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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田便利屋》(完结) 作者:三浦紫苑 TXT下载

_3 三浦紫苑 (日)
海茜拈下被套上的毛球。“露露也太乱来了,要是和那个男的分手就好了。”
那个男的指谁呢,多田想着,但决定不多此一问。总之,若就此把吉娃娃托付出去,不管是露露还是海茜都显得太不牢靠。多田急忙站了起来。
“海茜,不好意思,吉娃娃已经给别人了。明天我也会和露露讲一声。”
“是吗?为什么?”
海茜抬眼凝视他。“你根本就不想听露露的情况。露露肯定会宠着小狗的。她很会照顾,人也很温柔。我也会宠着小狗的。”
或许如此。但不行。多田在海茜跟前蹲下。
“露露是哥伦比亚人吗?”
“没听说,不会吧。大概因为这边最近哥伦比亚人挺红的,所以她才这么说吧。”
“我不能把吉娃娃给说谎的人。因为它可是别人郑重托付给我的。”
多田站起来穿上鞋,打开玄关的拉门。
“那你一开始就别来啊。”海茜嚷道。
没错,多田想。
行天坐在屋檐下的椅子里,把吉娃娃放在膝上等着他。
“你听到了?”多田问。
“听得到。”行天回答。
被放到地上的吉娃娃悠然迈开步子往前走,两个人跟在小狗后头并肩走着。
“还我钱包。”
行天默不作声地把钱包往多田胸前一抛。多田一把接住,塞进夹克衫的口袋。
“你小子,是不是身体有什么问题?”
“烧已经退了,怎么?”
“我不是说这个……”
多田含混起来,行天仿佛有所觉察,终于略微一笑。
“哪儿都没问题。我只是不太瞳罢了。”
这样啊,多田总算明白了。他的脑海中浮现出方才看到的海茜的身体。
真不可思议。为什么从前可以毫不踌躇地拥抱别人呢。为什么那时候能因为相拥相抱而满足,并就此相信自己了解对方呢?
明明已经掌握的外语,长时间不用之后,便会不知不觉消失在自己的体内。就像这样,不管在自身的某处怎么翻腾,多田再也找不回像过去那样的热情和希望。
茉里错了。多田想。就连我自己也不会把心爱的狗托付给我这样的男人。这样一个连值得信赖的熟人也没有,一天到晚只是等着工作上门,还差点因为廉价的同情把狗送给妓女的男人。
可是,不能怪她看不到这些缺陷。因为她不过是个小学生。那样的年纪,就算尝过了失望与悲伤,还不会懂得空虚。
多田守着约好的时间来到露露和海茜所住的公房。行天也跟来了。他的体温倒接近正常,似乎稳定下来了,可这回说是鼻涕流个不停,腋下挟了厕所卷纸。吉娃娃留在事务所看家。
“多田,你带了塑料袋没有?擦鼻涕的纸已经塞满衣兜了。”
“没带。”
门开了,妆化到一半的露露的脸探了出来。她抹了厚厚的一层底霜,那架势简直让人以为是正在做石膏脸模。之所以能辨认出这个没有眉毛也还没画出眼线的人是露露,全靠那声音和说话方式。
“欢迎哦。进来进来。”
走上玄关就是铺了地板的狭小厨房。再往里是一间不到十平方米的朝西的房间,露露和海茜似乎便是在此起居。
“就是这个哦。”
露露对脱了鞋的多田说,指了指分隔厨房和房间的三合板贴面的拉门。她又对不停消耗卷纸的行天说:“哎呀,你鼻子通红。,,
“海茜已经上班去了哦。说昨晚见了你们哦。”
说着,露露坐在房间里摆着的梳妆台前,重又开始化妆。她像个在狂乱状态下画素描的画家,毫无顾忌地描开了眉毛。
“那么可劲儿画能行吗?”行天吸着鼻子低语道。
多田既没给自己也没给别人画过眉毛,但也觉得大约不太妙。
“露露小姐,吉娃娃的事……”
“我懂哦。”
露露明快地堵上了多田的话。“我本来是打算在真正定下来之前不告诉海茜的。那孩子比我年轻,对你们发了脾气吧,请别怪她哦。”
她黏上假睫毛,等着睫毛在眼皮上黏牢的当口,露露把视线从镜子移开,看向多田。
“那么,怎么样?能修好吗?”
