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哑舍全本(1-4)+番外

_26 玄色(当代)
俯视众生,拥有着无上的权势与财富,随手便可以决定其他人的生死与命运。
可是站得越高,就意味着危险越大。
没有任何一个皇帝会觉得脚下的金字塔很安全,也许只是多出了或者错失了一个环节,看似坚固的金字塔就会轰然崩塌。
所以每个皇帝都是极其缺乏安全感的,就连家人都是无法相信的。
站在最高处的寂寞,也只有皇帝自己才能体会,没有人能与之分享。
是真正的孤家寡人。
因此,皇族也是一个特殊的家族,围绕着代表九五至尊的龙椅,争斗、猜忌、阴谋、嫉妒、算计……层出不穷。
就算是对那个龙椅没有欲望的人,也会因为身份而被动地卷入漩涡之中,万劫不复。
兄弟之间、父子之间、夫妻之间,亲情、友情、爱情都成为了奢望。
所以当年仅十岁的刘子鸾在被杀前曾泣诉道,愿来世不复生于帝王家。
古往今来,在中国两千多年的封建历史中,一共有四百多位帝王。
这也是那些年代里特殊的存在,也是我们现在这种时代无法接触到和无法理解的存在。
为何习武的人总会容易漠视生命,那是因为他们掌控了比常人强大的武力,自觉高人一等。
所以少林寺的扫地僧曾说,学一门少林绝技,必须要同时学习一门佛法来化解戾气。
就像是拥有了刀剑,就必须要配上刀鞘,否则就会伤人伤己。
只是拥有武力和利器,就会让一个人的性格产生变化。
那么拥有无上的权力呢?
其实历史上那些饿殍遍野的灾难,并不是由坏人做出来的。
坏人只能做出一些相对于小一些的坏事,因为就算他们是坏人,他们也是有良知的,会心虚。
而那种罪大恶极的事情,多半是那些打着为国为民旗号的人做出来的。
他们自以为是为了天下苍生,用着权柄而做着那些所谓利国利民的“好”事。
却从没看见,因为一条旨意,会有多少平民百姓会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这也许就是皇帝站得太高的缘故,看不清因为他的一个决策,金字塔的底部究竟会发生什么。
所以昏君频出,明君难得。
世间的事都充满着诡异的平和,有为龙椅而抢破头的,也有唯恐避之而不及的。
但身处在家天下的封建社会,便有了许多不得不继位的皇帝。
这些皇帝并不擅长于治理国家,反而有着各种各样的爱好。
例如画技超群的宋徽宗赵佶,例如喜好当木匠的明熹宗朱由校,例如不想当皇帝想当和尚的梁武帝萧衍……
若生下来不是注定为皇帝的话,赵佶也许会是个名流千古的画家,而不是北宋被俘的囚君,在异国他乡毫无尊严地逝去。
朱由校也许是个留下无数巧夺天工作品的雕刻家,而不是被奸宦蒙蔽甚至因为服用“仙药”而亡。
萧衍也许会是个得道高僧,而不是被活活饿死在台城。
哑舍之前的二十四个故事里,也曾经写过关于皇帝的古董。
例如一代女皇武则天的无字碑,艺术皇帝宋徽宗的四季图,还有那传国玉玺和氏璧。
就连温文尔雅的扶苏公子都无法跳脱皇帝之位的束缚,那也曾经是胡亥少爷的执念。
作为金字塔的最顶端,围绕在皇帝周围的事迹也是非常值得研究的。
《哑舍》的第三部集中写了关于皇帝的十二个古董,每一个都倾注了我极大的心血。
天钺斧所引起的猜疑,独玉佛所粉饰的残缺,龙纹铎所预示的控制,玉带钩所展现的野心,定盘珠所选择的取舍,虎骨韘所带来的欲望,象牙骰所滚动的赌运,震仰盂所流失的亲情,五明扇所扇动的谎言,免死牌所消散的忠诚,青镇圭所构造的规则,乌金鼎所铸建的权威……
我拣取了最想写的十二种帝王古董还有它们所隐含的寓意,当然不能说十二种就写全了,以后的故事中也有可能会继续出现帝王古董。
《哑舍》第三部极少涉及情爱,因为一涉及权力,那些爱情便已经变了质。
男女之间的纯爱,只存在于双方平等的情况下,或者是存在于双方并没有意识到彼此差异的年纪。
只要他们意识到彼此之间有一方处于绝对的劣势,那么这样的爱情,就会掺杂着各种复杂的情感。
当然这种扭曲的爱情,在独玉佛和玉带钩中都有描述,定盘珠中的爱情还未萌生多久便已经被掐灭……
《哑舍》第三部结局也引入了新人物,还有各种主线剧情的变动。
第四部主要开始寻找失踪的老板,喏……在没有老板的哑舍里……应该会各种鸡飞狗跳吧……陆子冈和医生看起来各种不靠谱啊……【许久未出场的馆长默默窃笑:终于被我等到好时候了!嘿嘿嘿嘿……】
★ ★ ★
哑舍里的古物,每一件都有自己的故事,承载了许多年,无人倾听。
因为,它们都不会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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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须郑重感谢一下对《哑舍》帮助很大的杨小邪主编,横刀总监,路边、小歪等文编的努力,还有阳光、yvon等美编的支持。《哑舍》的漫画版改编也要非常感谢老猪总编、吹沙主编的大力支持,还有音音责编的费心指导。
当然,还要特别感谢一下晓泊,现在哑舍的开业正好已经三年,从插图到画集,再到漫画,和他的合作也越来越好,我们一起继续努力^_^
最后还要多谢读者朋友们的支持,哑舍的成长也离不开你们的关注。如果喜欢这个故事,喜欢这家店,喜欢老板,那么就请继续期待吧!
哑舍一本书十二个故事,一个月一个故事,一年一本书,明年的五月份,再见~\(≧▽≦)/~
玄色 于2013年3月17日
哑舍4 第一章 织成裙
哑舍 第一章 织成裙
李裹儿蹲在后院的花圃里怄气,十岁的她穿得跟个男孩子一样,粗布皂衣,头发分作左右两半,在头顶各扎成一个结,形如两个羊角,梳得也像个男孩子一般。若是旁人见了,倒会暗赞一声这娃娃生得好,像是观音大士座下的童子一般水灵有福气。
李重润寻过来时,见到的就是一个脏兮兮却又透着几分可爱的小娃娃。他不由得暗笑了一声,觉得自己这个小妹实在是有趣得紧。他自己今年也不过大李裹儿两岁多,但已经有了少年人的雏形,身材要远比李裹儿高上许多,很轻易地便把蹲在地上的小娃娃整个抱了起来。
李裹儿吓了一跳,随后发现是自家哥哥,便挣扎了一下,脆声唤道:“重照哥哥!”
李重润怕她摔倒,连忙松了手,扶着她在地上站好,皱眉道:“都和你说过多少次了,我改名叫李重润了。以前看你年纪小,也没太要求你。今天是你生辰,你也十岁了,以后要注意改口才是。”
李裹儿从未见过自家兄长如此严肃,李重润本就是皇子贵胄,一出生就被封为皇太孙,虽然后来和父亲一样被贬为庶人,但天生的皇家气度,随着年岁渐大,越发地让人不敢小觑。
李重润确实是有些生气了,他知道自己若是不说重话,这个古灵精怪的小妹还会像以前那样把这话当成耳旁风。但他这脸刚绷住没多久,就发现小妹玉雪可爱的小脸蛋垮了下去。暗叫一声不好,果然那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立刻水气盈然,开始吧嗒吧嗒地掉眼泪。虽然知道十有八九是假哭,但也把他整个心都揪了起来,连忙把这个泥猴一样的小娃娃搂在怀里轻声安慰。
“重照哥哥是坏蛋……呜呜……”李裹儿今天本来就各种憋屈,这一下就像是找到了发泄的源头,拽着李重润的衣服就哭了起来。
李重润懊悔不已,拍着幼妹细稚的肩膀,叹气解释道:“小妹,你在怪爹爹和娘亲今天没给你过生辰吗?今天京里来人了,他们没有心思给你张罗。”何止是没有心思,李重润想到刚刚父亲李显一听闻京中来了使者,连出门迎接的勇气都没有,急的在屋中团团转,几乎连自尽的心都有了。每次京里来人的时候这一出戏都会上演,也亏得他娘亲这么耐心地在旁规劝,否则父亲也坚持不了这么多年。
李裹儿显然也知道京中来人是什么意思,哭泣声立刻小了很多,在自家兄长怀中哭哭啼啼地问道:“问什么……为什么不能叫重照哥哥?为什么要改名字呢?”
李重润一怔,随即笑了起来。也许是双亲一直疏于理会他们这些孩子,当初他改名的时候,也只是父亲随口说了一句,他应允,小仙蕙那妮子不明所以但也默默地应了,就小裹儿执拗地不改口,他倒是疏忽了一直不曾告知她原由。李重润不回答,却反问道:“小裹儿,为什么坚持不改口呢?你姐姐很早就改口了哦!”
