬,一枪就把她打死了......我看到这里时,一开始觉得被割了鸡巴的老金特别懦弱也特别邪恶,后来才明白,其实是秀秀暗示了自己的归途是被打死,她原本就想自杀,而且成功了。这个结局想必会让人再次联想到深圳那个妇人觅死的事,从蒙昧的文革到改革开放前沿的深圳,有些事情并没有发生太大变化。
对了,这部电影在院线是看不到的,它表面上是一部电影,实际上是我们的生活。严歌苓写的是过去,我们却读出了现在。昨天,我的一个做电影的朋友告诉我,他无意中去库房查数据,发现最近七年来不许播放的中外电影达到六千多部。六千多部,差不多是胶片回收废品站。这段时间,我的一些写现实主义题材的作家朋友,也准备转型去写言情和穿越了。看来,忘记了第一次的伤害,习惯了,就是坚强了,坚强了,也不用怕强奸了。
我们几乎知道所有关于正义和善良的道理,我们也知道伤害的来源在哪里,我们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听得到,却什么也做不到。在此只能介绍一首很好的歌,《天浴》主题曲《欲水》,在竖琴伴奏下,齐豫的声音空灵中有顽固的哀伤:
“风来了,雨来了,他们为什么都知道,我听不到,我听不到,你说话声音太渺小......”
16/11/2011
兄弟
我小时候住过的打金街,是川西大粮仓向东向南的必经之路。薄雾弥漫的清晨,轰隆隆常会跑过一队队望不到头的军车,上面运的是一袋袋白花花的大米,因为,南边那个兄弟国家实在太饿了。我还记得几年后,轰隆隆的军车运的不再是一袋袋白花花的大米,而是一张张朝气蓬勃的脸,唱着嘹亮的歌,这是因为,南边的兄弟吃饱了后,就开始抢地盘了。长大一点后我知道,那一张张朝气蓬勃的脸在前线冲啊冲,被我国制造的56式冲锋枪射中,倒在敌军防御工事的沙包上,临死之前他们会发现,那些沙包其实是当年送过去还没吃完的大米。
那场战争过去后差不多五十年,有天晚上我跟同事欧荣承在羊市街一家酒吧里遇到一个中年人,他只有七根手指。他说,当年他跟最好的一个战友冲啊冲,一颗榴弹炸开,忽然战友就不见了。他找不到战友的骨头,只有把不知是敌是我的骨头敛起、火化,装在一个坛子里。那时部队提倡学文化,战士们大多练习同样一手仿宋体,他冒充战友给河南老家写了整整一年的信。直到退伍时,他才抱着那个坛子去了河南,进院就跪下,说:从今以后我就是你们的儿子了......这个中年人其实就是酒吧的老板,他一直低头说着这些事,和两国修好重开边关的那些事,灯光忽明忽暗,辨认不出是哭还是笑。他最后说:我对世界的看法变了,我再也不相信那些骗子了。
我这一代中国孩子有着最残忍的青春,是因为我们经历了世上最复杂的爱国主义教育,我们挥舞过小拳头声援南边的兄弟,也给正跟它开战的我军将士写过感人至深的慰问信;上半年还从碗里分出米饭给老朋友,下半年就目睹一张张朝气蓬勃的脸冲啊冲,倒在异国的泥土里。经历了这些事,爱国主义不再是恒定的价值观,而是变幻莫测的悬念片,我们观察四周,不知孰敌孰友,孰友孰敌,一切跟着元首的表情走……等慢慢长大才明白,其实没有背叛我们的兄弟,我们才是自己最大的骗子,一切只是为了那个叫大国形象的幻觉。
可一袋袋白花花的大米和一张张朝气蓬勃的脸,从此远去。并没有人问,为什么我们的大国形象总要建立在对邻国的无偿援助,而不是对本国国民的无畏保护。
前几天,又是一位兄弟,来自中国人民的老朋友俄罗斯的一名大提琴手,在动车上把脚丫子伸到中国女子头顶上还爆粗口“你傻逼,你非常有病”......从而激发新一轮的爱国主义激情。联系到英国人在宣武门猥亵中国女子,韩国人在肯德基暴打中国女子,以及著名的《金陵十三钗》,我不明白为什么每当反华分子对我不利,总要对我们的女子这么集中地耍流氓。我也不明白为什么每当我们需要宣传爱国主义,就要把自家的女性推到宣传第一线。可是我还被激发了爱国主义激情,最被激发的原因是:对方那么嚣张,列车员却在讨论受欺负的女子用杂志敲打对方的脚丫子是否正确,乘警不着四六问了些话后,结论竟是:“人家是艺术家,脚跷高点就跷高点吧。”这趟动车上发生的故事差不多是中国爱国史的缩写,就是:个体在抗争,群众在围观,兄弟在撒野,官员和稀泥。
往往我们需要国家保护的时候,国家只是字典上的一个检索词条。最近我们的渔船又被扣了,记忆中已从菲律宾扣、韩国扣、越南扣到现在朝鲜也扣了,仿佛周边这些国家,谁不扣我们几艘渔船都不好意思自称是我们的兄弟。我常听左派的朋友说要警惕好莱坞的文化入侵,可好莱坞制造了多少F16、特战队、阿帕奇营救人质的大片,我们拿得出手什么?是那部很滥的《代号美洲豹》,还是更滥的《冲出亚马逊》。
在我看来,爱国主义并不是让国家混得有面子的主义,而是让国民活得有尊严的主义,如果牺牲国民的尊严照顾这个国的面子,这主义,真不是个好主意。
促使我写这一篇的动机是,有家日报刊登了《必须高扬爱国主义这面大旗》:“爱国主义正在遭到一些人的批评和嘲弄,适外必赞,逢中必反,忘了自己首先是个中国人,干着一些数典忘祖的勾当。”我觉得这家报纸的社论写得真好!我们确实要加强爱国主义教育,铲除一些汉奸了。你看,中国校车出事时,有个部去送给马其顿校车,中国渔民被绑时,有个部却去帮绑匪插秧子……所以我建议,国家这次一定得强硬要回船和渔民,在我看来,大国形象就是大哥形象,关键时刻你不能怂。何况我们交了那么多保护费,总得罩一回矢志不渝跟你多年的人民吧。
最后一个关于兄弟的小故事:我读初一那年,东边那个国家的元首要来成都视察。那天学校史无前例地放假半天,从中午两点钟老师就组织我们在人民南路毛主席像下面列队欢迎。我们等呀等,饿呀饿,饿到晚上十一点,忽听老师紧张地命令,“快,举起花儿,喊! ”我们一阵激动地喊:欢迎欢迎,热烈欢迎......我喊缺氧了,什么也没看见,那车队开得极快,甩都不甩我们就驶向金牛宾馆了。却听前边的小队长蒋文胜激动地说:呀,我看见了,有一只胖胖的手在向我们招手……那天晚上,为了大国形象,老师要求我们穿着白网鞋,一些同学家境不是很好没有白网鞋,老师就用湿白粉抹上去,穿在脚上烧得很难受。等散了场,广场上全是脚丫子印,像奇怪的鸟群驻足过。那天晚上我们都很饿,被看不见的元首接见后,我和蒋文胜沿着长长的干道走回家,差点晕倒。
第二天,报纸统一刊登了这样的消息:友谊长存,成都援助该国粮食多少吨......我咽了一口口唾沬,虽觉得两国友谊充满胃酸,仍骄傲不已。
我由衷地为我国和这个国长存的友谊感到高兴。
像我这样的爱国者,却时时被骂为汉奸。每当被骂时,我很想说:兄弟,可曾记得一袋袋雪白的大米运到南边,一张张朝气蓬勃的脸仆倒在前线,青春被子弹击穿,不回故乡,永逝我颜。有天晚上,一群中国小屁孩饿着的肚皮,为大国形象站台。
20/05/2012
群众演员都很忙
我小时候在新疆,除了爱在长了胡杨林的小河沟看抓破鞋这类文艺片,时常也去操场看批斗会这种动作片。虽然破鞋的长相貌似较好,细节也更引人入胜,偶尔遇到小安这样的还能听听萨克斯风,但从整体制作上,批斗会显然更上档次,是那时的国产大片。
新疆地广人稀,走十里路都只见驼粪不见人迹。可是每逢开批斗会,就会呼啦啦沙尘暴般刮来了成千上万的群众,学生、工人、兵团战士,还有附近的牧民。表情重大、旌旗飞扬,人们密密麻麻围挤在操场,仅留中间的空地给被批斗者。到了1976年前后,这块空地发生了很大变化,一方面是本地坏人已批无可批,再批也了无新意,另一方面此时距圣薨只有数月,波诡云谲,不断有更阴险的坏人被揪出来,普通批斗已不能满足人们的革命欲望,批斗对象上升到了中央级别。可这些坏人此时往往已住在一个叫秦的城里,只得由群众演员扮演。出演任务简单,用夸张表情和肢体语言暴露坏人的罪行,最后一个环节必然是“踏上亿万只脚,永世不得翻身”。
这时,我认识了一个叫郝大头的群众演员。他无疑是所有群众演员中最敬业的,不仅可以偷偷抹上些油彩以突出视觉效果,被踏上很多脚时,身体战栗,鼻腔居然能淌出长长的透明的液体,无论怎么被痛打,那长长透明的液体也保证绝不断掉。这让我十分佩服,这实非俗辈所能做到。
那一年我七岁,并不知背后深意,也不知中国马上要去到另一个时段,我坐在高高的篮球架上,看下面的他戴着写了坏人名字的纸糊高帽翻滚流涕,引领上万群众的情绪线和动作线,是人生第一幅深刻的画。
后来我知道,郝大头哈密铁路局机务段工人,他的演艺生涯扮演过一位前元帅、后分裂者,又演过一位国家主席、后工贼,也演过一位前接班人、后叛国者,还演过一位年轻接班人、后反党集团分子,我看到的这段,是演一位右倾翻案风的主将。他代表甲将自己打倒,代表甲的对手乙将甲打倒,代表乙的对手丙将乙打到,代表丙的对手丁把丙打倒,如果他活得够久,他将一直扮演到把自己打倒下去......郝大头的演艺史,是一部我国宫廷矛盾史,可郝大头演得一点不矛盾,因为他深信不疑,坚决紧跟,无论前头是S线还是B线,绝不会跟丢。
等再大一点,我才明白被围在空地的郝大头和围住他的万众其实是一体的。他们是世界上最大的群众演员团队,自备干粮,盒饭都无需发放,虽然他们不能决定剧本走向,剧本却写着他们的命运,虽然导演从来无视他们的存在,他们却要讨导演欢心,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目睹台上剧情风云变幻,制片人换角,主角反目,用最大的热忱和体力配合一次又一次开机、或者咔……这是他们的一生,是我们的一生。有运气好的不小心成了王宝强,有的入戏太深,导演改了剧本时还不自知,被当成匪兵甲,一枪击毙在奋力攀爬的舞台边缘。
等我明白这一点,已做群众演员很多年,我的名字沙粒般写在本子上,无论愿不愿意都被它左右命运。
后来我从新疆去了成都。再后来,离成都很近的一个城市忽然禁止在夜总会唱歌,却命令必须在大街上唱歌。2009年我去到那里,发现满大街都是激昂的演员,所有报纸的头版都在刊登歌词,晃眼看上去就像办的超女会刊。我过去的同行天天对着手机记歌词,我开始以为他们是装的,后来发现他们有时还真信,虽然不信唱歌治精神病,但相信城市有安全感了,贪官少了,唱歌会让球队增长士气。
离开那座城市不久,我知道一个消息:会唱歌的球队,降级了。后来我又知道:那个拼命把整座城市刷成红色的人,一夜间自己变成了黑色的。
人民不需要主义,人民只需要谁赢跟谁走。整座城市又开始坚决支持中央的正确决定,坚决批判那个先红后黑的人,群众演员一如既往地忙,每个郝大头都在热烈庆祝拨乱反正,一切从未发生。所以,我们的报纸每天都很正确,只是不方便看合订本。
我们这些中国籍群众演员没什么可义愤填膺的。总之紧跟正确决定,如一时判断不出正确决定,就请耐心等待正确决定以决定什么是正确决定。也不妨娱乐些,比起那些平庸的国家,我们总有那么多错误等待我们及时拨乱反正,有那么多角色需要我们倾情扮演,人生如戏,全靠演技,这个山寨气息浓郁的片厂,自出生之日,一切皆是剧中之义,不得跳戏。
只是,起飞前还是英明副统帅,坠机时就是反动叛逃者,头晚还是领袖亲密伴侣,天亮时就变成阴险分裂者,花开时还是红色的,花落时褪成黑色的,月半弯是接班人,月圆时变成野心家......中国语文最神奇的是形容词和名词竟有时态,为紧跟形势,我不惜无数次在语法上给自己洗脑。
以作为一个能有两句时令台词的群众演员。
13/04/2012
清华大食堂
昨天在贵阳,我以为房间里的遥控器又中病毒了,各个频道统一静止在一个隆重的画面,不动。后来我以为两会又在赶拍续集了。再后来才知,满朝文武都去朝贺清华大学百年。清华大学,确实百年了。
为表明这代表民意,本次庆典放在人民大会堂。为显示万源归宗,五万学子齐齐回家,包括那些为了更好地爱国才移民美国进行卧底的爱国精英,回家且特别声明:这次堂会的大部分花资由他们捐助......这一出君君臣臣的豪华喜宴搞了很久,遥控器才自动修复。此时,贵州地方新闻愉悦地说:西南贫穷山区的孩子们,终于吃上免费午餐。
我还看到一个清华制作的纪念百年特刊,上面当然是有很多亮点的。比如它并不按国际惯例,以进校先后顺序或学术成就排列校友头像,而是以官阶从上至下,光圈依次递减。居顶的领袖当然很清晰,中间的名流渐渐模糊,最下面的学者基本成亚光背景板了。在李毅吧网友指点下可才发现......创办人梅贻琦置于一处阴影中,陈寅恪也显得很渺小,费孝通应该在吧,至于闻一多麻烦大家指点一下在哪儿,我拿着放大镜一时也没发现。好在有梁启超。总之,这不是一张校友图,是人事干部组织图。
“嘟嘟美女”说它是党校清华分部,我觉得也是文渊阁豪华会所。仔细研究了一下近年来清华大学的人才成果,发现它以倒金字塔形状培养了好多好多省部以上级官员,次多的两弹一星元勋,次次多的建筑师。不必问梁思成了,他的思想其实本就是违章建筑,随北平古城一起浮云了。有了新中国,不必梁思成。更不要问朱自清、王国维、赵元任、曹禺这些文科巨匠了,打我高考报志愿那会儿,一直以为清华是出品核武器和建筑师而不是文采隽秀的地方。估计抱我这个想法的人不在少数。这是因为,在我国建筑比文学更安全,比历史更安全。看吴晗,脑子一发蒙就写出了忤逆红宝书的历史剧,然后无颜以对,含羞自绝于人民了。
昨晚盛宴,清华校长兴奋得肾上腺素都要爆表了。看着那张泛着油光的迫切的脸,我知道他很想建世界一流大学。不必迫切,在朝廷看来,清华早就是世界一流了。虽然耶鲁培养出了三位诺贝尔物理学奖、五位诺贝尔化学奖、八位诺贝尔文学奖、八十位普利策新闻奖以及无数格莱美奖。但那些奖是没含金量的,它们毕竟没获过“鲁班奖” “五个一进步奖” “双拥建设奖”,连“精神文明奖”这么基本面的奖也未获过。不仅耶鲁而且哈佛斯坦福都未得过,整个世界学术界都自绝于中国,是其人生一大污点。想通此节,龙颜和虫颜都大悦,让我们荡起双桨,听高晓松和李健放声高唱,今夜清华,韶华似水,百年辉煌。
水木清华,春意浓处踏花去,好一片君臣融融的景象。这时清华就不是清华而是左国子监。估计见此盛景,右国子监北大也很着急,此恨绵绵无绝期。许多年来,清华和北大就是左国子监和右国子监,也很像传说中的少林与武当,两派一直在争谁才是武林正宗。清华势大力沉,北大轻灵飘逸,一言不合,拔刀相见。不过最近改了打法,两派忽然意识到崆峒、华山、衡山等小派觊觎在侧,打打杀杀并不是很重要。跟中环琛哥说的一样,重要的是小弟要多,地盘要多。要把大学变房地产托拉斯,把院长头衔后统统加上CEO、CFO,本部之外还有分舵、分分舵,才好有面子。也才印证了导师说的“你要是不赚四千万,哪好意思来见为师”。到最后,易筋经就炼成了洗脑经。你以为是清华大学堂,其实是清华大食堂。用食堂的思路办学,不见学者三千,只见食客如云。
众云云,食客如云。就是这样,全国都这样,不见学术之独立,舔菊之风盛行,用食欲代替求知欲,把学堂转型成食堂。只不过少林武当是通吃江湖的大饭票,崆峒、华山、五虎断门刀是蹭吃蹭喝的小饭票,但条条大路通罗马,票票学历都腾达,每一个饭局就是文凭大聚会。看下面富含深意的照片,清一色的深色西装,浩瀚如云的秃头中年人,金光洒满一脸,不,洒满一背的食色性也。
清华有六十年没给我们贡献过大师了,只剩一群上书房行走和官场熟练工。自腰斩“独立精神,自由思想”那八字后,清华就被结扎了。好玩的是,今晨闪出一彪清华食客四处发帖,急证校训只有“自强不息,厚德载物”前八字,没有“独立精神,自由思想”后八字,语言之下流,出手之阴毒。好吧,没有后八字,可本应是往脸上贴金的后八字,你却鸡贼地要与之撇清关系,你的人生哪里还有八字?那可是陈寅恪为王国维所题碑铭哪,金光闪闪不亚校训。你究竟想说什么,你究竟怕什么......难道要请皇阿玛钦赐“护驾精神,公公思想”这八字才爽?
