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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个证人 - 西村京太郎

_3 西村京太郎(日)
「因为你的证言,我儿子才会被判有罪,冤死狱中。」
「杀人偿命,那是报应。佐佐木先生,我告诉你,就算你用那把猎枪威胁我,我也不会改变一年前的证言!」
「我并没有要强迫你改变证言,我只要你诚实作证。」
「那你是说我一年前说谎了?」小林瞪著他说。
十津川坐在椅子上想:小林是个性上原本就如此易怒呢?还是因为处在这特殊状态下而变得特别神经质?
佐佐木把十津川捉来当第三者是对的。十津川头脑冷静,而且对一年前那件杀人案并无先入为主的观念,因此可以用全新的视野来监督事件的重现。
「小林先生,」佐佐木向这位矮小的老人说,「请你坐在那天晚上你坐的椅子上。」
文子小声对小林说:「照他的话做。」
小林轻轻咋舌,面向文子坐下。
「点同样的酒!」佐佐木坐在吧台最旁边下令。
好像在拍电影似的,佐佐木宛如导演。
「来一杯啤酒。」小林说。
文子把玻璃杯摆在小林面前,倒入啤酒。小林彷佛在赌气般,一口就干了。
「酒量很好嘛!」佐佐木把枪放在腿上,对小林说。
「不行吗?」小林又瞪著他说。
「可以,不过你要说实话。你常光顾这家店吗?」
「那跟这件案子有何关联?」
「不想死的话,就乖乖回答。」佐佐木的口气非常冷淡。
小林那双小眼睛里出现胆怯的神色。这个老人虽然老爱瞪著对方,态度强硬,其实大概很胆小。
「好吧,我说。我就住在附近,所以常来喝一杯。」
「是所谓的常客吧?」
「不错。」
「我告诉你,你们七个人,我事先都请私家侦探调查过了,所有资料全在我脑海里。小林先生,今年四月,你就满六十岁了,你刚退休不久,你在公司工作了三十二年,退休金是七百五十万元,你也已经领了。做了三十二年,却只得到这些钱,真不划算。」
「关你屁事!案发时我还是那家不动产公司的职员,退休金多不多,跟这件案子一点关系也没有!」
「也许是吧,不过我希望一切都正确无误。进行作证时,证言本身很重要,但说出证言的人也很重要。我还知道一件事,就是你老婆在六年前过世,你的独生女已嫁到北海道去,所以你现在是个孤家老人。」
「唔,不错,所以我以前下班後就到这里来喝酒,不行吗?」
「你五点下班,到达这里时是几点?」
「通常是六点半到七点之间。」
「那天也是吗?」
「是的。」
「杀人案发生时,你还在这里喝酒,难道你每天都在这里待五个小时以上吗?」
「平常都待一、两个钟头就回去了,那天晚上是因为你儿子喝醉,和被害者水下诚一郎吵架,甚至拿刀子出来,我怕老板娘一个人有危险,所以才一直没走。」
「好,再来要问被害者到达的时刻,他比我儿子先来吗?」
「是的。」老板娘文子回答。
佐佐木的目光从小林移到文子身上。
「被害者进来时是几点?」
「大概九点半左右。」
「他以前来过吗?」
「没有,那天晚上是第一次来。你要喝杯啤酒吗?」
「不用了。被害者木下诚一郎是太阳物产公司第三营业课课长,怎麽会来这种店呢?这麽说很失礼,不过这里真的不像那种大公司高级干部会光顾的店。而且他家离这里很远,为什麽会跑到这里来喝酒?」
「我怎么知道?我只是尽心服侍上门的客人,其他什麽也没问。」
「他是一个人来吗?」
「是的。」
「再问一遍,被害者当晚为何来此喝酒?」「那很重要吗?」
「不知道,所以要问清楚。」
「他好像说过,说是坐计程车路过此地时,忽然觉得口渴,就进来喝一杯。我记得好像是这样。」小林对佐佐木说。他已喝光了第二杯啤酒。
「是这样吗?老板娘。」佐佐木向文子求证。
文子轻轻摇头道:「我记不起来了。这件事跟杀人案有什麽关系?」
「下一个问题,被害者进门後坐在哪里?」
「那里。」文子指着一张椅子说。
那张椅子和小林之间还隔了一个座位。
「他点了什麽?」
「一杯掺水的威士忌。」
「喝酒时有找人聊天吗?」
「他很沉默,只是一直喝酒,很少开口说话。」
「小林先生,你没和他塔讪吗?」
「没有,我也是沉默寡言的人。连他是太阳物产的高级干部这件事,我也是事後看报纸才知道的。」
2
佐佐木并未立即再问下一个问题,他看著文子和小林的脸,好像在思考他们的证言对不对。
「要问有关我儿子的事。根据警方笔录,信夫走进这家店时是晚上十点四十分,这个时间有没有错?」