李裹儿听到李重润提起李仙蕙,就更加忿然,想要从自家兄长的怀抱中挣脱开,但后者却比她力气大。李裹儿挣扎了几下后,只好乖乖地保持原来的姿势,闷闷地问道:“不要改名字,改名字就像是哥哥换了一个人一样。”
李重润哑然失笑,没想到小妹的心思如此细腻敏感,虽然心中不以为意,但依旧耐心地解释道:“为什么这样想呢?哥哥还在这里不是吗?只是换个称呼而已。”
“不一样!仙蕙姐说过,名字是父母给孩子的第一个礼物,是非常重要的存在!”李裹儿抬起头,清脆地驳斥道。她的小脸上满是泪水斑驳的痕迹,此时瞪着一双和兔子差不多的红眼睛,倒是无比的可爱。但旋即她又哭丧着脸情绪低落地说道:“可是仙蕙姐的名字那么好听,我就只是唤作裹儿……重照哥哥,我是不是捡来的啊?”
原来重点在这里,李重润闻言哭笑不得,从怀里掏出手帕,低头仔仔细细地把李裹儿脸上的泪痕和泥土擦干净,郑重地说道:“裹儿,你是母亲在到房州的路上出生的,当时我们连一块襁褓都没有,父亲脱下身上的衣服,亲自把你包裹起来,所以才唤你为裹儿,这其实是代表了他对你的喜爱啊!”
听着自家兄长温柔的声音,李裹儿渐渐停止了哭泣,睁着那双被泪水清洗过分外清澈的美目,什么都没有说。
原来她果然是不在被人期待的时候出生的,她和仙蕙姐根本完全不能比……裹儿、裹儿……每次叫她的时候,父亲是不是都会想起那段窘迫悲惨的过去?
李裹儿垂下了脸,严重的光芒慢慢地暗淡下来。
李重润并没有发现小女孩的情绪比之前还要低落,见她终于安静了下来,便牵着她的手去厨房换衣服。
今天是自家小妹十岁的生辰,怎么也不可能让她再穿着男孩子的衣服。而且以后也不能这样,否则小妹越来越大,这成何体统?
心中如此想着,李重润口中却继续前面的话题道:“我改名并不是因为不尊重爹娘的礼物,而是因为我的名字和皇祖母新取的名字音重了,为了避讳而改的。”他们的皇祖母取名为曌,同音的名字自然是要改掉的。
李裹儿这回没有再提问,她虽然没见过那位皇祖母,但通过她父亲母亲的只言片语,已经深刻体会到那位皇祖母的威慑。李裹儿仔细想了一下,发现自家兄长改名字是在四年前,那么就是说那位皇祖母在四年前自立为帝了。
原来女子也能当皇帝……李裹儿心中的这个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年纪尚且幼小的她还没有办法想象未来的她会离那个位置如此之近,近得几乎唾手可得。现在的她更关心的是其他事情。
李裹儿乖乖地跟着自家兄长穿过后院,这个后院中的花圃已经改为了菜园子,她娘亲也亲自下地种些青菜补贴餐食。他们住的地方就更为不堪,勉强算是可以遮风挡雨的几间破屋,再加上两个子宫中来的仆役。不过此时京中来了人,那两个仆役都到前面伺候着了,李重润亲自到厨房烧了壶热水,又找了件干净的衣服重新回到厢房。
他却没料到小妹的反应极大,看到他手中的衣服便迅速一扭头,冷然道:“我不穿!”
李重润耐着性子哄道:“裹儿乖,这衣服是干净的,而且你今天也十岁了,难不成以后都穿着男孩子的衣服?你还要不要嫁人了啊?”
李裹儿咬牙切齿地低声嚷道:“我不穿别人的旧衣服!”她说完眼圈就红了,但这回却说什么都不让眼泪再掉下来,倔强地仰着头,强忍着泪意。
李重润一怔,他这才反应过来,他手里拿着的是李仙蕙的衣服。他们一家人被贬房州,倒不算是囚禁,也不会让他们随便到外面抛头露面,自然会给他们一些银两。但这也仅仅够糊口罢了,剩余的钱帛自然是被有心人吞没,他们又哪里买得起新衣服。有时在酷寒的冬天,他们甚至都没有足够御寒的衣物。
李重润倒是不觉得李裹儿无理取闹,他小时候曾得过万般宠爱,高宗祖父在他满月那日就大赦天下,他一岁的时候就亲自册封他为皇太孙,开府置官属。虽然幼时的记忆已经不太清楚,但李重润也知道自家的父亲是曾经当过皇帝的,若不是皇祖母,他现在应该是当朝最尊贵的皇太子殿下,而他的小妹应该是他最宠爱的公主。
这个念头只升起了一瞬间,李重润就强迫自己把它重新压回了内心最深处。
不能想,人心不足蛇吞象,他们一家子现在平平安安的,比什么都强。几年前他的六伯父,废太子李贤就在巴州自尽而死,其中是否有什么隐情李重润不想知道也完全不敢去想。
伸手抚摸小妹柔软的发顶,李重润暗叹自己粗心。李仙蕙只比李裹儿大一岁,但自然是有新衣服给大的先穿,等不能穿了在给小的穿,但李裹儿却从来不穿李仙蕙的旧衣服,这两个小妮子就像是天生不对盘一半,李重润没想到她们在这种事情上也较真。
细看了下李裹儿身上的男装,李重润阴霾的情绪忽然一扫而空,勾唇笑了一下道:“裹儿,你不穿仙蕙的旧衣服,怎么就肯穿我的旧衣服啊?”他以前都没注意过,这时才发觉小妹身上的衣服极为眼熟,应是他几年前的旧衣服。
李裹儿立刻别扭了起来,期期艾艾地吞吐道:“重……哥哥和仙蕙姐不一样……”她这回倒是记得了要改口,没把那个字唤出口。
李重润满意地笑笑,湿润了帕子,把小妹的脸和手脚都洗干净。李仙蕙从小自立,但李裹儿自小却都是他带大的,这些活计做得倒是熟稔。
待把李裹儿擦得干干净净后,李重润对她笑了笑道:“裹儿,哥哥想看你换女装的样子,穿给哥哥看行不?”
李裹儿抿着粉唇,气鼓鼓地看着床上的那套青绿色的藕丝衫柳花裙,很久之后才勉强地点了一下头。
李重润无声地在心中叹了口气,心想以后定要想办法,给小裹儿弄一套最最漂亮的衣裙。
公元698年 洛阳
李裹儿不安地扯了扯身上的淡黄衫碧纱裙,这身高腰齐胸襦裙是她哥哥李重润在全家回洛阳之后,特意带
着她们姐妹去洛阳最好的绣坊定制的。在这裙摆上还绣有莲花图案,花团锦簇,足足有七八层裙摆,从内
到外是从长到短,像是一层层莲花瓣一般,而且并不显得布料累赘,反而轻薄得随着行走步伐而荡出一片
片涟漪,像真的步步生莲一般。而且她的双臂之上还挽着一条嫩粉色的披帛,和裙摆上的莲花颜色交相辉
映,今年已经十四岁的李裹儿已经初显窈窕身姿,这下更显婀娜聘婷。
她从小到大,都没穿过这么漂亮的裙子,而且是新裙子!不是姐姐穿过的旧衣服!
虽然她觉得走在她前面的李仙蕙穿的半臂月青对襟郁金裙也很漂亮,但她已大大地满足了。偷眼再往前看去,就看到了自家兄长丰神俊朗的背影。李重润今日身着紫色襕衫,腰束玉带,佩蹀躞七事,头戴黑色罗沙幞头,足踏如意形乌皮六合靴,刚刚十七岁的少年玉树临风,即使走在御道之上也足以吸引所有人的目光凝注。
李裹儿不知道自己全家被皇祖母召唤到东都洛阳是什么用意,但看自家父亲母亲皆喜气洋洋,兄长有穿上了只有皇子才能穿的极品衣衫,可见这是喜事一件。
心情放松的李裹儿开始打量起周围的宫殿来,她的皇祖母称帝之后,便把洛阳定位都城,称之为东都。东都洛阳的宫殿据说和长安的大明宫一样,也是凹字形宫阙,前为明堂乾元殿,又称万象神宫。东西两侧如巨鸟羽翼一般飞扬的高大宫阙,高耸入云气势磅礴的殿堂,;李裹儿自从进了洛阳城之后就一直仰望着这里,今日终于进得宫来,她的眼睛,就再也舍不得眨,生怕少看了一眼以后就再也看不到了。
一直注意她的李仙蕙秀眉微颦,落后了几步,凑在她耳边低声威胁道:“裹儿,少做这等没出息的样子,以后我们还要住在这里呢!”言下之意是要看以后可以看得够。
李裹儿吃惊地一掩唇,微讶道:“啊?以后我们就住这里?”