假睫毛位于眼皮的中央,这是打算让眼睛看起来有那么大吗?到底要怎么弄呢?多田没把满腹疑问挂在脸上,蹲下身来检查门的状况。
由于是老房子,门已经变形,偏离了门槽。把门的底部削掉一点倒也可以,但那样一来,如果木头因为湿度变化而收缩,就可能会喀哒作响。
多田作出说明之后,露露边给假睫毛满满地涂上睫毛膏边回答:“削掉好了哦。”
“反正,这里那里都是缝,喀喀哒哒响着呢。”
露露在合同上签下“露露”二字,付了两千日元。这是露露在那泛着霉味的平房里的二十分钟。多田递过准备好的发票,收下钱开始工作。
他趴在地板上察看了门槽和门的接合部位,谨慎地判断着该削掉多少毫米。接着,又从带来的工具箱里找了个小型的刨子,对刨刀稍作调整。行天在这期间把门从门槽上卸了下来。
刨子是吞噬时间的工具。每次把刨刀对好,拉动,便从时间的沉淀里削下薄薄的一片,空气里缓缓泛起沉睡的木头的芳香。
多田每推完一次刨刀,就把拉门放回去试拉一下。
“很专业哦。”
正在关注工作进展的露露的双眸,靠着眼线变大了一倍左右。
等到拉门可以顺畅地拉开推合,再给门槽涂上蜡就算完事了。多田根据以往的经验知道,要是削得太厉害就会前功尽弃。
“行天,过来上蜡。”
这么点儿事,行天也能干好吧。此人除了把门拿下来放上去,就是在厨房里干站着。总该给他加点干劲才是。
又在擤鼻子的行天问露露,“我能先借用一下厕所吗?”你这家伙到底是为了什么老要跟过来啊,多田很想对他来这么一句。但知道说了也无济于事,多田便只是默默地上蜡。
厕所传来巨大的水声。那家伙大概把擤鼻子的纸也顺便冲走了吧。
“那人好怪哦。是你朋友?”
“怎么可能。”
多田收拾干净木屑,做好了回去的准备。他站起身,把门推拉给露露看以作完工的确认,“这样可以了吧。”看向榻榻米房间的多田忽然僵住不动了,因为露露正一丝不挂。
“哎呀,抱歉哦。我再不换衣服就赶不及了哦。”
露露把一条闪亮的蓝色吊带裙比在身上,逼近多田问,“哪件哪件?”她适度丰腴的下半身依旧暴露无遗。
这是在考验我吗?不管怎么说行天在厕所也呆得太久了吧。
是谁都好快来救我!多田刚在心里喊,忽听得一个声音说:“我来取那个喽,露露。”随即,玄关的门猛地被打开了。转头看时,身后站了个年轻男人,那模样活脱脱就是画上的古惑仔。那人的眼神明显发直。
“你小子是谁啊?”男人吼道。
“信仔!”吊带裙才套到脖子下的露露叫道。
海茜说的男人就是这人!多田意识道。情况糟糕至极。这情景看起来简直像是多田把露露的裙子给掀到了胸口以上。
果然,叫做信仔的男人穿着鞋就闯进屋来。
男人用眼角瞪着多田,低吼一嗓子:“这怎么回事啊?露露!你不是把我给甩了吧?”
一切都猝不及防。露露刚说了声“信仔,这人是……”,男人就扬起胳膊冲她狠狠抡了过去。露露的后背撞到门上,整个人跌在厨房地板上。
“露露!”
多田一把推开男人,奔过去扶起露露。他还是第一次亲眼目睹对女子施以暴力的男人,比起愤怒,更多的是愕然与混乱。
“我没事哦。”
露露抬起脸来。她的左眼充血了。被推到水槽边的男人正试图重新站稳,半跪在地上的多田一回头,便冲着对方的肚子用力一推。简直像幼儿园小孩推推搡搡,多田想。但因为不习惯打架,他不知道如何是好。趁那人没立稳身子,他护着露露站了起来。
“你先冷静一下。”
明知是白讲,多田还是对男人说:“我是便利屋的,只是来这儿修门。”
男人满身油汗地揪住多田。他站不住脚,两人一道跌进了房间。起了这么大的乱子,行天怎么还不从厕所出来。腰上猛地挨了一下,多田不由得闭上眼。
就在这时,男人急叫了一声,从多田身上摔了下去。只见行天正站在脚跟前,把按在了男人脖子上的香烟送回到自己嘴里。
“这个古惑仔是啥玩意儿?”
行天狠狠踢向男人的小腹,然后向一动不动地蜷缩在厨房地板上的露露问道。
“是我的男人哦。”露露回答。
“唔。”行天蹲下身,捏着香烟逼近痛不欲生的男人的眼睛。
“你出来得真慢。”
多田从榻榻米上支起身子,“住手,行天。”
“马桶堵了。”行天答着,收回了烟。
男人惮于站在一旁的行天,老老实实地躺着不动。房间恢复了宁静。
“你看这样好不好?哥伦比亚美女,”行天对露露说,“你干脆利落地跟这男的断掉,养只可爱的小狗作为替代。”
露露抬起开始泛肿的脸。多田喃喃了句:“为什么要变成这样?”男人则恨声问:“这家伙谁啊?”
“你想要的东西是这个吧?”
行天把从厕所带过来的厕纸芯伸到男人的面孔跟前,从里头掏出个透明塑料袋。封得密密实实的袋子里装有面粉样的东西。
“怎么回事?这是……?”
