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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体诸因

_3 西泽保彦 (日)
  “母亲或祖母买色情杂志送给男孩子们?听起来还怪恐怖的。不过,这样依然不合理。”
  “为什么?”
  “不管是要送给儿孙,还是送给毫无关系的人都一样;这种情况下,应该不会亲自到书局去吧?会请书店送来,毕竟多达一百零一本嘛!若是有想要的杂志,得自己找的话,亲自上门是不奇怪;但听藤冈小姐所言,她似乎没挑货嘛!”
  “是啊!并没挑选,而是有书就买。”
  “退一步想,就算她是那种不喜欢书店送货、得亲自买才甘心的人,又为何连一般周刊及漫画杂志都买?虽然她指定要有裸体图案,但假如真是为了买给孙儿们,杂志数量不够,换家店就成了,对吧?她有车,应该很简单的。”
  “说得……也对。”宛若水滴渗透大地一般,佳子脸上露出理解之色;不知什么时候起,她已经比佑辅更为沉迷于推理之中了。“真的耶!她有车嘛!”
  “又或是她已经去过其他店了。”
  “咦?”佳子的视线首次无自信地彷徨于半空之中;她似乎陷入了混乱。“你说什么?”
  “这种情况下,她买进的杂志就不只一百零一本。”
  “你是说……”佳子的表情宛如嘴中被同时塞进了好几个麻薯一般。“她实际买的杂志还要更多?”
  “也可能没买,或许她在佐川书店买的就是全部——”
  “到底有没有?”
  “这无法确定。能够确定的只有一点,就是‘送礼’这个假设无法成立。至于‘她是社会工作或护理人员,为了满足瘫痪老人的需求而买色情杂志’这个假设,也不成立。没错吧?假设她在佐川书店买的一百零一本杂志已是全数,为何她明明有车,却不挑杂志种类,硬要在佐川书店买完呢?反过来说,假如她去过佐川书店以外的书局,买了一百零一本以上的杂志;既然都去了两家以上的书局,又为何要扫空佐川的库存?我刚才也说过,我们无法知道她去了几间书店;然而,无论去了几间,都可以从这两个疑问中导出一个确实的结论。”
  “什么结论?”
  “她有某种理由,必须在短时间内尽可能大量收集裸照。”
  “在短时间内……”宛若正品味着佑辅的结论一般,佳子轻轻靠在座位上,注视着餐馆的照明设备;不久后,她似乎赞同了:“大量收集?”
  “你同意吗?”
  “嗯。”佳子的表情宛若撰写备忘录的秘书。“我认为很合逻辑。”
  “好了,接下来就得发挥想象力了。”
  “是啊!”佳子似乎将佑辅的话当成对自己的挑战,双手握拳,充满魅力的面孔上浮现了无畏的表情。“接下来提出的假设,不光是解释裸照的用途,还得符合她必须大量收集裸照还得赶时间的理由,对吗?”
  “没错。先谈赶时间的理由,我想应该牵扯到这个太太以外的人。”
  “这种说法乍听之下有理,”这会儿佳子的口吻带有挑战意味。“但不嫌太一般化了吗?说白一点,太过笼统了。”
  “比方说,买了这么多杂志,会拿去哪儿呢?或许是带回家,或许是带去别人家。假如是别人家,说不定她得赶在那人回家之前把杂志搬进家里,所以才如此匆忙——这个说法如何?”
  “别人……是哪种‘别人’?和那位女士有关系?”
  “这点还不知道。”
  “再说,怎么能断定是别人家?说不定她是不想让自己的家人看见,所以赶在家人回来前搬进家中呢!”
  “啊,这话也对。”
  “不管是自家人还是别人,我可以接受‘不想被看见’的说法;但她瞒着周围的人,究竟想做什么?”
  “要是明白这一点,就水落石出啦!唔……色情杂志……色情杂志的用途啊?会是什么呢?”
  “说不定不是拿来用的,只是想处理掉呢?”
  “处理掉?”
  “比方说她发现自己的女儿偷偷去当裸体模特儿,怕被熟人或邻居看见,丢了自己的脸,所以把刊有照片的杂志全买下来。”
  “不过这种情况,应该会指定特定的杂志才是,但她并没指定啊!”
  “假如光买特定杂志,一般人反而会好奇那本杂志里刊登了什么;所以她才没挑选,全数买下作为掩饰。”
  “可是,这样得跑遍全镇的书店才有意义吧?回收量也非同小可。我想她应该没余力做这种掩饰工作吧?无论是心情上或是经济上。光是买刊有照片的杂志,就已经分身乏术了。”
  “这倒也是。”
  “不然这个假设如何?孩子开始对性产生好奇,烦恼的妈妈为了不让孩子看到这些猥亵照片,便把它们全部买下。”
  “这未免也太不切实际了吧!再怎么有钱也不会做这种傻事的。想想看,要预防孩子看到这些照片,不光色情杂志,得每星期、每个月持续买下所有刊登裸照图片的杂志耶!这怎么可能?”
  “说得也对。”
  在逻辑推理上遭遇瓶颈的佑辅视线彷徨于半空之中,却又突然偷偷地瞄了佳子的胸口一眼。她那隆起的胸部将上衣撑得又尖又挺,与纤细的鹅蛋脸简直到了不对称的地步。
  思维走神的佑辅心生邪念:“那是真的吗?该不会是胸垫或硅胶吧?不不不,应该是真的吧!”回想起佳子刚入座时悄悄打量过她的曲线,虽然修长苗条,臀部却显得极有弹性。呜哇!佑辅的理性极度松弛,道德感云消雾散;佳子的知性气息及成熟的身体曲线形成了绝妙的平衡,让极度膨胀舞得五彩缤纷的妄想犹如破裂的水管一般在脑中泛滥成灾。他喘了口气。
  突然发现佳子的眼神正等待着他下一句话,佑辅不得不停止嬉戏于脑中的色情妄想。不成、不成,我在想什么啊!现在有其他的事该想吧!呢……
  “色——”原本想说的“色情杂志”恐怕都能再度将自己拉回猥亵的妄想中,佑辅连忙改口:“嗯,成人杂志的用途啊……”
  “关键会不会在‘大量购买’上?”
  “有可能。”
  “应该很重吧!会不会是想利用杂志的重量?”
  “如果是这样,那什么杂志都可以啊。”
  “啊!对哦!说得也是。”
  “既然她指定要有裸体图案,就代表非裸照不可——”
  “也就是说,假如看不出有裸照,就没有意义了?”
  “应该是吧!”
  “这么说来,不是把杂志直接叠起来用喽?因为不打开杂志,无法看到里面的裸照。当然,有些杂志的封面很煽情,但也不是所有杂志都是这样。”
  “你说得没错,但有一百零一本耶!说不定还不只。要把这么多书一次摊开来,需要相当大的空间……”
  “哎呀,不必摊开啊——刚才边见先生不也说过了?”
  “我说了什么?”
  “说把喜欢的照片剪下来,贴在墙上。”
  “贴美女图啊?不过一百零一本分量的裸照,一定很壮观吧!就算贴满房间墙壁及天花板,也还有剩啊……”佑辅轻声喃喃自语:“比我从前还厉害。”
  “说不定是贴在家里,比如客厅或厕所。”
  “贴在家里啊……不过,为什么要贴呢?”
