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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5《第二基地》作者:[美] 艾萨克·阿西莫夫

_6 美艾萨克·阿西莫夫(美)
  那两件完成的任务是:
  (一)与基地达成一项协议,双方同意在未来一年内,由帕佛代表的合作社每月运来二十艘船的粮食,基地一律以战时价格收购。然而,拜最近那场大捷之赐,其实已经没有任何战争的风险。
  (二)将艾嘉蒂娅交代的五个字转达给了达瑞尔博士。
  达瑞尔听了之后,马上张大眼睛瞪着帕佛,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愣了好一阵子,他才向帕佛提出一项请求,请他带一句回话给艾嘉蒂娅。
  帕佛很喜欢这件差事,因为那是一个很简单的答覆,而且十分合情合理。那句话是:“赶快回来吧,不会再有任何危险了。”
  此时,史铁亭统领又怒又恼。他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武器,一件件都毁在自己手中:他的武力原是一张强韧的巨网,却在一夕之间变成了腐朽的破布——这足以使得最冷静的人,也会像火山爆发一般喷出熔岩。但纵使他火冒三万丈,却根本莫可奈何,他自己也完全心知肚明。
  这几周以来,他未曾睡过一晚的好觉,如今已经有三天没刮脸了。他取消了一切活动,连麾下的将军们也没办法与他联络。因为没有任何人比他自己更了解,内乱的爆发已经迫在眉睫,即使卡尔根从此不再吃任何败仗,叛变的烽火也可能一触即发。
  而首相列夫·麦拉斯也完全束手无策。他现在站在一旁,表现得极为冷静,看起来却像个猥琐的糟老头子。他右手那根瘦削而神经质的食指,又习惯性地抚摸着他的老脸,从鼻头一直摸到下巴,然后再回到鼻头,如此反覆来回。
  “喂!”史铁亭对他咆哮道,“快贡献一点什么意见。我们现在吃了败仗,你明白吗?被打败了!可是为什么呢?我根本不知道。你都听到了,我不知道为什么,你知道原因吗?”
  “我想我知道。”麦拉斯以镇定的口气说道。
  “叛变,”史铁亭故意用轻柔的语调说,其后的每句话也都是同样轻柔,“你知道有人叛变,可是你却故意不作声。你伺候过那个被我赶下台的第一公民,就以为不论哪个龌龊的鼠辈取代我,你也依旧能高枕无忧地当你的首相。我告诉你,如果你真的在打这个主意,我就要把你的五脏六腑通通挖出来,在你的眼前一把火烧掉。”
  麦拉斯却毫不动容地说:“我曾不只一次想告诉您我的疑虑,而且还试了好多次。我不停地在您的耳旁唠唠叨叨,可是您却宁愿相信别人的话,因为那些话更能够满足您的虚荣心。如今的情势,已经变得比我当初所担心的更糟,如果您现在还不想听我的话,那就请您直说,我可以立即离去。而不久之后,我会再回来为您的继任者献计。不论是谁继任您的位置,他所采取的第一个行动,一定都是签署和平条约。”
  史铁串用冒火的眼睛瞪着他,一双巨掌慢慢地握紧再松开,松开再握紧。最后他终于开口:“说吧,你这个迟钝的糟老头,给我说!”
  “我过去常常提醒您,阁下,您并不是骡。您也许能够控制船舰和武器,却无法控制子民的心灵。您可明白,阁下,您究竟是在跟什么人作战?您的对手是基地,永远不败的基地——这个基地受到谢顿计划的保护,这个基地注定要建立一个新的帝国。”
  “根本没有什么计划,早就没有了,是孟恩亲口告诉我的。”
  “那么是孟恩搞错了,即使他说的是对的,那又怎么样呢?您和我,阁下,并不能代表全体人民。卡尔根的男女老幼,以及所有藩属世界的民众,每一个人都对谢顿计划深信不疑;此外,这也是银河这一端所有居民的共识。过去近四百年的历史,让我们学到了一个真理,那就是任何人都无法击败基地——独立称王的国王不能,割据一方的军阀不能,甚至连旧帝国本身也做不到。”
  “但是骡却做到了。”
  “一点都没错,可是他并不在算计之中——然而您却不是骡。更糟的是,民众全都知道这个事实。所以当您的舰队在进行战斗时,总是担心会被什么未知的力量击败。谢顿计划那张无形的巨网罩在他们头上,所以军人全都畏畏缩缩,进攻之前总是犹疑不决,小心谨慎得过了头。反观基地那一方,同样的那张巨网却是他们的无形防护罩,使他们个个信心备增,心中毫无一丝恐惧,即使面对初期的挫败,却仍旧能够凝聚士气。有什么好怕的呢?回顾历史,在任何战争或冲突刚开始的时候,基地一向屈居下风,却总是能够赢得最后的胜利。”
  “可是您自己的士气呢,阁下?从头到尾您都是主动出击,自己的势力范围从未被敌军侵入,目前也没有失守的危险——但您却打了败仗。甚至可以说,您自己也不相信有胜利的可能,因为您知道那是根本不存在的幻想。所以说,认输吧,否则您终将被迫屈膝。现在就主动低头,也许还能够保留一点什么。您一向倚仗武力和权势,将这些有形力量发挥到极限,但却始终忽略精神与士气,最后终于败在这些无形的力量之下。现在,接受我的劝告吧,您这里现成就有一个基地来的人,就是那位侯密尔·孟恩。赶快将他释放,送他回端点星去,让他把您的求和信息带回去。”
  史铁亭紧抿着苍白、倔强的嘴唇,暗自咬牙切齿。然而他还有别的选择吗?
  在新的一年开始后的第八天,侯密尔·孟恩终于离开了卡尔根。他离开端点星已经超过七个月,在这段期间中,曾经发生过一场激烈的战争,如今则大势已定,只剩下一些荡漾的余波。
  当初,他自己驾着太空游艇来到卡尔根,现在却有舰队护送离去;当初,他是以私人身份前来,没有任何官方色彩,如今却是一个有实无名的和平特使。
  不过对于侯密尔而言,最大的变化在于他对第二基地的看法。每当想到这里,他都不禁开怀大笑,并且想像着当自己向达瑞尔博士,以及那个年轻、能干、精力充沛的安索,还有其他的人揭示真正答案时,将会是一幅什么样的画面。
  他知道了,他——侯密尔·孟恩——终于知道了真相。
《第二基地》作者:[美] 艾萨克·阿西莫夫
第十四章 “我知道……”
 
  “史铁亭战争”总共又拖了两个月,不过在这段期间,侯密尔一点都不感到无聊。由于具有调停特使的特殊身份,他发现自己成了星际事务的焦点人物,这个角色使他忍不住沾沾自喜。
  此时已经没有任何重要的战役,只剩下一些零星的小冲突,根本就不值得一提。在基地做了一点点必要的让步之后,和约的条文便完全敲定。根据这个和约,史铁亭得以保留原来的头衔,但是除此之外几乎丧失了一切。他的舰队被解除武装;除了卡尔根星系之外,其他的领域全都获得自治权,并且允许居民以投票的方式,决定自己未来的命运——或是恢复原先的地位,或是完全独立,或是与基地结为邦联。
  基地纪元三七七年六二日,在端点星所属星系中的一个小行星上——基地最古老的一个舰队基地——这场战争终告正式结束。由列夫·麦拉斯代表卡尔根在和约上签字,侯密尔则喜滋滋地担任见证人。
  整个调停过程中,侯密尔都没有遇见达瑞尔博士,也没见到其他的“同谋”。但是这根本没有关系,他的消息并不急于公布。而每当他想到那个念头时,还是会忍不住莞尔一笑。
  达瑞尔博士回到端点星来,是“凯旋日”之后数周的事情。当天傍晚,他家又成了五个同谋的聚会场所。十四个月之前,他们就是在同一地点拟定了第一步的计划。
  五个人慢吞吞地结束晚餐,然后又喝了好一会儿的酒,似乎大家都不希望回到那个旧话题上。
  结果是裘尔·屠博首先打破了沉默。他用一只眼睛凝视着玻璃杯中的深紫色液体,有点像是自言自语地喃喃说道,“好啊,侯密尔,我可以看得出来,你现在已经成了大人物,你把事情处理得很好嘛。”