清华也不要来骂了,我说的不是清华,是整个的中国教育。我也卑贱地属于五虎断门派的小食客。多少年,我们一边被包着饭,一边被喂着药,暗首穷经一本本伪著,寒窗苦练一嘴正确的废话,到头来,还不过是药渣子和饭桶子。在药劲与饭量的催逼下,拔足前行,与世界渐行渐远。到最后,世界只有大学,和中国的大学......如果这样夸你还不明白,那我只好夸你百年,百年了。
那个碑石般的人物封面,就是清华已死。最后说,等会儿我将前往乐山一所更五虎的大学讲座。想了一想,我要讲那里有个叫沙湾的地方有个姓郭的老乡,怎么从一个引吭高歌的诗神,变成一个半月板软掉的文人。
或者不讲,直接开饭吧。鞠一躬,向用无敌胃酸消化了我们青葱年华的大食堂。
25/04/2011
铃铛下的狗
巴甫洛夫养了条狗,摇铃铛就喂它吃肉,摇铃铛就喂肉......久而久之,只摇铃铛狗也流口水,这就是“经典性条件反射”。
我一直好奇给人做这实验会怎样。看了《肖申克的救赎》才明白这就是黑人瑞德。老瑞在大牢里关了四十年,每次上厕所都必须“报告长官”。出狱后去了超市打工每次上厕所也要“报告长官”,否则就尿不出来。那句台词真是屌爆了: “狱里的高墙实在是很有趣。刚入狱的时候,你痛恨周围的高墙,慢慢地,你习惯了生活在其中,最终你会发现自己不得不依靠它而生存。这就是体制化。”
可见美帝也有体制化和实验室,这是人类社会共同特点。只不过我们这里偏大,整个地方都是实验室,每分每秒都在训练。你摆个摊都要随时提防城管大哥神兵天降,渐渐地就练成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发个帖都怕查水表,天长日久就修成敏感瓷中文写作大师。父母做个小手术,你第一反应就是给主刀大夫送个红包,仿佛不送红包就怕刀子下错地方……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虚拟的铃铛,天天“报告长官”。渐渐地,我们训练有素。
想写这篇文章由来已久。我时常看到一些人批评国人素质低,不是痛恨特权而是痛恨自己得不到特权,不是讨厌特供而是讨厌自己得不到特供,遇到事情首先想到的不是法律程序而是找关系走门子......我承认这是事实,我正是其中猥琐的一员,可这只是一半的事实。另一半的事实:这个最大的实验室,你开车行在马路上看行驶最通畅的是特权车,大脑沟壑就会渐渐长成一个特权交通地图。你看着进信访办时是窦娥、出来是精神病,必定学会了忍气吞声;你家小孩天天喝着毒牛奶吃着地沟油,别人连特供的猪都不喂地沟油,出于物种保护你也想混成公家的人......人是趋利避害的动物,你让他知道怎么保护自己,他便怎么保护自己,你怎样,他就努力成为这样。
这个道理并不难懂,凡人类就自私贪婪。我就不信你送瓶天价茅台再搭个文工团员给美国人,除非是制度约束的官员,他要严词拒绝,肯定就是一神经病。至于说“中国人人种差,活该被奴役”,先不论香港那些文明的同胞,好的,我是中华田园犬,你给我拎条哈士奇来,我不信天天给它摇铃铛,它不流哈拉子。
谁不想高尚呀,可谁都高尚得起么?中国的特权现状越来越糟了,过去天天吃饱饭是特权,现在天天能吃上安全饭才是特权。过去生二胎是特权,现在能把二胎生成外国孩子才是特权。大家都去拼爹,可当你还在琢磨拼爹的时候,人家都在拼干爹了……就不是民众率先改掉了自私,国家才能进步;而是先改了那个实验室,民众素质才会提高。
这样的训练种类繁多。有个空姐在网上自曝有个武装部政委方大国在飞机上殴打她,而政委说自己没打。这件事沸沸扬扬,可是载了一百多名旅客的飞机竟没有一个国人站出来作证,最后还是一个来自非洲的留学生出面证明,政委确实有身体接触......联想到跳进西湖救人的是乌拉圭女孩,大街上扶起摔伤老人的是美国女孩,有人感叹国人自私懦弱,真是素质低。可是当正义受到惩罚的实验总在上演,我觉得不怪国人,怪那个实验室。我们都知道,伸手一扶,恐怕就得扶一辈子。
不是狗决定实验室,而是实验室决定了狗。
我想我已说得够清楚了,还是有些人非常激愤跑来说我污辱中国人是狗......这个情景意趣盎然,我愣了很久才释然,这,正是铃铛训练的一部分。
这样说来说去无非得回到老话题,什么样的政府决定什么样的人民,还是什么样的人民决定什么样的政府?我认识一个九零后成都男生,在内地住校时,一日三餐别无异样,要是觉得不合口味也只好跑到校外吃饭,从未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后来去了香港中文大学念书。有一天,校方决定把原来食堂的班底换掉承包给另一家,学生们就愤怒了。学生会天天贴海报抗议、在校网开专栏批评校方越俎代庖,还组织游行号召抵制校方武断决定......这个成都男生告诉我:过去我想都不敢想,学生还可以反对校方决定,小小食堂也是我们的权利,可这次参加抵制行动我也去了,好多来自内地的学生也去了,我们去了,而且做到了,一切只因我们处的环境变了,知道什么是权利......校方乖乖收回成命。
学生还是那些学生,只不过离开了实验室,听不到铃铛的召唤了。这几乎可以揭开我们争论已久的谜底。
那些学生未必认为原来食堂烧的菜最好吃,他们只是不想做铃铛下的那条狗,摇铃铛就吃肉、摇铃铛就流口水......在我看来,这才是好的教育。好的教育,就是独立思想的教育,就是不听任别人摇铃铛就流哈拉子的教育。
不是民众提升了素质,国家才能得到进步;先行改变了那个实验室,民众素质自然得以提高。总有人说“我没条件移民香港啊,我还在这个实验室,所以只有听任他们摇铃铛”。可是,世上没有一成不变的实验室。像我这样的批评者也必须承认,和几十年前相比这个国家开明了一些。我乐观地看到,现在看新闻联播找幸福感的人越来越少,上微博找真相的越来越多。虽然仍有人敢上街砸了同胞的日产车却不敢在飞机上作证,可那名空姐已敢曝出政委在飞机上打人,西安那个假爱国之名用铁锁砸烂日系车主头骨的歹徒,也在万众追凶之下归案了。
就是,你把自己当狗,永远就是狗,你以为天下都是实验室,耳膜一直响着铃铛。虽然受铃铛训练多年,我也是一条资深的狗。可是我知道这样珍贵的事例,即便像《肖申克的救赎》那间强焊的实验室,也会有异类如安迪,挖呀挖,终于用圣经里藏着的锤子挖出一个大洞,跑了出去......
如果你有梦想,就一定看得见太平洋海水和梦中的一样蓝。
05/09/2012
杀人者,父亲
九岁的沈阳小屁孩夏健强,后来就不爱说话了。也不跟认识的小盆友玩。走在沈阳熙熙攘攘的大街,倘看到有一家三口走来,他会低下头。倘有记者给他拍照,他会转过脸去,说不想让小盆友知道他有个杀人犯的爸爸。
他现在也许对爸爸有些失望。长大后,他却一定要对这个国家失望。因那时他已知道真相。他该知道,5月16曰那天,他家讨生活的炉子被缴,他爸被人推打,他妈跪地求饶。他还知道,那群人把他爸拽上车带到城管屋里继续打,用拳头打,用铁杯打,踢下身。然后他爸挥起水果刀......他轻易就可得出结论,他爸只是自卫,不是杀人。而自卫,是这个国家自有皇帝以来就被允许的。我想告诉他,汉朝的皇帝跟人民约定了:伤人及盗,其时杀之,无罪。唐朝的皇帝也跟人民说好了的:窃及无故入户,笞四十,家主登时杀者,勿论。
可我不好意思告诉他这些。皇帝没有了,我们却分不清杀人和自卫。青天朗朗,让人多哀伤。
九岁的夏健强在哀伤中长到了十岁。这个沈阳非法烧烤摊主的儿子,每天只闷头画画。我看过他的一些画,很有才华,但已从当初阳光纯真的《感恩的心》到后来崇尚武力的《大闹天宫》,画面也开始暗淡。对不起,我肯定多疑了,可法官大人,想必你也有孩子,想必希望孩子们尽量地画出这个国家的美好,而不是残暴。十岁的夏健强一定知道他爸为什么上街摆摊,一定知道他爸正是希望他画得更好,要多挣钱,才非法卖烧烤,最后竟至铤而挥刀......可想象只有一米六五的夏俊峰向两个身高一米八几的城管挥刀而去,那情景,越决绝,越悲伤。所以法官大人,你不作为法官,我不作为写字者,今天我们作为一个父亲来担心,每当那孩子拿起画笔时,会不会想起那把刀。
就是父亲的社会问题,水果刀却成杀人刀。我看过死刑犯夏俊峰的简历,技校毕业第二年才找到工作,工作第四年就下岗,下岗八年发现卖烤串这个不错的生计,全家为月收入终于超过三千兴奋不已......多易满足的东北工人家庭。三千元,你我每逢堂会喝顿大酒,不止于此。可大街之上,却把他们杀到狼奔豕突,溃不成军。我们都是看过城管追杀小贩的场景,城管大哥好似幻觉自己天兵附体,自南天门而下,那通掩杀,那份神武,那种先天而来的政治正确性,让他们忘了人性,忘了自己也是父亲,或迟早成为父亲。
所以我忍不住,就把这个标题取为“杀人者,父亲”。即使你们认为我这很没逻辑。
这一个违章摆摊的父亲,却是要努力养活自己儿子的父亲。这一个杀了人的父亲,却是为保住最后尊严才杀人的父亲。这个前技校生,后二级车工,再后的流窜摊贩,一切只是为了当好一个父亲,让儿子去画漂亮的画,而不是看新闻联播,学人民日报,小小年纪就淤出一脸正处级干部的道貌岸然。他从未想过让孩子当官,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想让孩子能成为一个优秀的画家......辗转到最后,竟至杀人。试想,一个小贩格杀当世两大城管之际,内心该多激愤。此时,可有专家为他辩护激情杀人?此时,羞愧的到底该是这名父亲,还是未能让他有条件成为一个好父亲的这条街、这座城、这国家。
我不把夏俊峰当成一个违章的小贩,我管他叫一个父亲。这里的“父亲”是有歧义的:违法转移资产数亿,被称为父亲,少交规费五六百,叫不法小贩;将子女弄到国外名校读书的,被称为父亲,东躲西藏摆摊挣学费的,叫窝囊废。
法官大人,我想告诉你,我们这些父亲,只是比更多数的那些父亲多读了些书,多学了一些蝇营狗苟,把上流和精英演得更像而已。我们发声勇猛,做事鸡贼,没一个敢像夏俊峰那样为保护家产和孩子挥刀杀人。可得记住,这里有父亲手执燃烧瓶保卫孩子的婚房,有父亲为没医疗费的孩子去偷盗。我早年有一个邻居,姓兰,在厂子里查夜时被小偷砍断手腕,医生告诉他这辈子就残了,他痛苦之余,忽然高兴,说:啊,反正再过几年就得退休,这算工伤一次性就可以赔我五万,以后儿子可做个小生意,退休后还全工资,因祸得福啊,呵呵......就是这样,这里很多年青的男人都不敢去当父亲,他们是职场的全职儿子,银行的终生龟孙子,慢慢地爬啊爬,运气好的假以时曰可坐在客厅里用水果刀削苹果,混得差的只得被迫用水果刀削城管的身体。
我们的父亲,都那么不堪。出品了这么多不堪父亲的地方,有多少二百五条款。我一直不明白为何有那么多的“管”,城管、交管、宿管、网管,你为什么总想着要管,而不是服务?你从城管变态到管城,你把人民当敌人,人民果真就会变成敌人。我还不明白,我们的长官为何总有那么一股塑料味儿的审美情趣,他们喜欢整洁却肃杀的城市,而不是有趣而温暖的街区。他们常去巴黎旅游,却忘记香榭丽舍大街两边都是露天酒吧。他们的子女在美国,却不知纽约自由女神下面就有一长排卖热狗的餐车。我们喜欢美丽,可如果这美丽牺牲了普通人的生活,这美丽,该多邪恶。
写到这里,另一个父亲,辽阳市宏伟区的周晓明被城管围殴致死,老人倒在儿子怀里时,尿了一裤子。此时城管还低头问:“你服不服?再叫就弄死你。”这样让父亲到死都没有尊严的故事俯拾皆是......律师夏霖说这是地方团练,很神准。在他们看来,这里的人民是容易冲动的,出动警察是不太方便的,派出军队显得没人权的......所以城管就诞生了,战无不胜。说到这里有一个故事:我认识一散打队员,姓于,身高一米八三,手掌有常人两个那么厚。一夜跟队友在成都海鲜烧烤一条街正吃着,忽然来了城管踹摊。这些散打队员傲然说等会,没见正吃着吗?一名黑瘦城管径直从面包车下来,用一把又长又细的刀捅透其中一名散打队员的胸......余者瞬间被击溃。散打队员们去报案,可遍查记录不见有过城管出勤。他们找到我,我笑了:你们都干不过城管,真是丢中国功夫的脸。
这么战无不胜的城管,却被夏俊峰秒杀,我心中有一丝诡异的快感。我并不确定这是否冤案,我也注意到有人质问,为什么不想想死去两名城管也有父亲,也为人子......是的,这说得很对,我同样为他俩的逝去感到无限悲伤,可正因如此,大家就得想想,如果一个制度总让父杀人子,子戗人父,它就是一个很滥的制度,断子绝孙的制度。
百度上搜了一下社会新闻:山西运城有个青年,不过卖些大枣为生,却遭到有钱人盘剥和数十保镖围打,青年忍无可忍,怒杀之。他的名字叫,关羽。湖南有个青年不过卖些盐,被百般欺压,日子实在过不下去,拎了两把刀去杀了税务官员,抢了十几条枪。这个青年,叫贺龙。看到@胡适日记转发了更全的微博——大约同时代,一名男孩子因当地大户打死了他的伙伴,提着大刀抢了粮仓,他叫彭德怀。今年,一名小贩因不满城管的殴打,杀死了两名城管,而被判死刑,他叫夏俊峰。结论是,如果你早生了七十年,说不定也能当个元帅。
天下之事,油盐柴米。你让他们过不去,他们就不让你过得去。所以今天不跟法官谈法律,我跟你谈父亲,跟所有的父亲谈谈在中国当父亲的艰辛——不要让父亲成为杀人者夏俊峰、崔英杰;不要让父亲成为匹夫一怒、血溅五步的武士刀客杨东明。我不知最高法院最后将在纸上进行怎样的判决,只想说,真正的判决并非纸上判决,而是内心,当棰落下,那声音,其实是你的内心在跳。
须知大街之上,多少杀人者,父亲。
13/05/2011
人人都是老鼠会(低俗小说)
拜登走了,可城里的交通还是堵,这让老子有些失望。前两天交通管制堵在熊猫基地时,我还发过一条微博:龟儿的欠我们那么多外债,还好意思跑来扰民。后来才知道,当时拜登还没落地,也没有到熊猫基地的行程安排。是咯,熊猫基地在北门,机场在南门,老子属菜鸽子的,把方向搞反了......