  “‘为了吓人’这个理由,会不会稍显薄弱?刚刚边见先生不也说过,国中时曾把裸照贴满了整个房间吗?就是那种恶搞的感觉,开个小玩笑……”
  “这算是小玩笑吗?和我一样贴在自己房间里是无所谓,但贴在别人家里的话,可就……要是对方有幽默感还好,一般人可是会生气的。”
  “所以应该是用来整能理解这类玩笑的人。啊!对了,说不定是对方生日,以这种恶作剧来作为派对的余兴节目呢!”
  “派对的余兴节目啊?”佑辅漫不经心地喃喃自语。“不过,事后要收拾可累啦!也难怪从前我老妈那么生气………………”
  “——怎么了?”佳子讶异地望着突然瞪大眼睛、僵住身子的佑辅。“有什么不对吗?”
  “不……因为我突然做了奇怪的设想。”
  “奇怪的设想?”
  见佳子瞪着自己,佑辅慌忙解释。“不不不,我说的奇怪,不是色情方面的意思。”
  “那……是什么呢?”
  “要是在家里贴满照片,不会就那么搁着吧?总会收拾干净的。那些照片全会变成垃圾,并且是极为大量的垃圾。”
  “是啊!”摸不清佑辅的言下之意,佳子更是不解地歪着头、眯着眼睛。“时候收拾起来应该会很辛苦吧!”
  “我想,这才是那位太太的目的。”
  “这才是目的……?制造大量垃圾是目的?”
  “准确的说,是替别人制造大量垃圾,强迫他去垃圾集中处丢垃圾。”
  “我不懂佑辅先生的意思。”
  “刚才也说过,收拾贴满家中的照片所产生的垃圾量非同小可,没办法搁在家里;更何况公寓的房间本来就小,更是搁不下。这么一来,只能拿到垃圾集中处去,即使当天并非收垃圾的日子——”
  “看来边见先生已经飞到我跟不上的地方去了。能请你更详细说明点吗?”
  “那我就从头说起吧!我先声明,这纯粹是我的想象,而且相当破天荒。”
  “我会抱着这个认知洗耳恭听的。”
  “首先,上周六在佐川书店买下一百零一册成人杂志的那位女士,并非一般主妇或有钱有闲的妇人,而是个有正当职业的人。”
  “正当职业?”
  “保险推销员。她在上周六早上,曾到电车道前的公寓推销,拜访了某户姓真田的人家。”
  佳子一脸错愕地眨了眨眼睛;突然登场的具体姓名似乎令她相当困惑,此时她看佑辅的眼神就像是看到了结婚骗子一般。
  “真田本人因工作不在家,由她的女同居人鹿岛前来应门;就在此时,发生了一点小意外。原来真田同时和两个女人交往,脚踏两条船;而他其中一个女友穗积找上门来。我想穗积应该早料到真田当时上班不在家,她从一开始就抱着与鹿岛对决的打算;然而,由于保险推销员这个第三者在场,她只得先行收兵。穗积离去后,不知何故,那位担任保险推销员的太太竟然杀了鹿岛。她们两人似乎并不相识,我想应该是发生了一些争执所致吧!我也有过这种经验,有些上了年纪的女推销员,态度实在强硬到不讲理的地步;要不拼命按铃,要不乱转上了锁的门把,只要开了一点小缝,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地闯进屋里来,好像房子是她的一样——这些都是我的经验。当然,我相信推销员不全是这种没礼貌的人。或许鹿岛碰见的推销员比我遇过的还要不讲理数倍,让他发了脾气,和对方吵起架来;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渐渐发展成肢体冲突,推销员一时冲动,就把鹿岛给杀了。或许是她吵架时太过激动,推倒鹿岛,因而过失致死也说不定。推销员慌了,一般人这时候应该会报警,但她却没这么做,反而打算装作不知道有这一回事。反正自己和这个女人毫无关联,没人会知道是自己干的;这么一想,她便决定溜之大吉。然而,正当她要逃走时,却想起了一件不得了的大事;不消说,就是刚才前来与鹿岛兴师问罪的穗积。要是因她的证词而让警方锁定自己,可就危险了。因此推销员想,不如干脆让鹿岛的同居人真田背黑锅;这么一来,就得找个切实的方法才行。”
  佳子的视线溜溜地转向了旁边,邻桌的那两个男人已不见踪影,看来刚才的杀人犯评论也传到了佳子的耳中。
  上星期发生的分尸案,佳子当然早已透过媒体报道得知;她那‘看你有何能耐’的态度已然消失,反而探出身子,似是不愿错过佑辅的任何只字片语。
  “推销员开车到佐川书店去。藤冈小姐说她在我离去不久后出现的,应该是十点半左右吧!这时刻很重要,请牢牢记住。她曾买下佐川书店的所有成人杂志,接着回到真田家。她有两件事得做,我不知道她先做了哪一件;不过,我们已经推论出其中一件。没错,就是在真田家中贴满裸照。另一件事则是将鹿岛分尸。分尸用的工具是去佐川书店顺便买来的,或许顺手借用真田家的,则不得而知;总之她将鹿岛分尸,并将尸块分装于垃圾袋中,又把剪完裸照后的杂志残骸盖在尸块上头。在这里要注意的是:不能将任何一个垃圾袋装满,顶多只能装个半分满,乍看之下不见里头的尸块即可。接着,她将垃圾袋放到一边,好让真田回家动手撕墙上的裸照并丢弃时,能顺手丢弃那些装了尸块的垃圾袋。如她计划的一般,真田没发现垃圾袋中有尸块——或许他闻到一些异味,但看见屋子里被人恶作剧、贴满裸照,他气得无暇疑心——就这么把撕下的照片塞进垃圾袋,丢到垃圾集中处;这是星期六伴晚的事。目睹真田丢垃圾的,不是别人,正是推销员。让别人目击真田丢弃尸块垃圾袋,这是计划的关键;但推销员不能依赖偶然,便决定亲自担任目击者。这对她是一个相当大的赌注。她是在十点半左右出现于佐川书店的,这代表她到真田家推销时应该是十点前后;这一点只要问穗积小姐,便能轻易证实。十点左右才到真田家拉保险的推销员,到了伴晚又在同一座公寓附近晃来晃去;要是让警方知道了,说不定会遭怀疑。这点她应该也心知肚明。真田周六几点回家,应该是她和鹿岛小姐谈话时碰巧问出来的;或许正因为如此——正因为知道在真田回家之前还有充足的时间供她动手动脚,推销员才敢进行这个大胆的计划。总之,必须让人目睹真田拿着装有尸块的垃圾袋,不然一切苦心便都白费;但又不能期待目击者碰巧出现,因此她冒着危险,亲自成为目击者。正巧当天不是垃圾回收日,她便借此训诫打算丢垃圾的真田;而真田反骂她多管闲事,更是正中她下怀。于是她便佯装生气——我想,无论当时真田是乖乖道歉或是不理她,她都打算这么做——联络管理员,以便垃圾袋中的鹿岛尸块能被立即发现……我猜,事情的来龙去脉大概就是如此。”
  佑辅说明完毕的同时,佳子也露出大梦初醒的表情。平时无懈可击的她突然变得毫无防备的这一瞬间,看在佑辅眼中格外珍贵。
  佑辅心想:“虽然她的个性有点强悍,但还是很有魅力啊!”
  同时,也为了曾在她眼前沉迷于猥亵杂志及在相亲场合上放屁等诸多糗事感到后悔。唉!也罢。
《解体诸因》第五因 解体守护
  “今天的诗学概论……”高濑千帆认出了靠近公布栏的朋友,对他说道:“停课耶!”
