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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户川乱步】孤岛之鬼

_5 江沪川乱步(日)
  “因为是同类吧!详细情况回头再讲吧,我们必须得赶紧,我想在那三个家伙归来之前离开这个岛,他们出去一次,五六天是没问题,不会回来。在这期间,我们寻找那财宝,并且,把这些人从这可怕的岛上救出去。”
  “那两个人怎么办?”
  “你是说丈五郎?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虽然卑鄙,但我打算逃出去。如果去剥夺他们的财产,带领这帮残疾人走,那恐怕就什么也做不成了。说不定会自然而然地停止干坏事,总之,我没有能力惩治他们两人,或缩短他们的寿命。虽然卑鄹,但还是想置他们于不顾逃走。就这点,请宽恕我。”
  诸户是黯然讲述的。
第34章 三角形的顶点
  残疾者们全都挺老实,所以,就拜托阿秀和阿吉做他们的看守,性格不好的阿吉,对给了自己自由的诸户的嘱咐也非常服从。
  阿秀用手势向哑巴阿敏转达诸户的命令,阿敏的工作是为仓库里的丈五郎夫妇和残疾者们分别准备每日三餐饭食,反复命她决不要打开仓库的门,饭食要从院子里边的窗户递进去。因为她并不是对丈五郎夫妇心服,而是害怕那残暴肆虐的主人,恨着他们,所以,听了解释,一点儿都没反抗。
  诸户运作得干脆麻利,所以,午后就已经把这次闹事的善后淸理工作完成了。诸户宅邸只有三名男佣人,因为他们全都出去了,所以,我们能够轻易地在斗争中取胜。在丈五郎看来,我已经死了,也没料到仓库里的道雄真会对老子做出这样的反抗,所以最后大意了,把重要的卫兵全部派了出去的吧?诸户乘虚的果断作法,自然就漂漂亮亮地奏了效。
  那三个男人去干什么?为什么五六天回不来?尽管我问了,可是诸户没有明确回答,只说:“他们要做的事需花费五六天以上,因为某种理由,我知道得很清楚。那是确实的,你放心吧!”
  那天午后,我们一起出发去了那个黑帽子岩,为的是继续探宝。
  “我不想再次来这个可恶的岛。但是,如果就这么逃出去,好像就把办坏事的资金留给了他们,如果有财宝隐藏在这里,我想我们亲自把它找出来,那么一来,初代在东京的母亲也会幸福的,并且,也是确立起使这许多残疾人幸福的途径。作为我,也至少是赎罪。我急于探宝就是出于这种心情。说真的,把这些公开于世,就得劳烦官府,而我做不到。因为,如果那么做,就等于是我把我父亲送上了断头台呀!”在去黑帽子岩的路上,诸户辩解似地说了那些话。
  “这些我懂呀。我也清楚地明白没有别的办法。”我确实是那么想的。
  过了一会儿,我把话题转到了当前的探宝上:
  “与财宝本身相比,我对解开密文、寻找出它更加特别感到关注,但是,我还没弄懂,你彻底解开了那密文了吗?”
  “必须得干干看,不过,我总觉得好像解幵了。你不也大体上了解我的想法吗?”
  “那倒是。那密文里‘神仙佛祖来相会’是指黑帽子岩上的华表影子和石头地藏菩萨合成一个的时刻,我只弄懂了这么一点儿。”
  “这么着,不就是明白了吗?”
  “可是,‘打破巽方鬼’这一句却心中无数。”
  “‘巽方鬼’当然是指仓库的大瓦啦,那不是你教我的吗?”
  “可是,打破那大瓦,里边有财宝藏着吗?恐怕不是那样吧?!”
  “使用与华表和石头地藏菩萨的场合相同的思考方法就行了嘛。也就是说,不是大瓦本身,而是想到大瓦的影子。因为不那样,第一句就没意义了,你说是吧?丈五郎把它想成了是大瓦本身,登上房顶,把它揭了下来,我从仓库的窗户看见他摔那大瓦呢!当然,什么也没摔出来。但是,托他的福,这却成了我解开密文的线索。”
  听到此,我不知为什么,觉得好像自己被嘲笑了似地,不由得涨红了脸。
  “我真笨呐!我就没往那儿去想。那就是说,当正好华表的影子和石头地藏菩萨重合的时候,找出大瓦的影子投射的地方就行了,是吧?”
  我想了诸户问我关于我手表的事说。
  “也可能不对。但我不由地那么想呢。”
  我们在路上,除了交谈了这些话外,更多地是沉默地走。诸户非常简慢,不和气,令我沉默无言。准是他在想着关于把他父亲关进仓库里去的违背人伦的事情,虽说他不使用父亲这个字眼,而是直呼丈五郎,但一想到他是老子,就变得消沉,也不是毫无道理。
  我们到达目的地海岸时,时间略许过早,黑帽子岩华表的影子尚在悬崖岸边的头上。
  我们给表上过弦,等待着时间的推移。
  选了个背阴的地方坐了下来,但因为是个少有的没风天,热得汗水在后背和胸前直流。
  华表的影子好像是不动,但还是以不易觉察的速度爬过地面,一点一点地向小丘那边靠近过去了。
  但是,就在它迫近到离石头地藏菩萨还有数米之前,我突然发现一件事,不由地看向诸户,而诸户看来也在考虑同―件事,脸色怪怪的。
  “照这个样子前进的话,华表的影子不是射不到石头地藏菩萨了吗?”
  “在距离四五米远处横偏过去了呢!”诸户用泄气的语气说,“这么说,好像我的想法错了。”
  “写那密文的时候,说不定与抻佛有关的东西别处还有呢。因为现在在其它海岸上,也有石头地藏菩萨的遗迹。”
  “但是,投影必定得在髙处哇!其它海岸没有这么髙的岸石,而且,岛子正中心的山上,也看不到类似神社的东西。怎么也只能认为所谓‘神’,就是这个华表……”诸户好像不死心似地说。
  这么说着的功夫,影子迅速前进,几乎达到了与石头地藏菩萨并肩的高度了。一看,投在小丘半腰的华表影子与石头地藏菩萨之间,尚有4米左右的距离。
  诸户盯盯地看着那儿,但是想什么了呢?突然笑了起来。
  “真是太蠢了。这是连小孩子都知道的呀!我们有些不正常了嘛。”话没说完,他又哈哈大笑了。
  “夏季天长,冬季天短。你,认为这是怎么回事?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这是因为对于地球来说,太阳的位置起了变化。也就是说,物体的影子,准确地说,不会每天投射在同一个地方,投射到同一个地方的时刻,一年只有两次,一是太阳接近赤道的时候,一是太阳离开赤道的时候,这种往复各一次。呶,是极明白不过的事呀!”
  “原来如此!我们真是不正常了嘛。这么一来,就是说,探宝的机会一年只有两次了吧?”