这些不管了,反正烦这个米国总统,总统,饭桶,就知道来吃债主。在姚记只吃了七十九元炸酱面,都知道这是想用亲民秀颠覆我国。至于当真颠覆得了不,这个,我倒也不信,一碗炸酱面就颠覆了,这国家也太面了。红会万元工作餐都颠覆不了,炸酱面怎可能?炸弹面都不可能。何况我们还有航母。咦,这航母烧啥子油,0号还是99号?抬头一看才意识到,我正进加油站。
加油站小妹的脸色还是那么难看。小妹,我是来加油而不是来揩油的,揩油的是你们中石油中石化。小妹好像听出我的内心独白,粗暴地把油枪插进车体,油泵表往上直飙,20、130、240、360……内心凄怆得很,感觉不是加油,是在抽血。
抽完血连个酒精棉也不给,过去送免费餐巾纸的,现在这个都免了。我正争辩,后面喇叭大作,玛莎拉蒂对我直吼:餐巾纸都要贪,卫生巾要不要?我有些怒了,贪?有你干爹贪?老子走下去要教育一下这九零后妹妹,车上有个小伙嘿嘿冷笑,挥手就把我打出鼻血......我很痛,假装打了个喷嚏,走了。老子只是不想跟暴发户一般见识。玛莎拉蒂了不起么,每当看到玛莎拉蒂,就要想起玛勒戈壁。等老子有钱了,一定买辆玛勒戈壁。不对,有钱了还待在这里干毛线,直接移民米国,把女人、娃儿全带上。
至于为什么我这么恨米国,还想移民米国......我一直也没搞明白。
这个夏天特别闷热,湿度大,连蝉都飞不起来了,老家的气候真是变了。当然这不是建三峡大坝造成的,显然是米国人消耗太多能源造成的地球温室效应,他们把自己国内的油价定得那么低,迫使我们把油价弄得那么高,他们到处指手画脚,却欠了我们上万亿的债。可恨,一时间很想组织菜刀队砍翻这帮鸟人,可菜刀实名了,一时准备不了这么多,心头有些失落。最好由外星UFO直接收了他们,昨天新闻说上海万米上空有巨大的光柱疑似外星飞船。飞吧,飞到对岸去,平了他们。想起一个紧要问题,要是平了那里,我怎么移民?可这辈子移民遥遥无期,还不如平了那里让我感官上爽些。可平了就完全没希望......平,还是不平?一时间我脸色阴晴不定,内心纠结。
吱......猛踩刹车,差点撞上一横穿的老太婆。确定没撞上,我驾屁逃遁了。这时千万不能下车去搀扶,一扶,就得扶一辈子。
真是世风日下,这些老赖......让人真没安全感。其实悄悄也觉得自己很可耻。可没办法,世风不关我事,我要是管了世风,只能喝西北风。公司倒闭后,我天天跑来跑去,那天跑得太累了,刚躺在公园长椅上准备思考一下再创业,有个大姐就附耳跟我说:“放心,我们上面有人,只要发展几个下线,就可以赚钱。草坪上人越聚越多,都在上线、上线……”
别用老鼠会这么难听的名字好吧。老鼠会怎么了?其实我压根看不起李大眼说的“我是这个国家十三亿分之一股东”,你有股权吗?你能做空还是做满?你连散户都算不上,最多是级别不算太低的一个下线。这个国家几千年从来不是股份制,从来就是一老鼠会,皇上带着四辅臣的下线,四辅臣带着十六总督的下线,总督带着一百零八个巡府道台的下线,道台带着三千二百个知县亭长的下线……总之是少数人控制着多数人的传销制,不是多数人选出少数人的民主制。只要不在大雨天碰到陈胜吴广,就其乐融融,娱乐无极到下线。
到今朝的跨越式发展,就是老鼠会跳跃式大发展。我们是世上最勤奋的一个老鼠会,人人都在发展下线,人人都争取成为上线。你看,进幼稚园,学雷锋是参加了思想上的老鼠会,大中小学是发放文凭的老鼠会,富士康是技术培训的老鼠会,每年考公务员是最浩大的老鼠上岗大会,由国家统一发展下线,科长有七八个下线,局长有百十来号下线,厅长有千八百人下线......一级一级往上爬,等爬到铁道部长那一级,坐火车的全是你的下线。
想到这一点,微风中的我忽然张嘴笑了,我不是最恐惧的,这里官员更恐惧。先不说铁道部长因为床下有好些钱说不清楚来历,半途就脱线了,就说前些时候有个教育局官员在微博上跟大波妹聊奶:白,嫩,柔滑,喜欢......就下课了。这个官员还是有才华的,这一句仅从文本意义也是色香味俱全。有人说还是官太小,官足够大哪用微博聊奶,就直接养奶,所以得拼命往上爬,把恐惧和风险都甩给下线。可是爬啊爬,又能爬到哪一层?爬出了二奶和小三,爬出前列腺和酒精肝,抬头一见纪委,魂飞魄散。也别说有十三亿下线的顶层最保险,哪天冒出个大泽乡,顷刻他就成为十三亿人的下线。总之这样一个老鼠会,人人都争取成为上线,人人不能幸免于难。统统还不如凤姐,凤姐这下解脱了,从世上最大的一个老鼠会里脱颖而出,是成功学上的一个奇迹。
思量间,车已到学校,我抹干鼻血摸出红包,悄悄塞进校长手里,我儿子要读重点中学......校长收下,面无表情远行。我看见她走进一家医院,她儿子喝牛奶后,肾里长了一些舍利子......医生面无表情收下红包。远行。然后走进一处楼盘,把首付交给开发商。开发商走进一处豪包,把一张卡交给一个领导。领导满意地点点头,转身把一把车钥匙交给身后一美妞。美妞亲一口领导后走出豪包,开着玛莎拉蒂,转角处悄悄接上一帅哥。俩人开进加油站,前面有一个猥琐男,过来叽叽歪歪,帅哥挥手就打……然后我就流出鼻血,骂了一声玛勒戈壁,驾屁遁经一老太婆,并不停下。老太婆缠上了后面的玛莎拉蒂......
这里是世上最勤奋一个老鼠会,人人那么拼命就是想做到最上线,清仓,拎包走人,移民米国。可大家都这么努力,等到了米国,抬头一看全是鼠兄鼠弟,那里又成了世上最大一个老鼠会。公元20某0年,交通还是那么混乱,食品还是那么剧毒,空气还是一坨一坨的,人人自危,互为人质,层层绑架......老子该多失望。
从未有股东大会,只有老鼠会。这样的老鼠会,哥你累不累?
23/08/2011
写在5 . 12的爱国帖
那年油菜花比往年晚开了整整一个月,人们并没有意识到什么。那时人们还相信专家,专家说花期推迟很正常,青蛙上街很正常。那天我正在书房赶一篇文章,地动时还以为家猫在脚下调皮。直到满书架的书往外弹飞,才明白是地震。
大地像煮沸一样抖动,地下有无数双手在抓脚后跟。我拼命逃到楼下空地,高楼摇晃、灯杆倾斜,天边发出妖冶的蓝,把侥幸逃脱的人们脸上照出异光。总之那个景象十分特殊,像末日降临......入夜,慢慢地才知道都江堰死了很多人,北川封路,血库缺血。那时我正处于一个爱国青年的尾声,纠结处热情最猛烈,我认为报效国家的时候到了,要用我们的血肉筑起新的长城。通宵张罗捐款后,清晨即与唐建光、郑褚进到北川。
可是我在北川一中面临着人生最大一个困扰。我无法解释为什么五层高的新楼倒塌后只有半个篮球场那么大,而几十年前修的旧楼竟没有倒塌。也无法解释大楼像饼干般脆掉后,碎渣里竟没什么钢筋,以至于在一楼上课的学生都没来得及逃脱。一个妇人一直在我身边走来走去,已不太哭得出声,只嘶哑地指着那堆很渺小的建渣:“看,那是我娃娃呀,她的手还在动,还没死,可是我扯不出来她啊......”那个情景令人崩溃,我看得见那个女娃娃碎花衣服的一角,还有其他孩子的衣角,他们中的很多还在动,手在动,脚在动,有细小的呻吟。可按部队命令我们不能上前,据说废墟不能轻易站人,以免引起二次崩塌。
就这样,眼看孩子们的身体在动,与那些石头一起,慢慢变冷、悄无声息,而我无能为力。
在此之前我是个爱国青年,相信生活的不幸是敌对势力造成的。我曾在球评里写“大刀向鬼子头上砍去”,因为这些家伙是南京大屠杀者的后裔。骂过CNN长了口蹄疫,因为它的主持人蒂弗莱说中国几千年来都是暴民和垃圾。我并不反对抵制家乐福,认为从这可以唤醒民族意识。我家离美领馆很近,1999年美国导弹轰炸我驻南大使馆时,我在美领馆外高举过愤怒的拳头,烧过报纸,同年前往美国采访时,我还写过一句“像一枚导弹打进美国本土”,深觉这句子十分有力。
站在北川学校废墟前的我很困惑。我依然爱国,但渐渐明白建渣里的钢筋并不是帝国主义悄悄抽走的,那些孩子也不是死于侵略者的魔爪,而是死于自己人的脏手。我更困惑,为什么9 .11死难者都有名字,我们的孩子没有名字……"如果晚年写自传,我将以2008为基点。在此之前我是一个混蛋,自以为是,从无怀疑,像面对手上的指纹一样以为掌握了人间道理。震后那段时间,我天天在大山里孤魂野鬼一样晃荡,与其他志愿者一起救出一些老人和小孩,有时就对着残垣断壁发呆。这是更难熬的青春期,被折磨的并非发育的身体,而是信念。
有天我无意发现有一所完好无损的希望小学,甚至玻璃窗都没怎么震碎。我得知,地震发生后学生们在老师带领下翻过三座大山,安全逃到山下。我问校长和老师为什么出现这个奇迹。他们异口同声地说,感谢那个监工。
那个监工是捐款企业派来的,他天天用小锤子敲水泥柱子听声音。他是工程兵出身,能从声音里听出柱子里沙子的含量、圆石比例、水泥标号是否匹配,如果不合格,就责令施工队返工,如果施工队不愿意返工,他就大吵大闹。老师告诉我,那些日子工地上除了施工声音就是这个监工跟人吵架的声音。除了因质量问题吵,就是为了追款跟当地政府吵。众所周知的原因,企业的捐款大多先交当地政府掌握,再由政府拨给指派的施工单位......最后一架是关于操场的,他吼出一句:黑什么,不能黑教育。终于追款成功修妥了操场,小小的操场。
大地震发生时,正是这个小小操场庇护了几百名孩子。
我曾问过他,这所学校是不是用了特殊标准才修得这么坚固。他说不,只是按国家普通建筑标准修建的。我又得知,这个监工监理了五所学校,那场大地震中奇迹般地无一垮塌。他说,没什么奇迹,所谓奇迹,就是你修房子时,能在十年之前想到十年之后的事情。
可是他从来不能被主流媒体宣传,名字也一直未能公布。前两年的一天晚上,他打来电话,说正在被精神病医生治疗着,老婆也离婚了,他现在想带着女儿逃出四川,问我能不能帮他远离这是非之地,在北方找一个工作......后来我们就断了联系。
我从2008年开始变化,一个人生平第一次看到无数的冤魂,肯定会变化。那些碎花花的衣角、还在动着的小手,之后一年之久不断出现在梦中,而我竟不知道他们的名字,也没能公布那个救了很多孩子的监工名字。今天是汶川大震四周年,这里正式公布他的名字:句艳东。
最近大家很爱谈爱国主义。我认为,不能狭隘理解爱国主义就是敢于抵御外敌,爱国主义更是敢于抗争内贼。如同你爱你们村,不仅表现于敢在同别村抢水源时打架,更表现在勤恳耕种、爱护资源、不对本村妇女耍流氓。如果一方面欺负本村人民,一方面为了财主利益勇敢跟别村打架,这不叫爱国主义,这叫勇当家丁。
我们当然要用血肉筑起新的长城,可长城也应该要保护我们的血肉。爱国主义应该是双向的,单向收费的不是爱国主义,是向君主效忠。
我认为句艳东是十足的爱国者,他没去攻打钓鱼岛黄岩岛,可他救了很多孩子,他应当得到彰显。当然这很可能将远离他的一生,因为名望的舞台已被骗子占领。我在灾区的见闻,多少骗子假太阳光辉之名横行,让青年热烈膜拜......这是更大的灾难。
我的爱国主义:给应得者以所得,给窃取者以剥夺。国家始能昌盛。
有件小事,5月13日下午再次强烈余震,部队命令我们外撤。走了几公里撤到山口时正碰到央视张泉灵在时空连线,无意中我一身雨水和血迹的形象被摄进镜头。刚到山下,一个素以厚道著称的央视记者打来电话:你丫真会出风头,没事儿你跑北川干吗呀,抢我们台镜头。我说:“X你妈。”绝交至今。
一月后回京碰一著名央视仁义大哥。聊起豆腐渣工程,我说,贪官该杀几个。仁义大哥深邃地看着我: “不,中国的事情要慢慢来,否则就会乱,毕竟重建还要靠他们呀。”又过三年,我批评了“共和国脊梁”倪萍。仁义大哥电话里斥责:“你丫骂倪大姐干什么呢,人家倪大姐可是好人哪。”我在香港书展调侃于丹余秋雨伪善,为权力洗地。仁义大哥再斥:“想不到这几年你变成这种人,承鹏,咱不能只破坏不建设,不能见着政府干的事都说是错的。”
我曾经如此欣赏仁义大哥,现在彼此天各一方,形同陌路。他那些公平正义的名言在微博流传,星光灿烂,粉丝推崇。类似仁义大哥这样的爱国者总说,虽然国家有这样或那样的问题,可我们仍要爱这个国。我觉得这是个病句,我爱这个国,可我不能去爱豆腐渣工程,更不能去爱给学校修豆腐渣却给自己修豪华办公楼的政府官员。指出这个国家的疾病,正是对它进行建设很重要的一环。
我认为自己是一个爱国者,只是历经2008年的奥运、毒牛奶特别是汶川大地震,我重新定义爱国主义:爱国主义不是一边说外人抢劫我们的土地,一边亲自强拆了我们的房子;不是一边说恶邻让我们石油紧缺,一边派出发改委只涨不降;不是一边高喊强盗强奸了我们的母亲,一边在大地震里让很多的母亲被欺侮......的主义。我想让所有人记住,那个妇人看得见自己孩子的碎花花衣角,看得见小小的手还在动,却无能为力。
历经世事,我发了一条微博:所谓爱国,就是会为这个国家发生的一些操蛋的事而感到羞愧,并尝试改变现状。
我的这条微博伤害了很多爱国者的感情,纷纷斥责我为汉奸。可我认为这是个病句,在中国官不至厅局级,财产不过一个亿,每年不去国外考察几趟哪好意思夸自己是汉奸。又说我是带路党,可是不拿几张绿卡儿女不开着法拉利去名校上学不在美国置几处房产哪有资格带路。还有说,母亲无论怎样打骂过我们,可毕竟是生我养我的亲妈啊。就突然想起爱国者曲啸当初也这么说。可常识是,谁见过这么下毒手打骂自己孩子的亲妈?