对多田茫然的疑问,行天径直答道:“这玩意儿搁在马桶水箱里。”
虽说搁在那儿,可你为什么拿出来呢?难不成打算自己用或者去卖吗?多田对不知为何轻车熟路的行天投以质疑的眼神。
“还给我!”
行天居高临下地对着咆哮的男人弹落烟灰。
“喏,你打算怎么办,美女?”
“和他分手哦。”露露说道,“海茜也说让我别再和信仔交往了。要是把吉娃娃给我,就和他分手哦。”
“别扯了!”男人说。
“扯的人是你!”行天喝道。正说着鼻涕就挂了下来,他随手用厕纸擦掉。
“你要再接近这位美女,下次可真要烧你的眼睛了。”行天把塑料袋塞到男人的手中,“你可以走了。”
男人似乎心有不甘地捶了下地板,但不知是不是因为想要的东西到手便再无挂碍,他飞也似地离开了房间。
玄关门合上了。
“真把吉娃娃给我?”露露终于把吊带裙往下拉好,不太放心地问道。
“给你。”
行天走出房间,把烟头扔进厨房水槽。
“你别擅自决定。”
行天和露露都对多田的话置若罔闻。
“你接下去要开工了吧?明天来事务所接吉娃娃。我们会准备好。”
行天拎起工具箱,瞅一眼多田。
“喂,回去吧。”
一手护住疼痛的腰眼,多田走在夜晚的大街上。
“你真觉得露露能和那个叫什么信仔的分手?”
“或许有点勉强吧。”行天干脆地回答。
“既然你这样想,那为什么答应给她吉娃娃?”多田提高了嗓门,“要是养在那屋子里,说不定哪天吉娃娃的狗粮里就会混上摇头丸啊。”
“多田,狗这东西啊,被需要它的人养着,才是最幸福的。”
“吉娃娃这样说了吗?”
行天被站前派发餐巾纸的女孩子吸引了过去。多田于是愤愤然继续往前迈步。
“对你来说,吉娃娃只是责任对吧?”收获了大批纸巾的行天追了上来,重新和多田并肩往前走。“对那个哥伦比亚人来说可不一样。吉娃娃是她的希望。”
行天用一只手撕开袋装纸巾来擤鼻子。多田伸手替他拿过工具箱。两人都沉默片刻。
走过南口转盘之后,行天静静地开口说:
“所谓作为谁的必需,也就是成为谁的希望。”
在这个广阔世界的某处,大概存在着会将这个离经叛道的男人视怍必需和作为希望的人吧?对此,多田不太有信心。
这是吉娃娃在事务所度过的最后一晚。为了合衬最后的晚餐,两人绕道去折扣店买了最贵的罐头狗粮。
“还说要奢侈一下,却不愿买原价货。”
“亏得有人蹭吃蹭住还去后站,我没钱了。”
行天带着惨重的鼻音说,“该好好干活了哟。”似乎是发自内心的忠告。
多田忽然觉得。似乎从遥远的往昔,他就和行天如此这般毫无意义地聊天来着。这当然是错觉。自以为必不可少,也被别人当作必需,对这样的自己连一丝疑问也不曾有的那个时候,多田和行天连一次也不曾交谈过。
“我一直觉得是个谜呢,你真的很优哉哎。一般早就该打打广告,给客户打宣传电话,或是发发传单什么的对吧?”
这样唠叨着,行天爬上通往事务所的楼梯。跟随其后的多田停下脚步,从楼前的人行道仰望夜空。
百货商场高高矗立的黑影之上有一个明亮的光点,宛如挂在屋顶的一角。大概是返回美军基地的飞机吧,多田这样想。然而光点纹丝不动地闪耀着。
是天上的星。
多田深深吸了口气。那是春夜有些湿润的气息。
三 干活的车,满身伤痕
小货车从方才起就几乎不曾挪动半步。
在真幌站前来来往往的行人,五色缤纷的霓虹灯下伫立的拉客者的声音,如同悲鸣般此起彼伏的汽车喇叭和列车道口的鸣笛声,以及阵雨欲来的融融暖风,这一切都透过行天打开的副驾驶车窗悄然涌入。
“好饿啊。”
为了盖过驶过旁边的箱根快线的隆隆声,多田扯开嗓门对行天喊道。
“是吗?”