  “是吗?”匠千晓像只招财猫似地对着千帆半举着手打招呼,又打了个哈欠。“真遗憾。”
  “你的表情一点都不遗憾。”
  “我是真的遗憾啊!”匠千晓一脸心虚地拭去眼角的泪水。“只有这门课让我每次都很期待。”
  “你是觉得诗人沉沦的样子很有趣吧?同性恋、嗜酒、自杀癖……那个老师是不是憧憬破灭啊?老往这方面离题。”
  “美国真是个有趣的地方,无论是在文化或文学方面,总试图以创新的力量来弥补缺乏传统的缺点;在这股创造热潮之下,出现了一堆否定人性的思潮,你不觉得很有美国的风格吗?约翰·贝里曼与希薇亚·普拉斯都是如此。”
  “不管是哪国的文学家,”千帆面不改色地说着刻薄话。“都一样堕落吧!”
  “不过换做日本,总是会赋予些奇怪的意义吧?明明只是单纯的自甘堕落,却硬要说什么‘污秽的美学’、‘思想哲学的升华’、‘爱与信赖的挫折’、‘理智的败北’。相较之下,贝里曼沉溺于酒精、普拉斯投向自杀怀抱的那种无意义——”
  “我不知道匠仔是个虚无主义者耶!”
  “不,不是啦!高千。这和虚无主义无关。”匠仔——亦即匠千晓慌忙说道:“我只是说,竟能借由人为产生那种无意义的力量,实在很有美国风格——”
  “好、好,我懂了、我懂了,可以停止你的户外教学了吗?”高千——亦即高濑千帆拉着匠仔的手臂离开公布栏。“停课的感觉都被你破坏了。不过,要是白井老师听到了,肯定会高兴得痛哭流涕,说‘现在已经找不到这么值得教的学生了’吧!”
  “是吗?”
  “你看起来很想睡耶!去夜游了?”
  “是在读《尤里西斯》。”
  (注:《尤里西斯》,意识流长篇小说,爱尔兰小说家詹姆斯·乔伊斯(James Joyce (1882~1941))的代表作,有“最难懂的巨着”之称。)
  “乔伊斯的?哪个科目把它当成教材了吗?”
  “不,只是我个人兴趣。我想验证读完主角年轻诗人一天的意识流,是否真需要花上二十四小时。”
  “哦?”高千一脸不可置信。“结果呢?”
  “不行。”匠仔又打了个大呵欠。“十一个小时就失败了。下次我想试试伍尔夫的《达洛维夫人》。”
  (注:《达洛维夫人》(Mrs. Dalloway),弗吉尼亚·伍尔芙在1925年发表的一部长篇意识流小说。该小说作为伍尔芙的代表作之一,被时代杂志TIME评为1923-2005百部最佳英文小说之一。)
  “这么一提——”
  业已换上秋装的学生们在校园中散步,高千与匠仔亦并肩漫步于其中。总是执着于展露修长美腿的高千,今天也穿着迷你短裙和彩色长袜,但脚下却是双磨平的运动鞋;不可思议的是,这种不搭调的装扮穿在她身上,却显得极为相称。
  “——小漂呢?今天没跟你在一起啊?”
  “他不在。”
  “不在?难道他的毛病又犯了啊?这次去了哪里?”
  “不知道,不过他曾说过‘下次想到希腊走走’。”
  “我还以为他的活动范围仅限于东南亚呢!”
  “好像不是。学长说那是天大的误会,因为他是只漂鸟——”
  “他说话还是一样好笑。”
  小漂——亦即边见佑辅,与高千及匠仔就读同一所大学,是个一再休学、留级,将流浪海外(以东南亚为主)当成生存意义的男子,自称漂鸟。匠仔及其他学弟学妹们将他的自称与姓氏结合,简称为‘漂撇学长’;只有高千更加简化,以‘小漂’称呼他。
  “他为何那么喜欢四处流浪啊?”
  “不知道。”高千以下巴指了指设有学生餐厅的建筑物,示意一道前往;千晓也点头回应。
  “不过,匠仔,你知道吗?”
  “唔?”
  “小漂他啊,其实考上了有名的东京私立大学。”
  “哦?真的啊?”
  “可是他的爸妈劝他读本地的国立大学。”
  “对喔!学长说过他是独生子。”
  “其实他有个弟弟,不过因为某些理由,过继给亲戚了。”
  “你知道的还真多耶!”匠仔着实佩服起来。“从学长口中听来的?”
  “不是,从其他地方听来的。我想应该是他自己到处说的吧!比如喝醉的时候,或是泡妞的时候。”
  “不会吧!”
  “总之啊,因为如此,他和独生子差不多;当爸妈的,当然希望他能留在本地。”
  “这我懂……但那又如何?”
  “所以——”高千在自动贩卖机买了豆皮乌龙面的餐劵。匠仔跟着想买套套餐卷,却被千晓阻止了。“等一下。”
  “咦?”
  “其实我有这个。”高千打开手提包,拿出一个稍大的保鲜盒,并掀开盖子让匠仔看。“红豆饭,我们一起吃吧!你不讨厌吃这个吧?”
  “嗯。可是,这从哪儿来的啊?”
  “小宫山家给我的。”那是高千打工当家教的家庭。“小宫山妈妈做了很多,分了一点给我。”
  于是千晓也点了豆皮乌龙面。两人在角落的座位坐下,把高千带来的红豆饭当成配菜吃了起来。
  “所以啊,”高千拿出橡皮筋,将一头小波浪卷发束于脑后,又稍微把椅子往后拉,活像是刻意展示翘起的双腿给坐在对侧的匠仔看一般。她拿起筷子,宛若指挥棒似地向上挥舞。“我想小漂会有那种流浪癖,是因为这个缘故。”
  “这个缘故……你是指没办法去东京念大学?”
  “虽然小漂本人没说出口,我猜他其实是想到东京去的;可是却被父母说服,进了这里,所以——”
  “所以为了泄愤才到处流浪?”
  “应该说他想尝试些去东京念书就无暇分心做的事吧?当然,这应该是下意思的行为。假如他在东京独自生活,就算打工,还是得花不少钱吧?而且学费也比这里贵,所以反而无法四处游走。可是他遵从双亲的意思,选择了本地的国立大学;换句话说,他牺牲了自己的愿望。我想他应该是认为‘既然付出了牺牲,至少得把这个决定变得更有意义’。”
  “变得更有意义啊……”
  “其实我也不确定啦!”耸了耸肩后,高千突然变回平时的轻浮语调,立刻大口吃起乌龙面来。“我只是突然想到,说不定那个咋看之下无拘无束的流浪汉小漂,也有这一方面的心里背景呢!”
  “原来如此。”歪着脑袋的匠仔发现高千正面露微笑,便收起了严肃的表情。“——这红豆饭很好吃耶!”
  “对吧?”高千洋洋得意,像是她亲手做的一样。“小宫山妈妈很会做菜的。”
  “你常吃她做的菜啊?”
  “我每星期去家教两次,她都会留我吃晚饭。老实说,比起家教费,她做的菜要来得有魅力多了。每次都很好吃,种类又多——她老公真幸福。”
  “哇!”匠仔露出由衷羡慕的表情。“有哪些菜啊?”
  “哪些菜?很多啊!”见了匠仔那毫无防备的羡慕之色,高千似乎又好笑又开心。“有用煮的,也有用炒的。他们家有三个小孩,所以有时候会做汉堡派,加了豆腐那种。对了,之前还有生切飞鱼片呢!上头还抹了一层蒜泥。”
  “哦喔~~哦喔!”