  “可能藏宝的人是那么想的,并且可能误解了那是令人难于挖掘出宝物的终极办法。但是,如果这华表和石头地藏菩萨果真是探宝的记号,那么,不必等影子真的重合,也有好多办法啊!”
  “只要画个三角形就行了,是吧?把华表的影子和石头地藏菩萨作为两个顶点。”
  “对。并且找出华表影子和石头地藏菩萨间张开的角度,在计算大瓦影子的时候,也只在距离相同角度的地方来定就行了。”
  正因为目的是探宝,所以,对于这个小发现,我们相当兴奋。于是,一看华表影子刚好移到石头地藏菩萨的髙度时的时间,我的手表正好指在5点25分,所以,我就把它记在了笔记本上。
  然后,我们沿着悬崖下去,再攀登上来,费了好大的劲儿,计算华表和石头地藏菩萨的距离,准确地核査华表影子和石头地藏菩萨之间的距离,把它们形成的三角形缩图纪录在笔记本上。这之后,第二天下午5点25分,弄准了诸户宅邸仓库房顶的影子投射在什么地方,用今天调査得来的角度计箅误差,自然就能逐渐发现藏宝的地点。
  但是,各位读者,我们并没有完全解读那密文。密文的最后,还有怪怪的一句“六道路口莫转向”,这“六道路口”究竟指的什么?在我们的前方,是否可能有那种地狱般的迷途在等待我们呢?
第35章 古井底
  那晚,我们在诸户宅邸的一个房间并枕而睡。但是,我不时被诸户发出的声音弄醒,他一整夜都被恶梦魇住。一定把是自己老子的人监禁起来的那种多日的心痛,使他的神经失去了平静,这也是合乎情理的。睡梦中,他不时呼唤我的名字,一想到我在他的潜意识里占有那么大的位置,不知为什么,我就觉得非常的害怕。尽管我们是同性,他却如此不停地思念着我,我这样若无其事地和他共同行动,难道不是过于罪孽深重吗?我睡不着,认真地思考着这件事。
  因为第二天我们也是5点25分到来之前什么事都没有,诸户反倒显得很痛苦,一个人在海边走来走去消磨时间。看得出他好像连靠近仓库旁都感到恐惧。
  仓库里的丈五郎夫妇,是绝望了呢?还是在等待那三个男人回来呢?意外地老实。我因为不放心,所以,不时去到仓库前,侧耳听听,或是从窗户向里窥视一下,但都没有看到他们的身影,连话声也没听见。哑巴阿敏从窗口送饭进去的时候,母亲走下来,老老实实地接过去。
  那些残疾者们集合在一间屋子里也很温顺。只是有时候我去和阿秀讲话,引起阿吉生气,吼些不明事理的话。同阿秀一讲话,就明白她是一个非常温柔、聪明的女孩,我们渐渐成了好朋友。阿秀就像个刚开始长智慧的孩子,不停地向我提出问题,我亲切地对她进行了回答。兽类般的阿吉是个小脸子、好露仇的人,所以,我故意作出和阿秀好的样子给他看。阿吉见了,气得不得了,扭动身体,让阿秀吃苦。
  阿秀完全驯服于我了,甚至每逢想见我,就以超人的力量,拉拽着阿吉到有我的房间来。看到这些,我是多么地高兴呀!后来想想,阿秀变得如此恋慕我,正是飞来横祸的根源。
  在残疾者中,有一个像青蛙似地用4只脚跳着走的10岁左右的可爱孩子,和我最亲密,名字叫阿繁,是个活泼的小家伙,一个人欢闹着,在走廊等地转圈蹦跳,好像头脑并无异常,能用不清楚的儿童语讲话。
  杂话少叙归入正题。一到傍晚5点,我和诸户就仰望着仓库的屋顶,等待着时间的到来。担心的云没有出现,仓库屋顶东南的屋脊,在土墙外投下长长的影子。
  “因为鬼头大瓦没有啦,所以必须得多看出2尺左右吧?”诸户看着我的手表说。
  “对呀。5点20分,还有5分钟。但是,在这种岩石结构的地面上,真能有东西藏着吗?总觉得像是不对头呢。”
  “但是,在那边,有一个相当大小的树林呢,按我的目测,总觉得该不会正好在那一带吧?!”
  “啊,是那个吗?那树林里有一口大古井呀!我来这儿的第一天,曾经路过那里见到过。”
  我想起了井上那堂皇的石头十字框。
  “噢?古井?真是个玄妙的地方呢!有水吗?”
  “好像全干了。很深哟。”
  “大概以前那地方有别的宅邸吧?或者说不定过去那一带也在这个宅邸内呢!”
  我们说着这话的功夫,时间到了。我的手表显示5点25分。
  “昨天和今天,影子的位置多少会有点变化吧?!但是不会有太大的差异吧!?”诸户朝影子的地点跑去,在地面用石头敲了个印记,像自言自语似地说。
  然后,我们拿出笔记本,写上仓库和影子地点之间的距离,计算角度后,一测箅,三角形的第三个顶点,立即明白了,正如诸户想象的,是在那儿的树林中。
  我们分开茂密的枝条,向那古井走去。因为四面被长在地上的茂盛树木包围着,所以,那里边潮湿,并且微暗。刚走近石头井框往井里看去,就从黑漆漆的地底下冒上来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冷气,直扑面颊。
  我们再次准确地测算距离,确认了问题的地点一定是那口古井。
  “在这样敞幵着口的井里?怪呀。是埋在井底的土里吧?!尽管如此,因为使用这口井的时候,总还要洵井吧?所以,这井里,实在是个不安全的藏匿场所呀!”
  我说什么心也不落底。
  “喂,是在这儿嘛!如果是简单的井,那就太不曲折了。那个准备周到的人物,自然不会把宝载到那么容易的地方。你还记得密文最后的那句吧?噢,‘六道路口莫转向’,说不定这个井底有横的洞穴呢,那横穴就是所谓的‘六道路口’,可能是像迷路似地变来扭去的。”
  “太像是童话了嘛!”
  “不,不是的。在这个岩石形成的岛上,可是常有那样的洞穴哟!眼下魔鬼之渊那洞穴就是的。地底下的石灰岩层受雨水浸蚀,是会形成出人意料的地下通道的。这井底,说不定就是那地下通道的入口呢!”
  “就是说利用天然的迷路作为藏宝的场所啊?若真是那样,倒真是小心又小心的做法呢!”
  “如果是那么隐藏,那所谓的财宝,必定是非常贵重的东西啊。不过,尽管这样,在那密文里,我还有一个没弄明白的地方。”
  “是吗?我觉得以你刚才的解释,已经全淸楚了呢!”
  “只是小小的一点。对了,有句‘打破巽方鬼’,是吧?就是这个‘打破’,因为如果挖掘地面寻找,算是打破,但是,若是从井口进去,就什么也不用打破了嘛。那好奇怪呀!因为那密文粗看好像很幼稚,其实,是颇费力气认真思考过的呀!那个作者没有道理书写不必要的宇句,没有理由在没有打破必要的地方写上‘打破’!”