行天把胳膊支在打开的车窗沿上,朝车外吐出烟。正好走过小货车侧面的公司职员们结结实实地沐浴在白色的有害物质里,从前窗玻璃便能看见他们回身朝这边抛出咒骂。
为了处理琐碎的案子已在真幌市奔波了一整天,多田和行天这会儿好不容易才回到站前。
院子里有猫的尸体需要收拾。衣柜的支架松脱了没法挂衣服,得重新装上。不知所终的租客的行李要处理掉。
就是因为有这些让人几乎想说“你自己干不就得了”的案子,便利屋这样的行业才得以存在。
吉娃娃还在的时候,多田总在晚饭前把工作了结,然后回事务所。给吉娃娃添上狗粮,两个人也正经吃个饭。接下来的夜晚时光则大抵无所事事地休息,或是带吉娃娃去散步。
自从吉娃娃被自称哥伦比亚人的露露带走之后,多田和行天的生活规律也随之之崩溃。根据委托的情况,有时候早上睡个没完,有时则工作到深夜。
这样可不行,多田思忖道。对他来说这无非是重返吉娃娃到来之前的日子,就算生活不规律也没什么大碍。问题在于行天。去掉吉娃娃这一羁绊的行天毫无动静地度过乱七八糟的每一天,让多田觉得好像自己放手不管就任其掉入了无底的泥潭。
不太吃东西。不管昼夜困了就睡。这些都是行天的旧习,但是,不洗脸也不去洗澡算怎么回事?多田暗想。行天以往好像是在带吉娃娃散步时顺便去澡堂,可吉娃娃一走,似乎就连澡堂这一存在都从他脑中给撤掉了。
就连伴着吃食教会它“坐下”的狗儿,最后即便不给吃的,狗也能听话“坐下”。可这人一旦没了诱饵,就立即返回白纸一张。多田在心里暗自评价行天,“这家伙比狗还钝”。
多田为了让行天的生活多少朝人类的日常状态靠拢而努力。这会儿,他接着刚才的话题说:
“晚饭有什么想吃的东西没有?”
然而副驾驶座上的行天仍是无动于衷的神气,只答了句:
“没什么。吃什么都行。”
瘪着肚子加之交通拥堵,多田有些烦躁起来。
他试图从箱根快线北出口往站前开,结果却给堵在这儿。这条路很窄,塞车的事常有。早知道该像往常一样老老实实沿着公交车的路线走。要那样走的话,这会儿已经到事务所那头了吧。在停车场停好车然后去吃个饭,晃晃悠悠走着去,顺便去趟澡堂……
“我觉得……”
多田的遐想被行天的话给打断了。“这阵子,我们说话是不是少了点?
这阵子也罢哪阵子也罢,我们之间谈得上说话多少吗,难道曾经有过“两人融洽聊天”的状况吗?你觉得说话少的缘故出在谁身上啊?我这边明明抛出了就算闭着眼睛也能变成本垒打的球,你这家伙却从另一头把它打成了噗噜噜满地滚的臭球,让人连捡的劲头都提不起来。
多田深深吸了口气,终于只是说:
“是吗?”
“是啊。就好像,对了,咱俩就像孩子长大离家后的中年夫妇似的。”
这人好不容易自愿开口说话了,一上来却是无论怎样著名的捕手都没法接住的猛力一投。
“别用这么恶心的比喻。”
多田放下手刹开动小货车,只挪动了女人迈步那么点距离,随即又拉起手刹。
“这路怎么挤成这样?”
行天在车里的烟灰缸熄掉烟,关上车窗。“夜里九点,大伙究竟上哪儿去啊?”
“哪儿也不去。回家呢。”
多田以手指示意前方。
真幌站的箱根快线北出口前方林立着许多高楼,里面有各种各样的补习班。眼下,小学生们正好从里面的中学升学补习班蜂拥而出,他们要么和朋友往车站走,要么搜寻停在路边的自家车子入座。
“那是什么啊?”行天扬起一边眉毛。“难不成,塞车是因为这些车来接补习班下课的小鬼?”
“说对了。”
多田答话的同时,只见前边一辆车里也有小学生模样的女孩子坐了进去。驾驶座的母亲对其说了些什么,小女孩却对特地来接自己的妈妈连声谢也没有,把超市肉包底下的纸从剐驾驶的车窗扔了出来。
“哎呀。”
眺望着这番情景的多田不禁喃喃道。行天从一旁把手伸到方向盘上,径自大力按响喇叭。
“哎呀。”多田这次是对行天喊,“住手。”
行天发现前边一辆车的母女从后视镜窥看这边想弄明白怎么回事,他打开副驾驶车窗怒吼一声:
“把垃圾捡起来.臭丫头!”
火车道口打开了,车流开始蠕动。仿佛是被行天的气势吓到,前边一辆车一溜烟开走了。多田也把方向盘打向事务所的方向。
“行天,你是不是也饿了?和平时不太一样啊。”
“我讨厌没教养的小鬼。让那个丫头去什么补习班弄得马路塞车之前,应该先教会她一些别的。”
行天似乎忘了,他自己随手乱扔的烟头总是由多田捡起来的。只见他仿佛心情恶劣地重又吸起烟来。
“真幌有挺多人热衷于教育呢。”
“这种事我可第一次听说。”
“那是因为我们小时候几乎没什么补习班。”
总算抵达事务所楼前的多田把车在停车场的规定位置停稳,关掉引擎。“这不是一个接一个在市区建起大规模的小区嘛。对家里有孩子念小学的年轻夫妇来说,在市区的小区方便上下班。如果相似家庭形态的人们聚在同一个小区,就会导致教育热潮。”
“傻气。”
行天跳下小货车,疾步穿过停车场。
“喂,晚饭吃围炉家的便当好吗?”