  “好好吃哦!”匠仔那垂涎欲滴的反应似乎令高千极为满意,她嘻嘻地奸笑起来。“没什么脂肪,爱吃鱼的人可能会嫌不够味,但是咬起来很有劲,我真的很喜欢。不能请匠仔享用,真的令我感到万分遗憾啊!”
  “可恶!”兴许是食欲受到刺激,匠仔转眼间便扫空了乌龙面及红豆饭。“今晚我要改善伙食!”
  “不如我来煮吧?”高千灵机一动,将端到嘴边的塑胶茶杯放回桌上。“对了!视情况而定,我可以请客哦!”
  “真的吗?”匠仔似乎觉得自己应答太快,显得有些厚脸皮,又战战兢兢地问道:“不过……可以吗?”
  “反正我刚领薪水。不过有个条件哦,你要陪我一起动动脑。”
  “动动脑?”
  “小宫山家前天和昨天遭了小偷。”
  “小偷?”突然变为如此紧张的话题,让匠仔的语气显得有些糊里糊涂。“前天和昨天……连续两天啊?被偷了什么东西?”
  “这个嘛,该怎么说呢?”高千的视线左右彷徨。“没有任何东西被偷。”
  “没有任何东西被偷?”既然没东西被偷,不能叫遭小偷吧!千晓虽然这么想,但瞧高千的表情似乎也在反省自己没能使用更恰当的词语,因此没出言质疑。“怎么回事?”
  “我从前天发生的事开始说吧!小宫山家有三个小孩,长女是由江——我叫她小由,读国中二年级,就是我的家教学生。次女是沙贵,他们家的人好像叫她沙沙,读小学……嗯,四、五年级吧!最小的是男孩子,名叫典行——我都叫他小典,今年大概四、五岁,还没读小学;这个小典有个很宝贵的布偶。”
  “布偶?什么样的布偶?”
  “小熊布偶,颜色是带点水蓝的灰色。”高千用双手描了个与自己头差不多大小的圆。“大概这么大,还抱着一颗红色心型坐垫,很可爱。”
  “抱着坐垫?坐垫是黏在一起的吗?”
  “本来没坐垫,是他妈妈后来亲手做了一个缝上去的。也因此,小典非常喜欢那个宝贝布偶,无论睡觉、吃饭都不离手;喜欢到每天早上都要问母亲可不可以带到幼稚园,让他妈妈头痛的地步呢!”
  “那只小熊怎么了吗?”
  “手臂……”原先还滔滔不绝的高千,嘴里突然像是被塞了块腐坏的东西般,脸孔皱成一团。“被弄断了。”
  “什么?”匠仔亦相当惊讶,那声调好比自己身上突然多了条新伤口、自己只能战战兢兢地窥视一般。“被弄断了……怎么弄的?”
  “抱着心型坐垫的左手被连根弄断。前天我没到小宫山家去,是昨天才听小由说;那只小熊被丢在浴室和厕所间的走廊上,旁边还放着裁缝剪刀。”“所以是被剪刀给……?”
  “她爸爸看了切口,说应该是被剪断的。那把剪刀是小宫山妈妈的,平时放在缝纫箱里。”
  “是在前几天的几点左右发现的?”
  “在说明之前——”高千将空了的保鲜盒收进手提袋中,端着餐盘站了起来。时间已是午餐巅峰时段,学生餐厅开始涌现人潮。“先换个地方吧!”
  “好啊!”匠仔将自己和高千的餐盘放进回收窗口,走出了学生餐厅。“要去哪里?”
  “这个嘛……干脆去闹区吧!”
  “咦?要跑那么远啊?”
  “因为今天晚上要请你吃好料嘛,匠仔。要吃什么线想好了哦!”
  “可是,那件事还完全摸不着头绪耶!”
  “当然啊!我还什么都没说明嘛!”
  两人走出了校园,一起来到路面电车乘车处;不消片刻,开往闹区的电车便来了。两人先后上了空空荡荡的车,车厢内只有拄着柺杖的老婆婆坐在博爱座上。
  “话说回来……”与高千并肩坐下后,匠仔又露出了查看自己伤势般的神态,心惊胆战地喃喃自语:“怎么会有人那么狠心啊……”
  “就是说啊!”高千用足以杀人的凶狠语气说道:“小典好可怜,哭个不停耶!他摸着小熊的手臂,一再问妈妈‘血停了吗?血停了吗?’……”
  “‘血停了吗?’……对小典来说,布偶是他的朋友,这就相当于朋友受伤了一样;听了真叫人心酸……”
  “然后,前天的情况……”高千一面任电车摇晃身躯,一面继续说明;她摇动的肩膀宛若跳舞一般,“听小由说,那时在家里的只有沙沙和小典而已;时间大约是晚上五点过后,妈妈买东西去了。”
  “玄关的锁呢?”
  “好像没锁上,所以外人有可能侵入家中。”
  “当时小熊布偶在哪里?”
  “和平时一样,被小典拿着四处走。后来小典要上厕所,就随手一扔;至于扔在哪里,小典本人也记不清楚。小典说应该是厨房餐桌子上或客厅沙发上。小典上完厕所出来时,小熊的手臂已经被弄断了。”
  “小典和沙沙都没看见可疑人物吗?”
  “什么也没看见。小典看到变了样的小熊,只是不停哭啼;而沙沙或许是想到说不定有陌生人躲在家里,感到害怕吧!听说她的样子很反常,满脸苍白地发着抖。”
  “报警了吗?”
  “等爸爸回家后,他们商量过了,最后还是没报警。大概认为只是坏了一只布偶,警方不会处理吧!”
  “这就是前天发生的事?”
  “不光是这个,”转向匠仔时,高千顺道换了边翘脚。“还有另一件事。”
  “另一件事?”
  “前天晚上……也就是玩偶事件发生好一段时间后,小由发现她的手帕不见了。”
  “手帕?用来擦手的普通手帕?”
  “东西本身没什么特别之处,只是条普通手帕,也不是名牌货;不过对小由来说却很珍贵。她读的是国高中一贯教育的女校,很喜欢一个她社团里的高中学姐。”
  “喜欢?是女的耶!”
  “是啊!可是,听说那个学姐在情人节时,收到上百个学妹们送的巧克力呢!”
  “啊?”别说上百个了,连情人节巧克力都难得收到的匠仔不由得诅咒起这世间的荒诞无稽。“太没天理了!”
  “小由也送了巧克力,而且那学姐还回送她礼物。”
  “就是那条手帕?”
  “对。当然,那个学姐不可能回送给所有人,毕竟有上百个嘛!和偶像差不多。”高千发现匠仔是真的由衷羡慕,不由得笑了出来。“可是小由和她是同一个社团,而且双方父亲又相识——听说是在同一家保险公司工作,而且同属相关事业部门。因为这层关系,那个学姐才回送小由礼物;但小由因为只有自己收到,高兴得不得了。”
  “真的太没天理了!”
  “别眼红、别眼红嘛!匠仔不也收到了巧克力?至少今年我送了啊!”
  “是啊,我是收到了。”匠仔一脸斐然。“用黑巧克力在白巧克力上写了个大到爆的‘人情’嘛!而且说什么要给我,最后还不是自己全吃掉了。”
  “哎呀!是吗?”高千打了个哈哈。“总之啊!对小由来说,那条手帕就是宝物;毕竟是崇拜的学姐送的嘛!可是那条手帕却不见了,引起一阵大骚动。”
  “那条手帕没弄丢前,是摆在哪里?”
