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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8 宁航一(当代)
  龙马说:“想想看吧,他昨晚没有下来听夏侯申讲的那个‘谜梦’,结果就为自己惹上了麻烦,陷入到不利局面。他显然是不想再引起任何怀疑和误会了,只有继续参加。”
  “这是个无法逃避的游戏。”南天叹息道,“没人能全身而退。”
  两个人顺着楼梯走到一楼,之后千秋和暗火也从楼上下来。目前剩下的13个人再次聚齐了。大家好像还沉浸在早晨的惊恐和紧张气氛中,彼此之间都没怎么说话。各人默默地到柜子那里去拿了些东西吃,作为晚饭。
  南天只拿了一袋面包和一瓶纯净水,他只想把肚子填饱就够了。刚咬几口面包,纱嘉向他走过来,手中托着一听打开了的沙丁鱼罐头,对南天说:“来点儿鱼肉吧。”
  “谢谢。”南天礼貌地说,并没有接过鱼肉罐头。“我吃面包就行了。”
  “这样会没营养的。”
  这种时候谁还顾得上营养这样的问题?南天苦笑了一下,然后指着背对着他们、蹲在角落的夏侯申说:“我没问题的。倒是夏侯先生更值得担心。你看,他什么吃的都没拿,只喝了点儿水。看起来一点食欲都没有的样子。纱嘉,你不如劝他把这听罐头给吃了吧。”
  纱嘉执着地托着沙丁鱼罐头,显得有些不悦。“我管不了所有的人……我,希望你把它吃了。”
  南天不是木头,其实他之前也有所发觉,纱嘉似乎对自己有些好感,总是格外照顾自己。他看到纱嘉坚持要他吃这罐头,也就不再推托了,接了过来,说了声:“好吧,谢谢。”
  纱嘉满意地转身走了。她嘴上说顾不了所有的人,还是去柜子里拿了一些食物,走到夏侯申身旁去。但夏侯申婉拒了,看来早上的事情对他的打击非同小可。
  南天一边吃东西,一边暗中观察着大厅里的每一个人。主办者就在其中,就在眼前!此刻正和他们一起若无其事地吃着东西!一想到这个,南天就感到心痒难耐,却又无能为力。
  大概六点二十分的时候,大家进餐完毕,陆续坐到了大厅里的那一圈皮椅上,位置和之前一样,似乎每个人的座位已经固定下来了。
  荒木舟清了清嗓子,说:“在今晚的故事开讲之前,我们先为昨晚夏侯申讲的那个‘谜梦’打分吧。至于我们之前探讨的,关于这个故事真实性的问题,我想也没有必要再追究了。认为是真的,就当作是真的;不相信的,就当作是虚构的故事来打分好了。”他望向旁边的中年男人,“夏侯先生,你没意见吧?”
  “随便你们吧。”夏侯申有气无力地说。看得出来,他对于自己所得的分数已经不那么关心了。他现在最在意的不是自己能不能赢,而是能不能活——活着离开这里。
  “那好吧,我们现在就开始打分。”荒木舟说。
  和前几次一样,还是北斗到柜子里去拿出一把签字笔和一叠白纸,挨着分发给众人。由于龙马将谜梦这个故事转述给了昨晚没有到场的徐文听,所以他也参与了打分。
  12个悬疑小说作家所打的分数最后由龙马和北斗负责统计。众目暌暌之下,他们计算出了夏侯申所讲的‘谜梦’最后的平均分——8.4分。夏侯申闷哼了一声,显然是对于这个结果不甚满意,但也没有多说什么。南天在一张纸上默默记下了目前三个人的得分——第一天晚上尉迟成(已经死亡):8.8分;第二天晚上徐文:8.7分;第三天晚上夏侯申:8.4分,接近七点钟的时候,大家的目光都投向了今天晚上要讲故事的人——莱克。
  莱克此时眉头紧锁,脸色发白,显得有些紧张和焦虑——这也难怪,前面讲故事的三个人无一例外地违反了“游戏规则”。他又怎能保持从容不迫呢?
  白鲸看到莱克一副心神不定的样子,不禁替他担心,问道:“莱克,你想好故事了吗?”
  莱克抬起头来望着白鲸。所有人也在同时望着他。莱克将众人扫视一遍,说出了令人感到意外的话:“我……还没有想好。”
  “什么?”龙马大吃一惊,他看了一下手表。“还差五分钟就到七点钟了,你还没准备好要讲什么故事?”
  “你不会是想弃权吧?”荒木舟瞪着他问。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莱克下颚收紧,显得有些迟疑。“我准备了一个故事……我说没想好的意思是——这个故事的结局,包括中间的一些情节,我都没有完全预想好。只能一会儿开始讲之后,再将它即兴创作和补充完……”
  他说的话令在场的人都为之愕然。长相英俊的“偶像作家”歌特将他细长的手指放到唇边,担忧地问道:“你就不怕即兴创作的话,中间会出现瓶颈或破绽,最后难以自圆其说吗?”
  莱克没有说话,嘴唇咬得更紧了。
  “算了,我们别给莱克制造压力了。”北斗用同情的口吻说,“想想看,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构思出一个精彩的悬疑故事,还要保证不与之前的故事重复,这本来就是件很有难度的事。换成是我也有可能想不完整。莱克,你别慌,慢慢把故事讲清楚.尽量发挥好些就行了。”
  北斗说到这里,坐在他斜对面的克里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大家的目光都聚集在了他身上。
  千秋以一种妩媚的声调问道:“小天才,你笑什么?”