李仙蕙被李裹儿这蠢样气得没言语,偷偷拧了一下她的腰间软肉,微嗔道:“你啊!昨晚就知道穿你这碧纱裙了,果然没把爹爹交代的话听进去。”
李裹儿极怕痒,连连告饶,两姐妹虽然从小就不对盘,但毕竟年龄相近,多年下来感情反而好得不得了,只是吵吵闹闹也是三天两头都免不了上演的事情。李重润在前面听到两姐妹的笑闹声,回头关切地看了两眼,又无奈地笑着扭回了头。
李裹儿昨晚倒真的不是没注意听,只是没太放在心上罢了,此时回想起来,立刻牙尖嘴利地反击道:“仙蕙姐以后可不一定会住在这里哦!我记得爹爹的意思,好像是想要把你嫁给武家的二郎哦!”
李仙蕙闻言羞红了脸,却知道这是极可能的事。而那位和她谈及定亲的武家儿郎武延基,她几日前也偷偷央求自家兄长帮看过,得到评价很高,她也就放了心。李仙蕙却看不惯李裹儿一脸轻松戏谑的表情,刺了回去道:“裹儿你也别着急,武家的好儿郎可多着呢,爹爹定能帮你选个好的。”
李裹儿撇了撇嘴,并不当回事。她父亲与武氏家族联姻的用意谁都看得清清楚楚,但若是她不满意的,绝对不嫁!相信兄长也会护着她的。
这样嬉闹之间,众人本来严肃紧张的心情也稍微轻松了一些,穿过金碧辉煌的宫殿,来到精致的西苑上阳宫。上阳宫引洛水支流,穿宫而过,花圃中开满了娇艳名贵的花朵,据说一年四季这花圃中都不会断了颜色,就算是数九严冬时节也会剪采为荷,更别说现在正值盛夏之时。上阳宫内造十六院中有一片人造海,海中还有仙山高出水面百余尺,假山嶙峋,令人叹为观止。在回廊顶上有扇轮摇转,将人工海中的海水送上回廊顶端,注入回廊廊脊,廊脊旁又有孔眼,水流沿廊檐直下,形成细碎滴答的人造水帘,在阳光的映照下璀璨晶莹。行走在回廊之中,耳听水滴坠落之音,嗅着沁人心脾的花香,脚踏光滑微凉的青玉石板,隔着水帘望向廊外的上阳宫风光,当真是消暑避夏的风雅之地。
李裹儿这辈子也未见过这样豪华靡丽的景象,她惊呆了好半晌,才发现李仙蕙也没好到哪里去,微张着粉唇目不暇接。李裹儿倒是没工夫取笑她,她这时发现,宫中的女子身穿各色女官服饰,华丽美艳,妆容精致红丹点颊,发髻繁复云鬓盛美。每当有三三两两的女官或衣着华贵的妇人经过时,都会有阵阵香风袭人,熏人欲醉。
从小到大,只穿过粗布住过陋室的李裹儿,觉得自己像是陷入了一场华美迷离的美梦中,连双腿都是酥软的。
穿过水帘回廊之后,上了水上廊桥,到了一处四面通透环水的临水阁,在缓缓飘荡而起的帷幔之中,一位尊贵的妇人坐在主位之上。李裹儿还来不及细看对方面目,便被身边的李仙蕙拉着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忍着膝盖的痛楚,耳朵里听着父亲正涕泪横流地和那位妇人说着什么,李裹儿便知那定是她的皇祖母。
她倒是没兴趣听他们在说什么,偷偷抬眼,便看到了那妇人脚下穿的凤头高翘式锦履,再抬稍微高一些,她就看到了一件无比奢华贵气的金丝罗衣摆,上用银线勾勒出层层云雾,织纹和绣纹都针脚细密精美无匹,在微风吹拂之下,那宽大的衣摆就像是旁边人工海上粼粼的波光,荡起阵阵涟漪。
那片银色和金色的粼光,看得李裹儿只觉得眼晕,不知今夕何夕。
也许过了很久,也许只过了须臾,悠扬温和的女官声音传入了她的耳中。
“……李裹儿秀外慧中,封安乐公主……”
啊……她果然是在梦中,希望她永远都不要醒过来。
公元701年 洛阳
她果然是在做梦,而且还是一场噩梦。
李裹儿不敢置信地拉着李重润的袖子,结结巴巴地问道:“哥……你说……你说什么?”
李重润爱怜地摸了摸李裹儿尚未梳发髻的头顶,温柔道:“以后哥哥不能照顾你了,要好好照顾自己。”被骤然下旨赐死,李重润自然是不能接受的,但他再心有不甘,却也知道自己是不能抗旨的。只能收拾好了心情,央求那些督刑的公公们,给他一些时间与小妹告别。
李裹儿呆呆地看着面前表情苦涩的兄长,想起刚刚府中混乱的情况,确定这并不是开玩笑,不禁如坠冰窖,瑟瑟发抖。她如同疯魔一般,立刻起身拉着李重润的手臂道:“哥!哥!我们赶紧离开!我们回房州好不好?我不要这些!不要这些了!”她边说边把身上华丽精致的饰品往下扯,叮叮当当地摔在地上。
李重润纹丝不动,把自家小妹还想扯开衣衫的手拢住。也许是接受了事实,李重润反而平静了许多,甚至还扯出了一抹微笑,道:“裹儿,我们早就回不去了。”
李裹儿站在那里,浑身冰冷,兄长的手心温暖,但她却知道这般温暖转瞬即逝。她哆哆嗦嗦地问道:“因为……因为什么?”
李重润淡淡道:“皇祖母下的旨意,说是我和延基诽谤朝政,可怜仙蕙了……”
“仙蕙姐……仙蕙姐她也……”李裹儿彻底傻了,武延基是仙蕙姐的夫君。她之前也听到一些风声,他们不过就是私下随口抱怨了一下张易之、张昌宗那两个皇祖母的男宠……李裹儿浑身发冷,亲孙子亲孙女和亲侄孙,都比不过两个男宠吗?
到底他们算什么?喜欢的时候可以册封为皇太孙,不喜欢的时候可以被贬到千里之外,想起来时可以召唤而来,厌烦时又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掌控他们的生死。
他们是人!不是蝼蚁!
“爹爹呢?他没说什么吗?”李裹儿就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攥住了李重润的袖子,急切地问道。但这样的期盼,却在李重润无奈地摇了摇头后完全陷入了黑暗。
是啊,她怎么会忘记,她那个爹爹,在被贬房州的时候连京中来了一个太监都会吓得要自杀。现在虽然被封为了皇太子,但骨子里的懦弱是怎么都改不了的。李裹儿咬了咬下唇,边说边要往外走:“那我去和皇祖母说说,她那么喜欢我……”
这回换李重润反拉住李裹儿了,他哭笑不得地劝道:“裹儿,你心里也很清楚,她只不过是在做个姿态而已。而且她下旨赐死,也不光是我对张家兄弟不满,而是容不得我罢了。”李重润顿了顿,他也非常后悔,不该如此轻率地按耐不住。因为他的优秀,朝中的局势开始微妙地有了变化,私下有很多臣子寻找各种理由来试探他。因为不管从哪个方面来看,他都是正统的继承人,便一时有些得意忘形,想来是触犯了皇祖母的逆鳞。李重润自知这些事是不能跟李裹儿讲的,所以终是忍了忍,叹了口气到:“可怜的是仙蕙,她才是最无辜被牵连的一个。所以这件事。你就不要再搅进来了,还是做无忧无虑的安乐公主,可好?”
李裹儿终于忍不住扑进自家兄长的胸膛嚎啕大哭。
“听话,我的小裹儿,永远都要穿最漂亮的衣服,过最幸福的生活,做大唐最美的公主……”
……
后来发生的事情,非常的混乱,都像一个个碎片,无论李裹儿怎么回想,都无法再拼凑出完整的记忆。她就像是一个人偶一样,被人强制地和自家兄长分开,即使她拼命地不想放手,长长的指甲都把兄长的手臂划破,也都被人一根根掰了下来。
等她重新恢复意识时,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她被侍女换上了素白的丧服,重新洗了脸束了发。在她房中的衣架上,赫然挂着两套衣裙。
一套是她的淡黄衫碧纱裙,一套则是李仙蕙的半臂月青对襟郁金裙。这两件衣服,都是两姐妹当年到洛阳时,她们兄长李重润买给她们的,也是她们第一次穿如此漂亮的衣裙。
只是即使如此漂亮的衣裙,当年从上阳宫中回来后,两姐妹都不约而同地脱下来,放进了柜子的最底下锁了起来。
因为皇祖母赐给了她们更漂亮更加无法想象的衣裙和饰品,精美到这两套衣裙都黯然失色,甚至于若是坚持继续穿的话,会有失她们的身份。
转眼间,三年已经过去,无论是哪套衣裙,李裹儿都无法再穿上了。因为她的身形已经长开,再也不是十四五岁的童稚少女。但她还是珍藏着这条淡黄衫碧纱裙,因为这套衣裙对她意义非凡。
相信李仙蕙也是一样的。
狠狠地闭了闭眼睛,李裹儿站在衣架前,模模糊糊地想起昨夜父王那样的懦弱无助,甚至还打算让她代替李仙蕙继续与武家联姻!可那又有何用?皇祖母连自己的亲侄孙也一视同仁视如草芥。
愤怒和悲伤到了极点,李裹儿反而冷静了下来。
她早就已经不是当年会哭泣会撒娇的小姑娘了,在洛阳城的三年中,她已经学会了太多太多。
眼泪,是弱者的慰藉,强者的武器,所以她并不打算经常使用。
李裹儿深深地咬紧下唇,李仙蕙临死前,让婢女把她的那件半臂月青对襟郁金裙拿了出来交给她,是想说什么吗?