「如果笔录上那样写,应该就没错。刑警曾问过我这个问题,我是据实以答的。」文子说。
小林也点点头。
「信夫坐在哪里?」
「他一走进来,就坐到我和被害者中间的位子上。」小林敲敲身边的椅子说。「他好像在别处喝过酒,满身酒臭的。」
「在这里喝什麽酒?」
「掺水的威士忌。喝得很凶,一口就干掉一大杯,好像自暴自弃、借酒浇愁似的。」文子皱眉说道。
「然後就跟被害者吵架,是吗?」
「是的。」
「原因呢?」
「说起来真是芝麻小事,好像是两人的肩膀擦撞了一下,令郎就破口大骂,于是开始吵嘴,令郎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刀子,『当』一声把刀刃弹出来。那把刀子很长。」
「是这把吧?」
佐佐木从口袋中拿出一把水手刀,放在吧台上,然後把刀子推向文子和小林。
文子立刻往後一缩,接著战战兢兢似地伸出手握住那把刀。
「嗯,是这种刀子没错。当时他猛挥那把刀,我急忙制止他。」
「你说『猛挥』,只是形容词而已吧?我儿子不会真的拿刀乱挥吧?」
「你说得没错,如果他真的拿刀乱挥,我上前阻止时一定会被杀伤。」
「那麽,实际情形是怎样?他只是拿出刀子给对方看一下,不是吗?」
「不是,他才没有那么文雅呢!他是用右手拿刀,像这样——」文子用右手拿起刀子,刀尖指向佐佐木的鼻尖。「他还威胁说:『不识相的话,就给你一刀!』」
「但实际上并没有下手吧?」
「是的。」
「你出面调解,然後呢?」
「被害者先道歉,说:『对不起,请原谅。』接下来就相安无事了。」
「我儿子没道歉吗?」
「是的,因为他已经醉得很难受了。」
「刀子呢?」
「我从他手中抢过来,放在吧台上。」
「我儿子没反抗吗?」
「是的。」
「你还记得那时是几点吗?」
「几点嘛……不记得了,总之,他们吵完架後,约莫过了三十分钟,被害者木下先生就回去了。」
「根据笔录,被害者是在快十二点时走出酒吧的,三十分钟前的话,就是还不到十一点半了,对吗?」
「对,可能是那个时间,但这并不重要,因为令郎是在木下先生回去後,才抓起刀子随後追赶,再把他杀掉的,这跟我从令郎手中抢过刀子的时间有何关联?」
「有无关联,由我来判断。」
「随你的便!」文子好像在呕气似的说。
接著,她喝了一口啤酒,对著另外五个坐在墙角的证人说:大家别客气,要喝什麽尽管说!反正这里所有的饮料都是这坏蛋的。」
「我要一杯琴酒加柠檬汁。」摄影师滨野笑著说,并且伸出手来。
其他人都摇摇头,表情僵硬。
文子调好酒,递给滨野。
滨野说:「这是免费的,大家怎麽不喝呀?」说完一口气就干了。
(硬充好汉。)十津川看著滨野那张年轻的脸,心里如此想。
滨野似乎在夸示自己很镇静,但那是不必要的,无论在何种情形下,演技太夸张总是不好看。
(或许他其实很胆小,为了掩饰才放意要喝酒的……)十津川想。
此时佐佐木又会动猎枪,看着小林说:「我儿子和被害者吵架,老板娘上前劝架时,你在做什麽?」
小林苦着脸,好像认为这话是在责怪他的意思,他瞪着佐佐木说:「那时我在喝酒。」
「袖手旁观吗?」
「不行吗?那时我若上前劝架,事情反而会闹得更大,因为我也喝了不少酒。我想,还是由女人温柔委婉地劝阻比较好,所以就交给老板娘,我继续喝酒。果然没料错,吵架很快就平息了。」
「你说『果然没料错,吵架很快就平息了』,是吗?」
「是呀,那又怎样?」
「那也就是说,当时你认为那只是小小的吵嘴,只要老板娘出面,就会很快平息,所以你才袖手旁观,继续喝酒。」
「用不着问那麽多遍吧?」
「我儿子是拿著刀子在恐吓被害者,你为什麽会认为那只是小事?」
「哦,因为我想,他并不会真的动手。不行吗?」
「不是不行,我相信你刚才说的话,也就是说,事实上你真的认为那只是小小的吵嘴。因为老板娘一出面,我儿子就立刻把刀子交给她了。但如此一来,事情就变得很奇怪了,又不是吵得很凶、没完没了,我儿子怎麽会特地追出去把他杀掉呢?」
「那我怎么知道?我想,大概是要去抢他的钱吧!令郎被捕时,身上有被害者的钱包,警方的笔录上应该也写了。」
「我知道,我看过笔录。我儿子是在距离现场八百公尺远的一家宾馆被捕的,当时身上有被害者的钱包,里面有现金五万三千五百圆。但是,我儿子并未承认他抢钱行凶。」