我其实并不那么反对打黄岩,可反对只打黄岩不打黄贼。可爱国者的逻辑是:打黄贼得给政府一些时间,打黄岩迫不及待。对此我只有一个解析:多少黄贼,假打黄岩之名逃于法网之外。就想起“五四运动”中的梅思平,假爱国之名火烧曹家,可日本人打来时第一批就参加了汪伪政府。
这样比爱国主义胸大肌其实很难证明真伪,说实话这三十年中国实力取得不小进步,至少近期内不太可能有日本鬼子打进家门,组织义勇军去炸炮楼基本属于自我催眠的英雄幻想。不如让我们谈谈务实的爱国主义:爱国主义是给孩子修校舍时少一分回扣,多几根钢筋;爱国主义是少修点豪华办公楼,多建些让灾民过冬的房屋;是少喝点天价茅台,多吐槽些醒世真言,是少宣传些感动中国的虚假英雄,多公布些溘然逝去的平民名字。让平民在这个国能自由迁徙、念书,而不是五证齐全才能在京城读书,记得在每一个纪念日,长歌当哭,每一个平凡的生命绽开如莲花。我的爱国主义是:重要的不是拥有广袤的领土,而是每个人拥有生活的尊严,爱国主义爱的不是国家专政机器,而是去爱一种共同价值观......
小小黄岩,以我军威武几排炮就打成粉產,收回失地指曰可待,以壮国威;重重汶川,多少魂灵在飞,不惩前毖后,君将空负民心。
我是一个爱国者,我在乎庞大的领土多一个小岛的名字,更在乎小小的纪念碑上回归数万亡灵的真实姓名——是为写在5 .12的爱国帖。
12/2/2012

大家都在喊保护钓鱼岛,其实我也很有这方面的理想,可总在制订作战方案的阶段就受挫。在一个禁止私人拥有枪支,菜刀又实名的国度,总不能举块石头跟敌人硬拼吧。当然也可以为配合我军总攻打个前站先,孤身游过去侦察一下,可最近又禁海了,稍不留神就被世代交好的某国海军绑了肉票。后来大家就改在网上隔空叫骂,骂着骂着就变成了国人之间的对骂......和每一次一样。所以,不要以为保护得了那个岛,其实你只保护得了一个鸟。
然后某部再次强烈要求日方道歉、道歉、必须道歉,可日本人说我不道歉、不道歉、就不道歉。某部又要求曰方赔偿,日方说我不赔偿不赔偿......这样的局面很熟悉,
就像复读机。我觉得这个部实该改名叫抗议部,是古时候的一个兵种,不负责打仗,只负责领一帮大嗓门跑对手营前搦阵,从赵钱孙李骂到周武郑王,从天地玄黄骂到宇宙洪荒,敌人毫发未损,但我们主观气势上已把对方主将骂到了吐血三升、气绝而亡。
单挑不行,骂来骂去也没什么用,自然要抵制曰货。我有一个开酒吧的哥们,每说起日本人就按捺不住,他说要在酒吧门口打出“日本人与狗禁止入内”的横幅,激愤处甚至想立马烧了街对面那个有很多日货的电器店。我总是陪着他,一边喝着朝曰啤酒声讨日本人,一边通过索尼电视看球赛,再后来又听歌手用雅马哈琴弹唱的“大刀向鬼子头上砍去”,然后他就开着日产丰田回家了......这就
是抵制日货的现状。我觉得抵制是一种态度,可以抵,但不必完全当真。你并不知两边老大在想什么,小弟们抵来抵去,最后难免抵到自己。最近人民网上有人号召向日本禁运稀土,反响平平,因为日常生活中,跟老百姓有关的并不是稀土,是稀饭。
我查过那个岛的一些资料。二战后期的北非开罗会议上,罗斯福多次说要借胜利之势把那个本属于中国的岛还给中国,可前朝领袖蒋介石犹豫再三,表示还是由中美共管。罗斯福再次暗示还给中国,蒋介石再次表示中美共管......此情节反复上演,很像一只丢失的钱包归还记。连罗斯福都纳闷,天下竟有拒收钱包的失主,却要求跟别人共同拥有这个钱包。再往后蒋介石被打跑,美国人跟日本人成为战略伙伴,本来共管的那个钱包自然归了日本。中途也有收回钱包的动议,可有领袖说,大国就要大度嘛。这些史料说明不仅是日本人占了那个岛,也是我们自己并没有坚持那个岛。
可见国家和国家之间没有永久的友谊,只有永远的博弈,你强大牛逼,地就多,只会抗议和大嘴巴搦阵,地就少。究其实质跟混混在街头打架是一个道理,要么就把对方打趴下,要么就老实装孙子,装孙子也没什么,可你没一次敢打,还总幽怨翘起兰花指倾诉怎被凌辱,就很没气质。
整理这本杂文时,正值九一八事件八十周年。爱国者按惯例又血脉贲张,貌似当晚就要杀到日本本土。可他们并不知道,八十年前的“九一八”:短短四个多月内, 128万平方公里、相当于日本国土3.5倍的中国东北全部沦陷,三千多万东北父老乡亲成了亡国奴。四个月就丢掉128万平方公里,最快的关东大马也跑不完全程,可这么辽阔的黑土地忽地就没了。三千万东北同胞,连眼前的父老都保不住,你还那么煽情地扬言要收复遥远的失岛?我忍不住发一条微博:纪念“九一八”最好的方式,就是想想现在和八十年前有什么惊人相似之处;纪念“九一八”最不好的方式,就是容忍这些积患并幻想游到那个岛把所有女人强奸。我想我已说得够爱国了,可爱国者们还是说我是卖国贼,声泪俱下,肝肠寸断,再次被我伤到了情感的幽门。
我觉得这些朋友的心理结构是很好玩的,在一个你从来没见过选票、不拥有一寸私土、见城管来袭即拔腿逃跑的地方,却要去单挑其他的敌人。也许你是个特别精忠报国的刺身控,我只好说:那个岛,你认为是你的就该赶紧弄回来。那个岛说了多年,实在有些审美疲劳。你说那妞是我的、我的,却一直不敢上去摸一把,最后连那个妞也看不起你。
那个岛并不是屁民有能力解决的。游过去被抓,国家还得花纳税人的钱帮你包机回家;上街抗议又阻碍交通,警察叔叔还怕你被反动势力利用;抵制日货,最先不干的
是政府,这正是地方财政收入很大的一宗。当然,如果爱国者誓死要收复那个岛,我只好建议:这个岛最好由国家出面解决,国家可以把这个岛可视作死扛多年的一颗边疆钉子户,你看,拆迁办的同志们做了多少工作甚至用“共同开发”委以股东身份,它也坚决不从,这多没面子。所以必须得把这颗钉子拔下来,才好给内地钉子户一个安慰。
好吧,搞一搞就搞一搞,别只敢在里面虎躯一震,也要敢在外面弄得敌人菊花紧缩。技术上很简单:给我三千城管,一夜解放钓鱼岛。
虽然这跟爱国主义并无关系。
27/09/2010
一个卖国贼的自白
有个爱国者用iPhone在微博上刷屏:“我十多年没买过日货,一点都不影响生活。”就像一点都不知道:iPhone的闪存来自东芝,图像传感器则是索尼......
有个企业家宣布:即日起只用国产小米手机。我只好发去私信:小米的显示屏来自夏普。
有家电视台宣布连续三天停播日系广告。我好奇它怎么说服自己忘掉专业常识:中国所有电视台的摄像机、编辑机、信号发射机、差转设备几乎都是日货。
差不多是个冷笑话。在世界已成为一个分工协作大工厂的今天,脑子得洗到什么程度才会固执一百年前的袜子作坊思路。当一块电池也有外国资本,买日系车就是卖国,我都不好意思告诉他,红旗轿车里有多少日本技术。车不过代步工具,要是代步工具就代表政治立场,关云长骑了吕布的赤兔马,岂不暗藏贰心?
看到此时,这个盛产脑残的国度肯定有人反驳:赤兔马是战利品,日系车却是跟日本人做生意。一看就是《雪豹》粉丝,脑子里的战利品只有三八大盖。你的智力水准已不允许你明白:做生意就是和平时期的战争,赚的钱就是战利品。现在哪儿有什么拼刺刀的战法,最大的战斗就是经济战。这不是我的逻辑,邓小平牛逼的地方就是让经过大饥荒、大备战与全世界大多数国家为敌也被看不起的中国人,终于明白除了拼刺刀,还要跟敌人做生意,赚得比敌人多就是赢了敌人......历经这样的战斗,中国才没像一百年前那样被欺负。你该知道,一辆中日合资的本田,中国比日本赚得多得多。你当然可以说为了民族大义宁可不赚日本人的臭钱,可是有钱才能造航母,而航母不正是你民族大义的象征?
自从不知哪路神仙说了只要连续三个月抵制日货日本经济必溃这个论断,经典“全球化模式”就被山寨理论秒了。多幼稚,全球经济千丝万缕,你以为在抵制淘宝店家,刷点恶评它就缴械投降。又说“不跟日本合作,我们跟美国、德国、法国人、意大利合作”,我都不好意思把八国联军的名单一一列出了。又提到沃尔沃。他真不该忘记,瑞典的诺贝尔奖其实更阴险。如果凡有宿仇就断绝商业合作,最后,我们只好跟朝鲜合办一家汽车厂,鉴于两国世代修好,品牌就叫“修好”,以表示随便这款车烂在哪条路,保证能修好......可是他真该翻翻历史,朝鲜师团在几十年前的南京城干过什么。
这些在历史和逻辑上都一塌糊涂的爱国者,最好不要用日本人发明的卡拉〇K、LED、方便面,不要用WIFI模块、芯片,取款时避开日立牌ATM机,如果内急,宁肯憋出膀胱炎也不扩TOTO、美标,为了爱国,上街都穿着尿不湿……
在一个盛产爱国者的国度,写作者最大的困难不是如何让文章更有才华,而是必须小心翼翼让自己看上去不像卖国贼,避免因个人失误,一笔下去就把国土卖了三分之一。这多喜剧。其实最好的抵制日本,就是我们真强大,而不是粘副雄狮牌胸毛。如果这个民族有更优质的教育、严谨的学术、公正的司法、廉洁的官府,让更多有才华的青年找到工作,让业界有天马行空的想象力,也有祖传三代埋头做一个锁头的工艺精神。当国货强大,哪还有曰货市场。可惜,中国没有三代人埋头制造一个锁头的精神,只有着世界上最多的开锁师傅和包打开广告。这是现状。
你不去改变现状,却打着爱国旗号去干涉同胞的财产。你确定自己拥有这个道德权?用着日本手机约人砸店、敲着日本电脑上帖骂汉奸,你可不可以先把自家日本电器砸了再出门装大尾巴狼。同胞不过是开了一辆中日合资车又不是日本装甲车,你就摆出不共戴天的臭脸,以前捉奸在床,现在捉汉奸在路上。当号称最伟大最杰出的民族每天都有成千上万名汉奸跑在路上,从物种学这也很不合理。香港、台湾满大街都是日系车,你敢说他们是汉奸,他们每一回都冲在保钓最前沿。
我是一个爱国者,钓鱼岛是我们的就得去收复它,以强拆队的速度平了它;而不是天天躲家里骂,你一直没有日到日本人,却只是在日本人,最后变成另一个猥琐民族,日本人。
有脑残说,我们不是要绝对地清除日货,只是表明爱国态度让小日本吓一跳。可小日本吓了一跳吗?倒是数十城的打砸抢行动让国人吓了一跳。看见那些人拿着扳手和砖头冲过来,你有没有心惊胆战给亲友打电话:最近风声紧,你的日系车千万别上路......然后高举拳头,厉声痛骂日系车。拧不拧巴。
还有脑残说,我也反对打砸抢,只是通过抵制日货唤醒国人的尊严。民主唤不醒你的尊严,一辈子没见过选票激发不了你的尊严,那么多贪腐没有刺痛你的尊严,这时瞅着一桩特别安全又能找到存在感的事,你就慨然上街,还嫌不上街的同胞不进步。阿Q嫌小D不进步?