对多田的发问,行天连脚步也没停,独自走进了事务所所在的大楼。
在恼什么呢。多田就此琢磨着,走到相熟的便当店去买了两个海苔便当和—袋油炸鸡肉。就今晚了,怎么着也得哄着行天,好把他带到澡堂去。比侍弄吉娃娃麻烦多了。
像养孩子似的。这念头刚浮起来,多田就赶紧把它给压下去。
行天似乎还真是饿了。
把海苔便当一扫而光之后,此人心情也好起来,乖乖地跟着多田去了澡堂。眼下,他手里提着湿漉漉的脸盆说:
“洗澡水也不会泛凉,到了不错的季节呢。”
行天一边絮絮说着话一边跟在多田后头走。虽是夜晚,在街灯照耀之下,行天的影子被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多田的脚边。行天的刘海被他用橡皮筋扎成个冲天辫,在头顶摇曳生姿。
“你明天去趟理发店……”
为什么连剪头发都得由我来交待,多田正在心里嘀咕,一回头,身后的行天已杳然无踪。
“信——仔——!”
灯光掩灭的箱根快线百货商场背后不远处,露露的男人正百无聊赖地站着。发现其存在的行天以做作的假声喊着朝他奔去。
行天用右手比划了个V字,顺着奔跑的势头把两个手指对着信仔的眼球戳了过去。被杀气压倒的信仔“哇”地惊叫一声,堪堪躲过了挖眼攻击。
“干嘛!”
信仔吼了一声,这才发现眼前是自己的天敌行天,于是僵在那儿不动了,紧紧地闭上眼睛和嘴巴。
“倒是你在干嘛呢,信仔。”
行天用V字手势戳了戳信仔僵硬的脸颊。“你还待在真幌呀。难不成,你还去哥伦比亚美女那边?”
“没去。”
“看着我的眼睛说话。”
信仔颤巍巍地刚睁开眼,行天一伸胳膊,又重施挖眼的伎俩。信仔条件反射地合上眼睛,行天的指尖撞在了他的眼皮上。
“痛啊!”信仔叫起来。
行天笑着说了声:“真可惜”。
“你要是给哥伦比亚美女添什么乱子,可不光是眼珠子,我把你小子的脑浆都给挖出来。”行天温柔地低声说,随即放开信仔。信仔似乎想丢下什么话,可大概判断出刺激行天绝非上策。结果他什么也没说,混入路上的行人中间快步消失无踪。
“……嗯?你刚才是不是有什么说了一半?”
行天回到多田身边问道。
“没有。”
自始至终站在稍微隔开的位置观望的多田答道,“你在事务所乖乖待着好了。明天你负责接电话。知道了吗。”
第二天上午,多田把牢骚漫天的行天留在事务所,自己出门去购买不够的备品。
灯泡。透明胶带。有客户要求修理狗屋,所以还得买上铁丝网。多田翻动脑中的账本,在真幌站前的东急手工用品商店的楼梯上上下下跑了几趟搜寻必需用品。
也许是从前在公司上班余留的影响吧,对多田来说,事务性的工作以及订购材料均非苦差。实际上他既喜欢活动身体进行操作,也毫不均虎预先的准备工作。因此,他的账面收支总是一毫不爽,向来没有多余的备品购入,多田便利屋得以保持着客户信赖度满满的良好账务。
“我可没有死角。”
多田怀着对自己工作的满足,把买好的东西堆到小货车的货厢。只要在东急手工用品商店购物就能免费在停车场停车两小时。因为还有点时间,多田打算到后站露露住的小区去探望吉娃娃。
刚过正午的后站几乎没有行人。这个时段,此地的大多数栖居者都在梦的世界里漫游。自称哥伦比亚人的她也还在睡吧,多田猜测道。但刚一敲门就传来了回应。
“来了哦。”
“是我,多田便利屋的。”
“啊,欢迎欢迎——”
门开了。露露和海茜迎了出来,两人都套着宛如蜻蜓翅膀般透明的睡裙,没化妆的脸上满是笑意。在她们的脚边跳来跳去绕圈子的吉娃娃拼命摇着尾巴,简直像要把尾巴给摇断似的。它的毛色比在多田事务所那会儿要鲜艳些,耳朵上系着小小的红色缎带。
“请进。”
她们邀多田进屋,但他只站在玄关递上作为礼物的狗粮罐头。确认了吉娃娃被关爱着并精神活泼就好。
因为多田不打算脱鞋进门,海茜遗憾地熄掉烧水壶的火。她抱起吉娃娃,说:
“喝杯茶再走也好啊。”
“人家还有工作哦。”露露打圆场道,“你那个怪人朋友今天没和你一起?”