  “我?”孟恩立刻纵声大笑,显得很高兴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口吃已经好几个月没犯了。他解释道,“我根本什么都没有做,那全是艾嘉蒂娅的功劳。哦,对了,达瑞尔,她现在怎么样?听说她很快就要从川陀回来了。”
  “你听到的消息没错,”达瑞尔以稳重的口气说,“她坐的那艘太空船,应该在本周内就会抵达。”说完,他暗暗观察众人的反应,见到的不外是高兴、喜悦、欢呼,以及松了一口气的感叹。除了这些混杂的正面反应之外,他并没有任何别的发现。
  屠博又说:“那么,这件事真的完全结束了。去年春天,又有谁能预料到这一切呢?孟恩去了一趟卡尔根,现在又回来了;艾嘉蒂娅从卡尔根再转到川陀去,如今也正踏上归途;我们经历了一场战争,老天保佑,让我们赢得最后的胜利。我们总是听说历史的大趋势可以事先预测,但是过去这一阵子所发生的事情,把我们这些当事人弄得晕头转向,好像根本就无从预测起。”
  “胡说,”安索显得不大高兴,他说,“究竟是什么让你这么得意?听你这种口气,好像我们真的赢了一场战争。事实上,我们打赢的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对手,但却足以让我们得意忘形,忘掉那个真正的敌人。”
  众人维持了一阵不安的沉默,其间只有侯密尔·孟恩发出极不相称的轻笑。
  安索突然用力一拳打在椅子扶手上,看来心中极为愤怒。他说:“没错,我指的就是第二基地。今晚始终没有人提到它,如果我的判断正确的话,大家都在努力逃避这个话题。笼罩着这个白痴世界的胜利假相,真的是那么迷人吗?让你们每个人都觉得应该加入?那么何不雀跃三丈,翻几个筋斗,大家互相拍拍臂膀,再从窗口扔出彩纸彩带。你们尽情发泄吧,把兴奋的情绪全消耗光——等到你们筋疲力尽,重新恢复理智的时候,再回到这里来,我们再继续讨论那个老问题。去年春天,你们大家坐在这里,每个人的眼睛都骨碌碌地转个不停,被那个无以名状的敌人吓得要死;而现在,其实问题依然存在,一点也没有改变。你们以为打垮了一个蠢笨的舰队指挥官,第二基地的心灵科学大师就不足惧了吗?”
  他终于停了下来,已经变得满脸通红,喘个不停。
  孟恩小声地问道:“你现在愿意听我说吗,安索?或者,你还想继续扮演一个口无遮拦的阴谋分子?”
  “尽管说吧,侯密尔,”达瑞尔说道,“不过我们大家都该节制一点,不要卖弄那种过分修饰的辞藻。它本身虽然没什么不好,此时此刻却只令我感到厌烦。”
  侯密尔·孟恩靠回扶手椅的椅背上,从手肘边拿起一个玻璃瓶,小心翼翼地为自己再斟了杯酒。
  “你们一致推派我到卡尔根去,”他说,“希望我从骡殿的记录中,尽可能找一些有用的情报。我也花了数个月的时间工作,不过这一点我绝不居功。正如我刚才提到的,是聪明的艾嘉蒂娅从旁帮了一个大忙,我才能进入骡殿。我可以很自信地说,我原来对骡的生平以及那个时代的认识,已经算是小有成就。然而,由于接触了那些别人见不到的原始文献,经过数个月的努力,我又有了许多丰硕的收获。”
  “因此,我现在拥有独一无二的条件,能够相当准确地评估第二基地的真正威胁。比起我们这位爱生气的朋友,我比他够条件得多了。”
  安索咬牙切齿地说:“那么,你对他们的威胁又如何评估?”
  “哈,等于零。”
  经过一阵短暂的沉默,爱维特·瑟米克用讶异而不可置信的口气问道:“你是说,他们对我们的威胁等于零?”
  “当然啦,朋友们,世上根本没有第二基地!”
  安索端坐在原处,缓缓地闭上眼睛,他的脸色苍白,面无表情。
  孟恩现在成了众人注目的焦点,他感到很得意,又继续说下去:“更有意思的一点是,第二基地其实从来未曾存在过。”
  达瑞尔问道:“你这个惊人的结论,究竟有什么根据呢?”
  孟恩回答说:“我不承认这是一个惊人的结论。你们全都听过骡寻找第二基地的故事,但是你们可知道寻找的规模与专注的程度?当时他几乎可以支配无穷的人力、物力、财力,而他也的确投入所有的资源。他一心一意想要找到第二基地——最后终究还是失败了,根本没有发现第二基地的蛛丝马迹。”
  “他几乎没有希望能找得到,”屠博用不耐烦的口气强调,“第二基地有办法保护自己,不会让那些搜寻者得逞的。”
  “即使搜寻者是具有突变精神力量的骡?我可不这么想。不过请稍安勿躁,你们不能指望我在五分钟之内,就把五十册报告的重要内容全部说完吧。根据刚刚签订的和约,这些文献全都将捐给‘谢顿历史博物馆’永久保存,你们以后都可以像我当初那样,从从容容地分析那些资料。到时候,你们就会发现骡的结论写得明明白白,那就是我刚才已经说过的——第二基地根本不存在,自始至终都不存在。”
  瑟米克突然插嘴问道:“好吧,那么究竟是什么阻止了骡的野心?”
  “老天啊,你又认为是什么阻止他的呢?当然是我们每个人早晚都会遇见的死
  神啦。当今流传的一个最大迷信,就是认为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骡,是被某些力
  量比他更强的神秘人物所遏止的,这是以错误观点解释每一件事的结果。
  “银河中每一个人当然都知道,骡是个肉体与精神双重畸形的人,他不到四十岁就死掉了,那是因为失调的身体再也无法苟延残喘。在死前的那几年间,他就一直病秧秧的;即使健康情况最佳的时候,也比不上普通人的虚弱状态。好,他征服了整个银河,然后由于大自然的规律,投向了死神的怀抱。他能跟死神奋战那么久,还能创下那么大的功业,也实在可算是一个奇迹。朋友们,这些都清清楚楚地记载在文献里面。你们需要的只是耐心,只需要试着用新的观点来解释一切事实。”
  达瑞尔若有所思地说:“很好,孟恩,那就让我们试试看。这会是一个很有趣的尝试,即使没有任何收获,至少能够帮我们的脑子上点油。对于那些受到干扰的人——一年多以前,安索给我们看的那些记录,你又要做何解释呢?请教教我们怎样用新观点来解释。”
  “太简单了,脑电图分析究竟有多久的历史?或者,让我换一个方式来问,神经网路的研究发展有多完善了?”
  “我可以告诉你,我们正在展开这方面的研究。”达瑞尔回答道。
  “好的,那么,你和安索称之为‘干扰高原’的那种现象,你们的解释又有多少可信?你们对于自己提出的理论又有多少把握?它足以证明某种强大力量的存在吗?别忘了其他所有的证据都是负面的。将未知的现象归诸超自然或神意,是一种最简单的做法。
  “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在银河过去的历史中,有许多孤立的行星系退化成蛮荒世界的例子。我们从那些例子中学到了什么呢?在每一个个案中,那些蛮人都将他们不能了解的自然力量——暴风、瘟疫、干旱——全部归诸神力的结果。我在此所谓的‘神’,是泛称一切比人类更有力量、更能支配宇宙万物的生命体。
  “这就是所谓的‘神人拟同论’。而我相信,在目前这个问题上,我们所采取的态度与蛮人无异,也陷入了窠臼而不自知。我们对于精神科学根本一知半解,却将我们不懂的一切归咎于超人——在此就是第二基地,只因为我们想到了谢顿留下的那点暗示。”
  “哦,”安索打断孟恩的话,“原来你还记得谢顿,我还以为你把他给忘了呢。谢顿的确说过有第二基地,这一点请你解释一下。”
  “你了解谢顿的整个意图吗?你明白在他的计算中,牵涉了多少的必要因素?事实上,第二基地也许是个非常必要的‘稻草人’,在整个计划中具有极为特殊的目的。比方说,我们是如何打败卡尔根的?你在最后的系列报导中是怎么写的,屠博?”