想必看过那歹徒手持U型锁砸向西安车主的视频了吧,头骨破碎的声音这么清晰,你砸杀的可正是自己的同胞啊。爱国贼从不敢真的抵抗外敌,只敢对自己人下手以填充生活失落感。别跟我说这只是一小撮,别说你只抵制曰货但反对暴力,你其实是推波助澜。史家记载得很清楚,百年以来哪回抵制日货受伤最重的不是中国人?敢问停播日系广告的电视台们,赔偿金是不是又该纳税人出?
知道山东蔬菜基地、苹果,主要出口地是日本吗?当几百万中国工农失业,你觉得这很爱国吗?有人抚额庆幸,还好爱国贼们不知道秦山核电站二期工程是和三菱重工签的......我说,他们知道了也不敢去砸,他们压根儿不是去砸日货而是给二流子思想贴上爱国金箔,打着热爱民族的旗号去祸害同胞。你看,最大宗出口日本的稀土产业,任何一次都没受到冲击,他们知道那里有武警。
曾因三鹿事件被处分的孙咸泽,荣升国家药监局副局长了......我认为这是另一个岛的失守,比钓鱼岛失守更重要。那个岛上面没住得有中国人,这个岛住了十三亿人。我始终觉得,钓鱼岛属于中国,中国属于我们,我们比钓鱼岛更重要,无论高楼还是航母,所有大国的荣耀都不及一条生命的珍贵,爱国的前提,是爱惜我们自己。甚至有媒体说不惜扔原子弹,满脸核辐射的自豪表情打出“宁肯大陆长满草,也要收回钓鱼岛”......当然,这种愿景不是不可能实现,就是,《物种再次起源》。
中国要牛逼,可一部分中国人总以负牛逼的方式想获得牛逼。总结这场爱国行动干了以下的事:砸了国人买的车,踹了美国人创办的7-11 ,抢了瑞士的劳力士,毁了奥地利钢琴,还有极爱国但不识字的人跑去韩国料理门口示威......简直是个跨国行动,可这些勇敢的人竟无一游过海去夺回钓鱼岛。
然后,丰田表示将缩小在华产量了,这让爱国者深觉抵制日系代步工具的战斗中取得了胜利。估计以他们的智商还理解不了赤兔马和邓小平改革开放“战利品”的内在关系,联系到又流行的“犯我大汉,虽远必诛”,我换一个浅显的例子:昔汉武大帝,不仅热衷于重金购买西域马,还大胆启用胡人教练,予重任、赏美酒,终于帮帝国打出决定性的大胜仗。
纵观中华历史,每当国家把精力用在吸引西域的马、技术、诗歌的时候,就是它辉煌的年代。当引进一列洋人的火车、修条铁路都生怕动了龙脉,就是非溃即颓的时候
以上是一个卖国贼的自白。
17/09/2012
长江后掌推前掌
我很小的时候有个观点:国家修了很大很大一间屋子,是专门用来给大家鼓掌玩儿的。因为我看这间屋子里的人们基本没干过别的,就是鼓掌、再鼓掌……等我上了小学才知道,这其实是间会议室。
后来我看别的国家也有会议室,可是我很不屑,我们的会议室轻易通过每一件事情,他们的会议室不是在吵架就是扔臭鞋子。我的爱国主义就在这种对比中培养起来,也深深为我们这间会议室的优越性感到骄傲。
等我足够大,一些研究苏联史的老师告诉我,那间会议室开会时,人们鼓掌时间更长,最长可达二十多分钟,这是因为谁也不敢先停,谁先停就显得不够热爱斯大林,人就可能会在某一天莫名其妙地消失。于是你不停,我也不停,大家就这么互相干耗着。我觉得这个画面很激动人心的,从生理上讲连续二十多分钟鼓掌需要超强体力,最好自带铁砂掌外家功夫,心理上还得有一种默契,就像击鼓传花,元首右手略略一抬,下面全都停止鼓掌,不可有人鼓、有人不鼓,稀稀拉拉的,就是成心捣乱。
那间会议室一夜间消失了,但我们的会议室仍爆发出灿烂的掌声,这里有三个故事:
一个是八十二岁的老太太。她从六十年前就一直坐在这间会议室里,这期间中国和世界发生了很大的人事变化,可该名老太太一直在这间会议室里,鼓掌、鼓掌,是永不磨灭的掌声。大家一定想起了,她叫申纪兰,来自山西。作为从第一届到第十届唯一全程参加会议的代表,年过八旬还努力学习科学发展观,还将四万多字一字一句地抄下来。记者问她为什么这样做,她拍了拍自己的心口, “我文化低、没水平,所以要和中央保持一致。”看,她来会议室只是为和天花板保持一致的。她老得可能连家门都找不到,但肯定找得到这间会议室的门。她甚至不用懂会议发放的电脑怎么用,只需熟练使用那个投票器,且只认得“同意”键。
她本身就是一个永恒的肉身版同意牌投票机。
大家都知道,她同意过土改,同意过反右,同意过打倒刘少奇,同意过文革,同意过打倒四人帮,同意过改革开放,同意过反对资产阶级自由化......她一切都同意,一切都和中央保持一致,至于什么才是正确的中央,视上面的通知而定。
还有一个是大家都知道的倪萍,她不仅鼓掌,且从不投反对票。她说:“我不想给国家和政府添乱。反对就意味着有思想吗?赞成就代表没思想吗?我不是说反对的一定没有思想,赞成的一定就有思想,但爱不爱国与投不投反对票真的没有关系,相信反对的也有爱国的,赞成的更有爱国的。”可能考虑到这段很像绕口令,她干脆说: “骂有用吗?美国能解决你的问题吗?爱国就像爱一个家庭,孩子要理解父母的难处,跟父母一块走,一块克服困难。”看,她把国家当成咱爸妈。可国家是国家,我爸妈是我爸妈。我要混为一谈了,我爸妈都不同意。
古今中外也只有中国发明了“再造父母”这个有悖人伦的词汇。几千年来我们一直有给官家当儿女的癖好,夏商还好,可以跟王称兄道弟,到了周就不对了,周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到了大秦是草民,到了大明是贱民......所以说孔教的家天下是向官府递上的一个投名状。孟子没那么红,是因为说了“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好在互联网让大家越来越明白政府是人民请来的管家。何况生活中真实的情况是:我妈菜做咸了,我是要提意见的,我爸打我,我更要反抗。
我一直不确定倪萍是否真不懂这些。总之她从一个叫CCTV的台,坐上了这个会议室的台。这样的一个台太需要贴心儿女来撒娇。撒泼就不行,比如想掐死录音笔的道台就惹了乱子,他表的是红中,心里想的是发财,老百姓就要让他白板。
最后一个故事的主角其实是站在会议室外面的。他的站姿非常豪迈,豪迈得让人看了不禁会兴奋地产生一丝尿意。他两岁看新闻联播,七岁读人民日报,十二岁就立志续写汉唐之盛世,复兴中华民族之霸业,他修身齐家、济世安邦,带着一脸高深莫测的笑容与同学们亲切合影,奋笔批示文件时简直有国家领导人的气势。他叫黄艺博,五道杠的武汉少先队总队长。当他誉为“我是世界,是宇宙,是大自然的最伟大奇迹”时我并不惊奇,因为凤姐也这么说过。当他要实现中华“独霸世界”时我才震撼。有人说,拉登已留下遗嘱,已在东方找到转世灵童以实现夙愿。
有人说,这个国家的道德水平怎么了,万众欢呼一个拍AV的苍井空,却容不下一个看新闻联播的黄艺博。这是一个误会,至少我并不认为黄艺博没道德,我只是遗憾他早早就失去了天性和童真。在一个需要奥特曼打小怪兽培养正义感的年纪,他却用人民日报来训练自己的正确性。虽然看AV并不高尚,但它至少符合人性。
黄艺博是少年版的申纪兰,倪萍是中年版的黄艺博,申纪兰是老年版的黄艺博。他豪迈凝望着的远方,其实正是那间最大的会议室。他现在还来不及在会议室里鼓掌,可已模拟着带领同学们在教室鼓掌。他已经深深地信了,再发展下去只有朝鲜孩子可以媲美。不怪孩子,这里的教育模式就是会议室模式。这是世界上最大的一间会议室,培养出一代又一代卡拉〇K鼓掌机。
十二岁的黄艺博,五十二岁的倪萍,八十二岁的申纪兰,老中青三代,多好的会议室结构,分别用擅长的最纯真、最亲和、最质朴来代表中国人的民意,直取上、中、下三路,无孔不入、无往不胜、无与伦比。
老中青三代都在鼓掌,长江后掌推前掌,前掌修成仙人掌。
15/03/2010
墙里扔出的一根骨头
把国家和政府当父母,为不给父母添乱一直没投过反对票的倪萍,前几天被评为“共和国脊梁”。出于对脊梁这根很敏感的骨头的理解不同,大家议论纷纷。我说:倪萍确实是脊梁,只是患了颈椎病。
我觉得把国家和政府当父母,是一个很欠的说法。因为它们不过是小区的物业和保安,纳税人聘来的,想必大家谁也没对物业和保安喊过父母吧?其次,哪怕物业做得再差,也深情地从不投反对票......这样的逻辑实在差劲,除了会导致中国这个小区下水道持续内涝,还会导致“你到底是为党说话还是为老百姓说话”这样的励志名言及墓志铭言,教育出更多的软骨头而不是脊梁。我反对倪萍成为脊梁,我不认为这么说有什么不对。不为老百姓说话的脊梁是患颈椎病的“7” ,而不是人格笔直的“1”。
好玩的是来了很多水军,除了倪萍每篇博文下面都要出现的“大姐好人哪” “大姐像一阵春风化解了人间”知音体,我的博客下面忽然也出现很多平时以发美容帖为主的ID : “李就是想搞乱中国” “大眼明显是利用当下的宽容大呼小叫,历史上汉奸大多出自这类搅和者!李是卖国贼”......这时我不笑是很难的,因为我忽然看见一坨很深刻的帖:“大眼明显是故意的,他想引起领导的注意,当选人大代表。”
我觉得派水军在笔仗中是很土鳘的一招,水再多也难保航母不搁浅。我也不认为道歉是件很严重的事,自出生以来,我天天都在向共和国道歉。让我觉得要写点什么的,是因为看到倪萍更新了一封给我的信:《李承鹏,你的微博我看了》——
“最近我获了两个奖。一个是‘全国中青年德艺双馨文艺工作者’奖,获奖那天组委会安排我接受媒体采访,我婉拒了,我说:有德有艺是一个文艺工作者应具备的基本条件,不用表扬。另一个就是昨天你说的那个奖,我具体获得的是‘纪念建党九十周年.共和国脊梁’系列活动‘十大杰出艺术成就奖’。我的现场获奖感言是这么说的:和同时获奖的田华老师、刘兰芳老师、张继刚他们相比,我真的不配拿这个奖,如果能退的话,这个奖我退了吧。我仅是沾了职业的光,又出名又得利的,我知道自己,我会努力的。其实,无论你怎么说,我都能理解你。圈内我们都叫你李大眼,我还签了本《姥姥语录》托人转给你,并写了这样的话:你的几本书我都看了,散文写得真好,尤其是写张国荣,还有写你的母亲。交换吧,你也看看我的书。最后我想说,姐姐我从来没觉得自己是脊梁,盼你能理解。”
表面看这是一篇如沐春风的文章,可透着一种春晚体的假,表面上这是老百姓的贴心小棉袄,实际上是有关部门的铁马甲。你都不婉拒获德艺双馨奖,却要婉拒采访。婉拒采访,却对亿万观众宣告“有德有艺是一个文艺工作者应具备的基本条件,不用表扬”。这么裸的假,让我雷鸣般地想起雷锋做好事从来不留名,只是写在日记上......另一个雷鸣般响起的是倪萍要退掉脊梁奖。多么熟悉的场景,领导最爱说“我真的不想当这个官啊,可群众不答应啊”。姐,你退掉它吧,我打赌,你真心要退肯定是退得掉的。
我不认为倪萍提及的那些人配得上共和国脊梁。靠演些红色电影讲些价值观混乱的评书、执导些耗费民资的大型晚会就成了脊梁,也是蚯蚓脊梁。至于“德艺双馨”,苍井空听了,会含泪退役的。
我不想绑架倪萍去反对什么。我只想说:这个国家,你我都是戏子,且不幸是三四流的戏子,举国都被一根看不见的线牵着在演皮影。可戏子中还是有高下之分的:知道自己在演戏的,和忘了自己在演戏的。你碰巧属于那种入戏太深,相信靠煽情的眼泪能清涤我们生活的屈辱,颤抖的尾音可以共鸣出幸福大家庭同一个心声。可我要告诉你,那是你的幻觉。太多的人找不到工作上不起学喝着毒牛奶按揭着高价房......其实你也不是看不到,开始你装看不到,后来你就真看不到了。你盈眶的泪,已自顾自地凝化成一副美瞳隐形眼镜,看什么都叫幸福、安康、合家欢乐、举国欢腾......
我认为倪萍是个好人,可这就是好人现象。这个国家总有一群人,开始装看不见,后来真看不见,不仅自己看不见,还不许别人看得见。他(她)从不投反对票,唯一的反对票就是,反对别人投反对票。到后来,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单纯得有些傻气的人,而成为精明的帮凶。这样的人确知自己要什么,怎么要。动作娴熟,表情纯真,下手狠毒。倘若你发现这些技巧,他(她)却会深情地望着你说:“呀,我只是一个想帮父母操心的孩子。”问题是,这么多年,您都姥姥了,装孩子不腻吗?
高龄之际竟演出这么清纯的一嗲,所以不是脊梁,是伎俩。高堂之上本有些心虚的父母就坦然了:看,我们有这样一群代表民意的脊梁,那么油价就不用下调,房价也不算太高,税费还是可以涨一涨,总之一切都是发展中必然遇到的问题。
不要教我厚道,最厚道的是帮人民说话,而不是成为两会一枚永恒不倒的“同意牌”假肢。不要教我善良,这国家的人民被善良害过几千年。也不要夸我的散文写得好,中文系基本功不值一提,这国家已让我没心情写散文,我写的杂文比所有的抒情散文都好。因此就不必交换彼此的书了,我俩不是同一路人,你我的区别,就是《李可乐抗拆记》和《姥姥语录》的区别,这不是两本书,是两个中国。不如你带我去姥姥的菜市场,我带你去拆迁现场,看我俩谁先崩溃,以后你在两会上反对一次父母,我在文章里表扬一次父母。倪,敢?
我对脊梁是这样看的:作为人体最重要的中枢神经系统,应实现大脑指挥屁股,如果屁股指挥大脑,不叫脊梁,顶多是野夫说的一根墙里面扔出来的骨头。
你敢保证每回墙里扔的都是骨头?最后,说一下微博里一个真实故事,有个人一直在墙外等骨头,等啊等,深情地等,结果墙里扔出来一砖头,砰......