  我们在微暗的树林下做了这些交谈,因为怎么想也没想出个头绪,所以,决定好歹进到井里头,试着调查一下是否有横穴。诸户把我留下,他返回宅邸取回来一条结实的长绳子,是渔具上用的那种。
  “我进去试试吧。”
  因为我比诸户身体小而轻,所以承担了探知横穴的工作。
  诸户用绳子的一头把我结结实实地捆牢,把绳子中间往井上十宇石框上绕了一圈,用两手握着它的头,当然是随着我下降,把绳子延长下去。
  我把诸户拿来给我的火柴揣进怀里,立刻抓紧绳子,把脚跨上井边,一点一点地向着漆黑的地底下降去。
  井里头,一直到下边,都是凹凸不平的石头砌的,但是上面长满了苔藓,脚踏上去直打滑。
  下降到2米左右的时侯,我擦了一根火柴,并且往下边看了一眼,但是,火柴光亮有限,看不清井底的情况,丢掉燃剩的柴棍,光亮在一丈多的下方消失,是有少许的水残留在那里。
  再下降四五尺,我又擦着了一根火柴,就在我想向底下窥视的时候,突然起了阵奇怪的风,火柴被吹灭了。我心想“好怪呀!”再一次擦了一根火柴,在这根火柴没有被吹灭之前,我发现了风吹进来的那个地方。是有个横穴。
  仔细一看,发现在离井底两三尺的地方,有2尺见方大小的砌壁石被破坏了,有一个深不可测的漆黑的横穴。那穴的样子不好看,但是,以前在那一部分当然是有石头砌着的,准是有什么人把它破坏了。那旁边一带石头松动,还有看得出好像是把曾经一度移走的又嵌进去了的部分。刚察觉,又见从井底的水里,有三四个楔型石露着头,是明显破开横穴通路的东西。
  诸户的料想惊人地应验了。有横穴,而且那密文中的“打破”的宇句也绝不是不必要的。
  我急忙拉着绳子回到地面,向诸户报告了事情的详情。
  “那可奇怪了嘛!这么说,有人在我们之前进了横穴呀。那取掉砌石的痕迹新吗?”诸户多少有些激动,问。
  “不,好像时间已经很久了似的。那苔藓的样子……”我将看到的,如实回答了。
  “奇怪呀!确实有人进去了。因为书写密文字句的人没理由故意去破坏那砌石,所以是别人。当然不是丈五郎。这也许是有人在我们之前解读了那密文噢!并且,连横穴都发现了,该不会是宝藏已经被取走了吧?”
  “可是,这么个小岛,要是有那种事,不是立刻就知道了吗?!因为船泊场只有一处,如果是外来人进入的话,不可能进过诸户宅邸人的眼睛呀!”
  “对。首先,像丈五郎那么恶毒的人,就没有道理为了根本不存在的财宝,去干那么危险的杀人勾当了嘛!他准是很淸楚一定有财宝。不管怎么说,我怎么也不信财宝已经被取出来了。”
  我们怎么也无法理解这奇怪的事实,事情刚开了个头,就被泼了一盆冷水,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了。但是,当时如果我们想起船夫曾经讲给我们听的那个故事,并且把它和这事儿合起来思索的话,就丝毫不必担心财宝被取出来了之类的事了。但是,我就不消说了,就连诸户也没想到那一层。
  那船夫讲的故事,读者大概还记得吧?说的是个奇怪的事实:10年前,一个称是丈五郎表兄弟的人渡来这个岛,但是不久,他的尸骸却漂浮在了魔鬼之渊那洞穴的人口处。但是,没有往那上面联想,说不定结果倒是件好事。为什么那么说呢?因为如果围绕那异乡人的死因往深处想的话,我们恐怕就没有了企图进行地下探宝的勇气了呀!
第36章 叉道繁多的迷宫
  总之,除了进横穴证实一下:宝藏是否已被取出,没有其它办法了。我们回了诸户宅邸一次,准备了探险横穴的必需用品,是数根蜡烛、火柴、捕渔用的大刀、长麻绳(把用于织网的细麻绳尽可能地合起来打上结的东西)等物品。
  “说不定那横穴格外深,从形容成‘六道路口’来看,恐怕不仅深,还有叉道,像叉道繁多的迷宫。好啦,在《即兴诗人》里,写有人进入罗马基督教徒地下墓穴吧,我是从那儿想到,才准备了这麻绳的。我是在摸仿菲德里根那个画匠呀!”
  诸户像是为大肆准备辩解似地说。我后来反复读《即兴诗人》,每当读到那地下通道的地方,回想起当时的情景,都不由不感到悚然颤抖。
  “深处,有通往不同方向的、在松软的泥土里挖掘出的通路,叉道多,样子又相似,就是知道主要路径的人,也会迷失方向。在我的童心里,什么都没想。画匠不动声色,伴我走了进去。先点着一支蜡烛,另一支放在外衣口袋里,把线的一头绑在入口处,然后,牵着我的手进去了。有突然顶部变低,只有我能直立着走的地方……”
  画匠和少年是那样踏入地下迷宫的,而我们恰好也是那样。
  我们凭借刚才说的那粗绳子,开始不停地往井底下降。水只有勉强浸没踝骨那么深,但却冷得像冰似的。横穴就开口在我们站立的腰处。
  诸户学菲德里根的样子,先点燃一支蜡烛,把麻绳结的一头,结结实实地系在了横穴入口处的一块砌石上,然后,把绳结一点一点地理开向前行进。
  诸户在前举着蜡烛,一爬进去,我就拿着绳结跟在后头,像两头熊似的。
  “的确好像挺深呢。”
  “好像呼吸都困难嘛。”
  我们边慢慢地往里爬,边小声地交谈。
  刚爬了大约10米,洞穴就少许宽敞了,能弯着腰行走了。可是,没过多一会儿,就来到了在洞穴的腰窝处又开有通往另外洞穴口子的地方。
  “是叉道。果然不出所料,是迷宫啊!不过,只要握着记号绳,不会迷路。不管怎么样,我们按书上的方向前进吧!”
  诸户那么说后,不理那横穴,往前走去,但是,走了不足4米远,又有一个开着黑黑口子的别的穴。把蜡烛伸进去一看,那边好像宽大些,诸户就向那个方向拐过去了。
  路就像痛苦得满地乱翻乱滚的蛇似地曲曲弯弯,不止是向左右变曲,还向上下弯曲,有时候降,有时候升,在低的部分,还有像沼泽那样积着浅水的地方。
  横穴呀,叉道呀,多得都没法记清。再加上与人造的坑道什么的不同,既有爬都通不过去那么狭窄的地方,也有像岩石裂缝似的纵向细长的地方。正想着怎么这样,突然又来到了像非常大的大厅似的地方。有五六个洞穴,从四面汇集于这大厅,形成了极为复杂的迷路。
  “真惊人哪,像蜘蛛脚似地伸展着,没想到会是这么大的规模,照这种情况,这洞穴说不定遍及整个岛子,从这头延伸到那头呢!”诸户用厌烦的语气说。
  “麻绳已经所剩不多了呀,等到它用尽的时候还往前走吗?”