“他在看家。”
多田摸了下被海茜抱着的吉娃娃的脑袋,并小心地避免触及海茜的胸部。
“露露小姐,你最近见了信仔没有?”
“唔,一次也没见过。”露露扬起肿意未消的眼睛凝视多田。“我可是守信用的人哦?”
“是啊。不好意思。,,多田微笑道。
他觉得,把狗送给这两个女人还真是对的。
“信仔做了什么哦?”
“没什么。因为昨晚在车站前头碰见他,原来他还在这一带呢。”
“那家伙最近似乎生意不太好呀。”
海茜调整了下吉娃娃的缎带,一边说给多田听。那语调仿佛在说“可真好”。‘
“生意?”
“是呀。哄着年轻孩子们买摇头丸。所以他过去总在车站前头转悠,可最近好像有个组织用更安全的方法来交易药丸。还有传闻说信仔的生意停掉了。”
“安全的方法是什么哦?”露露曼声问道。
“谁知道。要能知道这个,信仔大概也有机会卷土重来了。哎,这事儿和我们无关,露露。”
无论如何,真幌所能卖出的药丸数量有限。不用说,对于做这买卖的黑道而言,只要能拿到钱,管他是信仔还是新兴团体,谁来卖都一样。听起来信仔的日子不好过啊。多田好不容易才把冷笑给压了下去。就因为那个男人,过去的一阵子,他连伸懒腰都需要勇气。腰上的伤这个仇可没忘。
“什么时候有空的话,来我事务所玩吧。”
“嗯。下回见哦。”
多田走下公房外侧生锈的楼梯。转身抬头看去,露露和海茜仍站在门口目送着他。海茜握住怀里吉娃娃的前爪摆了摆。
两个女人也好,吉娃娃也好,看上去都幸福洋溢。
与之相比,我的生活又如何呢。回到事务所的多田揉着传来钝重痛意得太阳穴,试图缓解疼痛。
行天在沙发上四仰八叉地坐着,烟蒂在烟灰缸里堆成了小山。事务所弥漫着白烟,宛如浦岛太郎的箱子。多田把买回来的备品在架子上叠放整齐,又打开窗户换气。
“你看家的时候有没有工作进来?”
行天一声不吭地把还没用过的发票本扔了过来。发票背面有圆珠笔潦草写就的无法辨认的字迹。
“为什么写在这上面!”
“没有便条纸。”
“在电话桌下面的抽屉里放着啊。”
“是吗?”
他存心的。就和被留下看家的狗在屋子里随地撒尿一个样。多田满肚子火,把作废的几张发票撕了下来。
“拔除杂草的案子一件。修理狗屋的一件。”
“狗屋的事我明明说过下午去。是中村家吧?”
用录音电话来应对还比这好些,多田想。
“拔草是谁家的?”
“那个……房子被草给遮住之前,如果有需要,对方会再打电话来的吧。”
多田把电话里留存的通话记录和客户名单进行了对照,找出了委托人。他定好拔草的日程,又给中村家打电话确定了下午的安排,挂上电话。
“看记录应该还有两个电话进来。”
一个是未知号码。还有一个应该是新的客户。行天叼着烟,在沙发上抱膝而坐。
“有个客户,说有个人想要干掉。对方说付一千万。你接杀人的活儿?”
“怎么可能。”多田也点上烟,深深吁出一口气。“偶尔会有啊,把便利屋和杀手搞混了的家伙。然后呢?”
“我说,‘我知道一家比我们利落的便利屋’,然后把真幌警察局的电话号码告诉他。”
“就你来说干得挺不错。”多田夸奖道。
行天头顶上扎成一撮的刘海得意地晃了晃。
“另一个电话是教育妈妈咪呀打来的。”
“那是什么?”
“说希望能帮忙接去补习班的孩子。还说让我们今晚去她家里面试。”
“她家在哪儿?”
“那上面写了吧。”
行天把吸了半截的烟揿进烟灰缸,从沙发上站起身。
“我看不懂才问你的嘛。”
“我去买午饭。”
“别买酒了,行天。喂!”
行天走出事务所,多田则开始努力辨认写在发票上的不知是文字还是数字的笔迹。
下午,两人在中村家的院子里修理狗屋。
在看起来能住下小孩般规模的狗屋里有两只精悍的杜宾犬。多田刚伸手触及与其说是坏掉更像是被啃开了的铁丝网,两只狗就在狗屋里
兴奋不已,把鼻尖凑了过来。
“行天。”
“什么?”