「审判时,令郎的确否认抢劫杀人,他说当时已喝得烂醉,什么都不记得了。那真是最拙劣的谎言,令郎有抢劫前科,谁会相信他的话?他在这里喝酒时,看到被害者从钱包里掏钱付帐,一时见财起意,便持刀随後追赶,杀人劫财。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可能吗?警察和法官都这麽认为,所以他才会被判有罪。」
十津川听这他们的对话,一年前那件杀人案的轮廓逐渐在他脑海中形成。
一名公司干部在走出酒吧後被人以水手刀杀死,水手刀的主人随後在一家宾馆内被捕,身上有被害者的钱包,而且他本人有抢劫前科。由于他当时已喝得烂醉,事後想不起自己做了什麽,只好承认是凶手。大致情形大概是这样。
十津川以十分感兴趣的眼光望着佐佐木那张晒黑的脸孔,看他接下来会说什麽。
这位从巴西回来的老人晃动健壮的双肩,说:「我儿子的身体很结实,就像我一样。他身高一百八十公分,体重七十八公斤,练过泰国拳。」
「那又怎样?」
「遭杀害的木下诚一郎身材虽高,却很瘦弱,兴趣是看书和打麻将,因此,臂力一定不大。」
「然後呢?」小林看着佐佐木,双眼闪着亮光。
「如果我儿子需要钱,根本不必用刀杀他,只消一拳就能把他打倒而抢到钱。以前他抢劫时就是那样!」
「可能是对方抵抗,他才抽刀杀人。」
「被害者是被人从背後一刀刺死的。如果是因为被害者抵抗,不得不拿刀杀人,那被害者身上应该还有别的伤口才对,但却没有,伤口只有背部一处。」
「嘿,佐佐木先生,我不知道你打算说什么,但令郎的确是拿起刀子,跟在木下先生後面跑出去,这是事实!」
「只有你和老板娘两人自称看到那一幕,这也是事实。」
「你是说我和老板娘都在撒谎吗?」小林面红耳赤地盯着佐佐木。
佐佐木以十分冷静的眼神看着小林,说:「我只是说,我儿子为了抢钱而杀人这种说法,是很不自然的。如果喝酒时吵架是杀人的原因,为什麽一经劝解就立刻平息?可见那是芝麻小事而非深仇大恨,所以接下来我要问老板娘。」
「啊?」文子似乎吓了一跳,抬起头来。
「有件事我不明白。你说你上前劝架,然後把我儿子的刀拿走,对吗?」
「对。」
「但是,你为什麽将那把刀放在吧台上?根据笔录,我儿子是『拿起放在吧台上的刀』 ,然後跑出去的。」
「为什麽不能放在吧台上?」
「刚才你明明说,我儿子拿刀指着被害者的鼻子恐吓,那麽,你既然拿到刀子,不是应该藏到吧台下比较自然吗?」
面对佐佐木的质问,文子脸上闪过一丝狼狈之色,可能是因为佐佐木的话的确很有道理吧。
「或许你说得没错,是应该藏到吧台下,但那时我没想到,就那样丢在吧台上。如果你认为不行,那我只好向你道歉。」
「我没说不行,我只是想知道,当晚你为何随随便便就将抢过来的刀子丢在吧台上。」
「为什麽那样做,连我自己也不知道。那是偶然。」
「不对!那不是偶然!还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我已经请私家侦探调查过你,你向人借了三百万元,拿这间店作抵押。」
「那件事和杀人案一点关系也没有!那天晚上,令郎和被害者都是偶然走进我店里的,三百万元我也早已还清了!」
「那可真不简单哩!为什麽你忽然有了这么多钱?是亲戚留给你的遗产吗?」
「喂,你说话太没礼貌了!」小林从旁高声说道。
「是吗?」佐佐木微笑道。
十津川想,佐佐木可能是故意要激怒小林和文子。
果然不错,小林胀红了脸说道:「废话!你无权侵犯别人的隐私!你儿子病死狱中是很可怜没错,但那是他咎由自取、罪有应得。老板娘的债务跟这件案子怎会有关联呢?」
「老板娘的债,是你拿一部分退休金帮她还的吧?这只是我的猜测。」
「……」
「看来我好像猜对了。」佐佐木彷佛很满意似的微笑。
小林看了文子一眼,一口将剩下的酒喝光,说道:「我是这家店的常客,我知道老板娘有困难,便帮助她,这难道不行吗?」
「不是不行,她长得这么美,如果我是你,我也会帮她还债。」
「那你为什么要在这麽多人面前提这件事?」
「小林先生,算了吧!」文子制止怒气冲冲的的小林。
「什麽算了!这家伙以为自己有枪,就在这里为所欲为,连这些跟命案毫无关联的事也要问,简直太放肆!」
「我说过了,是否有关由我判断。既然你帮她还了三百万元债务,那麽你现在就是她的 『共同经营者』了,对吧?」
「共同经营者?」
「不是吗?你垫付了三百万元,这家店不就等于是你的了吗?」
「就算是好了,但我并不认为自己是共同经营者。」
小林用双手抚摸自己的脸,也许是因被称为共同经营者而感到难为情吧?