李裹儿用手摩挲着衣裙丝滑的触感,指尖所及一片冰凉。
衣服确实是一个很其妙的存在,《说文》中的释义,衣,所以蔽体者也。在最初的时候,也不过是为了遮挡身体,掩住羞耻之处而存在的事物。但就如同所有东西一样,衣服慢慢的就有了等级,分了阶层,有些颜色被赋予了新的意义,有些颜色便被禁止平民使用。
其实分等级的,并不是衣服,而是人。
可是她又怎么甘心呢?
李裹儿绝美苍白的脸庞上勾勒出一抹令人惊心动魄的笑容,俯身把床上的两套衣服紧紧地抱在怀中。
她发誓,她一定要穿这世上最奢华最漂亮的衣服,拿回兄长和姐姐应该得到的一切!
其实,她最喜欢的,就是明黄色呢……
“重照哥哥……”一阵压抑地哭泣声在房中响起,最终微不可闻……
公元706年 长安
李裹儿扶着女官的手,款款走在大明宫麟德殿的弧形飞桥之上,低头看着下面殿门外大广场上正在排练的歌舞

麟德殿位于大明宫太液池西的一座高地上,是长安最著名的宴会殿堂,这里经常举行宫廷宴会乐舞表演,或者
会见来使的活动。麟德殿其实是一组建筑群,分为三殿和几组裙楼,殿前和廊下可坐三千多人,朝中的官员都
以能出席麟德殿宴会为荣。
李裹儿这次特意过来看舞女们排练,倒是听闻尚服局折腾出来一种特殊的舞服。只见场中的五百舞女们头戴金
色发冠,身着单色画衣,按乐曲节奏变化,共有十六种变化。李裹儿驻足观看,发现舞女们身上穿的衣服并不
稀奇,甚至还有些单调,但待乐曲奏到第二叠时,乐声一变,曲调激昂,鼓声阵阵。舞女们相聚场中,瞬息间
便换了衣服,露出衣襟上美艳夺目的大团花。因为是五百人遵照鼓声一起做出这样的动作,从拱形飞桥上李裹
儿的角度看来,倒是颇为震撼。
“公主,不过是她们身上罩了一层单色的笼衫,飞快地从领上抽去放入怀中罢了。”一旁额前描着绿黛眉的宫
女细声细气地评价道。
“这倒是比那胡人女子跳的胡旋舞好看多了。”李裹儿微微一笑,却并没有兴趣继续看下去了,继续沿着弧形
飞桥往麟德殿的后殿走去。因为尚服局的司衣那边刚刚传来的消息,织成裙已经完工了,知晓她就在麟德殿,
便已经派人送了过来。
李裹儿美艳绝伦的脸容上,露出了得意的微笑。
这条织成裙话费了一亿钱制成,可谓是绝顶奢侈,不能说后无来者,但绝对也是前无古人的。
她发过誓,要穿这世上最奢华最漂亮的衣服。
父皇登基以来,对她百依百顺,她知道这是出于她兄姐惨死的愧疚。
父皇把在金城坊赐给了她,她便大兴土木,广建宅第,无论在建筑规模还是精巧程度上都隐隐超过了皇宫。
父皇不给她宫中的昆明池,她就自己在府中建了一个定昆池,池中央仿华山雄起一座石山,从山巅飞下一股瀑
布倒泻在池水里。另辟一条清溪,用玉石砌岸,两岸种满奇花异草,芬芳馥郁,溪底全用珊瑚宝石筑成,在月
光下分外清澈,几乎让人以为是天上瑶池。
她自己开府置官,势倾朝野,把国家官爵分别标定价格,公开兜售,不管是屠夫酒肆之徒,还是身为奴仆戏子
,只要纳钱三十万,便立刻授官。她还常常自写诏书赦令,拿进宫去,一手掩住诏书上的文字,一手却捉住了
父皇的手在诏书上署名。父皇笑着为她签字画押,竟连赦文的内容都不看。
甚至有一次她请求父皇将她立为皇太女,父皇虽然没有照她说的去做,却也没有责怪她。
她不停地挑战着父皇的底线,看他究竟能让她做到哪一步。
她知道朝中的大臣们私底下都是怎么说她胡作非为的,但那又如何?
整个天下本来就是应该属于她皇兄的!现在她皇兄不在了,她又何必给其他人留着!
织成裙又怎么样?终有一天她会穿上明黄色的台子衮服!
织成裙又怎么样?终有一天她会穿上明黄色的天子衮服!
人的欲望是没有止境的,即使拥有了好东西,也会想要更好。李裹儿也不知道自己究竞想要的是什么,再奢华宏伟的宫殿,在她看来都不如幼时住的寒屋陋室来得温馨。如果时间可以倒流,她宁愿去穿从前那些破衣败絮,也比现在的锦衣玉食好。
又想起往事,李裹儿心情有些槽糕,走进麟德殿左侧的郁仪楼时,她随手挥了挥,让随侍在侧的宫女们先行退下,她想一个人静一静。
也许那条传说中价值一亿钱的织成裙可以让她暂时平静下来。
待她上了郁仪楼的三楼后,却隐隐听到内间有人交谈的声音传来。
李裹儿不悦地皱了皱眉,尚服局的司衣自然知道她更衣不喜人在侧的习惯,刚刚就已在郁仪楼门口等候了。这楼上的又会是谁?
但这股被打扰的不悦,在一瞬间之后却变成了饶有兴致,李裹儿用臂间的红袖披帛包住了腰间会随着行走而发出声响的玉带佩饰,放轻了脚步声,朝内间走去。越走近就越能分辨出谈话的是两个男子,李裹儿索性也不急着进去,站在门外听了起来。
“这是那个片场啊?这古代摆设布置得太逼真的!晕!这个金壶难道是真金做的?居然这么沉?”这个男人有点大呼小叫,李裹儿眯了眯杏目,不知道此人口中的片场又指的是哪里。
“你别上牙咬啊!给我看看。喏,这重量,这雕刻水平,确实像是真品。”另一个男人声音相比较倒是沉稳些。李裹儿笑了笑。这是大唐的皇宫,每件物事都是极其奢华,又怎么可能会出现赝品?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啊?你说用这破罗盘,就可以回到过去找老板,但我只想要回到一个月以前啊!我们不会这么倒霉,回到更过去了吧?”先前那个男人说话还是让人有听没有懂。“这也是有可能的,我们恐是到了唐朝。”
“唐朝?你怎么这么肯定的?”
“其实从家具便能看出来。秦汉时代人们都是席地而坐,到南北朝时期,垂足而坐开始流行,所以从桌椅凳便可以看出来这是唐宋时期的摆设。而看百宝阁上的瓷器,宋瓷线条简洁颜色单一,这浑圆饱满的瓷器造型便是唐瓷的特点,更别说这三彩了。看这桌上铜镜,唐朝铜镜多为圆形,而宋朝多鸡心形、盾形、钟形、鼎形、炉形等等……”那个沉稳的男声侃侃而谈,对屋中摆设逐一评论,李裹儿微微讶异,倒是没想到此人居然有此学识。不过宋朝又是什么时代?是南北朝的宋国吗?
“好好……现在就算是唐朝……我们这算是穿越了?会不会碰到唐朝时期的老板?”
“为了不改变历史,最好还是不要和他见面。毕竞老板是一直有记忆的,和其他人不一样。喏……看这洛书九星罗盘的指针走向速度,我们最好哪里都不要去。喂!不要随便动人家的东两!能住得如此豪华,可见非富即贵,可别节外生枝了。对了,架子上的那件裙子也不要碰!”