“你进到狗屋里头去引开它们的注意。”
“没门。”
多田没法工作,只好和狗的主人中村商量一番,让其提前带狗去散步。在这期间,多田和行天合力给狗屋装上了新的铁丝网。为稳妥起见装了两层,并把角角落落都检查了一遍,看有没有铁丝翘起来的地方,免得伤到狗。
比预想的要耗时间,弄完以后已近七点了。
“‘教育妈妈咪呀’的面试是约在七点半呢。”
要不快点就赶不上约好的时间了。根据多田的辨认结果,发票背面写着:“七点半。林田町二—一三公园大厦一二一四。田村。”林田町一带最近建起了大型购物中心,大规模的住宅区如雨后春笋般涌现,但在真幌市仍属于偏僻的地区。
“快上车,行天。”
赶时间的多田看了眼坐在副驾驶座的行天,不由得往方向盘上一趴,喃喃道:“……还是该那样。’’他本该把留言的任务交给电话机,然后让行天去理发才是。把蓬乱的前刘海扎成朝天辫的那副尊容,无疑不可能得到委托人的信赖。
“你那头发就不能想点办法?”
“有什么不妥吗?”行天仿佛不胜诧异地问道。
“算了,你不说话就行。”
多田就此作罢,朝林田町方向踩下油门。
对打来委托电话的女子,行天称之为“教育妈妈咪呀”,实际看到本人后,多田则有另—番印象。
住在高层公寓的田村家由父母和读小学四年级的儿子组成。父亲还没回家,崭新亮堂的客厅里只有母亲和儿子由良。
“我家孩子在站前的补习班上课。”
母亲淡然说明道,“每周三次,周一三四的晚上九点下课。我希望你们能在下课时间去接他,然后送回这里。”
“那没问题,不过——”
多田小心地捧着把手纤细欲折的茶杯,问:“为什么呢?”
“最近有人在这个小区附近看到可疑的男人向孩子们搭话。我平时要工作,回来得晚,所以担心儿子。”
女人的声音几乎没有起伏。若说可疑,在电话黄页里随便找来的便利屋也相当可疑。来者是两个男人,一个穿着脏乎乎的连裤工作服.另一个则头顶摇曳着朝天辫。若是我自己.才不会把宝贝儿子托付给这样的人物呢。多田想着,不由得在心里微微生疑。
叫做由良的孩子在交谈过程中一言不发,一直在看客厅里的电视。
“由良,明天开始就由这家便利屋接你回家,来打个招呼。”
听见母亲的话,由良把视线从电视机挪开,对多田和行天说了声”请多关照”。他在看的似乎是DVD。
“请关照。我是多田。这位是行天。”
由良轻快地鞠了个躬。其态度倒比僵硬地遵照多田的吩咐一句话也不讲的行天更像个大人。为了促进邦交,多田也看向电视画面。
“你在看这么怀旧的片子啊。喜欢吗?”
“嗯……”
由良瞄了一眼自己的母亲,“因为我想知道最后的结局。”
“会哭。”行天突如其来地说。
“那么明天见。”
多田强行结束话题,告别了田村家。
“我觉得那小鬼不简单。”在公寓楼的电梯里,行天开口说,“小孩子一般不会自己看什么名著家庭剧场。”
“的确,感觉很特别呢。”多田赞同道,“他妈妈也不是什么单纯的“教育妈妈咪呀’。在我看来,反倒是对儿子缺乏关心。”
“送小孩去补习班的父母统统都是教育妈妈咪呀。”
似乎自打卷入那场大塞车之后,行天就把去补习班认定为坏事一桩。
矗立在田野之中的若干栋高层公寓宛如一群寂寞地迎向地平线的恐龙。屋顶上的红色航道指示灯明灭闪动,像在给其他星星送出暗号。
“说起来,行天你也哭了?”
打开车门时,多田突然想起方才的事,便揶揄道。行天一本正经地答了句“当然”,又补充说:“没有人看那片子的大结局不哭的吧。”
由良看的《佛兰德斯的狗》。
他们很快明白了由良不是等闲之辈。两人在补习班门口等了又等,也不见他的踪影。
“是不是自顾自回去了?”
“不是被留辅了吧?”
行天说着,忽然间不知走哪儿去了。多田思索着“留辅”究竟指什么,并继续候着由良从楼里出来。对啊,是“留堂辅导”。这可真是个让人怀念的说法,多田想。
“找到了”
行天很快扯着由良的耳朵走了回来。颇不情愿的由良手里拿着超市的“炸鸡小子”的纸袋。
“他走的是货梯,好像打算避开我们溜出去。”
听罢行天的说明,多田对由良露出微笑。
“你能让我们不这么费事吗?”
“我又没让你们来接。”
由良把“炸鸡小子”的纸袋扔在地上。行天的手背青筋浮现,所以多田急忙把纸袋捡起来塞进自己的口袋。 。
“好了好了,回去吧,由良阁下。”
“什么嘛。干嘛喊我由良阁下。”
由良甩开行天的手,瞅一眼多田指给他的小货车。“就乘这个?让同学看见会笑死的。”
“为什么?”