  “恐怕不行。没办法,绳子要是用完了,得再返回去一次,拿条更长的来呢。不过,注意不要松开那绳子啊,因为要是把记路的标志弄丢了,我们在这地底下就成了迷路的孩子啦!”
  看得出诸户的脸闪着暗红色的光,再加上蜡烛的火焰在他颚下的部位,所以,脸部的阴影倒着,在脸颊和眼睛的上方形成看着不习惯的影子,不知为什么,感到好像是另外的人。每当讲话的时候,像黑洞穴似的口,张得特别大。
  蜡烛微弱的光只能勉强照亮不到2平方米,连岩石的颜色都无法确认,但那雪白的顶部令人不爽地凹凸着,还有从那突出部分叭哒叭哒地往下滴水珠,是个钟乳洞。
  终于路变成了下坡,令人心惊胆颤地一直向下、向下地降下去。
  诸户那全黑的身姿在我眼前左右摇晃着往前进。每当左右晃动的时候,他手上拿着的蜡烛火焰就忽闪忽闪地时隐时现。模模糊糊能辨出是红黑色的凹凸不平的岩石,向后,向后,一直向后地好像从头上越过而去。
  过了一会儿,随着前进,感到无论上边和两侧,岩石都好像从眼界上远去了似的,是碰到了地底下的一个大厅。这时,我突然发现,手里的绳结几乎没有了。
  “啊,没绳子了!”
  我不由地顺嘴说了出来。虽然不是用很大声音说的,耳边却轰地响出很大的声音,并且,马上从什么地方有人小声回答:“啊,没绳子了!”是地底的回声。
  诸户为那声音吃了一惊,回过头来问:“嗯?什么?”并把蜡烛朝我这边照过来。
  火焰摇曳,他全身都亮了起来。就在那时刻,突然听到“啊!”的一声喊叫,诸户的身体忽然从我的眼界里消失了。并且,从远处传来“啊!啊!啊!……”好几个重复的、逐渐变小的诸户的叫声。
  “道雄君,道雄君。”我慌张地呼唤着诸户的名字。
  只有回声“道雄君,道雄君,道雄君,道雄君”在回答。
  我受到这异常恐怖的袭击,伸手探摸诸户的行踪。但是,转瞬间,脚踩空了,朝前倒了下去。
  “痛!”在我身体下边,诸户喊道。
  什么事呀,那儿的地面突然低下去了2尺左右,我们重叠着倒在了一起。当诸户掉下去的时候,重重地撞了膝盖,没能立刻回答。
  “真倒霉啊!”黑暗中诸户说。
  然后,做出想起来的样子,可是,好不容易才听到一声倒吸气声,诸户的身姿才在黑暗里浮现出来。
  “受伤了?”
  “没关系。”
  诸户点燃蜡烛,又开始走起来。
  我也跟在他后面。但是,往前走了三四米的时候,我突然站住了。因为发现我右手里没有任何东西。
  “道雄君,把蜡烛借我一下。”我使劲儿忍住心慌,招呼诸户。
  “怎么了?”
  诸户疑惑不解地把蜡烛伸了过来,我立刻拿了,照着地面四处转着走,并且还接着说:
  “没什么。什么事都没有!”
  但是,不管怎么找,靠这微弱的烛光,也没能发现那细麻绳。
  我对那大洞穴还不死心,到处去找。诸户可能是感觉到了吧,突然跑过来,刚抓住我的手腕,就以不寻常的语气喊起来了:
  “把绳子弄丢了?”
  “嗯!”我惨声回答。
  “不得了啦!丢了它,说不定我们要在这地底下绕行一辈子啦!”
  我们逐渐慌张起来,拼命地到处找。
  因为是在地面形成阶梯的地方滚倒的,在那儿找为好,所以,用蜡烛照着地面走。但是,形成阶梯的地方,到处都有,而且那个洞窟里,开着口子的狭窄侧穴也不是一个、两个,因此,终于弄不清哪一个是刚才来的路了。在寻找中,也是担心不准什么时候迷了路的样子,越找心越慌。
  后来,我想起了《即兴诗人》的主人公也体尝过相同的经验。鸥外的著名译文里,把少年的恐怖作了形形色色的描写:
  “当时,我们周围一片死寂,什么声音都听不到,只听见岩石间时断时续的水滴在孤寂地滴响。……突然察觉,向画匠的方向看去,只有洞穴的回音。画匠喘着大气,在一个地方绕着跑,……觉得那种神色非同寻常,我也站起来,哭出了声。……我应该拽着画匠的手,爬上去。我不想呆在这儿,我发了脾气。画匠说:‘你是个好孩于,我给你画画,给你点心,这儿还有钱。’说着,掏起衣服口袋,取出钱包,把里边的钱悉数给了我。我接过来时,感到画匠的手冰冷,抖得很厉害。……他俯下身亲吻我,说我是好孩子,他也要向圣母祈祷。我想喊叫:‘是我把线弄丢了!’”
  《即兴诗人》的主人公们,不久找到了线头,因而做到了平安地进出那地下迷宫。但是,同样的幸运会降临到我们身上吗?
第37章 麻绳的切口
  与画匠菲德里根不同,我们没有祈求神灵。是因为这个吧,没有能像他们那样轻易地找到绳头。
  尽管是在挺凉的地下,我们却全身流汗,发疯地转着找了一个小时以上。由于绝望和对诸户的歉意,我多次撞向冰冷的岩石,直想哭。要不是诸户的坚强意志激励了我,恐怕我就决心不再探索,在那洞中干坐着等着饿死了。
  我们不止一次被居住在洞穴内的大编蝠搞灭蜡烛。它们那讨厌的毛烘烘的身体,不仅往蜡烛上,还往我们脸上撞。诸户耐心地反复点燃蜡烛,不停地在洞里有计划地搜寻。
  “不能慌!因为,只要冷静沉着,没有道理找不到一定在这儿的东西。”
  他以惊人的执拗,继续搜寻。
  托诸户沉着的福,麻绳头终于被发现了。但是,那是个多么令人悲痛的发现啊!
  抓起它的时候,诸户和我都因为无比高兴,不由地跳了起来,甚至想喊“万岁!”了。欢喜之余,我把抓住的绳子不停地往手里倒拉过来。并且也没功夫奇怪那绳子怎么老是拖拖拉拉地延伸着。
  “奇怪呀!手上没反应?”在一旁看着的诸户突然感觉到了。
  被他说了,一看,怪了。我没理解那意味着什么样的不幸,而是使足劲儿试着去拽,这么一来,那绳子像蛇一样弓着,冲着我飞了过来,我吃了一惊,屁股着地跌倒了。
  “不能拽!”