  屠博挪动了一下壮硕的身躯,回答道:“对,我知道你想要推出什么结论。我在战争末期去过卡尔根,达瑞尔。那个行星的士气低落得无法想像,这一点非常明显,我仔细看过他们的新闻记录,而……唉,他们竟然都相信注定会战败。事实上,他们都认为第二基地最后一定会介入,自然是向基地这一方伸出援手,因此全体军民完全丧失了斗志。”
  “一点也没错,”孟恩说,“在战争期间,我一直都待在那里。我告诉史铁亭第二基地并不存在,他相信了我的话,所以感到安全无虞。可是他没有办法将民众根深蒂固的信念,在一朝一夕间扭转过来。所以在谢顿安排的这场宇宙棋戏中,那个传说的确成了非常有用的一颗棋子。”
  此时安索突然睁开眼睛,以嘲讽的目光紧盯着孟恩沉着的面容:“我说你在说谎。”
  侯密尔突然变得脸色煞白,回嘴道:“你这样指控我,我绝不接受,我也不用为自己辩白。”
  “我这么说,毫无对你做人身攻击的意思。你说谎是身不由己,自己也不知道这件事,可是你还是说了谎。”
  瑟米克将枯瘦的手掌放在年轻人的衣袖上,劝他说:“冷静一点,年轻人。”
  安索却将他的手甩开,而且动作相当粗鲁:“我对你们这些人都失去了耐心。我这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个人几次,却发现他的改变令我无法置信。你们其他人都认识他好多年了,可是全都忽略了这个事实,这简直会把人气疯。你们认为面前这个人是侯密尔·孟恩吗?他并不是我原来认识的侯密尔·孟恩。”
  这句话引起了一阵混乱,孟恩高声吼道:“你说我是冒牌货?”
  “也许不是普通的冒牌货,不过仍然算是一个冒牌货。请安静下来,各位!我要你们听我说。”安索也必须用力喊叫,才能盖过一片吵杂声。
  他目光炯炯地瞪着众人,逼得大家都闭上了嘴巴。这时他再说:“你们有谁还记得,侯密尔·孟恩过去是什么样子?我记得他以前是个内向的图书馆馆员,每次开口都显得很害羞,说话的声音紧张又神经质,讲到不敢肯定的事就会结结巴巴。可是现在这个人像他吗?他的言语流畅,信心十足,开口闭口都是理论,而且,老天啊,他没有一点口吃了。这难道还会是同一个人吗?”
  现在甚至连孟恩都有点迷惑了。裴礼斯·安索乘机怂恿:“好,我们是不是应该来求证一下?”
  “怎么做?”达瑞尔问道。
  “你还要问我怎么做?眼前就有一个最明显的办法。你这里有十四个月前帮他做的脑电图记录,对不对?现在重新再做一次,然后比较一下就成了。”
  他指着那位眉头深锁的图书馆馆员,凶巴巴地说:“我敢说他一定会拒绝接受分析。”
  “我并不反对,”孟恩不甘示弱地说,“我始终都是我自己。”
  “你又怎么知道?”安索用轻蔑的语气回嘴道,“我还要得寸进尺呢,因为在座的每一个人我都不相信,我要大家全都接受分析。一场战争刚刚结束,孟恩在卡尔根待了好几个月;屠博随着舰队跑遍了整个战区;达瑞尔和瑟米克也曾经离开过——只是我不知道两位去了哪里。唯有我一直待在此地,与世隔绝而安然无恙,所以我无法再信任你们任何人。为了公平起见,我自己也愿意接受测验。你们大家是否同意?还是要我立即告辞,单独去进行自己的计划?”
  屠博耸耸肩说:“我并不反对这个提议。”
  “我已经说过了我不反对。”孟恩说。
  瑟米克默默地挥了挥手,表示他也同意。于是安索静等达瑞尔表明态度,而最后达瑞尔总算也点了点头。
  “让我先来吧。”安索说。
  年轻的神经电学家坐在躺椅上一动不动,他紧闭着眼睛,好像在沉思什么心事。此时,指针正在网格纸带上描绘出复杂的曲线。达瑞尔已经翻出了旧档案,现在他从里面掏出安索的脑电图记录,然后给安索看了看那个卷宗。
  “这是你自己的签名,对不对?”
  “没错,没错,这是我自己的记录,赶快进行比对吧。”
  扫瞄仪将新旧两份记录投射在荧幕上,两份记录各自的七条曲线都清清楚楚。黑暗中,孟恩以刺耳却清晰的声音说:“哈,喂,大家看那里,那里起了变化。”
  “那两条是额叶的主波,没有什么意义,侯密尔。你指着的那些多出来的锯齿状波纹,代表的只是愤怒的情绪,其他那些曲线才能作准。”
  说完,他就轻轻按下一个控制钮,荧幕上的七对曲线便重叠在一起。除了两条主波的较大震幅处没有重叠,其他六条曲线完全没有任何出入。
  “满意了吗?”安索问道。
  达瑞尔略微点了点头,自行在躺椅上坐了下来。在他之后轮到瑟米克,接下来则是屠博。大家都不再说话,静静地接受测量,静静地比对结果。
  孟恩是最后一个坐上躺椅的人,他犹豫了好一阵子,然后用自暴自弃的口气说道:“好了,听我说,我是最后一个,而且我很紧张,希望你们能将这些因素考虑进去。”
  “一定会的,”达瑞尔向他保证,“意识的情绪顶多只会影响到主波,根本一点都不重要。”
  接下来又是一片肃静,时间仿佛过去了好几个小时……
  然后在比对的过程中,安索突然在黑暗中粗声叫道:“果然没错,果然没错,这只是一个刚发端的情结。记得他刚才说什么吗?他说根本没有干扰这回事,全部只是愚蠢的‘神人拟同’观念。可是看看这里!我想大概只是个巧合吧?”
  “到底怎么了?”孟恩尖声问道。
  达瑞尔用力按住那位图书馆馆员:“镇定点,孟恩——你被动了手脚,你的心灵被‘他们’调整过了。”
  然后室内重新大放光明,孟恩用涣散的目光环视四周,拼命想挤出一个笑容。
  “你们当然不会是认真的,这一定有什么目的,你们是想要试探我。”
  可是达瑞尔却坚决地摇着头,对他说:“不,不,侯密尔,这都是真的。”
  孟恩突然泪流满面,哭道:“我没有感到任何不对劲,我不相信。”
  然后他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又说:“你们全都串通好了,这是个阴谋。”
  达瑞尔想要伸手拍拍孟恩,给他一点安慰,没想到却被他一把推开。孟恩大吼道:“你们计划好了要杀我,老天啊,你们计划好了要杀我!”
  安索突然冲到他面前,然后只听得“啪啦”一声,孟恩应声倒地,整个人瘫成了一团,脸上还挂着那种惊愕的表情。
  安索吃力地站起身来,对其他人说:“我们最好把他绑起来,把他的嘴巴塞住。然后,我们再来讨论下一步该怎么做。”他一面说,一面将长发撩到背后。
  屠博问道:“你怎么会猜到侯密尔有问题?”
  安索转身面向屠博,露出嘲讽的表情,回答他说:“这并没有什么困难,你可知道,我刚好晓得第二基地究竟在何处。”
  接二连三而来的冲击,已使得大家的感觉都有点麻木……
  因此,瑟米克以相当温和的口气问道:“你能肯定吗?我的意思是说,我们刚刚已经听了孟恩说的……”
  “我的说法可不一样。”安索答道,“达瑞尔,当战争爆发的那一天,我以很认真的态度跟你讨论,试图劝你离开端点星。如果当初我能够信得过你,那时候早就对你说了,也不至于要等到今天。”
  “你的意思是说,你半年以前就已经知道了?”达瑞尔带着微笑说道。
  “当我听说艾嘉蒂娅转到川陀去的时候,我就已经完全想通了。”
  这句话使得达瑞尔吃了一惊,他陡然站起来,问道:“这跟艾嘉蒂娅又有什么关系?你究竟要说什么?”