李裹儿知道那人指的就是尚服局做的织成裙,她本还想在门外多听一会儿,此刻却直接推开了内间的雕花大门,就听里面的争吵声戛然而止。
重新披好红袖披帛,在玉饰的叮当脆响中,李裹儿缓缓绕过云母彩雕屏风,脸上严肃的表情,却在看到室内那两人时换成了讶异的神情。
因为她从未看过如此剪裁的服饰。这两个擅自出现在这里的男人一站一坐,都很年轻,估计年纪和她也差不多大,相貌都很英俊,但令她有些看不惯的是都是梳着短发。他们穿着的衣服极其贴身,完美地勾勒出他们修长的四肢,就算是胡服也没有这样的款式,简单却透着一股爽利。站在屋内的那名男子,他的鼻梁上还带着一副奇怪的东西,像是水晶镜片一般透明。
李裹儿感到新奇,也就没有怪罪他们没有见礼,而且这样坦然的目光,她倒是许久没有遇到过了。而且这回还一次就是两个人。
坐着的那名男子见她进来,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便不急不躁地站起身,躬身朝她恭敬地施了一礼道:“见过公主。”
李裹儿的下领微微扬了扬,此人行的礼倒是不错,只是有些生涩,想来应是刚被人教导过。听声音,李裹儿便认出来此人便是声音沉稳的那一个。
陆子冈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很淡定,但背后却已经开始渗出细汗。他是从进来的这位唐朝美女的衣着配饰上推断出来这是位大唐公主,只是大唐出了名的公主实在是太多了,他又没法推断得太细。而且这位公主年纪看上去大概也就刚刚二十岁,但那股嚣张和骨子里透出来的傲气,确实让人不得不低头。
一旁的医生也学着陆子冈的动作,胡乱地行了一个礼。没有得到公主的回应,两人都不敢擅自抬头。
幸好唐朝还并不流行跪礼,只是躬身礼。要是到了元朝以后,他们恐怕不习惯也要习惯了。
偷偷地看了眼手中的洛书九星罗盘,陆子冈欣慰地发现罗盘指针的速度不错,估计很快就会归位。一旦指针在天道十字线归位,他们便可以回到现代了。幸好这回运气不错,不用在古代停留太长时间,大唐公主那可是一个比一个凶残啊!
这么一走神,陆子冈便发现那位大唐公主竟是朝他身旁的医生走了过去,而且还直接伸出手去,勾住了他的下领,强迫他抬起了头。
这一出立刻吓得陆子冈一身冷汗。
医生还比较惜懂,不理解这位大唐公主的意思,一脸不解地看着她。他要比这位公主高上一头,所以直起身子之后,便反而是俯视对方了。搁在他下巴上的手温香暖玉,但却让他各种不自在,若不是知道这不是他熟知的时代,他早就不给面子退后一步了。看那公主居然还把手摸上他的脸了,最后停在了他的眼镜上,医生才恍然大悟,估计这大唐公主没见过眼镜,好奇了。
只听这位公主缓缓道:“把这东西摘下来。”
医生这下犹豫了,万一他这眼镜摘下来就遗落到这个时代,千年后被考古学家发掘出来,成了什么出土文物可怎么办?可是见这公主一副誓不罢休的样子,医生只好乖乖地把眼镜摘了下来。但却并没有递给那位公主,而是牢牢地攥在手里。
李裹儿怔怔地看着这名男子,一直在心中封存的记忆就如同破土而出的嫩芽一般疯狂成长。
太像了……不,并不是武延秀那样的五官神似,而是那一身温柔儒雅的气质……居然和她皇兄如出一辙……
“笑一个。”李裹儿又向前走了一步,这回他们两几乎是紧密的贴在一起了。
医生这回各种吐槽无能,他怎么感觉自己像是在被人调戏中?不过下一秒他就想到了大唐公主的喜好,立刻全身的鸡皮疙瘩都纷纷起立。这等艳福他还是无福消受啊,幸好在他朝陆子冈求救地看去时,后者适时地拽了他一下,令他与这位公主拉开了距离。同一时刻,熟悉的眩晕也随之袭来。
李裹儿皱眉,看着只剩下她独自一人的内间,视线在四周不停地寻找着,却再无那两人一丝一毫的踪迹,就像是凭空消失一般。
若不是指间还残留着碰触对方脸颊的温暖,她几乎要以为自己是大白天的发癔症了。
是皇兄的魂魄来找她了吗?可是好奇怪啊……
恍恍惚惚地重新走出郁仪楼,身边的女官立刻迎了上来。殷勤地询问道:“公主,那织成裙可满意?”
李裹儿愣了一下,才想起她竞没想起来看那条织成裙一眼。但她又不想对其他人解释,只是重新整理了心情,淡淡道:“不合本宫心意,尚服局再做一条吧。”她说得极为轻巧,丝毫不把这价值一亿钱的裙子放在眼内。
旁边描着绿黛眉的宫女也不以为意,尚服局的司衣领了命令也在细细思索到底是哪里不合安乐公主的心意。那描着绿黛眉的宫女小心冀翼地向道:“公主,那这条织成裙如何处理?”
李裹儿现在是连看都不想看,随意地挥了挥手道:“你拿去处理了吧,我听闻你与一家古董店老板交好。就挂在他店里展示好了。”
那宫女立刻盈盈谢过,她服侍李裹儿多时,自然看得出她心情不好,便识趣地不再多言。
李裹儿深深地吐出一口气,闭了闭美目,再次睁开时,又重新变回了那盛气凌人的大唐公主。
公元2013年 哑舍
医生待那折磨人的眩晕感过去之后,立刻睁开眼睛,安心地发现周围是熟悉的摆设。他扶着额头站了起来,对陆子冈没好气地抱怨道:“怎么会回到唐朝去了?这破罗盘还能不能行了啊?不是说要回到一个月以前吗?”
陆子冈坐在黄花梨躺椅上,按了按微痛的太阳穴,苦笑道:“我不也说了,这洛书九星罗盘上面的太过于深奥,这罗盘上有五十二层,最多的那一层有三百八十四个格子,你说我这个半调子怎么能看明白这是如何运作的?”
“呼……还好平安回来了。这么说来,下次我们还是要碰运气喽!”医生趴在柜台上,觉得找到老板的日子遥遥无期。
“那也要等一个月以后了,这洛书九星罗盘又不是每天都能用,每个月都需要推算特殊的时期才能启动。”陆子冈刚刚被惊出一身冷汗,深呼吸了好久才终于缓了过来。
医生却觉得自己的鼻尖依旧环绕着那大唐公主身上侵袭力极强的熏香,凑在柜台上的燕金翔龙博山香炉旁边闻了好久,才消除那种味道。
“话说,那位是大唐的哪位公主啊?太平公主?高阳公主?”
“我总觉得屋里那挂在如意云头纹衣架上的裙子,那么眼熟呢……”陆子冈却陷入了深思。
刚刚头一次进行了时空旅行的医生比较亢奋,丝毫没有差点就被人留下当男宠的危机感,依旧兴致勃勃地想要探讨一下:“话说唐朝不是崇尚以胖为美吗?刚刚那位公主一点都不胖啊,身材还很不错。”
陆子冈瞥了他一眼,鄙视道:“那是杨贵妃的时候才流行以胖为美……而且那是丰腆!不是肥胖!”他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起身朝哑舍的内间走去。
医生好奇地跟了上去,跟着陆子冈穿过哑舍内间长长的走廊,看着他一间间打开里面的屋子,终于在是中一间的门口停了下来。医生见陆子冈停在了门口,不由得推了推他的后背,也挤了进去。
“你在看什么啊……这是……”医生忽然找不到自己的声音了,只能呆呆地看着屋中那件挂在衣架上的衣裙,久久不能言语。
屋子里并未燃灯,只是在屋顶上缀了一枚拳头大的夜明珠,正散发着荧荧的光芒。而在夜明珠正下方的立式衣架上,便挂着一副绝美的衣裙,几乎难以用言语来形容的瑰丽。
“资治通鉴记载,安乐有织成裙,值钱一亿,花卉鸟兽,皆如粟粒,正视旁视,日中影中。各为一色。”陆子冈幽幽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停顿了片刻才继续说道:“我们刚刚见到的,应该是大名鼎鼎的唐朝第一美人,安乐公主。唉,那公主只活到二十五岁就被杀了。”陆子冈说得淡然,因为虽然觉得可惜,但安乐公主在历史上可谓臭名昭薯,虽然谁都不知道真假,但最后还被扣上了轼父的恶名。
医生呆看了许久,才找回自己的神志。刚刚在那间极其奢华的房间里,织成裙看起来倒并不是特别起眼,可如今在这样平凡没有任何映衬的屋子里。这条织成裙却完全让人移不开眼。这条织成裙保存得极为完好,即使过去了千年,也依旧华丽精美。裙面以百鸟羽毛织成,随着他的视线移动而产生色彩变化,裙上呈现出百鸟的形态,甚至因为这种变化像是被赋予了生命,栩栩如生,真可谓巧夺天工。
“真是败家啊……这可是价值一亿钱的裙子啊!”医生啧啧称奇。
“更败家的是,据史书记载,她做了两条织成裙。”陆子冈也跟着八卦道。
“两条!”医生在屋里围着立式衣架转了一圈,疑惑道:“这里只有一条。”
“保存下来的只有一条呗!”陆子冈耸了耸肩,“安乐公主的织成裙也被称之为百鸟裙,在长安引起了上流社会的时尚风暴,所有仕女们都纷纷用禽鸟的羽毛和珍兽的皮毛制衣,结果导致长安城外的鸟兽绝迹。后来唐玄宗不得不在大明宫前焚烧了安乐公主的织成裙。喏,可能烧的就是其中一条吧。”
“太……败家了……”一亿钱就这么凭空烧了啊!医生觉得自己的词汇空前匮乏,只能不断地唠叨着败家这个词,“话说老板把这件织成裙给弄了个单间,不是这裙子有什么问题吧?”