  我坐倒和诸户喊是同时发生的。
  “绳子断了,不能拉拽!就那么摆着,把绳子当标记,试着向入口处出去。如果不是半截儿断的,可以走到入口的地方吧。”
  按照诸户的意见,让蜡烛照着地面,看着躺在地上的绳子,原路往回返了。但是,不得了,是怎么回事呀!在第二个大厅的入口处,我们的路标一下子断了。
  诸户拾起那麻绳头,靠近火烛看了一会儿,把它伸给我说:“看那切口!”
  当我没领悟他的意思、不知所措时,他做了说明:“你以为是你先前跌倒时使劲拽拉了绳子,因此半截断了吧?并且觉得对不起我吧?放心吧,不是那么回事!但是,是对于我们来说更加恐怖的事。你看,这切口绝不是岩石棱角磨擦切断的,是利刃切断的痕迹!第一,要是因为拽得厉害的原因磨断的,应该是在离我们最近的岩石角处断。可是,这好像几乎是在入口处断的。”
  查看切口,的确不假,正如诸户所说。入口那地方,也就是我们进这地底下的时候,是把绳结系在井里砌石上的。为了进一步确认是否是在那附近断的,我们试着重新把它卷成绳球,结果,正好和原来的大小一样!已经没有可疑之处了,是有人在入口附近把这绳子给切断了。
  最初我拉拽过来的部分有多长不清楚,但是,大概总有50米左右吧。但是,因为如果是在我们跌倒之前被切断的,说不定我们拖拽着那绳头没固定的绳子走来着,所以,几乎无法想象从现在的位置到入口处有多远。
  “不过,既然如此了,也没办法。凡是能去的地方,咱们去去看吧。”
  诸户那么说后,又换了根新蜡烛点燃,率先站起来开始走了。这宽敞的洞窟里有好几条叉路,我们从绳子终了的地方一直走到尽头,有一个开着的穴口,就进去了。因为认为人口多半是那个方向吧!
  我们不时遇到岔道,还有走不通的地方。等从那里往回再走,这回又弄不清前边走过的路了。
  不止一次地走过宽大的洞窟,但是,甚至连它是否是最初从那儿出发的也搞不清楚。
  一个洞穴、,只要把它绕上一圈儿,必定会找到的麻绳头,我们却为它费了那么大的劲儿。这条岔道通向另一条岔道,一旦踏进迷宫,就毫无办法了。
  诸户说:“哪怕发现些许光亮也好哇,因为朝着有光线照射的方向走,一定能到入口。”
  可是,我们连豆大的光亮也没发现。
  那么胡乱持续走了也有大约一小时,在这过程里,我们已经完全搞不清了现在是朝着人口在走呢?还是相反,再往里,一直再往里进呢?或者是正在岛子的什么地方徘徊呢?
  又是挺厉害的下坡,下到头,那儿也有一个地底下的大厅,从厅的大约一半处开始,有个向上的小慢坡,可是我们不管不顾往前走,又有一个略高的台阶,登上去发现是行不通的岩壁。我们惊讶极了,在那台阶上坐了下来。
  “说不定刚才我们是在同一条道上来回转呢!”我真有那种感觉。
  “人真是没用的东西呀,不就这么个小岛吗!?从这头走到那头就清楚了么。另外,在我们的头顶上,太阳照着,又有房子,又有人。说不准是有10间还是20间,但是,就这么点点个地方,却没有能力打通穿过去!”
  “那正是迷路的可怕呀!有一个叫迷宫的魔术团呢,充其量不过是个18平方米左右的竹屋,从竹缝都能看得见出口,却怎么走也走不出来。我们现在就是中了那魔法哟。”诸户彻底冷静下来了。
  “这种时候,只是着急没有用。要慢慢思考呀!不是用脚想,而是用头想出去,要认真试着思考迷路这玩意的性质!”
  他那么说后,叼着进洞后的笫一支香烟,凑到蜡烛火焰上点燃了,但是又说:“蜡烛也得节约着用呢。”就把蜡烛吹灭了。在咫尺莫辨的黑暗中,他烟头上的火孤零零地亮着一点红。
  喜欢吸烟的他,在下井前,把贮存在皮箱里的威斯特敏斯特取出了一盒揣在了怀里。第一支刚吸完,他不浪费火柴,在那支的火上点燃了第二支,并且直到那支烟吸到一半,我们在黑暗中一直沉默着。诸户好像在思考什么,但我连思考的气力都没有了,精疲力尽地依靠在后面的石壁上。
第38章 魔鬼之渊之灵
  “除了那样没别的办法!”突然黑暗中响起诸户的声音,“你认为,如果把这个洞穴的所有岔路的长度加起来有多长?是1里?还是2里?恐怕不会比这再长了吧?!假设有2里长,我们成倍地走上4里就行了。只要走4里,确实就能走到外头去。征服迷路的办法,我认为只有如此喽!”
  “可是,如果在同一个地方来回兜圈子的话,走多少里不是也没用吗?!”我已经几乎绝望了。
  “不过,有防止那种兜圈子的办法呀。我试着考虑过这种事,用一条长线做一个圈儿,把它平放在板上,用手指把它弄出很多凹进去的掐腰,也就是把线圈搞成像枫树叶子的更加复杂错综的形状。这个洞穴不是恰好和它一样吗?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个洞穴两侧的壁就相当于线,因此,如果这个洞穴是个能像线似地自由的东西,把所有两侧的壁一拽直,就成了一个大圆形。喂,是那样吧?这和把变成凹凸的线还原成原来的困是相同的。
  “所以,我们用右手触摸着右壁走,就能走到所有的地方,如果沿着右侧走到了尽头,仍然用右手摸着,从另一侧返回,像把一条道走两次那样,不论到什么地方都如此办理,穴壁就会形成一个大圆周,既然如此,自然必定会到达出口。用线的例子来一考虑,就很清楚地明白这一点了。所以,如果所有岔路的长度之和有2里的话,只要走它一倍的4里,自然就到达原来的出口。好像是走绕弯路,但舍此没有别的办法啦呀。”
  几乎陷于绝望的我,闻听这个绝妙的好主意,不由地把身体坐直了,急忙说:
  “对,是那么回事。那么,咱们现在还不赶快干干试试?”
  “当然只有干干看,没别的办法。可是,没必要那么慌么!必须得走好几里路呢,所以,还是充分休息后再干才好。”
  诸户这么说着,把烟蒂抛弃掉了。
  以为那红火像地老鼠焰火似地,滴溜滴溜地转着,它却滚到了五六米远的对面,哧地一声,消失了。
  “咦?好像那地方有水窟!”诸户似有不安地说。
  与此同时,我听到了奇怪的声音,是一种咕嘟咕嘟的、好像水从瓶子口出来的奇怪声。
  “好奇怪的声音啊!”