14/07/2011
榜样的力量
我只是想说一个笑话:
又到学雷锋的时候了,我们走上街头寻找好人好事,在路口发现一个老大爷正要过街。大家涌上前七手八脚地把他搀扶过街,大爷激动地想说什么,我们打断,说: “做好事是应该的。”到了街那边,大爷喘着气指着我们骂:“我好容易过了街,就被你们弄到这边来,过了街又被你们弄回来,今儿都第四回了,小兔崽子们还让不让我回家? ”
小时候谁没干过拎桶脏水把环卫工人擦干净了的栏杆再擦一遍的蠢事儿。我还把我妈给的零花钱假装路上捡的交到班主任那里,从而登上了当期好人好事榜。
一个国家主张什么榜样,暗示它的方向;一个政权去主张什么榜样,表明它有多大气场。最近又开始学雷锋了。内心觉得雷锋是个好人,雷锋精神是古今中外都认可的利他精神。可是这个国家树立的榜样,总透着股假肢的味道。我研究过雷锋的事迹——无数次把馒头送给没吃早饭的群众,我就奇怪怎会有这么多的不爱吃早饭的群众。后来才知道那是1959—1962年,大饥荒让中国饿死了千万人。我又发现雷锋又很爱把部队发的线衣、棉裤脱给雪地里冷得发抖的群众,后来才了解所谓“人民丰衣足食”,只是报纸的意淫。雷锋还常带着战友们去瓢儿屯车站帮忙打扫卫生、送茶送水,那里每逢年节就人满为患,工作人员忙都忙不过来。这表明多少年来我们都没解决好春运的老大难问题。雷锋还常送淋雨的母子回家,送苹果给没苹果吃的职工医院病人,帮丢了票急得大哭被众人围观的山东大姐买票......这分别证明了从那时到现在,我国的公交系统一直很差,工人劳保实在可怜,国人一直很麻木。
雷锋远看是一个道德模范,近看其实是一个社会问题的救火员,表面在宣传什么,其实在揭发什么。
我不反对道德教育。可反对把它搞成了特种兵教育、神话教育,直到传出唱红歌不仅可以让人道德高尚甚至治愈不孕不育,简直是巫术教育。这里的道德楷模——救溺水者不幸牺牲的,累死在工作岗位上的,救人时不救自己儿子的,穷得叮当响却举债十七万捐款最后得胃癌去世的,违背消防常识拿松枝去灭火的,见地主偷公社海椒不报警却亲自搏斗献出幼小生命的。我们的道德楷模,总之牺牲的、牺牲的......难免让人联想,不牺牲的就不能叫道德楷模。我觉得,总鼓励人们去牺牲的道德教育,是不道德的。
美国也要树立道德模范。ABC台曾推出过一档叫《真实之美》的道德模范节目,让十个俊男美女参加选秀,内容设置跟我们一样,比拼助人为乐、爱心、公德心。可并不是一水儿站在台上回答预设了伟光正答案的问题,而是考察他们被茶水泼到时、被弄脏鞋时、落选时的反应。其中有一个暗中拍摄的环节:让一个送外卖的侍者端着咖啡进屋,可他两手没法开门,此时就看屋里的两个参赛美女哪个在下意识中先去帮忙开门。
这是一个经典设置,当一个送外卖的遇到困难时,你该怎么帮助前来帮助你的人。这就是西方社会说了很多年的one for all, all for one精神,“人人为我,我为人人”。对比下来,别人宣传“人人为我,我为人人”公平观,我们宣传“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圣人观;别人通过平常小事闪现内心一点善念,我们轰轰烈烈打造蜡炬成灰泪始干的烈士团;别人于无声处透露文明社会的价值观;我们却在播放大无畏、全无敌、轻伤不下火线、重伤不进医院,死了都要拉家人垫背的战争献身观。
美国那个节目很火,通过电视手段传播了适用于普通人的道德观。可见美国人不是不宣传道德,而是用更聪明的办法宣传道德。
我其实喜欢好人雷锋的,他开始是一个质朴的普通青年,后来喜欢摄影,就有些像文艺青年,后来被很差的写手注水再无限拔高后,不幸在某些同胞心中成了其他青年......雷锋本身没错,错在于中国的道德教育,是大尾巴狼教育。
回到开头那个笑话,它被安上了新的结尾:那个老大爷终于摆脱学雷锋的年轻人,气喘吁吁回家了。老太太惊讶地问他怎么可以回家的。老头说,我实在没办法,只好假装摔倒在地大喊,别动,谁把我撞翻的。那些人哗地一下子就不见了......读到此处,就知道中国道德教育已完败。
我很想讲讲特蕾莎修女的故事:一个出生在奥斯曼帝国的商人的女儿,立志成为修女,她从遥远的地方来到印度,走上街头救助麻风、霍乱病人,帮助倒在街头的老妇清洗被老鼠咬坏的身体。她在加尔各答卡里寺庙后面的空地设置救助站,历经官方打压、宗派攻击,可她坚持帮助不同种族宗教的人,为他们治疗、清洗,给予他们尊严。有天晚上,一个刚被拉来的老人快断气了,临死前,他拉着德蕾莎的手,用孟加拉语低声说:“我一生活得像条狗,而我现在死得像个人,谢谢了。”
特蕾莎说,人类最大的不幸并非饥饿和病困,而是当处于这境地时,没有人伸出手让他(她)得到应有的尊严。她超越了宗教和政党,她只是在进行平等的心灵沟通。特蕾莎修女老了,走了,而她建立于寺庙空地上的收容院的入口处挂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尼尔玛.刮德”,按孟加拉语的意思,就是“静心之家”。
雷锋只是个好人。我的意思是,好人和榜样并非一样,很多时候我们被救助了,却仍像一条狗,就算吃饱了,也只是一条吃饱了的狗......不是吗?所以不仅要像雷锋那样给予人们面包和棉裤,更要像特蕾莎那样让人们知道有得到面包和棉裤的权利;不仅要学雷锋那样在大雨天送母子回家,更重要的是,像特蕾莎修女那样,在苦难曰子里给人们以本应有的尊严和归宿。
要给他们,即使不能活得有尊严,也要死得有尊严。这才是榜样的力量。
29/02/2012
一只安反的马桶
我只是想讲些故事。
1997年,我生平第一次当上房奴,以美好心情搞起了装修。我有幸碰上一家追求生活品质的公司,他们说,以发展的眼光看,一定要用中央供热系统,热水直接入厨入卫,才够中产。我是个虚荣的人,当即决定中央供热。屋子交付那天,我妈一边在厨房洗碗一边嫌热水出得太慢。我耐心向一个传统劳动妇女解释中央供热得等一会儿,这就是高科技。然后我转身上厕所初女蹲,冲马桶......感到有点热,然后闻到一股味道。
以发展的眼光,他们把热水安反了,是的,安反了。
同月8日,三峡大坝胜利截流。当时报纸说以发展的眼光看,大坝会让我国变得冬暖夏凉,是这片热土很大的一部空调。可是现在,这部空调貌似也安反了......当然这极可能是造谣,这个连小区下水道堵了没半个月都查不出原因的地方,最大一根下水道是否影响了祖国的气候,更是证明不出来。这两天官方强烈要求质疑三峡大顼者拿出证据来,否则就是造谣。这很像杨志碰上牛二,杨志要证明他的刀杀人不见血,除非把牛二剁掉,可剁掉就犯罪,不剁就是造谣。黄万里们要证明三峡大顼真让气候大变,除非把三峡炸掉,可炸掉就是反革命,不炸掉就是造谣。当科学遇到政治,就是杨志遇到牛二。
我不懂科学和政治,我只是说些故事。七八年前,我很爱去诺尔盖草原骑马玩,中国最漂亮的湿地草原,那里有大片的花湖,风一吹过,花儿们就会弯下腰对你呵呵直笑。四五年前我再去,草原已有沙漠化迹象,很多山坡光秃秃地像长了癞疮。当地牧民说,一是为了大力提升GDP,领导要求多养牛羊马,牲口把草吃没了。二是因为大量开采优质能源“泥炭”,而泥炭恰恰是保存水量的重要资源,像海绵一样保护着黄河上游百分之三十的水分。三是因为三峡大顼……算了,牛二大哥又要说我们在造谣了。那个叫泽郎丹顿的藏族青年凝望了这片浩大的黄沙很久,回头认真地告诉我:再过十年,我们这儿就不养牛羊,改养骆驼了。
是的,骆驼。如画的湿地草原养起了骆驼。不过当下一次红一、红四方面军经过时,就不会有战士掉在沼泽里了。这才是长征壮举。
再有个故事是,昨天,著名革命根据地洪湖终于也旱了,七十年一遇的大旱,最深处才三十多公分。我小时候是看着“洪湖水,浪呀么浪打浪呀”剧情长大的,暗中曾很想跟女游击队长韩英一起躲在水里打游击。可现在别说打游击,下水洗澡连毛都挡不住了......即便当地渔民过不下去也不敢打游击,没有大片的荷叶与水草藏身,脑子里刚冒出点大泽乡的念头,联防队员十里之外就可漂亮全歼了你。可见旱有旱的好处,这样想来我们都肤浅了,三峡大坝除了是水利工程,也是一个维稳手段。
以发展的眼光看,花季绿坝,三峡大顼,一坝更比一顼强,前者只控制思想,后者直接在身体上把你消灭。算了,我还是讲些故事。前些时候有登山的朋友来成都,我本想带他去龙泉看桃花,可现在成都连天气都在响应政府“节能型社会”的要求,从冬至夏,直接把春天节省了。刚从四姑娘雪山下来的他穿着挺厚的衣服,站在雨地里瑟缩一团,只见雪花不见桃花。他刚走,成都就三十四度了。我没好意思告诉他,去年十月,成都南门就飘雪了。西门吹雪算个屁。
从万年一遇,千年一遇,百年一遇,到现在每年一遇,讨论该不该炸掉。你看,修水坝是为了发电,发电是为了抗旱,抗旱就要修水顼,修水坝又得抗旱,这样生生不息。最新的消息是鱼米之乡的江苏盱眙停水了,上海也因缺淡水,海水倒灌进城区。好现象,以后阿婆们不用上街抢盐,直接从地沟里舀一碗就是含碘盐。这些当然都不是人祸,全是天灾。当做不到人定胜天,天本身就是灾,是厄尔尼诺。
最后一个故事是:前天,重庆市交旅集团的豪华邮轮“长江黄金1号”下水。该轮是目前长江上游最豪华的邮轮,长136米,宽19.6米,高6层,1.2万吨级,总投资1.3亿元......董事长王永树称,最贵的总统套房每人3.6万元,船上有商业街、游泳池、桑拿中心、雪茄吧、电影院,不仅可停靠直升机,还可以打高尔夫,还有露天游泳池,就像一座漂浮在江面上的五星级度假村。“十二五”期间将陆续投资二十亿元人民币,长江上还将新增九艘五星级豪华邮轮,在长江沿岸各5A风景区游玩。
看到这条新闻,我第一个反应是,不是都没水了吗?吃水这么重的船不怕搁浅?后来我以发展的眼光想了一想——可以再次启用纤夫,顺道解决下岗工人就业问题,为表明已是新社会,纤夫须得边拉纤边高唱红歌,高声歌唱我们的长江观旱旅游团,歌名就叫《2012,就是好,就是好》。
很长时间,我为没深刻理解利国利民的工程原理而深深惭愧,这几天一通恶补大致搞明白,其实,它就是利用鸡国西高东低的地势,把高处的水先行存到一个叫三峡的水箱里,然后由_个叫三峡公司的阀门,爽了就冲一下,冲一下,不爽就憋着,憋着......至于什么时候它爽,什么时候憋着,要以发展的眼光来看。以发展的眼光看,它就是一只马桶,只不过安反了热水。
25/05/2011
车轮滚滚,几多头颅凋零
地图上,你很难找到一个叫乐清市蒲岐乡寨桥村的小地方。和中国很多的村子一样,这里种植水稻、番薯、油菜,也有些水产。几年前,它的平静被一队铲车打破。
在人堆中,你也很难发现一个叫钱云会的老村长,他蓬头垢面,两眼无光,穿一身灰蓝的衣服。我一直想象他说话该是什么样的语调,昂着倔强的头颅讲道理时,身材会不会更高大一些......可这些无法证实,我看到他第一眼,也是最后一眼,是在一张照片上——此时他身体反扭,头差不多已脱离躯干,正躺在一辆巨大的工程车的轮子下。他死了,据目击者说被几名大汉按在道路上,缓慢地用车碾死了。当然此事被斥为谣言,并无真相,和所有的事一样永无真相。我们仅知道:他死时,道路上的监视器恰恰坏掉,肇事司机及时转移,大队执盾牌、穿威武制服的人如神兵天降,把村民分割包围,还有一些穿着黑衣黑裤的家伙迅速移动着......这个事故最后变成了故事,结论:一起普通的交通肇事,有司正在处理中。
一起普通的交通肇事,如我爸是李刚一样。好在我们得知真相的方法,已从眼睛和耳朵,改为内心。唯一能纪念钱云会的方式,是有人能把他的头颅仔细安上。
一颗有尊严的头颅。六年以来,这颗头一直琢磨怎么把那一百四十六顷属于村民的地从官员和商人那儿要回来,让村民们赖以生计。四个月前,这颗头还在费劲地遣词造句,托人发帖讲述官家怎么伪造文件,怎么出兵围殴村民,把他和其他几个领头人判刑……这颗头颅还想出的一句坚强却并无自知之明的话:此文章如有任何污蔑之嫌,由我钱云会负责。
他以为他这颗头颅是坚强的。可是,仍敌不过车轮的重轧。
自发明车轮以来,未见过这种惨状。要知,十字军东征的是异教徒,殖民者屠杀的是印第安人,希特勒毒杀的是犹太人,可我们戗害的是同类哪。钱云会不犯任何当杀之罪,他不过是一个农民,并无想到过叛乱,临死时还相信着多年来的信仰,竟离奇死了。他不过就是帮兄弟们要口饭吃,要饭吃,多简单的事,碾杀他做什么呢?对了,这又是谣言,正确的说法,他的头颅,只是不小心地自行滚到车轮下面,被碾轧了。
爱同类,爱同类,我说了很多遍,是国之为国的底线,再突破,就抵地狱。
记住皖K5B323这个车牌,车轮滚滚。我小时候看过同名的一部电影,是讲农民兄弟怎么小车不倒只管推,大力运输物资帮子弟兵打败反动派......这个国家是建立在这样的车轮上的,也许钱云会的先辈还推过这样的车轮,他们生于车轮,死于车轮。车轮滚滚,我却看见在后退。
关于强拆,不存在官商勾结,官即是商,商即是官,为方便行事,他们穿着各种马甲,一件不够就穿两件,两件不够就穿三件,到最后,他们就是马六甲。也不是城市化进程这么美好的童话,前两天我的家乡,就是市民们很爱坐在桃花下面打麻将的那个地方,因主人不同意“128元/平方米”,铲车就把他们家铲光光。那地方跟城市进程连根鸟毛都挨不上。也别信公共利益这个逻辑陷阱,一个人的利益不是公共利益,一百人的利益是公共利益,如此,他们连做九十九遍算术,这一百人都没了利益。
中国的事永远没那么复杂,就是少部分人得到太多,大部分人得到太少,且永远是多得的人去抢劫少得的人,抢来抢去,分来分去,发现还不够用,就车轮滚滚了。还有一些专门研读圣人言的上师,总教育我们遇到挫折时不要埋怨社会,要问自己的内心,退一步海阔天空……退到最后,就是让我们抱歉地说,大爷,对不起,我们只有这点了,没法给您提供更多的东西,小的我羞愧难当,只好自行滚到车轮之下,碾而轧。
这里多一个英雄,就是多一个冤魂,多一个冤魂,就是多一枚胸前GDP的勋章。我不想叫钱云会为英雄,只希望钱云会是最后一个不小心把头颅滚落轮下的村长,你们当知:人,是天和地种下的庄稼,不要随便把我们来拔。
看时光向前,车轮向后,滚滚红尘,几多头颅凋零。
27/12/2010
恰恰
一场死姿如高难度体操动作的车祸,果然普通交通肇事了。这里最艰难的不是战斗,是说服自己修改小学的常识课。得相信:开水是可以喝死人的,洗澡也是可以淹死人的,人如飞草败革般撞出,警方却宣布车速只有七十码......还得信,牛顿在这里并不好使,不是苹果砸在脑袋上,而是脑袋撞上了苹果。
不过为一个死得古怪的农村老头说句公道话,有新华社评论员就说我等煽动。别老煽动煽动的,您可是太抬举我了,时代进步,群众并没那么好煽动。他们比你我都有头脑,比我们更尊重常识。还有些特别淡定的教授说我身为意见领袖,就不要轻下结论。可是我下过结论吗?你分得清质疑和下结论吗?另外,我不是意见领袖,我只是提意见给领袖,皇恩之下,太多妖魅横行。只是说些常识,跪求上面知情。