  “我要说的,绝对都是我们早就心知肚明的事情。艾嘉蒂娅在卡尔根遇到了大麻烦,可是她却没有赶紧回家,反而逃到了昔日的银河中心;迪瑞吉警官是我们在卡尔根最好的间谍,可是他的心灵却被调整过;侯密尔·孟恩去了一趟卡尔根,结果心灵也受到干扰;骡征服了整个银河,最后却出人意料之外地选择了卡尔根作为他的大本营——这不禁使我怀疑,他究竟是一位征服者,抑或只是一个工具?在每一个事件中,我们总是会碰到卡尔根,卡尔根——永远都是卡尔根。过去一个多世纪以来,大大小小的军阀发生过无数次战争,那个世界却始终能够安然无恙。”
  “那么,你的结论又是什么呢?”
  “太明显了,”安索的眼中射出异样的光芒,“第二基地就在卡尔根。”
  此时屠博突然打岔:“我到过卡尔根,安索,我上个星期还在那个地方。除非是我疯了,否则那个行星上绝对没有什么第二基地。说句老实话,我倒认为是你发疯了。”
  年轻人猛然转身面向他,反唇相讥道:“那你就是一个头号大笨蛋。你以为第二基地长得什么样子?像一间小学学堂吗?你以为在太空船入境的航道上,会有辐射场的紧致波束构成的‘第二基地’彩色字样吗?听我说,屠博,不论他们是什么样的组织,必定会形成一个严密的寡头政体。他们一定在存身的那个世界藏得很隐密,跟那个世界在银河中一样见首不见尾。”
  屠博的面部肌肉下自主地扭曲,他说:“我不喜欢你这种态度,安索。”
  “这的确令我感到困扰。”安索故意反讽道,“你在端点星放眼望望吧,我们这里是第一基地的中枢、核心与起点,拥有第一基地所有的物理科学知识。可是,又有多少人是科学家呢?你懂得如何操作能源传输站吗?超核发动机的运作原理你又知道多少?啊?在端点星——甚至在端点星上——真正的科学家也从没有超过百分之一。
  “而必须严守机密的第二基地情况又如何呢?其中真正的行家一样不会太多,甚至在自己的世界上,他们照样也会隐姓埋名。”
  “不过,”瑟米克谨慎地说,“我们才刚刚把卡尔根打垮……”
  “我们做到了,的确做到了。”安索又用讽刺的口吻说,“哦,我们大肆庆祝胜利,各个城市现在依然灯火通明,人们还在街头施放烟火,还在利用视讯电话大声互道恭喜。可是话说回来,从现在开始,当我们准备再来寻找第二基地时,最不会注意到的是哪个地方?每一个人最不会注意到的是哪个地方?就是卡尔根!
  “我们根本没有伤到他们,你可知道,没有真的伤到他们。我们只是击毁了一些船舰,打死了几千人,粉碎了他们的‘帝国’,接收了一些贸易、经济势力——可是这些都毫无意义。我敢打赌,卡尔根那些真正的统治阶级,每个人一定都毫发无伤。反之,他们的处境变得安全多了,因为没有任何人会再疑心那个地方,唯独我不然。你怎么说,达瑞尔?”
  达瑞尔耸耸肩,答道:“很有意思。我在两个多月前收到艾嘉蒂娅的一个口信,现在,我正试图将你的理论跟她的话相互印证。”
  “哦,一个口信?”安索问道,“内容是什么?”
  “唉,我也不能确定。只是短短的五个字,不过却很有意思。”
  “慢着,有一件事我不明白。”瑟米克插嘴道,他的口气十分急切。
  “什么事情?”
  瑟米克字斟句酌,嘴唇一闭一合,一字一顿很勉强地说:“嗯,这个,侯密尔·孟恩刚刚才说,虽然哈里·谢顿声称建立了第二基地,但那其实根本是在唬人。现在你又说事实不是那样,第二基地并非只是一个幌子,啊?”
  “对,他并没有唬人。谢顿声称他建立了第二基地,而事实就是如此。”
  “好的,可是他还说了一点别的。他说他将这两个基地,设在银河中两个遥相对峙的端点。好了,年轻人,这句话又是不是唬人的呢?因为卡尔根并非位于银河的另一端。”
  安索看来有点烦了,他回答说:“那只是个小问题,他之所以会那么说,很可能是为了保护他们而故意放出烟幕。无论如何,请想想看——将那些心灵科学大师放在银河的另一端,又会有什么用处呢?他们的作用到底是什么?是要尽力维护谢顿计划。谁又是计划的主要执行者?是我们,是第一基地。这么说的话,他们应该置身何处,才最适宜观察我们的行动,并且最符合自己的需要?在银河的另一个尽头吗?简直荒谬!他们一定在相当近的地方,只有这样才合理。”
  “我喜欢这种说法,”达瑞尔说,“听起来合情合理。听我说,孟恩已经清醒一阵子了,我提议将他松绑。他不可能伤害我们,真的。”
  安索看来并不同意,可是侯密尔却使劲地点着头。五秒钟之后,他开始使劲地搓揉着两只手腕。
  “你感觉怎么样?”达瑞尔问道。
  “糟透了,”孟恩悻悻然说,“不过没有关系。我有个问题,想要问问面前这位青年才俊。我已经听到了他的长篇大论,希望你们让我问问他,他究竟认为下一步应该怎么做。”
  接下来,是好一阵子诡异的肃静。
  孟恩冷笑了一下,然后问道:“好,假设卡尔根真的是第二基地,卡尔根上哪些人又是第二基地分子?你要如何去把他们找出来?如果找到了,又准备怎么对付他们?”
  “啊,”达瑞尔说,“实在太巧了,我刚好可以回答这个问题。要不要我来报告一下,瑟米克和我过去半年在忙些什么?安索,我之所以坚持要留在端点星,这是另一个重要的原因。”
  他继续说下去,“首先我想告诉各位,多年来,我从事脑电图分析的研究,其实是怀着一个任何人都猜不到的目的。想要侦测出第二基地分子的心灵,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比单纯地找出‘干扰高原’还要困难。我并没有完全成功,不过可以算是接近成功的边缘。
  “你们有谁知道情感控制的机制是什么?自从骡的时代之后,它就一直是小说家的热门题材,各种无稽之谈、有关这个问题的着作与讨论记录等等,简直可说是汗牛充栋。在大多数的理论中,总是把它视为一种神秘玄奥的异能,当然,事实并非如此。其实大家都知道,人脑是无数细微电磁场的场源。每一个飞纵的情感或情绪,都会或多或少、直接或间接地令那些电磁场产生变化,这一点也是每个人都应该知道的。
  “所以说,我们可以想像有一种特殊的心灵,它能够感知这些多变的电磁场,甚至能够与之共振。换句话说,也就是大脑中可能存在一种特殊的器官,这种器官能解读它所侦测到的电磁场型样。至于真正的运作原理,我也没有概念,不过这没什么关系。打个比方吧,如果我是一个盲人,我仍然可以了解光子的量子理论,所以能够接受视觉的科学性解释——当眼睛吸收了某种能量的光子之后,便会导致人体某个器官产生化学变化,因而能够侦测出光子的存在。可是,当然啦,因为我自己看不见,所以怎么样也无法了解色彩的概念。
  “你们大家都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安索使劲点了点头,其他人则茫然地点点头。
  “这种假设中的心灵共振器官,当它调谐到与其他心灵发射的电磁场谐振时,就像传说中的那样,可以感知他人的情绪,甚至能做到更微妙的‘他心通’。从这个假设出发,我们很容易再想像另一种类似的器官,这种器官可以强行调整他人的心灵,也就是能发射强力的电磁波,以同化他人脑部较微弱的电磁场——就像一个强力的磁铁,能够固定钢条中原子偶极排列的方向,使得钢条因此永久磁化。
  “我已经解出了第二基地机制的数学。方法是先建构一个方程式,以便预测神经网路必须做出何种组合,才能形成我刚才所描述的那种器官——不过,很可惜的是,那个方程式过于复杂,无法用现有的任何数学工具解出。这实在很糟糕,等于说如果光靠脑电图的图样,根本就无法辨识那些心灵术士。
  “不过还好,我还有另外一个办法。藉着瑟米克的帮助,我已经制成了一个命名为‘精神杂讯器’的装置。以我们现有的科学水准,不难造出一种能够复制任何脑电波的能量发射器。这种装置所发射的电磁波,波型可以设定为完全随机变化,对于那种‘第六感’而言,随机的电磁波就是一种‘噪声’或‘杂讯’。因此它能够屏蔽我们的心灵,使那些特殊心灵无法接触得到。各位还都能听得懂吗?”