  “听说最后是放在换装洗衣物的篮子里。”
  “那个洗衣篮摆在哪里?”
  “摆在浴室。”
  “假如是被偷走的,就和破坏布偶的是同一人所为喽?”
  “这点还不知道。其实这条手帕还有很多后续发展。”
  “唔……”匠仔似乎仍未从上百个巧克力的冲击中清醒过来;他那故作正经的模样,让高千觉得可笑万分。“所以说——继前天后,昨天也发生了什么事吗?”
  “对。”
  百货公司映入眼帘时,两人下了电车。百货公司前是最近才改建完成的市民公圆,高千和匠仔挑了张喷水池旁的长椅坐下。方才天空还布满乌云,不知何时起,已经能从云缝中窥见蓝天了。
  “昨天是家教日,我到小宫山家时应该是晚上六点左右。”
  高千用脚尖戏弄着摇摇摆摆靠近脚边的家鸽,但鸽子们却无视于她,埋头忙于啄取石板路上的饲料。
  “小宫山妈妈和以往一样开门迎接我;我到小由的房间后,她悄悄告诉我,我才知道前天发生的布偶事件。当时我回答了‘咦?怎么会这样!好恐怖哦!’结果小由激动地告诉我还不止如此,其实当天也发生了怪事。那天没社团活动,小由提早回家;小宫山妈妈似乎去接小典,没人在家。小由用钥匙开了门,进入屋里时并未发现任何异状;但当她漫不经心地走进客厅后,竟然发现小熊坐在沙发上——”
  “所谓的小熊,当然是就是那个布偶吧?”
  “对,手臂依旧是断的。小由看了大吃一惊,因为断掉的手臂上竟然卷着她的手帕……”
  “那条手帕当然也是……”匠仔觉得一一确认的自己活像个白痴。“小由前一天不见的宝贵手帕吧?崇拜的学姐送那一条。”
  “对。那条手帕的卷法,就像是要把断掉的手臂和身躯接起来一样。我刚才说过,小熊抱着一个心型的坐垫,对吧?因为拿着坐垫的部分是与身体连起来的,所以被从肩膀切断的左腕还是连着;那条手帕就是卷在肩膀上,把手臂卷得更牢。不光是这样,小由之所以吃惊,是因为那条手帕上有着黑色污迹,而且还是泛着红褐色的那种黑……简直像……”
  “简直像……咦?喂!”感觉高千的表情像上了层蜡似地僵硬,匠仔不由得发出窝囊的声音。“别闹了,你该不会说像血一样吧?”
  “正是如此。手帕虽有洗过的痕迹,但假如真是血,随便洗洗是洗不掉的。小由说那怎么看都是血迹,然后,她猛然一看,发现通往庭院的落地窗是开着的……”
  “唔……”匠仔从长椅上起身,望着电车道对侧大厦前的天桥。“昨天小典上幼稚园时,布偶放在哪里?”
  “小典的房间里。换句话说,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前天有个神秘人物潜近小宫山家,当时虽然沙沙和小典在家,但那号神秘人物却熟视无睹,拿了小宫山妈妈的裁缝剪刀,剪断小典上厕所前搁在一旁的小熊手臂,接着就顺便偷走小由放在浴室篮子里的手帕。然后隔天——也就是昨天,那号人物又从客厅的落地窗侵入小宫山家,从二楼的小典房间拿下手臂负伤的小熊,并以前天偷来的小由手帕代替绷带,包扎好手臂,放在客厅沙发上后自行离去……这号人物究竟是谁?目的又是什么?假如你能解开这两道谜题,今晚无论是要吃寿司还是牛排,都悉听尊便哦!”
  “神秘人物啊?这号人物真的存在过吗?”
  “什么意思?”
  “切断小熊左臂的目的为何,先搁下不谈;问题在于凶手使用的凶器。你说那把剪刀平时被妈妈收在裁缝箱里,虽然我不知道裁缝箱放在何处,但无论是小熊的摆放处或是手帕的所在位置,你不觉得凶手对小宫山家的内情太过了若指掌了吗?这点很不自然。”
  “也就是说……”高千似乎早已料到匠仔将要说的话,叹了口气。“是内贼?”
  “就算玄关或客厅的落地窗开着,有人能像空气一样来去自如吗?太不自然了。比起神秘人物,说是内贼——也就是家中的某人所为,还合理的多。”
  “小由担心的正是这个,才找我商量的。其实小由怀疑是沙沙做的。”
  “沙沙?次女嘛……为什么?”
  “前天伴晚,小宫山妈妈出门购物后,家里就只有沙沙和小典两个人,对吧?小由说,或许之前他们两个刚大吵一架,弄得无法收拾。平时他们姐弟俩的感情是好到连小由都嫉妒的,但就算感情再好,总有吵架的时候吧?不,或许正因为感情好,吵起架来才更惊天动地。小由怀疑,那天沙沙的神情异常,不是如爸妈所认为的‘害怕潜入家庭破坏小熊,心里变态的不明人士’,而是因为就是她剪断了小典的小熊手臂。”
  “沙沙她……?”
  “不过沙沙后悔了,就算再怎么生气,那可是宝贵弟弟最爱的小熊啊!所以她偷偷拿走小由的手帕,打算修好小熊。”
  “血迹呢?该怎么解释?”
  “沙沙剪断小熊手臂时,或许弄伤了自己的手指……”
  “原来如此。”
  “……匠仔也是这么想?”
  “不。”基于思索时的习惯,匠仔开始在公园四处散步;这也是为了摆脱乘着风和日丽再度袭来的睡意。“不是沙沙做的。”
  “这又是……”高千也慌忙跟上匠仔。“为什么?”
  “假如沙沙真是凶手,就算是趁着小典上厕所时下手,小典也会知道的。倘若他们两个真的曾在家里大吵一架,自己上厕所时,宝贝小熊被剪断手臂,而家里除了自己外只有姐姐在家,他当然会认为是姐姐为了泄愤干的吧?比起猜测有个不认识的叔叔偷偷跑到家里来,要自然得多了。但是小典没说过半句如此暗示的话语,代表他们两个未曾吵架,沙沙也没有伤害小熊的动机。”
  “是啊!”放下心来的高千忍不住往步行于前方的匠仔背后狠狠一拍。“说的对,匠仔!你说得没错!”
  “再说,”虽然痛得耸了耸肩,但再度回体的睡意还是未能驱除,匠仔只得拼命地眨眼。“拿手帕来代替小熊的绷带,也很奇怪啊!假如真的想替弟弟修好小熊,没必要执着于那条手帕,用真正的绷带就行了,为何要特意拿走洗衣篮子里的手帕?而且沙沙当然知道那条手帕是姐姐的宝物吧?”
  “应该知道,小由说过她收到时很高兴,还向全家人炫耀呢!”
  “唔……”走到树林附近的长椅边,匠仔忍不住打了个呵欠。“到底是为什么咧……?”
  “咦?”
  “高千好像说过什么重要的事……但我想不起来。”
  “和这件事有关的?”
  “应该是。只要想出来,应该能明白一切了……”
  “那你快点想出来啊!”
  “嗯……可是现在我脑筋转不过来啊!”匠仔的尾语总是和呵欠声产生共振,看来熬夜连看是一小时的《尤里西斯》还是有相当大的影响。他往长椅坐下的动作是那么地艰辛万分,活像个老人。“脑袋瓜里好像塞满了煮的烂糊糊的泥巴一样……”
  “慢着!匠仔——”一坐到匠仔身边,他的身体便倒了过来,高千大为慌张。“喂……哎呀!”