好吧,那不过是一场普通交通肇事:那天,钱云会恰恰接到一个神秘电话出门了,恰恰司机为绕开右侧的垃圾逆行到左边,恰恰司机看得到垃圾堆却看不到一个打着雨伞的大活人(司机视力偏差),卡车左挡板把人撞了且撞出了擦痕,但恰恰没把人撞飞(挡板练了吸星大法),雨伞也没被撞飞而是自动收拢,一人一伞被吸到车轮下面(因为整个车体也是练了吸星大法)。恰恰钱云会喜欢用不同凡响的跪姿死去,司机踩刹车时又恰恰把其脖颈精准轧住。此时是九时许,道路监视器因技术原因恰恰未能启动,两个多小时后却恰恰启动。然后,平时没两三个小时不出警的警方五分钟后就蜂拥而至,重型装备恰恰都很适合围剿大型人群,恰恰声称目击钱云会被按在路上的村民失踪了,恰恰一个上传了图片的女大学生也不见了,恰恰那个司机是无证且吸毒的人员,关于这种有案底人员实际受谁控制恰恰你是不敢说出来的......还有很多恰恰,请大家补充。
总之,寨桥村路口在跳一场大型恰恰舞。每一个单独的恰恰都是可以的,但这一串恰恰组合起来,概率就像走路上被火星上一块石头砸中脚趾。大家都是讲常识的,如果哪天新华社御前带刀侍卫走进厕所,我尾随而入,不一会大家发现他倒栽葱于茅坑里。恰恰那厕所没其他人,恰恰监视器坏了,恰恰我跟他有经济过节或者为泡一妞曾大打出手......我说这事儿跟我没关系,说他恰恰是为捡假牙不慎掉下去,你相信吗?你一定要信,为了稳定,你不仅要负责自信,还要负责他信。
不要怒斥谣言,不要说“不在现场目击,怎可造谣这是谋杀”。纳粹杀犹太人时我们都不在现场,可我们知道纳粹杀过人。731我们也不在现场,可我们知道毒气室残害了同胞。不必在现场,因为常识在现场,不必在现场,良知在现场。
凡事得亲历现场才可发表观点,这叫封口。报道每起杀人案必在现场,记者岂非同谋。这么简单的道理,你竟不去思考,你脑腔里装的就不是脑花,而是蹄花。著名的美国球星辛普森案,没有一个记者在现场,可人们从不回避质疑辛普森是个杀人犯,更没有美国新华社评论员来指责大家在造谣;法庭虽没有判辛普森刑事重罪,可全美公民都呼吁判辛普森民事罪责而且最后也判了。这就是常识,不要把法官的职责强加给记者,如果必须是政府发布在前,记者报道在后,那不叫新闻调查,叫红头文件。如果不需要追问,只需要宣传,这将是世界的灾难。
说手无寸铁的村民打伤全副武装的警员,这是个病句。巨资配置的天眼系统只能浏览不能存储相当于望远镜,又是个病句......这样的病句还有很多,最后的病句将是:那个叫钱成伟的将改口,说从未目击有人按住并轧,女大学生会否认图片自她手而出,钱云会还会有嫖娼等劣迹暴露。下一步该是村民中的反对者来揭发死去的钱云会了,这就是死无对证。
一出盛大的恰恰舞会在上演。每天,每条街道,每个人都是演员。有人问:你不说自己的观点能死吗。我答:不会死,但会有些郁闷。像屁一样出生,像屁一样死去,不放一放,愧对屁民一生。
我确信,我和我的同类,其实就是个屁。假装善待自己。
29/12/2010
N+1
很多人让我写一下富士康连跳,我说等等,再等等,因为连跳更新速度超过了我博客更新速度,仓猝一写,恐怕就没有新意。我是直等到凑齐十连跳整数时才写的,内心觉得在政府和郭台铭的大力辟谣下,短期内该不会再跳。可大家查一下我更新博客的时间就知道,就在我更新的这一刹那,十一连跳。所以大家以后也不要说N连跳了,其实是伟大的N+1跳。这篇文章是我少有频频PS的,十一个屁民,截至现在正好可以参加南非亡灵世界杯首发。
听说有记者在工业区潜伏二十八天却没找到血汗工厂的证据,这就对了,就算找到证据也会被证明这是假新闻。2006年有两个记者撰写了富士康一些负面,被郭台铭告到法庭索赔三千万元。郭台铭聪明,不告报社却告记者,还通过法院冻结了记者个人财产。这在台湾省以及索马里都是违法的,但在大陆不违法,因为郭台铭每年给政府提供3.9%的出口贸易额,3.9%,当然就不违法了。当年那两个记者揭露真相很牛逼,收到传票时却很傻逼。在这里揭露真相和打麻将是一样的,要时机,早了叫诈和,晚了就成穷光蛋,中间一不留神被有关部门抽走一张牌,就成小相公了。
记不得哪连跳时,专家说富士康跳楼其实没问题:你看,富士康在大陆有六十万员工,才死了十一个人,这比全国平均自杀率低了很多。请不要再弱智地说我们的专家弱智了,他们关键时刻总能迸发出统计学方面的牛逼。有十三亿人做基数,明天忽有一百万人失业,失业上升率也才区区千分之零点几,比水深火热中的美国人民就幸福得多;这几天列车脱轨汽车撞车才死了七八十人,按人口基数跟欧洲比,我们的道路安全得像躺在自家床上。还有问题疫苗,数亿花朵才死了区区十来朵,天折率简直低得让联合国妇女儿童组织有报名前来学习的冲动。类推下去的贪官率、自焚率、强奸幼女率、地震学校倒塌率......十三亿人口是危机公关宝贵财富,任何重大灾难给这么一摊,最后稀释成一个屁。
富士康最终会被证明没问题,有问题的是八零后、九零后精神太脆弱,梦想不切合实际,不善于调剂自己。总之富士康用工是合法的,工资是保障的,情绪是稳定的,加班是自愿的,连跳楼也是自愿的。听说在有关部门禁令下,报纸都发不出连跳的消息,我这一篇在主页上的位置也被强行下坠,一路下坠,中国式下坠。下一步,富士康会组织官方媒体进驻工业园采写稿件,标题统一为正面的“富士康的上升”,以消除“富士康工人下坠”的负面。
死那么多人,工会一直不现身,在郭台铭力邀下,工会主席才牵着资方裙摆现身,献身。终于献身,指出“外界不能乱怀疑,这就是单纯的跳楼”,原来世上还分单纯跳楼和不单纯跳楼,富士康发明了一项极限运动叫单纯跳楼。他进一步表示,“这件事集中在年轻的高危群体,表明年轻人的个性出了问题”,又见高危人群,原来富士康集中了这么多年轻的精神病......
这里一直有很多神秘的会,你知道它存在,但你从未见过它。从这一点,这些会还不如传说中的天地会、哥老会甚至相亲大会。
小时候读《教父》,看到一个叫“卡车司机工会联盟”的东西。穷人被克扣工资,工会派人堵住老板的门。工人的妹妹被恶少睡了,工会派人打碎恶少的下巴。好莱坞阔佬搞了潜规则却不办事,教父派人锯下阔佬那匹名马的头,半夜摆在阔佬床头上,吓得他哇哇乱叫......这些情节让我很崇拜美式工会,但老师教育我们要正确地看待美国工会,它们表面上讲义气,其实是用帮会方法麻醉美国劳动人民。
后来看一些资料才知道:经过一系列的罢工示威,美国汽车工人们每小时的工资为70—80美元,还有养老、医疗甚至上下午“咖啡时间”等福利。可美国工人还不知足,现在正在谋求把退休年龄提前,因为美国大公司的员工退休后有一大笔退休金。我算过,如果美国工人像富士康工人那样每天工作十二小时,一月休息两天,每天就可挣到800多美元,一个月就可挣到两万多美元,一年就......就是美国总统的工资了。但为什么不是每一个美国工人都能挣到总统那么多钱呢,这是因为:
美国工人太懒了,一幢大楼按深训速度半年修好的,美国工人边喝咖啡边修,五年差不多能封顶。一辆汽车按广州速度三个小时能组装,美国工人要装上半个月甚至返修一颗螺丝钉都磨蹭三天。前段时间,美国工会还通过万分不要脸的游行和示威,为汽车工人争取到了在生产线上抽烟的权利,理由竟是:汽车生产线太枯燥,抽烟可以减压。这很阴险了,也许工会真是资方的帮凶,不太方便把工人从楼上踹下去,就设计要抽死丫的。
CCTV滚动播出了美国三大汽车巨头年年亏损,奥巴马政府救市无方,工人失业率居高不下。一些爱国者恨不得马上游泳过去解救水深火热中的美国工人。可爱国者并不晓得,美国工人的成本比日本高30%,比中国高100%,把美国工人策反到中国来,才是让阶级兄弟生不如死。现在,越来越多美国企业已把工厂迁到中国,因为资本家惊喜地发现,MY的G〇D啊,MY的D〇G啊,他们像狗一样的生活,像狗一样的听话。
中国的GDP,中国式速度,中国第一制造业,就是这样炼成的,每一颗螺钉,都是一根中国工人的穷骨头。
我问过一个台湾人:郭台铭在台湾的企业有没有出现这么多跳楼。答:没有,如有,家属早就抬尸游街,郭台铭就破产了。又问:郭台铭怎么创业的?答:郭台铭1974年在台湾成立鸿海塑料企业有限公司,只能生产黑白电视机的旋钮,1988年在深圳办厂时只有百来人的规模。问:他怎样发家的?答:但到2007年底,富士康基地已超过十三个,2001美国《福布斯》“全球亿万富翁”排行榜上位列第198名,2002年入选美国《商业周刊》评选的“亚洲之星”,2009年跃居“全球500强”第109位,被评为最有尊严的台商。
明白了,郭台铭是靠1988年在深训办厂才发达的,才活得越来越有尊严。但他的工人,没能活得有尊严,也不能死得有尊严。
郭台铭天天向上之时,正是工人们天天坠落之际。大家都在玩N+1连跳,只是方向搞反了而已。
而工会,此时无声胜有声。
25/05/2010
输出了价值观
4月26日这天,我不小心看到一则新闻:
罗马尼亚当地时间4月21日,尼罗市场管理方对市场实行了强拆。罗马尼亚华人维权委员会负责人潘继东接受记者采访时愤怒斥责:“法院还没宣判的时候就把它拆掉了,这本身就是犯法,市场老板在操纵政府。”
据了解,1998年尼罗市场里本有两千多家华人店铺,拥有“永久使用权”。但尼罗集团却强行要求华商搬迁至每间租金高达30000欧元且只有十年使用权的红龙市场。更甚者,尼罗集团只赔偿华商每间店铺3000—5000欧元,即华商从永久使用的店铺换租到位置偏僻的红龙市场,还要付给管理方余下的25000—27000欧元现金。从去年n月底始,尼罗市场上演了撤物业管理,警察强行封店、拉货、驱赶商户等闹剧,后更是停水、停电甚至撤出清洁和保安人员。随后罗马尼亚有关部门称接到了举报,尼罗市场部分商铺存在偷漏税及假冒商品、卫生、消防隐患等问题,2010年4月21日下午五点左右突然实施了强拆,据描述,“用那个大型挖掘机推倒压过去就像坦克一样的,几个小时就推平了”。闻讯赶来的数十名市场华商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私有财产被毁于一旦,无言以对,唏嘘不已。
潘继东说:“我们也劝着大家不要有过激的行为,毕竟我们在别人的地盘上。”温州中小企业发展促进会会长周德文则认为:“一些国家和地区眼红被中国产品占领市场,不断制造贸易争端,目的是转嫁金融危机。”
我的读后感:
我是仔细看了两遍,才确认本次强拆发生在罗马尼亚而不是中国。
一、这么漂亮的歼灭战,罗马尼亚一定抄袭了中国。情节和战术都很眼熟:高价修,低价拆,差价高达五倍。撤掉物管,停水停电,出动警察,及至“接到群众举报,部分商铺果然存在偷漏税及假冒商品、消防隐患,有关部门趁势封铺”,简直深得联合执法之真传。一直说中国盗版着世界,这次终于轮到世界盗版中国,一直纠结中国没跟世界接轨,世界却主动跟中国接轨了。4月26日是“知识产权日”,切题的日子。
二、由于缺乏实战经验,罗马尼亚有关部门并未做到炉火纯青。从战略上,红龙市场从2003年就开建,可直到2010年才强行拆掉尼罗市场,这就闲置了资金,浪费了利息,导致社会不稳定因素滋生。从战术上,仍有很多拆迁细节值得向中方学习,比如:第一波该由警车开道,第二波派黑帮持械驱散不明真相群众,第三波则是大型挖掘机闪电作业,不给钉子户任何反应时间,第四波为救护车(显示出对紧急突发事件的快速反应能力),然后是殡仪馆的车(有利于争抢尸体迅速焚化),远处还有武警维持秩序......的一条龙服务。罗方只派了点警察和几辆铲车,不专业,不严谨,没有及时组织专家论证物业税的合理性和国家建设的迫切性,更没及时组织民意调查和舆情评论员,在舆论上压倒对手、理论上挤压对手。
三、作为社会主义一脉相承的香火,罗马尼亚施工队在气场上与我们还是较为相近,几小时前那些女华侨还在商铺里卖丝巾和中国服装,不过回家打了个盹,回到商铺只剩残砖剩瓦了。可深层次分析,这次强拆居然要花几个小时,导致群众大量围观,看得出还没摸索出城管部队这种高效准确的建制,要是有城管,女华侨上趟厕所,轰的一声商铺就秒了。尚嫌不足的还有细腻感,整个现场乱糟糟的。不像河北那家,半小时回来,屋子连块碎砖都不在了,但房顶上原本插着的国旗居然没动过,证明中国铲车师傅知道个人是可以铲掉的,而国家却不能铲掉。这也可以解释为何中国铲车师傅屡屡创造技术大比武的吉尼斯世界纪录,连根针都拎得清。
四、整起事件,那个叫潘继东的侨领是很有意思的。他的正式身份是华人维权委员会负责人,难道罗马尼亚方面还没把维权列为敏感词吗?居然还允许成立维权委员会。他说:“法院还未宣判,怎能强拆?这太不符合司法程序......”让我怀疑他是不是1949年前就出国了。
五、他又说:“我们也劝大家不要有过激的行为,毕竟在别人的地盘上。”他的意思是,要在国内就可以有过激行为了,国内的强拆,不会出现精神病也不会出现父子被烧伤烧死,不会出现老太太自行摔下土沟被泥土淹没以及一个妇人试图爬上铲车不慎滑下,被履带辗轧......当然在潘继东的指挥下,本次事件中方保持高度的冷静和克制,没有上访,没有千人下跪,更没有让掷燃烧瓶、自焚等绝招流失海外,充分保证了中华民族的尊严。我们不能活得很有尊严,也要被拆得很有尊严。
六、至于拆除这么大一个市场居然没有发生伤亡,这在国内是不多见的。这证明罗马尼亚有关部门还是忌惮中国国力日益强大,导致拆迁作风偏软。比如你看,在国外还可以找大使馆,在国内只有找殡仪馆。
七、目前,中国使馆正就强拆展开交涉并持续关注。我看到国内各大门户网站有很多爱国志士群情激昂,纷纷要求派一支军队打到罗马尼亚去,中国人不可辱,中国人财产不可外人侵犯!我想,中国人确实是不许外国人辱,中国人只许中国人自己辱。中国人的房产不可外人侵犯,中国人房产只准自己强拆。
八、我认为,军队就算了,报仇雪恨不如派城管和贪官,给我三千城管,一夜收复台湾,给我五千贪官,一周搞垮美利坚。
九、口号是:世界给CHINA—个机会,拆呢还世界一个惊喜,地球给CHINA—把铁铲,拆呢敢把火星拆遍。
我们,终于输出了价值观。
27/04/2010
手执毛选当空舞
前几天,有人给我传了一篇《毛泽东论拆迁》:
早几年,河南省一个地方要修飞机场,事先不给农民安排好,没有说清道理,就强迫人家搬家。那个庄的农民说,你拿根长棍子去拨树上雀儿的巢,把它搞下来,雀儿也要叫几声。邓小平你也有一个巢,我把你的巢搞烂了,你要不要叫几声?于是乎那个地方的群众布置了三道防线:第一道是小孩子,第二道是妇女,第三道是男的青壮年。到那里去测量的人都被赶走了,结果农民还是胜利了。
后来,向农民好好说清楚,给他们作了安排,他们的家还是搬了,飞机场还是修了。这样的事情不少。现在,有这样一些人,好像得了天下,就高枕无忧,可以横行霸道了。这样的人,群众反对他,打石头,打锄头,我看是该当,我最欢迎。而且有些时候,只有打才能解决问题。
共产党是要得到教训的。学生上街,工人上街,凡是有那样的事情,同志们要看做好事。成都有一百多学生要到北京请愿,一个列车上的学生在四川省广元车站就被阻止了。我的意见,周总理的意见,是应当放到北京来,到有关部门去拜访。要允许工人罢工......