  瑟米克咯咯笑出声来。他当初帮达瑞尔制作那个装置时,虽然只知其然而不知所以然,不过他还是做了一个猜测,如今证明他猜得完全正确。这个老前辈果然还有两把刷子。
  安索说:“我想我听得懂。”
  “这种装置相当容易大量生产,”达瑞尔继续说下去,“只要借着战时研发的名义,基地所有资源都在我的支配之下。现在市长办公室和立法机构都已受到‘精神杂讯’的保护,而此地的重要工厂,以及这栋建筑物也不例外。如今,我们可说已经变得较为隐密;将来,我们也可以让任何地方变得绝对安全,不论是第二基地分子,或者类似骡的异人都无法入侵——这就是我要向各位报告的。”
  他将右手一摊,做了一个发言完毕的手势。
  屠博显得极为惊讶:“这么说,一切都结束了,谢顿保佑,一切都结束了。”
  “不,”达瑞尔说,“并不尽然。”
  “怎么会不尽然呢?还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吗?”
  “没错,我们还没有真正找到第二基地!”
  “什么,”安索立刻吼道,“你是说……”
  “是的,我要说的是——卡尔根并不是第二基地。”
  “你又怎么知道?”
  “太简单了,”达瑞尔喃喃地说,“你可知道,我刚好晓得第二基地真正位在何处。”
《第二基地》作者:[美] 艾萨克·阿西莫夫
第十五章 满意的答案
 
  屠博突然爆出了狂笑——笑声好像一阵呼啸的巨风,在墙壁上来回反弹,许久之后才消失在一阵喘息声中。然后他有气无力地摇摇头,才开口说:“老天啊,整个晚上不断发生这种事情。我们列出了一个接一个的假想敌,我们玩得很开心,可是什么结果也没有。天啊!也许所有的行星都是第二基地;也许他们根本没有用任何行星作据点,重要人物全散布在银河各处。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达瑞尔说,我们已经有了完美的防御武器。”
  达瑞尔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光有这种完美的防御武器还不够,屠博,而且我的精神杂讯器根本谈不上完美。即使它真的完美无缺,也只能让我们待在同一个地方。我们总不能永远摩拳擦掌,一直虎视眈眈地防范着未知的敌人。我们不仅要知道如何打赢这场战争,还得知道我们的对手是谁。而我可以肯定,敌人的确盘踞在某个世界上。”
  “赶紧直说吧,”安索催促道,“你的情报究竟是什么?”
  “艾嘉蒂娅送了一个口信给我。”达瑞尔说,“在我收到她的口信之前,从来没有注意到那个明显的事实,而且可能永远也不会想到。那只不过是很简单的一句话,只有五个字:‘圆没有端点’。你们听得懂吗?”
  “不懂。”安索以倔强的语气答道,而且这显然代表了大家的意见。
  “圆没有端点——”孟恩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遍,然后皱起了眉头。
  “好啦,”达瑞尔感到不耐烦,准备自己宣布答案,“我认为这句话的意思相当明显——对于第二基地,我们掌握的一项绝对的事实是什么,啊?让我告诉你们!我们知道哈里·谢顿将它设在银河的另一端。侯密尔·孟恩提出一个理论,认为根本没有第二基地,谢顿其实是在唬人;裴礼斯·安索又提出了另一个理论,认为谢顿的话并非全是谎言,第二基地的确存在,只不过谢顿故意谎报了它的位置。可是我要告诉各位,哈里·谢顿其实完全没有骗人,他所说的绝对都是事实。可是,哪里又是‘另一端’呢?银河是一个扁平、凸透镜状的天体,它的横截面是一个圆,而圆形是没有端点的——这就是艾嘉蒂娅悟出来的道理。我们——我们第一基地——位于端点星上,而端点星则在这个圆的边缘。因此根据一般的定义,我们处于银河的端点。现在,你沿着这个圆周一直走,前去寻找所谓的‘另一端’。你一直走,一直走,一直走,结果你根本找不到‘另一端’,只会重新回到原来的起点——”
  “而在那里,你将会找到第二基地。”
  “那里——”安索重复了一遍,然后问道:“你的意思是说这里?”
  “是的,我指的就是这里!”达瑞尔中气十足地吼道,“除此之外,还会有其他可能吗?你自己说的,如果第二基地分子是谢顿计划的守护者,他们就不太可能会在所谓的‘银河的另一端’;假使他们真的待在那里,一定会完全与世隔绝。你认为卡尔根的距离应该较为合理,可是我告诉你,那里还是太远了,最合理的距离是根本没有任何距离。他们藏在哪里最安全呢?谁会在此地寻找他们呢?最明显的地方就是最隐密的地方,这是一个亘古不变的真理。
  “当可怜的艾布林·米斯发现了第二基地的下落时,他为什么会那么惊讶,为什么那么气馁?他飞过大半个银河,拼命想要找到第二基地,以便警告他们骡就要打来了,却发现骡已经一举攻下两个基地。而骡自己的寻找为什么又会失败?怎么可能不会?如果有谁要去搜索一个危险的敌人,绝对不会在自己的俘虏堆里找。因此那些心灵科学大师,才能够争取到充裕的时间,布置好天衣无缝的计划,最后终于一举成功,遏止了骡的泛银河攻势。
  “哦,这实在简单得令人忍不住生气。我们在这里绞尽脑汁计划一切,以为每一步行动都神不知、鬼不觉——没想到我们始终都在敌人的根据地中心,这实在是太滑稽、太可笑了。”
  安索脸上的疑惑仍旧没有消失,他问道,“你真的相信这个理论吗,达瑞尔博士?”
  “我真心地相信。”
  “那么我们的任何邻居,在街上遇到的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是第二基地的超人。他们或许正在窥视你的心灵,并且能够感知其中一切的脉动。”
  “正是如此。”
  “而我们的计划竟然还能进行那么久,至今仍未受到他们的干涉?”
  “未受到他们的干涉?谁告诉你没有?你,你自己,证明了孟恩的心灵遭到了干扰。你以为当初我们派他到卡尔根去,完全是出于我们的自由意志吗?而艾嘉蒂娅窃听到我们的谈话,因此跟他一起去了,这真是她自己的主意吗?哈!我们也许始终不断受到干涉呢。总而言之,他们何必做出过度的反应呢?对于他们而言,误导我们比阻止我们还要有利得多。”
  安索低头沉思了一阵子,然后又抬起头来,脸上仍是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他说:“好吧,然而,我还是不喜欢这个理论。你的精神杂讯器根本一文不值,我们不能一辈子躲在房间里,可是根据我们现在自以为是的了解,我们一旦走出房门,就等于已经输掉了。除非你能够将这种装置制成可携带的大小,然后银河中每个居民都发一个。”
  “你说得没错,不过我们并非全然绝望,安索。那些第二基地分子的确拥有我们缺少的特殊感官,这虽然是他们的长处,却也正是他们的弱点。比如说,你能不能想像一种特殊的武器,对普通的明眼人具有足够的杀伤力,可是对盲人却根本没有作用?”