  匠仔将头倚在高千肩上,已然沉沉睡去,还一脸不舒服地发出咕咕、咕的打呼声,听起来就像泥巴塞住水管一般。
  “你脸皮也太厚了吧!喂!”高千粗鲁地将匠仔的脑袋推回去,他却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真的睡着了?不是装睡?”
  匠仔没有回答,只有如同排放淤泥的打呼声依旧隆隆作响。没办法,让他小睡片刻吧……高千大发慈悲让出玉肩,却是人算不如天算;当匠仔犹如发条快用光的玩具一般抽搐着睁开眼睛时,太阳早已经下山了。
  “……我想起来了。”一睁开眼,匠仔便跳了起来。“我知道了!高千,我知道了……咦?”
  匠仔似乎没发现自己曾入睡,见四周突然点缀着闹区的各色灯光,满脸错愕;刚才天气还那么好耶……这就是所谓的穿越吗?
  “——高千?”
  “这个……”坐在长椅上的高千以莫名冷静的声音说道,她指了指自己的肩膀。“你知道是什么吗?”
  “咦?”
  “你的口水!”
  “咦?!”匠仔慌忙观察她外套的肩膀部分,即使在街灯的昏暗光线下,也可清楚看见上头有个水渍般的痕迹扩散开来。匠仔只觉得自己的血色如瀑布般从头顶直泻而下。
  “对、对不起!”他只能伏地谢罪了。这么一提,高千说过她很喜欢这件外套的……匠仔觉得脑后仿佛被贴上冰块似地急速冷却,现在只能不住道歉。“等我打工的薪水发了,我会付给你清洗费……”
  “清洗?您在说笑吧!”高千哼了一声,耸耸肩膀;她的声音还是一样冷静,却反而有种可怕的感觉。“这种东西可不容易见识到呢!匠仔的口水痕迹,是纪念品耶!不如展示给大家看吧!小漂看了一定会开怀大笑的。”
  “别、别这样!”要是她这么做,可成了永久的耻辱啦!“是我不好,对不起!我一定会负责的!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我照办不误,只求你把那个丢脸的痕迹洗掉!拜托了!”
  “我知道了。”高千的声音突然带着恫吓意味。“什么都可以是吧?好,那走吧!”
  “呢……去哪里?”
  “我是不知道你怎么样啦,不过我的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了。”高千没有回头看匠仔,自顾自地迈开步伐。“啊!肩膀好酸,要当好一个枕头不容易耶,知道吗?”
  “对不起啦!”千晓看了看时钟,发觉自己竟睡了五个小时以上;在寒冷的夜风中,他羞愧得简直快冒出一加仑的汗水。“你怎么不叫我起来啊?”
  “哎呀?你以为我没试着叫醒你啊?亏我又打又踹,你竟然不为所动,继续呼呼大睡!”
  “真是惭愧。”见高千步伐越过居酒屋的门帘,匠仔也慌忙跟上。“这么一来,牛排和寿司应该都没有了吧……”匠仔自言自语。
  “当然啊!你真厚脸皮耶!”高千一坐到柜台前,便立刻开始自顾自地点起菜来。见匠仔一脸委屈和无奈,高千忍不住笑了。“不过,既然你似乎解开谜题了,我还是请客。喜欢吃什么就点吧!”
  “诚惶诚恐。”匠仔看着菜单,心想高千可能已经原谅他了,终于放心的他,眼睛总是在便宜的料理上停留。
  “不如点个生鱼片吧?新子很好吃喔!”
  “新子?腌菜吗?”
  “白痴!”高千难以置信地抢过菜单,索性自己动手点菜。“鱼啦!怕你误会,我说在前头,我说的可不是鲫鱼的幼仔,是金枪鱼的幼鱼。”
  “金枪?”
  “……你还真的什么都不懂耶……”
  平心而论,匠仔是个头脑清晰的男人;至少高千是这么认为的。但他为何会无知到这种程度?越是广为人知的事,他越是生疏,这点总让高千诧异不已。
  “亏你还是本地人,竟然什么都不知道?这个季节的新子最好吃了,加上腌黄瓜,沾着酱油吃,好吃得让人感动落泪呢!”
  “哇……”
  “好了,”见千晓面露佩服之色,高千也发不起脾气了。拿啤酒干杯之时,她的愤怒之情已完全止息。“揭晓谜底吧!我话说在前头,要是你胡扯些没说服力的理由,付账就一人一半喔!”
  “也没什么谜底可揭晓,其实答案就在高千的包包里。”
  “咦?”高千慌忙将放在背部与椅子靠背间的手提包拉近。
  “我们中午吃的红豆饭,你说是小宫山妈妈给的;那是什么时候给的?”
  “什么时候?就是昨天啊!我去当家教,回家时——”
  “一般是有喜事才会做红豆饭,所以小宫山家昨天应该发生了某件值得庆祝的事吧?”
  “值得庆祝的事……?”
  “次女沙沙是小学四、五年级,对吧?高千也是那个年纪时来的吗?还是更晚?”
  “啊!”高千吃了一惊,啤酒险些洒出来。“……初经?”
  “对,前天沙沙的初经来了。我想她妈妈应该事先交过应对之道,再说,就算是第一次,也应该有前兆才是;只不过事出突然,沙沙还是手忙脚乱。我想她当时应该是打算到厕所去,要是去了厕所,她就会使用卫生纸了。但是月经突然来临时,她人却正好在浴室前,眼前摆着洗衣篮,而放在最上面的东西看起来想条手帕;为了避免弄脏衣服或地板,情急之下,沙沙拿了那条手帕来用。小学五年级初经,应该算早,而且又是第一次,照说实际的量不会太多,所以我想当时的状况其实不必那么慌张;她会如此,应该是个性使然——当然,这只是我的想象而已。她用完之后,才发现那是姐姐的宝贵手帕,不知如何是好;或许她也曾想过要洗,但毕竟当时她正为了自己身体上的异变而手足无措,只能愣在原地,满脑子恐慌地想着该怎么办。假如妈妈在家,其实就没事了,但偏偏当时妈妈不在,只有弟弟小典在……”
  “那么……”
  高千张大了嘴,表情宛若被车灯照射的猫。
  “前天沙沙的神色异常,是因为……”
  “对,是因为这个缘故。小典虽是个孩子,却也发现姐姐遇到麻烦,想帮帮姐姐的忙;虽然他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毕竟是血光之灾嘛!他一定以为事态很严重,更何况大姐的宝物还被那些血弄脏了。小由有多么珍惜那条手帕,小典也很清楚;他一想到沙沙会因此被小由责骂,情急之下,就从妈妈的裁缝箱里拿出了剪刀。”
  “咦……?”