陆子冈耸了耸肩,不以为意道:“你当哑舍里每件古董都有异常啊,这不过是件裙子而已,放单间恐怕也是因为它太贵了……”
“也是……”医生顿时也绝对是自己想多了。
两人赞叹鉴赏了一番,但终究也是两个大男人,对这种奢华的服饰没有太多的兴趣。陆子冈也怕打开房间时间太久,影响屋内的温度湿度不利于织成裙的保存,便和医生一起离开了。
屋内重新变得幽暗,只有夜明珠的光芒在静静笼罩在织成裙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房门被无声地推开,一个黑影闪身而入,迅速把衣架上的织成裙卷入囊中,随后飘然而去。整个过程居然不超过三秒钟。
屋顶上的夜明珠闪烁了两下,忽然间永久地暗了下去……
哑舍:哑舍里的古物,每一件都有着自己的故事,承载了许多年,无人倾听。因为,它们都不会说话……
哑舍小剧场
陆子冈:话说,唐中宗李显还有个外号叫六位帝皇丸。
医生:啊?六味地黄丸?他发明的?
陆子冈:李显本人是唐中宗,他爸是唐高宗,他弟唐睿宗李旦,他儿子唐殇宗,他侄子唐玄宗李隆基,更要命的是他妈也是皇帝,武则天……所以……这一家子六位帝皇……丸……
医生:……
THE END
哑舍4·第二章 玉翁仲
公元1057年 开封府大学
开封府内城朱雀门东北角这一带,是东京最繁华热闹的地方,这里因为蔡河流过,形成一道优雅的河湾。
蔡河湾这里非常繁华,随处可见各种各样的商铺建筑,而且更加奇特的是,这里同时拥有着贡院,太学,国子监,教坊,医院,妓院,赌坊,从上九流到下九流,几乎都挤在这一块区域,独特的风景让这里成为东进最富盛名的地方。
刚刚步入及冠之年的王俊民,跟着他的同窗好友初虞世,从蔡河湾南岸森严肃穆的学府中缓步走出,借着月色缓缓融入了蔡河湾热闹的人群中。
王俊民十七岁就入了太学,成为了这座最高等学府中的一个太学生,当然,若不是十二年前范仲淹范大人推出的庆历新政,建立锡庆院太学,他现在还指不定在哪里苦读诗书呢。
太学设有舍斋,只要交足了学费,吃住都在其中。在太学之中煎熬了三年,王俊民尚是首次被人拽出来好好游逛这赫赫有名的蔡河湾,一下子就被面前这熙熙攘攘比肩接踵的镜像珍珠了。在人群中还能看得到很多人和他们一样穿着圆领大袖的白细布襕衫,这是太学生的太学服。王俊民眼尖地看着几个学子穿着太学服就明晃晃地往青楼楚馆走去,不由得替他们窘迫起来,恨不得把身上同样的这套白细布襕衫换了去。
但他也知道世风如此,在市井间每每还会流传那些缠绵悱恻的才子佳人故事。大多那些不具名的作者,就都是他的同窗们。
“康侯,想什么呢?”初虞世都走出去好几步了,才发现身边的人没有跟上来,不由得回头去唤。
“哦,和甫,只是想到明日就是上舍考试,我们现在还出来逛,不太好吧?”
王俊民和初虞世的关系最好,两人不光是同乡,还是舍友。
“你都学傻了你,出来透透气有助于明天发挥!”初虞世用手中折扇拍了拍他的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王俊民踌躇了片刻,终是不忍扫好友的兴致,举步跟了上去。
太学之中分三舍,分别是外舍、内舍和上舍。新生入太学便在外舍学习,经过每月一次的私试和每年一次的公试合格,再由学官参考其平日行止,合格者便可升入内舍,成为内舍生。内舍生每两年考试一次,优秀者会进入上舍。而上舍生每两年都可以参加凭靠,诸多品评都必须达到优等,就可以成为上等上舍生,释褐授官。若是有一门评级为平,则为中等上舍生,免礼部试。再次则为下等上舍生,免解试。
可以说,在太学之中,外舍、内舍和上舍,直接就把太学的学生分为了上中下三等。而上舍也不是谁都能进的,上舍生几乎是在太学金字塔的最顶端,他们理所当然的拥有着太学之中最优秀的学官典学指导,最好的舍斋,最好的书房,在太学之中,向来都是鼻孔朝天的。
太学服的白细布襕衫是一种裳下摆接一条横襕的男士长衫,全身上下都简简单单,看上去和一般士子的襕衫没有什么区别,但却在黑色的襕衫之上有着一条不甚清楚的深色滚边。整个东京城的人都知道,只有太学的学生才能穿这种滚了边的襕衫,还用不太明显的颜色,区分了太学生的等级。
王俊民低头看着下摆上那道靛青色的滚边。心想他之前是群青色,现在是靛青色,希望在不久之后就能换成看上去低调、但是却代表着上舍生荣耀的鸦青色。
正胡思乱想着,王俊民也没注意到路人的目光,他们两人本就相貌堂堂,身材挺拔,又身着代表内舍的太学服,极为惹眼。太学的学生大部分都是官宦子弟,再不然就是被举荐而来各地数一数二的学子,进了太学内舍,虽然还不是上舍,但也算得上是半只脚已经踏入了朝廷门槛。所以他们两人走在街上,不时就会有或羡慕或嫉妒的视线投注过来。
王俊民跟着初虞世不知道穿过了多少小巷胡同,带她发觉周围已经冷清下来之时,才注意到他们已经到了一个很偏僻的胡同之中。只是这里分明还在蔡河湾附近,因为那吵吵嚷嚷的加埋生育吆喝声就在不远处清晰的传了过来。
这个互通中道也有着不少铺子,很多都是卖古董和字画的,因为这一行有着“灯下不观色”的铁律,所以入夜之后就纷纷闭了店,白天的时候应当是很热闹。只是这都闭店了还来做什么?
王俊民正想发问,就见一家古董店门前还点着灯笼,他只来得及借着那灯笼的晕光看到这家古董店的招牌上写着“哑舍”二字,就被初虞世拽着跨入了店铺大门。
还未等看清楚店内的摆设,王俊民就已经闻到一股沁人心腑的香气,甜而不腻,清新高洁,像是把他整个人内心污浊的部分都洗涤了去,令他的心情立刻舒畅了起来。这家古董店真的好奢侈,虽然不知道这熏香是何种香料,但绝对不是廉价之物。
王俊民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的钱囊,他父亲不过是开封府的小小判官,吃俸禄度日,还要上下打点,供他上太学已是极限。更别说他家中还有三个未长大的弟弟,他也要省着点才是。因为铁了心不想买东西,王俊民倒是静得下心来鉴赏店内的古董,一边看一边啧啧称奇。
店内的布置典雅宜人,各种古董的摆设都恰到好处,没有待价而沽的市侩感觉,反而像是进入到了一个大户人家的厅堂,每一个的古董,看起来都是华丽珍贵,价值连城。
初虞世却没王俊民那种闲心,他立刻冲到了放置文房古玩的地方,挑挑拣拣起来。除了一些玉佩扇子,他们太学生大抵都喜欢这些平日中可以用得着的文房之物,更加之古董店中经常会有些问人士子用过的文房清玩,谁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但在考试前可以买来当个好彩头,保佑科科必过,这在初虞世看来可比考前温书管用多了。
“掌柜的!今天下午我看到的那个,李白用过的云纹白玉笔洗还在吗?”初虞世急吼吼地掏出怀里的银票,“我这回钱带够了!”