  “当然可以,”孟恩抢着答道,“强烈刺眼的光线。”
  “一点都没错,”达瑞尔说,“只要有高强度,足以使人失明的光线。”
  “可是,这话又是什么意思?”屠博问道。
  “这个类比实在相当明显。我已经制成了精神杂讯器,它可以发射一种特殊的电磁波,这种电磁波对于第二基地分子的影响,就像普通光束对明眼人造成的效应。不过精神杂讯器所发出的电磁波,一直不断迅速地变换着型样,变化速率绝非任何心灵能跟得上。好,现在请想像一束强烈的闪光,看久了会令人头痛的那种光束,如果我将这种光束的功率增强,直到它足以令人目盲——就会给人带来肉体上的痛楚,一种无法忍受的痛楚。但是它只对具有视觉的人才有效,对于盲人根本没有一点作用。而精神杂讯器发出的电磁波也是一样,它只对具有特殊感应的心灵才会造成伤害。”
  “真的吗,”安索开始有兴趣了,问道:“你试验过吗?”
  “拿谁来试验呢?我当然还没有试过,但是我保证一定有效。”
  “哦,那么控制此地杂讯场的开关在哪里?我想看看那玩意。”
  “在这里。”达瑞尔将手伸进外衣口袋,掏出一个通体黑色、呈圆柱型、附有一些键钮的控制器。那是一个很小的装置,放在口袋中几乎看不出来。达瑞尔掏出控制器后,顺手丢给了安索。
  安索仔细地检视着,然后耸耸肩道:“光是这样看,我根本看不出什么苗头。喂,达瑞尔,哪里是我不能碰的?你知道,我可不想无意中把保护伞关掉。”
  “不会的,”达瑞尔随口答道,“那个控制开关已经锁住了。”说完,他就朝一个按跳开关轻轻弹了一下,那个开关果然一动也不动。
  “这个旋钮又是干什么的?”
  “那是改变型样的变换速率用的,这个——这是改变强度的,我刚才提过。”
  “我可以——”安索问道,同时手指已经按在强度旋钮上,此时其他三个人也凑了过来。
  “有何不可?”达瑞尔耸耸肩道,“反正对我们没有作用。”
  安索慢慢地、战战兢兢地开始转动旋钮,先朝一个方向转到底,然后又一路转回来。屠博紧张得咬紧牙根,孟恩两眼迅速眨个不停,好像他们都想将自己的感官发挥到极限,试图感受那个不会影响他们的电磁脉冲。
  最后,安索又耸了耸肩,将那个控制器丢回达瑞尔的膝盖上,然后说:“嗯,我想我们应该可以相信你的话。可是实在难以想像,当我在转动旋钮的时候,真的有什么事情发生。”
  “自然不会啦,裴礼斯·安索,”达瑞尔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说,“我给你的那个是假的,你看我这里还有一个。”他脱掉外衣,解下挂在腰际的另一个控制器,两个控制器看起来一模一样。
  “你看,”达瑞尔一面说,一面把强度旋钮转到了底。
  只听见一声可怕至极的惨叫声,裴礼斯·安索立刻倒在地板上。他显得痛苦万分,在地上拼命地打滚,脸色一片死灰,十指猛力抓扯着自己的头发。
  孟恩两只眼睛充满了恐惧,他赶紧抬起脚来,深怕碰到这个扭动不已的躯体。瑟米克与屠博则成了一对石膏像,两人都是脸色苍白,全身动弹不得。
  达瑞尔一脸凝重的表情,将旋钮转回原来的位置。安索又微微抽动了几下,然后就再也没有任何动作。不过他显然还活着,急促的呼吸带着身体剧烈地起伏着。
  “把他抬到沙发上去,”达瑞尔说完,就伸手去抱他的头,然后又说,“帮我一下。”
  屠博赶忙去抬安索的脚,两人像抬一袋面粉似的把他抬到沙发上去。
  过了好几分钟,安索的呼吸逐渐缓和下来,眼睑跳动了一阵子之后,才终于张开双眼。他的脸色早己变得蜡黄,头发和身体全被汗水湿透,而当他开口的时候,声音沙哑得让人几乎听不懂他说的话。
  “不要……”他喃喃地呻吟,“不要!不要再开了!你们不知道……你们不知道……喔——”他发出了一阵颤声的哀号。
  “我们不会再让你吃苦头,”达瑞尔说,“只要你能说实话。你是第二基地的一分子,对不对?”
  “我要喝一点水。”安索哀求道。
  “拿点水来,屠博,”达瑞尔吼道,“顺便把那瓶威士忌也带来。”
  达瑞尔向安索灌了一小杯威士忌,再给他喝了两大杯开水,然后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年轻人似乎感到放松了一点……
  “是的,”他用疲惫不堪的声音说,“我是第二基地的一员。”
  达瑞尔继续问道:“它就在端点星上——在这里?”
  “是的,是的,全都给你猜对了,达瑞尔博士。”
  “很好!现在解释一下过去一年所发生的事,告诉我们!”
  “我想睡觉。”安索细声地说。
  “等一下再睡!先把话说完!”
  安索先是发出带着颤抖的叹息,然后才吐出一串话来。他说得又快又小声,其他人都得俯下身来才听得清楚。
  “情况变得越来越危险,我们知道端点星的科学家,开始对脑波分析产生了兴趣,而你们发展精神杂讯器这类装置的时机也成熟了。此外,你们对于第二基地的敌意越来越浓。我们必须阻止这些,却又不能因此让谢顿计划受到波及。
  “我们……我们试图控制这个行动,试图加入这个行动,这样就能转移你们的疑心和注意力。我们策动卡尔根宣战,是为了进一步转移你们的力量,而这就是我让孟恩去卡尔根的原因。那个史铁亭的所谓宠姬,其实也是我们的一份子。她负责监控孟恩的每一步行动……”
  “嘉丽竟是……”孟恩大叫起来,可是达瑞尔却挥手示意他闭嘴。
  安索完全没注意到有人插嘴,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结果艾嘉蒂娅也跟去了,我们没算到这一步——不可能预测到每件事——所以嘉丽设计把她送到川陀,以免因为她的介入而误了大事。这就是整个的计划,只不过我们最后还是失败了。”
  “你也曾经想把我骗到川陀去,是不是?”达瑞尔又问。
  安索点点头:“必须设法把你支开,你心中逐渐升高的得意之情太明显了,我们知道你正在研究精神杂讯器,而且很快就要成功。”
  “你们为什么不控制我呢?”
  “不能……不能。我有我的命令,我们依照计划行事,如果我自作主张,会将全盘的计划毁掉。我们的计划只能预测几率……你知道……就像谢顿计划一样。”安索的脑袋剧烈地左右摇摆,一面说一面痛苦地喘息着,几乎已经到了语无伦次的地步,“我们针对个人而订定计划……不是群体……其中的几率很低……导致失败。此外……如果控制你……其他人也会发明……没有用……必须控制时机……更巧妙的……首席发言者自己的计划……不知道全盘的……除了……没有成功……啊——”他筋疲力尽了。
  达瑞尔用力摇着他的身体,同时吼道:“你还不能睡,你们总共有多少人?”
  “啊?你说啥……哦……不多……会感到惊讶的……五十……已经足够了。”
  “全都在端点星吗?”
  “五……六个在别的世界……就像嘉丽……我要睡了。”
  安索陡然甩了甩头,好像是拼命要力图振作。他想在挫败之后再争回一点颜面,而这就是他所能做的最后一件事。
  果然,他的话比刚才清楚多了:“我已经几乎将你击败,本来可以将防御装置关上,把你的心血毁掉,让你知道究竟谁才是主宰。没想到你却给了我一个假的控制器……从一开始就怀疑我……”
  他终于睡着了。
  屠博余悸犹存地问道:“你怀疑他有多久了,达瑞尔?”