「你的退休金是七百五十万吧?」佐佐木好像要再度确认般又问一遍。
为何他一直追问这件事呢?十津川也想不通。
「是又怎样?」小林以愤怒的声音说。「那是一家小公司,只能领到这么多。」
「那麽,对你来说,三百万是很大的金额吧?」
「嗯,不错。」
「还有,你退休之後,有没有找到新的工作?根据我派人调查的结果,你好像还没找到。」
「到了这个年纪,实在很难找到工作,经济不景气嘛。但这是我家的事,你管不着!」
「那当然,不过我想,既然是失业中,那三百万元不就显得更加珍贵了吗?但是你却二话不说就拿出来,可见你对老板娘不单是有好感而已,你一定别有用心。」
「你在说什麽!」小林的声音就像在惨叫。
「算了,小林先生。」文子露出笑容看着小林说道,然後又转向佐佐木说:「我和小林先生打算在最近结婚,这样你明白了吧?」
十津川微笑,心想:紧要关头时,女人的胆子倒比男人的大。
「那要恭喜你们了。」佐佐木说。
文子看看十津川,又看看其他五个证人,然後说:「我是单身女郎,小林先生现在也是孤家寡人,我们结为夫妻,想必没有人反对吧?」
「哦,我不反对。」佐佐木微笑道。
「既然如此,就请你别再问这些跟命案毫无关联的无聊问题啦!你儿子犯案是去年的事,小林先生替我还清三百万是今年的事,我们要结婚则是以後的事。」
「是否跟命案有关,不久就会明白了。如果真的无关,你们就不必担心。」
佐佐木说着,从椅子上站起来,望著另外五个证人说:「现在要问下一个证人,大家到外面去吧!」
——第一章完——
第二章 第二种证言
——手持水手刀的被告随後追去,穿越酒吧前的马路,逼近木下诚一郎。就在此时,开着车子送部属千田美知子(二十八岁)回家的中央银行N分行副分行长冈村精一(三十五岁)刚好路过该地(他开的是一部七五年型的史凯兰GT豪华轿车),眼见被告从车前方穿越马路,立刻紧急煞车。根据这两人的证词,被告是以右手持刀,满脸杀气地往他们後方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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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来到马路上,外面风很冷。
安藤常打了一个喷嚏。
「你还好吧?」佐佐木问。
安藤常没理他。
佐佐木像外国人般耸耸肩说:「现在来检讨冈村精一先生和千田美知子小姐的证言。你们两个到那辆车上面去!」
他说着,用枪指指路边那部银色的史凯兰GT车。
「我说完证言,就让我回去好不好?明天有个重要的会议,我非出席不可。」冈村对着佐佐木大声说。
「会议?」佐佐木露出讽刺的眼神,嘴边浮出冷笑。
「是很重要的会议。」
「我儿子冤死狱中。」
「这我知道,但我是副分行长,一定要出席。」
「既然如此,就要跟我合作。」
「好,我绝对合作。」
「要跟我合作,就要说出事实真相,知道吗?说谎讨好我可不行。」
「我懂了。」
冈村催促千田美知子,两人一起往车子跑去。
「你们也都到车子旁边去。」佐佐木说。「我告诉你们,我是乘一艘汽艇来的,那艘汽艇已经回去了,明天才会再来,今天之内,谁也无法离开此地,所以,你们可别做傻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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