  “接着把小熊的手臂剪断。这条手帕上的血,是小熊受伤才沾上的——小典认为只要这么说,小由就不会生气。”
  “那……那小典一直问血停了没,是在问……”
  “对,他不是在问小熊的血止住了没,而是担心沙沙。然而,此时却发生了事与愿违的情况。对小典而言,小熊是有生命的朋友,是会流血的;但是沙沙却无法理解小典的行为。对沙沙来说,布偶只是个物品,没有生命,当然也不可能流血;一时之间,她没想到弟弟伤害最重要的朋友是为了替她掩饰,满心想着会被责骂的沙沙,便赶在其他家人回来之前,将沾了血的手帕丢掉。”
  “是吗……”方才还满脸愕然的高千,表情渐渐变得有些茫然。“原来是这样啊……”
  “我想不久之后,沙沙应该把事情的经过老实对妈妈说了;包括月经的事、手帕的事,还有小熊的事。妈妈一开始八成也无法理解小典的行为,不过最后她懂了;她把被丢掉的手帕捡回来当成小熊的绷带,并把小熊放在沙发上,就是证据。妈妈做好了这些准备后,才到幼稚园去接小典;其实,她是想让小典先看到小熊,让小典知道他做的事并没有白费,是有意义的。或许妈妈想不到更好的方式,来赋予这件事意义了吧!总之,妈妈不希望小典的牺牲白费,不希望小典伤心,才这么做的。谁知道那天小由正好没社团活动,提早回家;她那时还不知道缘由,所以才会大吃一惊。高千下次去家教时,小由应该已经知道真相了,我想她一定会告诉你的。”
《解体诸因》第六因 解体出处
  似乎有人正看着我——从五感的角落,总感受到刺眼的视线。
  当然,应该是我多心吧!谁会注意一个大学毕业后连个固定职业都没有‘只靠打工度日的男人?
  “我只是希望香里能幸福。”泽田直子心浮气躁地搅拌着导入咖啡中的奶精,一面以责备的眼神瞪着我。“你能懂吧?”
  “是啊!”我避开她那纠缠不休的视线,陪笑道:“当然懂。”
  “那就帮我忙,没问题吧!要是香里吃了亏,阿匠你晚上也睡不好吧?当然睡不好,因为这不是外人的事。”
  假如这间咖啡馆中有人引人注目,不会是我,应该是她,泽田直子——也就是我的阿姨。
  她是我妈妈的妹妹,如她所言,我们确实不是外人。但看在第三者眼里,只怕完全是另一回事吧!比方像是有钱的中年女人和她的小白脸。见了她那浑厚沉重、似乎满怀欲望的眼眶及嘴唇,总会涌起这般色情妄想;就连我这个亲戚,也觉得她实在是生了张适合夜晚的面孔。
  “要我帮忙,”我抓了抓脑袋,偷偷瞄了阿姨一眼,发觉她正凝视着我,连眼睛也不眨一下。“到底我能帮什么忙?”
  “这要你来替我想啊!”
  我的名字叫匠千晓,通称匠仔;亲戚的婆婆妈妈们都叫我小千或阿晓,就只有这个阿姨叫我阿匠。
  “我全交给你处理了,再不然,你可以去勾引香里啊!”她满脸忧愁地拿出细长的香烟,眼睛闪闪发亮。“对,这主意不错耶!阿酱,上吧!推倒她,和香里上床!就这么办,我来制作机会。我不会怪你的,然后就和香里结婚吧!”
  “……这也是身为母亲说的话?”
  香里是直子阿姨的独身女,换句话说,是我的表妹。她长得像母亲,虽然算不上美人,却充满了颓废的狐媚感,让人在光天化日之下见了都有种心虚的感觉。高中毕业后,她在本地的银行上班,现在是刚入社会的新人。
  “香里不可能同意的。”
  “先把生米煮成熟饭,其他的我会安排的。”
  “……拜托了,别强迫外甥犯罪。”
  “哼!”直子阿姨点着了火,又说:“总比和那种男人结婚好吧!”她狠狠地吐着烟瞪着我,仿佛眼前的我就是她口中的‘那种男人’一般。
  时值某个星期六上午,我之所以被叫来这间咖啡店,全都是因为现在与香里交往的‘那种男人’之故。
  那男人名叫若木彻,年纪比香里大上五岁左右,出身同一所学校;他以校友的身份到香里所属的网球社进行指导,两人才因而相识。
  透过这层关系,他又成了香里的家庭教师,两人的感情急速升温。虽然我没直接见过他,但据说是个不输给明星的帅哥,让香里着迷不已。
  “我真是搞不懂耶!为什么?那个若木什么的是哪一点让阿姨这么讨厌啊?”
  若木彻刚从大学毕业,也是社会新人,目前任职于一家有名的证劵公司,可说是前途无量;至少比起某个最近剁腻了北京烤鸭、辞掉中华料理店打工的人要来的有前途许多。
  “比起这个,令我觉得不可思议的是阿姨竟然会对他们两人的发展沉默不语,一句话也没有说;难怪香里会误认为你赞成他们交往啊!为什么?既然你这么反对,又何必袖手旁观?直接说出来不就得了。对香里说你决不允许她和那种男人在一起,并叫那个若木什么的别来骚扰你女儿,把话说直就好啦!一下就解决了,也不必把我扯出来。唔……这不是我不想帮忙,真的只是最直接的方法啦!搞不懂,为什么偏偏这次这么畏畏缩缩?一点都不像阿姨的作风,更何况事关香里的将来耶!”
  “你那是什么话?阿匠,一阵子没见,你变得很伶牙俐齿嘛!听起来好像我是个专说人是非的八婆一样。”
  不是‘听起来好像’,直子阿姨实际上就是个专说人是非的八婆。她做人蛮不讲理,是个性格十分难缠的女人;与前夫——即香里的父亲离婚时,竟说她是看男方赚钱赚得多才和他结婚的;既没办法赚钱,又不能满足女人的废物,谁要照顾他?放完狠话便立刻带着女儿离家出走,是在教人不敢领教。
  面对因交通事故而半身不遂、下半辈子需要妻子悉心照顾的丈夫,怎么能如此残酷?想当然,丈夫的亲朋好友全都怒不可遏。
  一时间,亲戚们原想联合起来控告直子阿姨,但前夫因她的强硬分居而大受打击,再加上身体残疾造成的沉重负荷,让他连心脏都搞坏了;最后,他甚至没要求赔偿费便答应离婚。
  结果,他只得让一把年纪还嫁不出去的姐姐照料起居,过着瘫痪在床的生活。当然,别说是亲戚,一般大众也同情前夫;我们匠家就因为和直子阿姨有血缘关系而被骂得狗血淋头,但阿姨本人却完全无意收回她的泼言恶行,理直气壮地活像她只是行使应有的权利。阿姨就是这种人。
  如今婚约对象不合己意,她竟然还闭着那张等同凶器的嘴巴,任谁都会觉得不对劲吧!
  “岂敢岂敢,只是我一点小小的疑问,”坦白说,我实在不想和这个阿姨来往。明明好几年没联络了,现在有事就找上门来,也不管我方不方便;她就是这么蛮狠的人。站在我的立场,避之都唯恐不及了,怎么可能答应她阻止女儿结婚?“没别的意思。”
  “好吧!”我原想指出可疑之处,借此拒绝她的要求;但阿姨似乎察觉了我的心思,熄了烟后,便将高高翘起的腿放了下来。“我就相信你,阿匠。老实说出来吧!你可不能对别人说喔,知道吗?这是我们两人的秘密。”
  她那富含威压性质的声调转变为怀柔性质,而我则是处于“被你单方面信任也没啥好高兴的”的暗自抱怨中。就在此时,阿姨朝我投下了一颗惊天动地的炸弹。
  “那个叫若木的男人,是个超级花花公子。不,这样说太好听了,应该说是个色情狂!”
  既然帅得不逊于明星,当然很有女人缘啊!我一面这么想,一面说到:“可是,只要是正常男人,多少都有这种倾向吧?”
  “哦?”阿姨的表情又变得满怀欲望……或者说充满挑衅意味。“阿匠也是?”