  “从他来找我的那天起。”他用很平静的口吻说,“他自称是从克莱斯那里来的,可是我很了解克莱斯,也明白我们两人为何不欢而散。他对第二基地这个题目充满狂热,可是我却遗弃了他。我这样做有我的道理,因为我认为独自研究自己的理论,才是最好、最安全的做法。然而我却无法向克莱斯解释这一点,即使我说了,他也绝对听不进去。在他心目中,我是一个懦夫兼叛徒,也许还认为我就是第二基地的间谍呢。他是个爱记仇的人,从那时候开始,直到他快要去世了,都一直没有与我联络。然后,突然间,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周,他竟然又写信给我——以一个老朋友的身份——向我推荐他最优秀、最有前途的学生,要我们两人合作,继续昔日的探索。
  “这实在太意外了,如果没有外力的影响,他怎么可能会有如此的举动?所以我就开始怀疑,这件事情惟一的目的,是要我全心全意接纳一名真正的第二基地间谍。事实证明果然如此……”
  说到这里,他不禁叹了一口气,闭起眼睛好一阵子。
  瑟米克插嘴道:“我们该拿他们怎么办……那些第二基地的人?”他的声音听来很犹豫。
  “我也不知道,”达瑞尔以悲伤的口吻说,“我想,也许可以将他们集体放逐吧。比如说,送他们到佐拉尼星去,然后在那个行星上布满‘精神杂讯’。男女可以隔离开来,更好的办法是将他们通通结扎。这样,五十年之后,第二基地就会成为历史。除此之外,安乐死或许是个更仁慈的办法。”
  “你认为——”屠博问道,“我们能够学到如何使用他们那种感应力吗?还是他们生来便具有那种机能,就像骡一样。”
  “我不知道,但我想那是长期训练所发展出来的。因为根据脑电图,普通人也都具有这方面的潜能。可是你要那种能力干什么?连他们自己都未能因此受惠。”
  说完,达瑞尔皱起眉头。虽然他不再开口,心中却在拼命呐喊。
  这一切都太容易了——太容易了。他们失败了,这些所向无敌的超人,竟然像故事书中的坏蛋那样,最后被好人一网打尽——他并不喜欢这个结局。
  老天啊!一个人要何时才能确知自己不是傀儡?又要如何才能确知自己不是傀儡?
  艾嘉蒂娅马上就要回来了,自己终将面对那个最后的难题,但是他强迫自己暂时忘掉这件事情。
  她回来了,一个星期过去了,两个星期过去了,他却始终无法忘怀那个念头。
  他怎么可能不想呢?不知道是什么魔法作祟,她出门在外的这段时间,已经从一个女孩变成了少女。她是他生命的延续,是那段婚姻留下的惟一纪念——那是一段苦乐参半的婚姻,蜜月几乎没有度完就陡然结束。
  某一天晚上,他尽可能用最自然的口吻问道:“艾嘉蒂娅,是什么让你想到两个基地都在端点星上?”
  他们刚从戏院回来。刚才在戏院中,他们坐在最好的座位,两人都有专用的三维视镜。她还特别穿了一件新衣服,乘兴而去,尽兴而归,玩得开心极了。
  听到这个问题,她瞪着父亲好一会儿,然后干脆地答道:“啊,我不知道,爸爸,我就是想到了。”
  达瑞尔博士心头立刻蒙上一层冰霜。
  “好好想一想,”他急切地问道,“这一点非常重要。你怎么会想到端点星上有两个基地?”
  她微微皱起眉头:“嗯,我遇到了嘉丽贵妇,我发现她是第二基地的人……安索不也这么说吗?”
  “可是她在卡尔根,”达瑞尔毫不放松,“你怎么会想到端点星的?”
  艾嘉蒂娅沉默了好几分钟,她是怎么想到的?究竟是怎么想到的?她心中升起了一种可怕的感觉,感到自己无法完全掌握自己。
  她终于又开口道:“她知道许多事情——我是说嘉丽贵妇,她的情报一定是从端点星来的。这样说难道不合理吗,爸爸?”
  他没有回答,只是不断地对她摇头。
  “爸爸,”她喊道,“我就是知道,我越想就越肯定,觉得完全合情合理。”父亲眼中露出了茫然的目光,对她说,“很糟糕,艾嘉蒂娅,这实在很糟糕。面对第二基地的时候,直觉便是一种可疑的征兆,这你应该了解吧?那种念头也许只是单纯的直觉,却也可能是遭到控制的结果!”
  “控制!你的意思是说他们令我改变了?喔,不,不,这绝对不可能。”她一面后退,一面说,“安索不是说我猜得都对吗?他已经承认了,承认了每一件事,而且你们也在端点星把那些人都一网打尽,对不对?对不对?”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
  “我知道,不过……艾嘉蒂娅,你愿不愿意让我为你做一次脑电图分析?”
  她猛力摇着头:“不,不!我害怕极了。”
  “怕我吗,艾嘉蒂娅?根本没有什么好怕的。可是我们无论如何要弄明白,你自己也了解这一点,对不对?”
  于是,她顺从地跟父亲进入实验室,在整个过程中,她只打了一次岔。当达瑞尔正要转开最后一个开关时,她突然抓住他的手臂问道:“如果我真的发生变化呢,爸爸?你要怎么办?”
  “我什么都不必做,艾嘉蒂娅。如果你真有什么不同,我们两人立刻就离开这里。让我们回到川陀去,只有你和我,从此……从此我们永不过问银河中的任何事情。”在达瑞尔一生中,从来没有一次分析做得比这次更久、耗费他更多的心力。等到分析终于做完,艾嘉蒂娅蜷缩成一团,根本不敢张开眼睛。但她随即听到了父亲的笑声,而这就足以代表一切。她立刻跳起来,扑到父亲的怀抱中。
  当两人紧紧抱在一起时,达瑞尔兴奋若狂,喋喋不休地说:“这间屋子在最强的‘精神杂讯’保护之下,而你的脑波仍然完全正常。我们真的逮到他们了,艾嘉蒂娅,我们可以恢复正常生活了。”
  “爸爸,”她喘着气说道,“我们现在可以接受奖章了吗?”
  “你怎么会知道我要求免去这个活动?”他双手抓着她的肩膀,瞪了她好一会儿,然后又开怀大笑,对她说,“没关系啦,反正什么事都瞒不过你。好吧,你可以上台去接受奖章,还可以当众致辞。”
  “还有……爸爸?”
  “啊?”
  “从今以后,你能不能改口叫我艾卡蒂?”
  “可是……没有问题,艾卡蒂。”
  胜利的骄傲渐渐渗入、充盈他内心。基地——第一基地——现在已经成为惟一的基地,变成了银河绝对的主宰。再也没有任何障碍横亘于第二帝国——谢顿计划的最终目标——与他们之间。
  只要不断向前迈进就行了……
  谢天谢地……
《第二基地》作者:[美] 艾萨克·阿西莫夫
第十六章 真正的答案
 
  在一个不知名的世界上,一个地点不明的房间中!
  某人的计划完全成功了。
  首席发言者抬头看了看弟子,然后开口道:“五十名男女,五十位烈士!他们明知下场不是被处决,就是遭到终身监禁。而且,他们还不能事先接受意志力的强化——否则很容易就会被侦测出来。不过他们却没有表现出一点软弱,他们顺利地完成了计划,只因为他们热爱那个更伟大的‘计划’。”
  “人数不能再减少一点吗?”弟子以不解的语气问道。
  首席发言者缓缓摇了摇头:“那已经是下限了,如果人数再少一点,对方就不可能会相信的。事实上,从纯粹客观的角度而言,至少需要七十五个人,才足以吸收可能的误差。不过别操这个心了,发言者评议会十五年前拟定的行动方针,你研究过了没有?”
  “研究过了,发言者。”
  “和实际的发展比较过了吗?”
  “是的,发言者。”顿了一顿后,弟子又说,“我感到十分惊讶,发言者。”
  “我明白,每个人都会有这种经验。如果你知道投注了多少人力,花了多少个月——事实上,应该说多少年——才将这个计划修改到尽善尽美,你就不会感到那么讶异了。现在告诉我其中的内容——用普通的语言,我要你将数学都翻译成普通的语言。”
  “是的,发言者。”年轻人整理了一下思绪,然后便说,“原则上,必须让第一基地的人彻底相信,他们已经找到了第二基地,并且已经将它摧毁。这样一来,一切就回到了我们所希望的原点。从今以后,端点星恢复对我们一无所知的状态,在他们的一切算计中,都不会再将我们列入考虑。我们再一次安全地藏匿起来,那五十个人便是我们付出的代价。”
  “而卡尔根之战的目的呢?”