无非是矛盾。世界充满着矛盾。民主革命解决了同帝国主义、封建主义、官僚资本主义这一套矛盾。现在,新的矛盾又发生了。县委以上的干部有几十万,国家的命运就掌握在他们手里。如果不搞好,脱离群众,不是艰苦奋斗,那末,工人、农民、学生就有理由不赞成他们。我们一定要警惕,不要滋长官僚主义作风,不要形成一个脱离人民的贵族阶层。谁犯了官僚主义,不去解决群众的问题,骂群众,压群众,总是不改,群众就有理由把他革掉。我说革掉很好,应当革掉。(《毛泽东选集》第五卷,人民出版社1977年4月第1版)
我第一次看到这个,还以为是网友恶搞。后来一位河南大学的同学帮我在图书馆查到了出处,我又怀疑是盗版,刚刚亲自去查:第313—329页,确为毛选第五卷的话(《在中国共产党第八届中央委员会第二次全体会议上的讲话》)。曾想自行在脑中绿顼,可内容太诱人了,忍不住就学习一下。
一、从毛泽东描述的场面来看,当年农民胆子太大,居然敢拿着锄头布下三道防线,就算当时没有城管,可县武装部在哪里?当地驻军在哪里?拆迁队也太面了,连小孩、妇女组成的防线都攻不破。难道不会直接用麻袋扔卡车上一溜烟就运到黄河以北的黑砖窑?
二、另一个疑问,此事虽经斡旋达成一致,可带头的农民后来没被普通交通事故吗?没被发现私通美蒋特务吗?至少也得被发现与地主小姐搞过破鞋然后果断地被投到采石场,正好为建设机场添砖加瓦。
三、毛泽东用巢里的雀儿来形容子民还是很准确的。这里的人民只要给口饭、给个窝,一辈子都会很乖地呆在笼里,偶尔生活好些了,还配合着叫得让当权者赏心悦目。可不要去碰它们的底线。川北农村有一种山麻雀被捅了窝不仅会飞起来啄人,如伤了它的配偶还会撞石头自杀。底层生物生存受威胁时,最后的反击就是毁掉自己。换人类,就是现在的自焚。
四、我常听官员说这里的人民是暴民,可你看过这样暴民吗——连选举权都没有,就承认你们是伟大领袖和英明政府,还纳税,帮你们养二奶,他们是只敢对自己施暴的暴民,比如成都的唐福珍,像火把一样点着自己。
五、毛泽东允许工人罢工、农民打锄头以及学生进京上访。他不知道,现在上访户学名叫精神病,罢工则是叛乱的别称。至于进京,本地车牌都摇号了,外地屁民混进了京,抬头就见专业拦截上访户的威风凛凛的安元鼎。至于“欢迎打,打才能解决问题”。拿什么打?菜刀实名了,身份证定位了,连汽油涨价了,下一步连自焚都焚不起了。
六、“共产党是要得到教训的”,我觉得这句只有自焚前的钉子户才说得出来的。至于“不要形成一个脱离人民的贵族阶层”,太低估现在贵族阶层的规模和跨度,现在中国贵族阶层的财产和子女已跨到了美国,这边一革,怕是影响到美国的房地产和债券业。
七、我曾建议如遇强拆,为震慑拆迁队,可将此篇毛泽东论拆迁复印,人人手执毛选当空舞,不怕城管来抓捕,不扔石头不自焚,毛主席用兵真如神......现在看来这是二百五建议,因为这篇毛选现在只可在某些图书馆里找到,其余的都被拆迁了,主席语录都可拆,还有什么不可拆?真举着这篇毛选,一定会招来精神病医生。
03/12/2009
奇女子
有人问我怎么看郭美美。我说,历史将证明这是一个传奇女子。这双拎过爱玛仕坤包的小嫩手开启了一道门,这辆玛莎拉蒂带我们驶向真相的高速路。我觉得郭美美身上具备着《建党伟业》里小凤仙、“拉链门”里莱温斯基、《潜伏》里翠萍的综合素质,以及上述三位不具备的IT素质,在一个技术决定一切的时代,她学会了用微博。且果真决定了一切。
你看,键盘前的哪一位凭一条微博就让泰山崩于前亦面不改色的红十字连开两次发布会,让千万微博用户成了福尔摩斯,让我们忽然知道百达翡丽这么昂贵生僻的字符,以及红十字那些神秘的裙带......这季节,官员干了黑社会的工作,情妇干了反贪局的工作。
我不会道德谴责郭美美,我只是想讲些故事。红十字会到底是怎样一个会?我认为,这个会就是你需要它时根本找不到它,不需要时它却忽然出现的一个会。前一种可以参考河北农民孙文辉的故事:为治疗儿子的重症再生障碍性贫血,他已欠了三十多万。那天上午儿子又开始发烧,医生说只有花四十万换骨髓,不换就死。年收入才几千的孙文辉已借无可借,卖掉屋子也凑不齐钱。于是飞奔一百多公里来到首都,他听说红十字会下面有家天使基金会。在这里他碰到很多天使,可天使说,这里只治白血病,不治再生障碍性贫血,即使白血病也不是人人有资格被救。孙文辉跪下,天使不救,他磕头,还是不救。后来他就拿出一把菜刀架在一个天使脖颈上。再后来,他被赶来的特警一举制服,菜刀飞得老远。
这个故事有个感人的结尾,报纸泄露消息后很多好心人捐来了款。孙文辉也保外就医。可这些跟红十字没关系,这个会一直没有出现,它天天有太多的会。
至于后一种情况大家已很熟悉——每当出现大灾大难,这家会就会变幻成各种庄严宝相,一会儿是红总会,一会儿是红基会,一会儿是红博会,这么多会,因为它要收税。
我尝试给它一个准确定位:它是不干事的,却要垄断经营,全靠别人干活,每回还要提取固定回扣。它对下面态度恶劣,对豪客阿谀奉承,迎来送往,背景神秘。倘你敢说不字,它便告诉你别惹老娘,老娘上面有人......大家知道,这其实就是妈咪,这会其实就是夜总会。这样说对小姐有些不公,因为小姐比他们高尚,小姐只卖自己不卖国有资产。想必很多朋友看过一个帖子,说汶川地震那年深圳有一些小姐捐了一百万,央视晚会上那十几个亿就有她们的一份,可是没报纸敢登她们的名字,因为这钱来得不干净。可谁说小姐就不干净呢?又有人说这是谣言,这是一个永远证不了真也证不了伪的事情,不妨认为这属于反抗不了妈咪的情况下,大家寄托的一种哀思。
红十字会也不要怪我用妈咪、小姐这样庸俗的字眼,我也是一个庸俗的人,有一个庸俗的故事:今年年初,修女吴丽莎在玉树发帖说,那里有几十个老人没奶喝也没保暖设备。作家李西闽和陈岚联络我一起弄点钱,大家很热血的样子,徐小平一下就捐了六个月的奶钱,演员陈坤也捐了不少,一两天下来就有二十多万......我忽觉恐惧,因为我们没通过红十字会,这是可以算作非法集资的,是“法网恢恢,疏而不漏”的标准普法版。这件事的尾巴挺尴尬,我们希望老人能喝上奶过了冬,又不甘心把这钱通过红十字会,那样的话老人们不仅喝不到牛奶,还可能成为红十字会的奶牛。至今还有一笔钱是以私人借款名义挂在账面上的,等到明年再给老人买牛奶。
别怪我庸俗,这样一个慈善体系下,你们是有牌照的妈咪,下面是坐台的小姐,而私下募捐的我们是站街打游击的暗娼。我们三位一体了。满意了吧。
凡有人群之处必有爱心,这是人性。可现在大家找不到释放爱心的渠道,偶尔做点好事也做贼心虚的样子。前段时间参加了一个活动,挣了点钱想捐给杀死城管的沈阳小贩夏俊峰的儿子学画画。可这笔钱怎么交付变成很有难度的一件事——分期付款,有占利息之嫌,交给中间机构,怕这机构忽然不见了,直接交给夏妻张晶,她又得交不少的个人所得税。纠结很久,最后代交了税再拿给她。可这很不合理,交给红十字会可以免税,交给其他的就不可以免税。本就垄断的红十字会,连免税权都垄断,就是说只有从了这个妈咪才能省下茶水钱。
我只是讲点故事。其实郭美美并不是一个炫富女的故事,而是一个国家信用破产的故事。这里的底线一直在退,从高房价退到中石油退到铁道部,现在连慈善机构的底线都守不住。我刚知道红十字会是拿国家财政拨款的,相当于一个妈咪拿着文工团工资,还让演员出去当小姐收取管理费。我又知道红会是享受部级待遇的,有些像国企,可国企破产是可以的,国家信用破产不可以。
这个躺着挣钱的机构居然说出“红十字会任务繁重,人员和资金又明显不足”。我觉得这是个病句。早年写足球时,常写世界上有两种足球:足球,和中国足球。其实世界上也有两种红十字会,红十字会,中国红十字会。小时候老在电影里看到红十字救护队在炮火中向两方士兵大喊“这里是红十字救护队”,炮火便会停止。但哪天开战,谁要打一杆猎猎的“中国红十字会”大旗,肯定会成为炮靶子,“中国红十字”等于在说:这旗下有政府官员,部级的。一炮过来,就端了我军司令部。
表面看红十字会是一家民间慈善协会,其实是央属赢利单位。表面看郭美美只是一个夜总会的外围,其实她是一传奇女子,小宇宙如此强大,轻轻一点微博发送键,就点曝了一个国家慈善的马甲。
综上所述,她,其实是一个功臣。
29/06/2011
这是一个奇迹
大约十几天前,就是动车还未追尾但没事就被雷到趴窝的时候,人们纷纷质疑,我看过一个冷静的技术帖:
这绝不是一般的雷击。一般雷击只会造成瞬时短路,过几秒钟即恢复,而此次导致接触网长时间断电,很可能是遭遇恶意软件入侵。这种蠕虫病毒与去年11月份侵入伊朗离心机操控系统的极类似,其实是一次机密行动,由美国和日本联手发起。据悉,早在奥巴马上任之初,就秘密启动了该项绝密计划。两国计算机专家制造出这种病毒后,今年1月17日曾在日本新干线电网控希'J系统做过模拟测试,那次测试造成日本新干线多歹IJ停驶,影响八万多人出行,最长延时达2小时。据称,英国和德国在知情或不知情的情况下为制造此种病毒提供了帮助。……
我承认,这帖子是一个奇迹。
我还认为这个帖是所有帖的总帖,一帖之下所有事故都迎刃而解。所以当甬温线动车颠覆三维空间原理前车却追了后车的尾,我并不关心是停电还是雷击,信号灯是红码还是绿码,区间信号ATP或手动控制......当CIA、詹姆斯.邦德和蠕虫都不远万里来到中国了,技术问题是最狗屁的问题。为说明这个,我还可以举例,前段时间日本高管说中国人剽窃各国技术,以牺牲安全为代价来提速,铁道部顾问、院士王梦恕并不屑跟他们探讨技术问题,他像外交部发言人一样爽朗地笑笑:他们吃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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