  “是什么呢?”
  我们一动不动地侧耳听着,声音越来越大了。诸户急忙点燃蜡烛,把它髙髙举起,迎亮看向前方,终于惊叫起来:
  “是水!有水!这个洞穴什么地方通着海,是涨潮了!”
  一想,我们刚才下了个急陡的坡,说不定这儿比水平面要低。如果比水平面低,涨潮海水灌进来的话,一直到与外面的海水齐平,水量一定会毫不客气地上涨。
  我们坐着的地方是那个洞窟里最高的一级台阶,所以,无意中没有理会到。但是,眼见着水已经涨到距我们两三米远了。
  我们下了台阶,在水中哗啦哗啦地走着,想要快点返回到原来的方向去。但是,啊,已经失去机会了。诸户的沉着反倒构成了过失,水随着推进变深,原来的洞穴已经没在水里了。
  “找别的洞穴吧!”
  我们莫名其妙地喊着,在洞窟的周围转着跑,寻找别的出口。可是奇怪的是,水上露出的部分,竟然一个洞口都没有。
  很不幸,像温度计里的水银似的,我们偶然进入了死胡同。可以想象,海水是从我们走过来的洞穴的那一方向曲折流进来的吧。那水的增势非常快,令我们不安。如果是随着涨潮进来的,没有道理涨得这么快。这是这个洞窟位于海平面之下的证据,是从退潮的时候,仅仅露出海面一点点那样的岩石裂缝,一遇涨潮,就一下子涌流进来了的海水。
  正思考这些的时候,不知不觉水已涌到了我们避难的台阶跟前了。
  突然感到我们周围有鬼鬼祟祟的、令人害怕的转着爬行的东西,用蜡烛一看,是五六只巨大的螃蟹,被水赶着爬了上来。
  “噢,是了。那一定是那样的。蓑蒲君,我们已经没救啦!”
  是想起什么了吧?诸户突然惨惨地叫了起来。我光听那悲切的声音,就感到心里空荡荡地了。
  “魔鬼之渊的漩涡就流进这里。这水的源头就是那魔鬼之渊。因此,事情全明白了。”诸户尖着嗓子不停地说,“是什么时候来着,船夫讲过的呢,一个称是丈五郎表兄弟的男子来拜访诸户宅邸,没多久浮上了魔鬼之渊。那男子不同寻常,他读了那密文,领悟了其秘密,像我们似地,进了这个洞穴。破坏井里砌石的人也是他。结果,最终还是迷失在这个洞窟,和我们一样遇到了水的攻击,死去啦。他和退去的潮水一块儿,向魔鬼之渊流出去了。船夫不是说了嘛,宛如恰好从洞中流出去的样子漯浮着?那魔鬼之渊之灵,就是这个洞窟啊!”
  说这话时,水巳经迫到我们的膝盖了。我们没有办法,站起来,想要哪怕一刻也好,延迟溺水的时刻。
第39章 黑暗中的游泳
  我孩提时代,曾干过把闯进金属捕鼠笼的老鼠,连鼠笼一起放进洗脸盆里,从上往下注水杀死老鼠的事情。因为别的杀法,比如把火筷子从老鼠嘴巴刺进去之类太恐怖,不敢干。但是,用水攻也是相当残酷的。随着脸盆里水涨上来,老鼠恐怖之余,在狭窄的金属笼里上下左右一个劲儿地乱窜,一想到“这家伙现在是多么地后悔着碰那捕鼠器里的诱饵呢”,心情变得说不清的奇怪。
  但是,因为没有理由让老鼠活下去,所以,我不停地往里注水,当水面和捕鼠器上部几乎齐平时,老鼠把淡红色的嘴从六角型的网眼里尽量向上方探出去,继续悲惨地呼吸,同时发出痛苦不安的哭泣。
  我闭上眼睛,一倒进最后一杯水,不看水盆,逃进了房间。过了10分钟左右,战战兢兢地去一看,老鼠已经胀起来漂浮在鼠笼里了。
  岩屋岛洞窟中的我们,恰好同这老鼠处境相同。我站在洞窟略高的地方,黑暗中感觉得到从脚下渐渐爬升上来的水面,突然想起了当时老鼠的事儿。
  “满潮的水平面和这洞穴的顶比较,哪个高?”我用手探摸,抓住诸户的手腕,喊道。
  “我也正在思索这个呢!”诸户静静地回答。
  “那么,我们下的坡和上的坡比,哪个多?想想它们的差就行了。”
  “下不是多得多吗?”
  “我也觉得那样。就是扣除地面和水面的距离,还是觉得下的比较多。”
  “如此一来,已经是没救了哇!”
  诸户什么都没回答。我们在像基穴样的黑暗和沉默中,茫然地站着。水面徐徐地、但实实在在在地在增高,巳经越过膝盖,及到腰部了。
  “用你的智慧想想办法嘛!我已经不能忍受就这么等死了。”
  因为寒冷,我得得地打着冷战,发出悲鸣。
  “等等,距绝望还早。我刚才借着烛光认真检査了,这儿的穴顶,越往上越窄,呈不规则的圆锥形,这顶的狭窄,加上如果没有岩缝什么的,就是一缕希望啊。”诸户想了又想,这么说道。
  我弄不明白他的意思,但是,连反问的精气神儿都没有啦,那水,现在已经哗啦哗啦地涌在肚子一带,脚站不稳,我紧紧地抱住诸户的肩,觉得一不留神,脚一滑,就会倒浮到水里似的。
  诸户用手伸到我的腰际,紧紧地抱着我。虽然特别黑,只距两三寸就看不淸对方的脸,但是能听到有规律的、强而有力的呼吸,那温暖的气息吹上我的面颊,通过湿水的西服,感受到他那坚实的肌肉温暖地抱拥着我。诸户身体的气息绝不会令人感到不快,它就飘溢在我的近旁。这一切,使黑暗中的我增强了力量,托诸户的福,我能够站住了。如果没有他,恐怕我老早就被水淹死了。
  但是,看不出上涨的水什么时候会停,转瞬间,已经越过腹部,及至胸部,迫近喉咙了。如果再过一分钟,鼻子和嘴都将浸水,为了继续呼吸,我们只好游泳了。
  “已经不行了。诸户君,我们要死了。”我发出了喊破嗓子般的尖叫。
  “不要绝望。直到最后一秒也不能绝望!”诸户也大声说,“你会游泳吗?”