  “让基地明白,他们有能力战胜有形的敌人,以扫除骡所带给他们的打击,让他们重新恢复自尊与自信。”
  “你这里的分析不够完整。记住,端点星的人对我们抱着相当矛盾的情结——他们认为我们拥有优势,因此对我们又憎恨又嫉妒;然而在他们的潜意识中,却又始终仰赖我们的保护。如果在卡尔根之战发生前,我们就被他们‘摧毁’,将会为整个基地带来普遍的恐慌。一旦史铁亭发动攻击,他们将失去面对这场战争的勇气,而史铁亭便会得逞。只有在胜利的骄傲冲昏头的情况下,我们的‘毁灭’带来的负面影响才能减到最小。即使多等一年,他们的成就感也将冷却一大半。”
  弟子点点头,又说,“我懂了。那么从此之后,历史的轨迹将一直遵循谢顿计划发展,不会再有任何偏差。”
  “除非——”首席发言者强调,“又有什么个别的、不可预见的意外发生。”
  “为了预防这种事情,”弟子接着说道,“所以我们必须存在。只是……只是……目前的态势,有一点令我很担心,发言者。第一基地发明了能产生精神杂讯的装置,那是专门用来对付我们的强力武器。至少,这种情形以前未曾出现过。”
  “说得好,但他们却找不到需要对付的敌人,所以那个装置将永无用武之地。就好像我们的威胁与刺激消失之后,脑电图分析也会变成一门无用的科学,其他方面的科学很快会取而代之,因为它们可以带来更重要、更立即的回报。所以说,第一基地这些第一代的精神科学家,也将是最后一代;再过一个世纪,精神杂讯器就会变成古董,为绝大多数的人所遗忘。”
  “嗯——”弟子在心中默默盘算着,然后说,“我想您说的很对。”
  “可是年轻人,为了你将来在评议会中的工作,我最希望你了解的是在过去十五年间,由于需要处理个人的行为,我们的计划被迫得考虑到一些微妙的情况。比如说,安索必须让人对他产生怀疑,而且要使一切在适当的时机成熟,不过这是相当简单的一件事。
  “此外,我们必须安排一种状况,让端点星上不会有人过早起疑,想到他们的世界就是所要寻找的目标。这种想法必须由那个小女孩——艾嘉蒂娅——提出来,而且除了她的父亲之外,不会有其他人注意到这个情报。因此,她必须被带到川陀去,以确保两人在时机成熟之前不会接触。这两个人就好像超核发动机的两极,少了一个就无法运转,而且必须在正确的时间才将开关按下,让线路接通。而我设法做到了!基地与卡尔根的最后一战,必须要处理得极为恰当。一定要让基地舰队信心十足,而使卡尔根舰队未战先怯,人人都想开溜。这一点我也做到了!”
  此时弟子又说:“我好像觉得,发言者,您……我的意思是说,我们大家……的行动,都得依赖一个关键的因素,就是达瑞尔博士没有怀疑艾嘉蒂娅是我们的工具而我检查这方面的计算,却发现他会起疑的几率约有千分之三百。如果这件事真的发生,又会有什么变化呢?”
  “我们已经做了完善的防范。你学过干扰高原的理论吧?它究竟代表什么呢?当然不是植入某种情感倾向的证据。即使再精密的脑电图分析,也完全不可能侦测出这种变化。这是拉弗特定理的结果,你当然应该知道。真正能在脑波上显示的,是将原有的情感倾向取出——切除——所造成的影响,那种变化一定会显现出来。当然,安索负责让达瑞尔知晓有关‘干扰高原’的一切细节。”
  “然而,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可以让一个人受我们控制,而又完全不会在脑波中显现出来?唯有那个人原先根本没有任何情感倾向,这样便可免去切除的过程。换句话说,如果那人是个新生的婴儿,整个心灵如同一张白纸,我们就能够做到这一点。十五年以前,当计划跨出第一步的时候,刚刚在川陀出生的艾嘉蒂娅·达瑞尔,就是这样的一个婴儿。她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受到控制,而且这样最好,因为这个控制帮助她建立了一个优秀、聪敏的性格。”
  首席发言者轻轻笑了一声,又继续说下去:“就某一方面而言,整个事件的讽刺性最令人感到惊讶。四百年以来,多少人曾经被谢顿的一句‘银河的另一端’所愚弄。针对这个字谜,他们各自提出了特定的、物理科学的解答;真的拿量角器和直尺测量银河地图,想要把‘另一端’找出来。结果,不是绕到银河边缘一百八十度之处,就是又回到了原来的出发点。
  “而我们最大的危险,在于仅仅根据物理观念,的确有可能推测出答案。你也知道,银河不是一个扁平的卵形体,银河外缘也并非一个封闭曲线。银河其实是一个双螺旋,至少有八成的住人行星位于主螺旋臂上。端点星位于螺旋臂的最外端,而我们则在另外一端——螺旋线的另一端在哪里呢?当然,是在中心区域。
  “不过这实在太明显了,好像是个根本不切题的答案。如果钻研这个问题的人,能够记得哈里·谢顿是一位社会科学家,而不是自然科学家,再根据这一点调整他们的思维模式,就应该可以立刻想到这个答案。对于一名社会科学家而言,‘另一端’代表的是什么意义?地图上的另一端吗?当然不是,那只是一种机械式的诠释。
  “第一基地设在银河外缘,该处原本是昔日帝国势力最薄弱、受到文明洗礼最少,财富与文化趋近于零的地方。哪里又是银河社会的另一个极端呢?当然,就是帝国最强盛,文明最发达,财富与文化鼎盛之处。
  “这里!这个中心!就在川陀,谢顿时代的帝国首都。
  “这是完全理所当然的事。哈里·谢顿留下一个第二基地,是为了要维护、改进、推展他的计划——早在五十年前,许多人就已经明白这一点,或者至少猜测到了。而这个工作最适宜在何处进行呢?自然是在川陀。当年谢顿领导的研究在这里进行,数十年搜集的资料也全都汇集此地。此外,第二基地的目的是要保卫谢顿计划,不让计划毁于任何敌人之手,这一点也是众所周知的!而对于端点星和谢顿计划而言,最大的威胁来源又在何处?
  “在此地!就在川陀这里。帝国虽然已经奄奄一息,可是前后有三个世纪的时间,帝国仍然有办法摧毁基地——只要他们决心这么做。
  “一个世纪前,当川陀沦陷敌手,遭到史无前例的劫掠,整个行星变作一片废墟时,我们自然有办法保卫自己的大本营。在满目疮痍中,只有帝国图书馆与周围的校园安然无事,这一点也是银河中人尽皆知的事实。然而即使是如此明显不过的暗示,却也没有一个人注意到。
  “艾布林·米斯就是在川陀发现我们的下落,我们只好提早结束他的生命,令他无法说出这个秘密。为了做到这一点,我们必须借重一个普通的基地女子,借她的手来击败骡强大无比的突变异能。当然,这样做难免会使人怀疑到这个行星——就在此地,我们对骡做了首度的研究,因而订出了最后击败他的计划,而艾嘉蒂娅也是在此出生的。从此就引发了一连串的事件,终于使得谢顿计划重新回到正轨。
  “我们所暴露的秘密,所有的那些漏洞,竟然全都没有被发现。这都是因为谢顿所说的‘另一端’是别有所指,他人却都自以为是地另做解释。”
  首席发言者沉默了良久。他刚才对弟子所说的那些话,其实,更像是在为自己解说一切。现在,他站在窗前,抬头望着苍穹中不可思议的强烈光焰,望着从此永远太平的广袤银河。
  “哈里·谢顿将川陀称作‘群星的尽头’,”他又细声说道,“为何不能是个诗意的意象呢?宇宙一度完全受到这个星体支配;所有的恒星都曾经跟此处保持联系;古谚有云,‘条条大路通川陀’——这里才是群星真正的尽头。”
  十个月以前,首席发言者曾站在同一个地点,满怀沉重的心情,抬头凝视着拥挤的星空——在人类称为“银河系”的这个巨大物质团块,再也没有比中心处更拥挤的区域。
  如今,在那张浑圆、红润、朴素的脸庞上,首席发言者——普芮姆·帕佛——微微现出了一个满意的神情。
《第二基地》作者:[美] 艾萨克·阿西莫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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