  “毕竟我也是正常男人啊!”
  “那只要是女人,你就会和她做爱?”
  “这样子……”她那厚实的嘴唇吐出‘做爱’二字时,露出了底下的牙龈,看来不甚雅观。“不叫正常吧?”
  “但他就会。而且一点不挑,只要是女人就好;管她年纪大小、相貌美丑,甚至是男人也行。”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啊!”
  “香里知道吗?”
  “谁晓得?大概不知道吧!或许香里知道他有点花心,但她还以为自己现在独占了他所有注意力,真是傻得可以,一点都不懂父母心。”
  “可是,为什么阿姨这么清楚他的行径?”
  “从本人那里听来的啊!这是他的枕边故事。”
  “啊?”
  “也就是说,”我本来没打算说这么多的——阿姨表面上摆出了这种表情,其实说起来一点也不害臊。“我和阿彻差不多每个礼拜做一次激烈的床上运动。”
  “每个礼拜一次?”说来惭愧,听她说得如此露骨,我忍不住做起淫秽之极的想象;这种情况下,错应该不在我吧!“啊?呢……原来如此,每个礼拜一次啊!哇!”
  “从他当香里的家教开始,持续至今。现在你明白了吧!我也不只一次地跟阿彻说过,不希望他和香里结婚的。”
  不知不觉间,‘那种男人’变成了‘阿彻’;而她唤他名字的声音,似乎也变得妖艳了些。
  “可是他却大言不惭地说:‘香里已经非我莫嫁了,事到如今还能说些什么?不然你去跟她说,不可以嫁给和女友妈妈发生关系的人啊!’真是的,亏他还有脸说!”
  “这么说来,他也有意和香里结婚?”
  “对啊!真是可恨。”
  “既然这样,”露骨的性告白教我手足无措;虽然我并无为此报一箭之仇的意思,却也变得有些坏心眼。“就没办法啦!虽然若木先生的人格有点问题,不过既然他们两个彼此相爱,就算是阿姨,也没有阻挠他们情路的权利吧!”
  “才不是,你根本没搞懂。阿彻根本不喜欢香里,只是想要她的身体而已。”
  “咦?可是他想和香里结婚耶!”
  “是啊!”我还来不及因话题往奇怪的方向发展而讶异,话题就变得更为诡异了。“不过那是因为他想和我在一起。”
  “啊……?”
  “和香里结婚了,就能和我们住在一个屋檐下,对吧?阿彻现在住在公寓里,假如结婚了,应该会搬到我们家来,因为我们家是独栋洋房嘛!他就是利用这一点。其实阿彻是想和我结婚的,可总得顾及世俗的眼光啊!所以才想借着香里丈夫的名义和我在一起。”
  “呢……”这些话到底有几分是可以当真的?我嫉妒认真且为此烦恼,同时忍不住询问:“这么说来,那个若木先生的意中人其实是阿姨喽?”
  “呵呵呵!意中人?阿匠真是的,好像个老头子似的!对,阿彻迷恋的不是香里,其实是我。唉!”她懒懒地撩起自己浓密的发丝,举止间不包含一丁点的怀疑。“说起来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阿姨呢?”一个人能这么自恋,也挺了不起的。“你对若木先生的感觉如何?”
  “阿彻?当然喜欢啊!又可爱,技术又好,没得挑剔。”
  “那就让香里和他结婚……”
  “不行!”她以可怕的表情蛮横地说道。“怎么能让我的女儿和那种做爱狂结婚?只会让她不幸而已。”
  “那干脆阿姨自己和若木先生结婚——”
  “那也不行。”
  你给我适可而止啊!到底是要怎样蛮横给我明白点,猪头!——我险些如此怒骂出口,但阿姨却完全没察觉我的怒意,继续说:“要是我这么做,香里肯定会杀了我。不,等等。对喔!对啊!只要让香里和其他男人结婚生子,等她热情消退就好了啊!到时候我就可以和阿彻在一起了。为什么我之前都没想到呢?这是个好主意耶!好,这个好。阿匠,你多加油哦!把香里追到手!要不然直接推了也行!拿出气魄来!其他的我来准备……”
  “拜托别绕回这个犯罪话题啊!!”事到如今,我明白了阿姨不是说说了事,也只能撒谎了。应该说,在这个阿姨面前,任何谎言都无限接近真实吧。“况且,我已经有了心仪的女孩儿了!”
  “哎呀,是吗?”本以为她会就此放弃,没想到却更加蛮横起来。“好吧,你可以不用勾引香里。这么一想,其实阿匠也应付不了这种事嘛!”要你管!“反正,你得去说服阿彻,让他放弃香里。”
  “说服?”这是笑话么?为什么我笑不出来?“怎么才能说服你告诉我……”
  “所以我不是说了吗?这个要阿匠你来替我想啊!到时候要酬谢你的人是我耶!”话说你什么时候说过要酬谢的……“我把阿彻的电话留给你,你们两个男人好好谈谈,就这样。”
  “我的住处没有电话,给我也没用啊。”
  “是吗?”阿姨毫不在意我的讽刺,可恶。“那我给你住址,安槻国宅的103室。”
  “这种事我办不到的啦!!”
  “为什么?明天是星期天啊!再说阿匠你又没有工作,很闲吧?”阿姨停了停,用一幅讽刺的口吻继续说:“还是说,你选择推倒香里?”
  为什么我非得在推倒表妹和劝表妹的未婚夫分手之间选择呢……到底是哪里出错了……趁我还在因为阿姨的厚颜无耻而发愣时,她人早已经塞了什么东西给我后,匆匆离去了。
  回过神来一看,塞过来的除了男方的地址外,还有包含阿姨的咖啡在内的账单;随着这最后的一击,巨大的无力感猛然袭来,让我暂时处于假死状态。虽然我仍然感觉到有人看着我,但已经无力去管了。
  话说回来,我也不能一直瘫在这里,只好付了所有的咖啡钱,回到自己公寓去。
  来到公寓前,我总算开始介意那纠缠不休的视线。进入房间后,我往窗外看了看,却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人影。
  今天真是个怪日子。我摸了摸口袋,摸出了阿姨硬塞给我的字条。当然,我没打算找那个若木什么的谈谈,因为我根本没有这种义务。既然如此,我却没丢掉纸条,继续留着,是在窝囊得很。说穿了,就是什么都舍不得丢的穷酸性格作祟。
  我等不及日落,便出门喝酒去了。要驱除阿姨的余毒,只有这个方法。
  平时我顶多喝个两、三小时便会打道回府,但这一晚迟迟不醉,回到公寓时,已接近半夜十二点。这可是在单一店里撑最久的新纪录耶!我一面如此想着,一面脱下鞋子:此时,我发现脚边有个白色物体。
  是字条,上头只写着:“星期日凌晨三点,安槻国宅103室”。
  乍看之下似乎是女人的笔迹,但我一时之间无法理解这个讯号的意义。安槻国宅103室,最近好像在什么地方看过或听过这个住址耶!以沉浸着酒精的脑袋思考片刻之后,我总算想起来了。
  啊哈,原来是直子阿姨啊?在我外出时前来,从门缝里留下字条就走了?看来她似乎非要我去说服那个若木某某人不可。
  好,既然说到这个份上,我就去一趟!假如我没喝醉,一定不会这么想;而且如果静下心来思考,当然会怀疑凌晨三点是否合适谈话;但我此时跟本想不了那么多——这真的不是我想将一切责任推到酒精头上才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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