  “会倒是会游,可是,我已经不行了呀!我已经一门心思想死了。”
  “说什么,那么脆弱!什么事也没有嘛。是黑暗使人发臆症。坚强些,只要能活,还是要活的。”
  终于我们不得不把身体浮上水面,一面轻轻地踩泳,一面保持着呼吸。
  很快手腿就会疲劳吧?虽说是夏季,但身体会因为地底下的寒冷而冻僵吧?即使不累、不僵,如果这水一直灌到穴顶该怎么办?我们不是光用水就能生存的鱼类呀!踩泳其间,我竟呆傻地想了那么多,再怎么叫我别绝望,也不能不绝望了。
  “蓑蒲君,蓑蒲君。”
  被诸户硬拉着手突然有感觉时,我不知什么时候好像做梦似地正潜在水里。
  “反复这样,意识会逐渐模糊的,准会就那么死去。没什么,死,是件意外悠闲快乐的事呢!”我以似睡非睡的入睡时的心情想着。
  而后,过了多长时间呢?既好像非常长,又觉得好像只一瞬,诸户发疯似地喊叫声,令我突然清醒了过来。
  “蓑蒲君,得救啦!我们得救啦!”
  但是,我没有回答的精力。不过,作为明白了他那句话的标志,我无力地抱紧了诸户的身体。
  “喂,喂,”诸户在水中摇动着我说,“呼吸没什么吧?不感到空气的情况和平常有什么不一样吧?”
  “嗯!嗯!”我迷迷糊糊地回答。
  “水已经不涨啦!水停下来了啊!”
  “退潮了吗?”
  由于这个好消息,我的头脑略许清醒了起来。
  “可能是的。不过,我认为更是别的原因。空气是个奇怪的东西,也就是说,我认为可能是在没有空气逃逸的情况下,由于它的压力,使得水不再上涨了。你瞧,刚才我说了,因为穴顶狭窄,如果没有裂缝,就有救吧!我一开始就在想这件事呢。是托了空气压力的福呀。”
  洞窟把我们禁锢了起来,取而代之,由于洞窟本身的性质,又救了我们。
  如果再详细写那之后的情况就没意思了,因繁就简,迅速总结一下吧。结局是:我们逃过了水攻,能够再次继续地底下的旅行了。
  离退潮还有一段时间,但是知道得救了,我们的精气神儿也来了。这期间,在水面上漂着算不了什么。
  终于退潮来了,以同上涨时相同般的速度,水迅速地退去。水的入口,好像是在比洞窟高的地方(所以,涨潮时在达到那个水准之前,水一度进来了),水不是从那入口退出去的,在洞窟的地面上,有许多几乎感觉不到的裂缝,是从那些裂缝流出去的。如果没有那样的裂缝,这个洞窟将永远充盈着海水吧?
  数10分钟后,我们已经能够站立在水枯了的洞窟的地面上了,真是得救了。但是,我们虽然不是唐僧,却的确是去了―难又来一难。因为刚才的闹水,我们把火柴弄湿了。有蜡烛,却无法点火。发现这一点的时候,因为黑看不见,但我们一定都是脸色变得苍白。
  “用手摸吧。没什么,不躭是没有亮光嘛,我们已经习惯于黑暗了,说不定用手摸反倒对方位更敏感。”诸户用哭样的声音不服输地说。
第40章 绝望
  于是,我们决定按照先前诸户的方案,用右手触着右侧的穴壁走,如果走到尽头了,再沿着另一侧的穴壁返回,无论走到什么地方,都不使右手离开穴壁。这是最后剩下的惟一走出迷路的方法了。
  为了不走散,我们不时互相呼唤,除此而外,就是默默地在无尽的黑暗中艰难地边走边找。我们累了,受到难忍的饥饿的袭击,并且,那是一个无法决定何时才能结束的旅程。我边走(那是一种和在黑暗中在一个地方原地踏步时相同的感觉)边时时陷人精神恍惚中。
  在春天的原野上,盛开的百花到处怒放,天空轻轻地飘浮着白云,云雀在高声歌唱。在那儿,仿佛是从地平线上升起的、鲜艳夺目的已故初代的身姿,正在采摘花朵。又看到阿秀,阿秀已经不和那讨厌的阿吉身体相连了,是个正常的、普通的、美丽的姑娘。
  幻觉可能是给予濒临死亡的人的一种安慰吧,幻觉中断了痛苦,托它的福,我的神经还活着,要命的绝望被缓和了。但是,我看着那样的幻觉走,说明了当时我与死亡之间也仅止是毫厘之差吧!
  走了多长时间?走了多少路程?我们全不知道。因为不停地触摸穴壁,所以,右手的指尖都擦蹭[批了。腿成了自动机械,简直不能想象是在用自己的力量在走,都让人怀疑想停的时候它是否停得下来。
  恐怕走了整整一天了吧?说不定都持续走了两三天了呢!每当被什么绊着跌倒的时候,就那么呼呼地睡着了,然后,再被诸户弄起来,再继续走。
  但是,连坚强的诸户也终于有了精疲力尽的时刻。突然,他喊道:“算了,拉倒吧!”蹲了下去。
  “终于可以死了,是吧?”我好像早就等待着了似地问。
  “啊,是的哟!”诸户像回答一般普通问题似地回答。
  “认真想想看,我们是再怎么走也不可能出去了呀。已经走了足足5里以上,再长的地下通道,也不会那么不合理呀!这里一定有什么原因,我终于能够领悟那原因了。我是多么地愚蠢啊!”
  他在激烈的喘息下,用临终病人似的可怜的声音不停地讲。
  “我老早就把注意力集中于指尖,记忆着岩壁的样子了。这事也不是说很清楚,也可能是我的错觉,但是,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好像每隔一小时左右就触摸到完全相同形态的岩体。就是说,我认为我们相当长时间以来,是在同一条路上兜圈子呀!”
  我已经对那种事怎么着都无所谓了,话是听说了,但意思没有去想。然而,诸户像留遗言似地,不停地讲:
  “竞然认为在这复杂的迷路里没有尽头,也就是说,没有形成完整圆形的道路,我真是愚蠹啊!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迷路里的孤岛。用绳圈来比喻的话,就是在大锯齿状的圆圈里,有个小圆圈。所以,如果我们的出发点是那小圆圈的壁,那壁形成锯齿状,却是没有尽头的。我们是光在孤岛的周围兜囿子!那么,好像把右手离开,用左手触摸相反方向的左侧就行了。伹是,孤岛不仅限于一个,如果那又是另一个孤岛,仍然是无止境地兜圈。”
  这么一说,好像就清楚了,但是,诸户是想着想着这一点,像说梦话般地讲述的,所以,我没明白,像做梦似地听着。
  “理论上,有1%的可能性。因为歪打正着,如果碰到最外面的大圆圈就好了。可是,我们已经没有那样的毅力了,连一步都再也走不动了。终于绝望了啊!你,我,咱们要一块儿死了啊!”