王俊民在一旁都不知道该做什么反映了,虽然这家店看上去挺不错的,古香古色,卖的古董也很有年头,但一个诗仙李白用过的笔洗也太离谱了吧?不过他也知道好友的性子,是劝也劝不住的,反正初虞世家里有钱,倒也不在乎这点花销。
只是即使这么想,王俊民也无法对这家古董店的老板产生好感,在对方从内间走出来后,他便移开了视线,不再关注那边的讨价还价,漫不经心地扫过一旁的博古架。
可他的视线去忽然间被角落里的一个玉人所喜迎,他好奇地走了过去,发现那是一个只有大拇指大小的玉翁仲。
玉翁仲是一种驱邪祛魔的佩饰,翁仲原是秦始皇时的一名大力士,名阮翁仲,传说力大无穷武力过人,秦始皇令阮翁仲兵守临洮,威震匈奴。阮翁仲死后,秦始皇为其铸铜像,置于咸阳宫司马门外。匈奴人来咸阳朝拜,远远看到该铜像,还以为是真的阮翁仲,不敢靠近。
于是后人就把翁仲铸成铜人或者雕刻成石人,立于宫阙庙和陵墓前用以辟邪。渐渐地,石人开始佩戴的玉翁仲来辟邪,玉翁仲与司南佩、刚卯在汉代及其流行,同被称为辟邪三宝。
子不语怪力乱神,王俊民本是不信这些,但却觉得这枚白玉翁仲雕刻得极其古朴大方,忍不住伸手拿了起来细细端详。
这枚玉翁仲采用汉代风格为汉八刀,风格古拙凝练。简简单单的几刀就雕琢出来一张青年人面容,玉光莹润,有股摄人心魄的苍劲刚毅。这枚玉翁仲的穿孔为人字形,从头顶上直到腹部,再分两路由腰部两侧出来,呈人字状的红色穗绳也是从头部而下至腰的两侧系一结,这样翁仲悬挂时就可以立着,这种人字形穿孔也是明显的汉代翁仲的标志。
王俊民爱不释手的摩挲着,这枚玉翁仲许是年代久远,穗绳虽是崭新的,但玉翁仲的身体上面有着数道裂纹,还有着血丝般的沁色,看上去就像是玉翁仲所留的鲜血,有种说不出的诡异之感。
“哎呦,康侯你怎么在看这个啊?”初虞世已经买了那个笔洗,抱着个锦盒凑了过来,一看到王俊民手中的玉翁仲,便大呼小叫起来。
“怎么了?”王俊民皱了皱眉,视线落到了一旁跟过来的老板身上,震惊于对方不似普通人的气质。这人穿着一袭秦汉时的古服,宽袖紧身的绕襟深衣,黑色的直裾优雅的垂在脚边,更衬得他面如冠玉,活脱脱就像是古画中走出来的风雅人物。这样的儒雅气质,就算是太学中的太常博士,都比不上,更遑论他并未束发,可见还是弱冠之年。
“这枚玉翁仲传说是给人带来厄运啊!”初虞世语气夸张的说道,“张师正知道不?就是一直和你竞争内舍学谕的那个人,前阵子不信邪地把这玉翁仲买了回去,连连倒霉,连内舍学谕都被你当了。后来只好把这玉翁仲退了回来。”
内舍学谕是选取内舍生之中最优秀者当之,在学官无暇之时代为指导其他内舍生的功课。王俊民是为着内舍学谕会每个月发银钱补贴才去报名的,从没在意还有谁在和他竞争。不过张师正他倒是有印象,毕竟内舍生之中极其优秀者也就那么几人,都是进入伤舍的后备人选,王俊民就算是再不问世事,也知道那几位。
但重点不是这个,王俊民没理会初虞世的劝阻,直接向一直没说话的老板扬手道:“这枚玉翁仲怎么卖?”
那老板淡淡一笑,道:“你朋友都说这枚玉翁仲会给人带来厄运,你怎么还要买?”
“是真的会给人带来厄运?”王俊民拧紧了眉,他本来以为这老板能把一个看起来普通的笔洗都吹成是诗仙用过的,自然会巴不得地把这玉翁仲卖掉,编造各种离奇古怪的来历。
那老板却没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徐徐道:“玉本为石,聚集天地灵气而生成玉,经过匠人精心雕琢为饰。而为主人挡过灾的玉器,往往会因为灵气耗尽而有裂痕甚至破碎。玉是有灵性的,但反之就也有邪性,碎玉很容易招惹些不好的东西。”
他没有说这枚玉翁仲会给人带来厄运,可每个字都在暗示。
王俊民低头看着手中的玉翁仲,他知道翁仲上面的那些裂纹不是玉本身自己所带的石纹,而是真正的裂纹,甚至连沁色都沁入得很深。
可是就是很喜欢怎么办?玉器与人也是要看缘分的,在这满屋子都是名贵古玩的店里,他就这么视线一扫,就独独看中了它。就是想要占为己有,好像天生就该是自己的东西。
“这玉翁仲怎么卖?”王俊民开始琢磨着自己可以动用的钱财有多少,他当了内舍学谕之后,倒是有了一部分补贴。
老板微微一笑,便随意道:“既然你想要,就拿走吧。好好待它即可,若真是厌弃了,切不要随意丢弃。”
王俊民欢喜的道了谢,立刻就把玉翁仲挂在了腰间,觉得今晚当真是出来对了。
初虞世在出了哑舍之后,忍不住埋怨几句,直说那玉翁仲邪门的很,让他谨慎小心。
但王俊民浑然不以为意,既然喜欢一件东西,自然是要连它的所有都一起喜欢。
不管是优点,还是缺点。
翌日的上舍考试,王俊民感觉不错,交了卷子,就知道自己定是能进上舍了。倒是一旁的初虞世趴在桌子上唉声叹气,显然是没有底气。
王俊民思考0着自己的人生规划,他今年入太学上舍,一年必是无法结业的,今年的科考必是赶不上了。好在现在是两年一届,他可以等两年后的那一科。
一边思索着一边收拾书桌上的文房笔墨,王俊民感觉到有人在他的面前停了下来,一抬头才发现是张师正。后者正神色阴晴不定地看着他腰间,显然也是认出了那玉翁仲。
两人虽是竞争关系,但却从未说过话。王俊民也不知如何与他打招呼,而张师正也没做多停留,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之后便转身离去。
“康侯你没事吧?今天考试没发挥失常吧?”初虞世走过来关心的问着,在发现好友如常的脸色后,才放下心道,“没出什么意外就好,唉,你怎么就这么想不开看中这玉翁仲了呢?”
“你答得如何?”王俊民知道自己这好友最喜欢唠叨,若是不转移话题,恐怕让他说个一刻钟都不会停的。
“说不准。”初虞世叹了口气,用折扇敲了敲手心,垂头丧气道,“算了,若是进不了上舍,我就回家去学医。要知道我是最喜欢看医书的……”
王俊民拍了拍他的肩,也觉得很无奈,人真的是各自有命。
没过多久,内舍提升至上舍的人选也张榜公布了,王俊民果然是被录取为上舍生,而初虞世的名字却没有在榜上出现。王俊民还注意到,张师正的名字就在他的旁边,可见学官对他们两人的评价相差无几。
能搬入上舍,又离自己的计划进了一步,王俊民自是欣喜。但与好友初虞世分开,倒是把这股喜悦冲淡了几分。初虞世却满不在乎,说家里又让他继续念太学,他学医的理想又被继续推迟了下去。
上舍生都有自己独立一间的舍斋,换了鸦青色勾边襕衫王俊民少了他人干扰,越发刻苦学习,在上舍这一届中隐隐有独占鳌头之势。只是他甚少在上舍中交游来往,声望到还不如张师正。
王俊民也不以为意,他闲暇时顶多被初虞世交出去喝喝茶,回家看望下父母和弟弟们,甚至连上舍学谕都没和张师正竞争,完完全全投入在经史典籍之中,几乎忘我。一晃一年多就过去了,马上就要到了两年一届的上舍评考。
要知道上舍评考的那些判卷夫子,都是朝中重臣,只要在评考的试卷上发挥出色,给他们留下印象,那么当他参加即将到来的科举考试时,会有莫大的帮助。太学中人心中都有着默契,事实上每次在科举前举行的太学上舍评考,就相当于小科举,能取得名次者,只要不发挥市场,在科举之中定能榜上有名。
王俊民越发努力起来,每晚都在学斋中苦学到最后。
这一晚,他刚作完一篇文,揉了揉干涩的双目,习惯性地用酸痛的右手摩挲着要见的玉翁仲。
这已经是他的下意识动作,自玉翁仲买来的那一天开始,就没有离开过他半步,每当手指碰触着那润泽光滑的玉质肌理,都会让他烦躁疲惫的心情立刻安定平和下来。就像无论他学到多晚,总会有一个人在陪着他一样。
王俊民闭上了双目,用手指尖描绘着玉翁仲的刻痕,这么好的一件玉饰,居然会被人诬陷为会给主人带来厄运?事实上他自从佩戴起玉翁仲后,顺利考入上舍,父亲的官职不能说高升,但也足够一家人花销了,可以算得上人生一帆风顺。
想着想着,几天都未好好休息的王俊民就这样睡了过去,直到右臂突然传来一股钻心的疼痛。
“啊!咳咳!”王俊民从梦中惊醒,却惊愕地发现他居然身处火海之中,刚刚让他醒过来的那种痛楚,正是火舌舔到他右臂袖袍而引起的。他急忙四处拍打着,倒在地上打滚压灭了身上的火,右臂疼痛和仿佛置身与地狱熔岩的温度,让他清醒得认识到这并不是在做梦。他想高声呼叫,一张口就被浓烟呛得直咳嗽,很快就有了窒息的感觉。
怎么会这样?他只是睡了一小觉,怎么醒过来就要被活活烧死了?
该不会他还是在做梦吧?