“破车。”
“不懂得工作车的好坏,你还是个孩子呀。”
多田迅速爬上驾驶席系好安全带。行天粗暴地抱起由良,硬是两个人一道坐进了副驾驶座。
“这车不是只能坐两个人吗?”
被迫半坐在行天膝上的由良似乎不适地挣扎着。
“你没法算成‘一个人’。”
行天在小货车开动的同时立即开始吸烟。他冲着由良的脸吐出烟雾。这家伙对孩子动真格生气哪,多田诧异地想。
“每次这么晚回家很辛苦啊。”多田试图表现出友好的态度,主动对由良说,“是乘公车吗?”
“是呀。”
从真幌站前到林田町,开车将近三十分钟。既然小学生由良每周好几次乘公车走这段路,那他大抵是前途有望的罢。
“由良阁下学成之后想当什么?”
“至少肯定不开便利屋。”
没能达成友好合约。“真是个不可爱的小鬼。”多田喃喃道。行天轻笑一声。车里一片寂静。
小货车随交通灯停下时,行天用左手撑住身子,小心地不让由良摔下来。他用空着的右手拉出车里的烟灰缸。
“好严重的伤啊。”由良惊叹道,“那是什么?真的接上了?”
多田的反应比行天更快。他往方向盘上重重砸下一拳,随即意识到行天和由良都以惊诧的眼神注视着自己。
“不许提这家伙的伤。”
多田从唇间低低挤出这句话。由良被吓到了,乖乖沉默。那之后谁也没有说话。
两人把由良送到公寓的房门口。由良自己用钥匙打开房门,头也不回地把门在多田和行天的面前摔上。一眼瞥见的屋里丝毫没有烟火气,一派静谧阴暗。
“别对小孩子动真格生气嘛。”在回程的车里,行天这样说,“再说了,这手指也能像先前那样动弹。”
曾经被切断的东西,不可能回到先前那样。
行天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都没有责怪过多田。可多田知道,行天手指被切掉的原因其实在自己。
和由良的关系恶劣依旧。
在不知第几次的夜里,由良对守在货梯前的多田和行天说:
“喂,我一个人能回去。目前为止我不都是自己回去的嘛。老妈那边我就说是‘便利屋的人送我回来的’,这样总行了吧。”
“那可不行。”
多田拿过由良背着的书包。对小学生来说相当之重。从书包顶盖的缝隙间露出好几册厚厚的课本。
“你母亲放不下由良阁下。万一被坏叔叔给带走或欺负什么的。”
“坏叔叔指谁呢?”
“至少不是我。”
由良从鼻子里哼一声。
“上车啊。”多田轻轻推一下由良,催促他坐上小货车。“我和你母亲约好了,要把由良阁下平安地送到家。约定了就得遵守。”
由良把屁股往行天腿上一挪坐了上去。有好一会儿,他沉默着看向车窗外。
“妈妈才不担心我呢。她对我漠不关心。”由良终于开口道,“住同一栋楼的都有父母或者帮佣来接送。妈妈知道了这事,想要炫耀一下罢了‘我们家让人来接孩子的钱总是有的’,她无非想做给邻居们看。”
“没什么人情味儿啊。”
多田露出敬佩之色。自己在小学时候能有这样透彻的思考力么。没有罢,多田想。他记起来,小学生多田所考虑的无非“今天的晚饭是什么呢”、“明天学校午餐吃啥”之类,像个傻瓜。不,根本就是傻瓜。
“那可真伤脑筋啊。”
多田打开车窗,吸了一支好彩烟。雨无声无息地下了起来。不知何时已进入了真正的梅雨时节。
“习惯了伤神费心的话,等你长大了也许就没什么痛苦。”
“你就没点自觉,在孩子面前不吸烟什么的。”由良说。
“没这自觉。”多田姑且朝着敞开的车窗吐出烟,“就让美丽的肺被烟污染吧,少年哟。这,就是活着。”
“傻气。”
由良踢了一下仪表板。一直没说话的行天突然开口问:
“狗的动画片放到哪儿了?”
“爷爷死了。”
“哦。那么就快完了。’行天沉静地继续问道,“你喜欢那个动画片的什么?”
“尼洛没有爸妈。”由良答道。
离去前,行天递给由良一张多田便利屋的名片,那是他不知何时从多田的裤子后袋里拈出来的。
“要有什么事就打电话来。”
真是罕见,行天居然主动地接近某人。由良瞥一眼名片,随手扔在一旁的鞋柜上头。
这孩子也不说声晚安,一如既往漠然地关上门。
“永远合不来的小鬼。”
回事务所的路上,就连多田也不由气馁起来,对行天发牢骚。
“不是挺正常的吗?”行天说。
“正常?”
“不和可疑的大人混熟,作为孩子是正常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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