  “啊,死吧。那最好啦。”我以一种临睡前怎么都行的心情,回答得很轻松。
  “死吧,死吧。”
  诸户也在反复重复这相同的不吉利的字眼中,像麻醉剂起了作用似的,渐渐地口齿不清,就那么精疲力竭了。
  但是,执着性极强的生存能力,那么点事情杀不死我们,我们是睡着了。进洞穴之后一点也没睡过的疲劳,在绝望下,一下子向我们袭了过来。
第41章 复仇之鬼
  睡了多久呢?做了个胃像火烧一样的梦,醒了过来。身子一动,身上的关节就像神经痛似地一阵阵疼。
  “你醒啦?我们仍旧在洞穴里呢,还活着。”先醒的诸户感觉我身体动,温暖慈爱地对我说。
  当我淸醒地意识到,在既没有水也没有食物、永远没有逃出去希望的黑暗中我们还活着时,一阵战栗般的恐怖袭了上来,因为睡眠恢复过来的思考能力是令人诅咒的。
  “害怕。我,害怕。”我摸索着诸户的身体,靠近过去。
  “蓑蒲君,我们已经不会再上到地面了。谁也不会看见我们,就连我们自己,连对方的脸也看不见。并且,就在这儿死了之后,我们的尸体也不会被任何人看见。这里,同没有光亮一样,没有法律,没有道理,没有习愤,什么都没有。人类不存在了,是另一个世界了。我愿至少在临死前的短暂的时间里,把那些东西都忘掉。现在,我们没有羞耻,没有礼仪,没有虚伪,没有猜疑,什么都没有。我们是降生到这黑暗世界的仅有的两个婴儿!”
  诸户像朗读散文诗似地,一边继续不停地说着这些话,一边把我拉了过去,把手绕在我的肩上,紧紧地拥抱着。每当他动头的时候,两人的脸颊互相磨擦着。
  “我有隐瞒于你的事情。但那是人类社会的习惯,是虚伪。这里,不需要隐瞒,也没有羞耻。是关于我那老子的事,是有关那个畜牲的坏事!我这么说,你大概不会看不起我吧?!因为在这儿,我们有父母、有朋友,全都是前世的梦一样呢。”
  然后,诸户开始讲起了一个这个世界不可想象的丑恶陆离的大阴谋。
  “在诸户宅邸滞留期间,我每天都在别的房间和丈五郎那家伙争论,这你也是知道的吧?那时,我彻底地得知了那家伙的秘密。
  “诸户家的上一代主人同一个怪物样的佝偻女佣发生关系后,生下来的就是丈五郎。当然,有结发正室又同那怪物发生关系,是因为有那么一点点好奇的冲动。结果,命中注定,生出个比那母亲还厉害的残疾孩子。丈五郎的父亲嫌弃他们母子,用钱把他们打发到岛外去了。因为母亲不是正室,就姓了母亲的姓,那就是诸户。丈五郎现在是樋口家的户主,但是,他咒骂正常人之余,连姓也讨厌樋口,就用诸户坚持到现在。
  “母亲带着刚出生的丈五郎,在本土的山沟里,边过着乞丐般的日子,边咒骂这个世道、咒骂人。丈五郎多少年来就是把这种咒骂当儿歌长大起来的。他们就像是另一个世界的野兽那样,恐惧、憎恨正常的人。
  “丈五郎用他直到长大成人的无数烦恼、苦痛、遭受别人的欺害,给我讲了长长的故事。母亲留下诅咒的话语死去了。一成人,不知是个什么样的机缘,他渡到这个岩屋岛来了,而当时,正好樋口家的继承人,也就是丈五郎的同父异母哥哥,丢下了美丽的妻子和刚出生的孩子去世了。丈五郎乘虚而入,终于赖着不走了。
  “丈五郎因为前世注定,恋上了他哥哥的妻子,仗着处于继承人的地位,尽着法子劝说那妇人,但那妇人留下了无情的一句‘若要从了残废的意愿,莫若死了倒好’,带着孩子,悄悄地逃离了这个岛。丈五郎气得脸无血色,咬牙切齿,直打哆嗦。他讲了以上内容。此前出于残疾者的身世,总诅咒正常人的丈五郎,从那时起,真正变成了咒世之鬼。
  “他多方搜寻,找到个比自己还厉害的残疾姑娘,并同她结了婚,踏出了对全人类复仇的第一步。而且,开始见到残疾者,就领回家养起来,甚至祈祷如果能生孩子,希望他不是正常人,而是个厉害又厉害的残废。
  “但是,可能是什么命运的恶作剧吧,残废的双亲生下的是我,是个一点也不像他们的极正常的人!正因为我是个普通的正常人,双亲连自己的孩子也憎恨。
  “随着我长大,他们对人类的僧恨越发深重起来,并且终于开始谋划毛骨悚然的阴谋了。他们预先采取措施,去遥远的地方,从那里买回刚出生的穷人的孩子,那婴儿越美丽可爱,他们越是高兴得合不拢嘴。
  “蓑蒲君,因为是在这死寂的黑暗里,所以向你坦白说出实话,他们是想制造残疾者呀!
  “你读过中国的《虞初新志》这本书吗?那里写有为了卖给马戏团,把婴儿塞进紧紧的箱子制造残废的故事。另外,我还记得读过雨果的小说,那里写着从前法国医生做着同样的买卖。制造残废这种事,可能各国都有。
  “丈五郎当然不知道那些先例,那家伙只不过是想出了别人想出的主意。但是,因为丈五郎赚钱不是着眼点,而是向正常的人类进行报复,所以,远比那些傲买卖的商人还要数倍地执拗。把孩子装人只有头部露在外头的箱子,阻止其成长,制造小矮人;剥去脸上的皮肤,植上别的皮肤,制造熊姑娘;把手指断去,制造三指人。并且,把生产出来的人卖给演出业者。前不久,那三个男人把箱子装船出海,也就是输出人造残废者呀!他们是在不是港口的荒滩停船上岸,翻过山到镇上去,同坏人进行交易。我说那些家伙数日不回来,是因为我知道这些哟。
  “就在他们开始干这种事的时候,我说出了让我去东京上学,他们以‘如果将来当外科医生……’这样的前提条件,答应了我的要求。并且,趁我什么都没察觉,对我说什么‘要研究残疾人的治疗’。说得好听,实际上是让我研究制造残疾者!一造出了双头青蛙啦,尾巴长在鼻子上的老鼠啦,他们就用信来暍彩鼓励。
  “他们为什么不许我回乡?是害怕被有思想的我发现了他们制造残废者的阴谋!他们认为,距向我挑明真相尚为时过早。另外,从他把马戏团的少年友之助当手下使用的经过,也很容易想象,他不只是制造残废,甚至连充满杀机的杀人鬼都制造。
  “这次我突然回来,把他说成杀人犯加以责难,因此,他才向我实话实说,跪在我面前,流着泪求我帮助他:‘帮老爸完成一生的复仇事业’,‘运用你的外科医生知识’。
  “那是可怕的妄想。他想把健全的人,一个不剩地从全日本消亡,全用残废者来填补,想创造一个残废帝国。把这作为子子孙孙都必须要遵守的诸户家的法律,要像在上州一带,凿刻大岩石建岩屋旅馆的老子那样,作为子孙数代承继的事业去完成这个大复仇。这是恶魔的妄想,是鬼的乌托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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