意识逐渐地远离,昏昏沉沉间王俊民隐约感觉到有个人正拼命地扯着他往屋外逃但那人的力气也委实太小了,当真是在如蜗牛般挪动。
会是谁?难道是学斋之中的同窗?但他记得就只有他在学斋熬夜苦读。
王俊民手脚酸软,没有一丝力气,觉得自己就是个累赘。他张口想让那人不用管他先走,可没来得及说出一个字,就陷入了黑暗之中。
“哎呀,康侯你要看开一点,太学的主簿大人都不追究你的责任了,你好好养伤。”初虞世心有余悸地看着躺在床上静养的王俊民,那么大的火灾,自家好友只是伤了右臂,可真是死里逃生。
不过看他如死寂般的表情,初虞世叹气安慰道:“你右臂烧伤,虽未伤到筋骨,但上舍评考和下个月的科举也都参加不了了。别在意,你还年轻,两年后还有机会嘛!”
“都是我的错。”王俊民闭了闭眼,他的喉咙因为吸入了大量浓烟而声音嘶哑。他倒是不甚在意缺席考试,一个人若是从生死边缘挣扎了一回,对其他事情自然就会看淡了许多。虽然刚刚来看望他的主簿大人风趣地说他们终于可以借此机会重建舍斋了,但差点酿成大祸的王俊民依旧懊悔不已,他下意识地握住了放在枕边的玉翁仲。
了解他的初虞世眼珠子一转,严肃的沉声道:“其实康侯,这事我总觉得有古怪。学斋当时只有你一人,若是你书桌上的那盏油灯所引起的火灾,那么你又怎么可能只伤到右臂?早就变成焦炭了。”
“只有我一人?”王俊民一怔,连忙追问道:“我记得是有人救我出去的,那人怎么样了?”
“啊?你说张师正啊?他没什么事,据说他冲进去时是在学斋门口发现你的,只是燎了些发梢袍角罢了。”初虞世的言语间满是怀疑,“康侯,不怪我多想,上等上舍生就只有一个名额,只有你有才具和张师正竞争。会不会是他下手暗害你?让你受伤不能参加评考,最少也能让你受惊扰乱你心神。后来又见火势严重,才冲进去救你的?否则他怎么就那么巧大半夜的还在?”
门口?不是桌子旁边?王俊民愣了愣,才迟一步发现好友正兴致勃勃地进行阴谋论,不禁轻斥道:“和甫,你别胡说。这次多亏了张兄,我伤好后也要去拜谢于他。”
初虞世讪讪地笑了笑,视线落在了王俊民左手之上,惊道:“我知道了,定是这枚玉翁仲,你才这么倒霉的!快点扔了它吧!”
王俊民的左手一震,随即不自然的笑了笑道:“瞎说什么呢?我累了,你也快些去温书吧,内舍考试就在这几天了。”
打发了初虞世离开,王俊民却并未休息,而是低头看着手中的玉翁仲。
也许是在火海中他在地上打滚的远隔,也许是因为靠近了火焰承受不了高温,玉翁仲上的裂痕更多了。那些像极了鲜血般的沁色,更让玉翁仲看上去狼狈不堪。
他是真的很喜欢这枚玉翁仲,甚至连上面原本的裂纹有多少条,哪里有,闭着眼睛都能记得起来。指尖在伤痕累累的玉翁仲上划过,王俊民还是把它重新拴回了腰带上。
这一年的上舍评考,张师正得到上等评价。
王俊民一直想去当面感谢张师正的救命之恩,但又怕影响到他温书,所以一直等到科考结束之后,才提着谢礼到了他的舍斋登门拜访。
其实张师正的舍斋,就在他的斜对面,但王俊民却是头一次敲门。
张师正开门的时候,王俊民就看到了他正在收拾东西,并不是回家暂住的架势,而是把书架上的书籍都一摞摞的放进箱子里。
“你这是……要搬走了?”王俊民下意识地问道,随即回忆了一下张师正的字,扬起了笑容道,“恭喜不疑兄,此次定能金榜高中啊!”这样仔细地收拾东西,不是考砸了以后不再念年太学了,就是考太好了以后不用念了。王俊民虽然不善言辞,但自然也不会认为张师正考得很差。
开玩笑,上等的上舍生,又怎么会考得很差?一想到自己连去参加考试都做不到,王俊民就不由得黯下了神色,但还是强打起精神,诚恳道谢:“当日多亏不疑兄相救,前几日怕太过叨扰,所以今日才来致谢。”说罢就把谢礼递了过去。
张师正自然推辞,婉拒道:“救人乃义不容辞,就是换了其他人在里面,我也是要救的,康侯不必如此。况且我发现康侯的时候,你已经在门口了,我只是举手之劳而已。”
“门口?”王俊民一呆,初虞世初虞世之前和他说过这事,他也以为是好友记错了,没太在意。但此时这当事人再次提起,让王俊民不得不信。
难道那个人是他自己在火海中产生了幻觉?主簿大人也没说还有其他受伤的人,在那样的火势之下,若是有其他人救他,肯定也少不得会被火烧伤。
王俊民压下心中的疑惑,坚持要求张师正收下谢礼。其实他们都是读书人,送的也不是金银之物,而是几本王俊民特意淘换来的孤本。说值钱也不太值钱,但却是有钱也买不来的。
张师正推脱不掉,只好勉强收下。他的眼角余光扫到王俊民腰间的玉翁仲,状似闲聊地叹道:“康侯,你别嫌我多言,这玉翁仲我也不信邪戴过一阵,当真是诸事不顺。有次在街上差点被受惊的马车撞上,若不是那马车正好被石头所绊,先行摔倒在地,我说不定就会被那匹疯马踏断了脖颈。”
张师正一边说一边惊魂未定,显然也是无比后怕:“如今你虽然勉强捡回来一条命,但终究是误了这次的科考。以往太祖朝每年一科,到真宗朝两年一科,往后说不定还会三年一科甚至更长。”
王俊民抿紧了唇,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正好这时又有其他同学前来拜会,张师正的人缘在太学中是最好的,王俊民觉得没有办法融入到他们的那个圈子里,索性告了辞。
打发了初虞世离开,王俊民却并未休息,而是低头看着手里的玉翁仲。
也许是在火海中他在地上打滚的缘故,也许是因为靠近了火焰承受不了的高温,玉翁仲上的裂痕更多了,那些像极了鲜血般的沁色,更让玉翁仲看上去狼狈不堪。
他是真的很喜欢这枚玉翁仲,甚至连上面原本的裂纹有多少条,哪里有,闭着眼睛都能记得起来。指尖在上伤痕累累的玉翁仲上划过,王俊民还是把它重新拴回了要带上。
这一年的上舍评考,张师正得到了上等评价。
王俊民一直想去当面感谢张师正的救民之恩,但又怕影响到他温书,所以一直等到科考结束之后,才提着谢礼到了他的舍斋登门拜访。
其实张师正的舍斋,就在他的斜对面,但王俊民却是头一次敲门。
张师正开门的时候,王俊民就看到了他正在收拾东西,并不是回家暂住的架势,而是把书架上的书籍都一摞摞地放进箱子里。
“你这是……要搬走了?”王俊民下意识地问道,随即回忆了一下张师正的字,扬起了笑容道,“恭喜不疑兄,此次定能金榜高中啊!”这样仔细地收拾东西,不是考砸了就是以后不再年太学了,就是考太好了以后也不用在念了。王俊民虽然不善于言辞,但自然也不会认为张师正考得很差。
开玩笑,上等的上舍生,又怎么会考得很差?一想到自己连去参加考试都做不到,王俊民就不由得黯下了神色,但还是强打起精神,诚恳道谢:“当日多亏不疑兄相救,前几日怕太过叨扰,所以今日才来致谢。”说罢就把谢礼递了过去。
张师正自然推辞,婉拒道:“救人乃义不容辞,就是换了其他人在里面,我也是要救的,康侯不必如此,况且我发现康侯的时候,你已经在门口了,我只是举手之而已。”
“门口?”王俊民一呆,初虞世之前和他说过这事,他以为好友记错了,没大在意。但此时这当事人再次提起,让王俊民不得不信。
难道那个人是他自己在火海中产生了幻觉?主簿大人也没说还有其他受伤的人,在那样的火势之下,若是有其他人救他,肯定也少不得会被火烧伤。
王俊民压下心中的疑惑,坚持要求张师正收下谢礼。其实他们都是读书人,送的也不是金银之物,而是几本王俊民特意淘换来的孤本,说值钱也不大值钱,但却是有钱也买不来的。
张师正推脱不辞,只好勉强收下。他的眼角余光扫到王俊民腰间的玉翁仲,状似闲聊道:“康侯,你别嫌我多言,这玉翁仲我也不信邪戴过一阵,当真是诸事不顺。有次在街上差点被受惊的马车撞上,若不是那马被石头所绊,先行摔倒在地,我说不定就会被那匹疯马踏断了脖颈。”
张师正一边说一边惊魂未定,显然也是无比后怕:“如今你虽然侥幸捡回来一条性命,但终究失误了这次科考,以往太祖朝每年一科,到真宗朝两年一科,往后说不定还会三年一科甚至更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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