  克里斯脸上挂着一丝精明的浅笑。“你们以为莱克是没有能力将故事构思完整吗?那也未免太天真了吧。”
  大家都愣了一下,包括莱克本人。纱嘉纳闷地问道:“那你的意思是什么?他故意不把故事想完整?”
  克里斯盯视着莱克,问道:“你说呢,莱克?我猜得对吗?”
  莱克压低眼神,嘴唇微张,直视着克里斯,没有说话。
  北斗觉得他们好像在打哑谜,令他大惑不解,不禁问道:“到底什么意思啊?你们能不能说明白?莱克为什么要故意不把故事想完整?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吗?”
  克里斯见莱克没有说话,便开口道:“让我来说明一下吧——之前讲故事的三个人,都是事先将故事全部想好了的。但他们在讲完故事后,却发现在此之前身边已经发生了和自己所讲故事类似的事。”
  说到这里,夏侯申和徐文同时打了个冷噤,他们瞪大眼睛望着克里斯,显得惊恐无比。
  18岁的天才男孩继续说道:“所以,莱克想出了一个方法,那就是——连他自己本人都不知道所讲故事的一些具体情节和结局!这样的话,恐怕连神仙都难以猜到他的想法了!他认为,只有用这种方法,才能避免故事和现实经历的事出现雷同!”
  在场的人被克里斯的这番解释震惊得许久没说出话来。沉寂良久后,歌特骇异地问道:“照你这样所,即便是我们在心中设想的东西,都有可能会泄露出来?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这个‘主办者’到底是何方神圣?”
  这个问题没人能回答。北斗急切地问了另一个问题:“莱克,你真是这样想的吗?”
  莱克不再隐藏内心的想法了,他承认道:“没错,我就是这样打算的。”他有些佩服地望着克里斯,“不愧是智商150以上的天才少年,竟然连我的这种心思都能被你洞察到。”
  “过奖了。你能想出这样的方法,并且有胆量和能力做这种挑战,证明你也不是普通人。”克里斯的话颇有些意味深长。“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大概我们都不会发现,一直默默无闻的你,其实并不是个平庸之辈吧。”
  谁都听出了克里斯话中强烈的暗示性,众人怀疑的目光像聚光灯一样射向莱克。莱克立刻变得不自然起来,他不安地扭动着身子,眼晴不敢望向任何一个人:“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你该不会怀疑我是……”
  这时,突然有人将话锋一转,直指克里斯:“为什么你这么了解莱克呢,克里斯?你和他只不过在一起待了三天而已,怎么会猜得透他心中的想法?”
  说话的人是南天。
  克里斯为之一愣,他显然没想到状况竟然逆转得如此之快,现在众人的目光又集中在他身上了。但他并没有表现出窘迫,而是平静地回答道:“这不奇怪,我以前看过莱克写的一本书,名字叫做《暗尘》。当时我就知道,这个作者一定不简单,不是那种泛泛之辈。”
  “为什么你一开始不说呢?”南天问,“你为什么不告诉莱克,你以前看过他的书?”
  “有这种必要吗?”克里斯反问道,“我为什么一定要说出来不可?”
  “你看过我们这里其他作者的书吗?”荒木舟眯起眼晴,以一种审讯的口吻问道,“你对我们是不是都很了解?”
  克里斯摇了摇头,淡淡一笑。“真没想到,居然审问到我头上来了。诸位当中很多都是有名气和影响力的著名作家。我看过你们写的书,这很奇怪吗?想必你们也彼此看过对方的作品吧。如果以这一点作为判断‘主办者’的理由,未免太牵强了。”
  “克里斯,其实我只是问你为什么会这么了解莱克,没说怀疑你是主办者,你不用这么敏感呀。”南天说。
  克里斯耸了耸肩膀。“但荒木舟先生好像有这个意思,我只有解释一下了。”
  这时,龙马看了一下手表,提醒道:“已经七点过五分了,不管怎么样,先听莱克讲他的故事吧。”
  “你有把握吗?”暗火问道。
  “我相信自己的能力。”莱克说,“不瞒你们说,我从小就有即兴创作故事的能力。就算让我临时编一个,我也不会觉得为难。况且这个故事我多少还是构思了一下的,是一个恐怖气息浓重的悬疑故事,相信不会让你们失望。”
  克里斯的嘴角掠过一丝难以捉摸的浅笑。
  莱克开始讲了:
  “这个故事的名字叫做‘灵媒’。”
  (*每个人所讲的故事与后面发生的事均有重大关系。)
第四天晚上的故事——灵媒 一、第一天(上午)
  “……现在想起来,其实我从一开始就已经意识到不对劲了。只是,当时没有引起重视,也根本不可能想到,这小小的‘不对劲’,竟然会是后面那一连串恐怖事件的开端。”
  (季宁日记)
  母亲在厨房里做着午饭,门铃响的时候,她正切着猪肉,满手油腻,只有朝儿子的房间喊道:“季宁,你去开一下门!”
  下期读高三的季宁正享受着暑假难得的清闲,他有些不耐烦地叹了口气,跟网上视频聊天的对象说了声“等一下”,然后站起来,走到客厅把门打开。
  一个清脆的声音和门口的小家伙一齐跳了进来。“季宁表哥!”
  季宁愣了一下,随即哈哈笑道:“豆豆!”
  “什么,豆豆来了?”母亲用一块帕子擦了擦手,从厨房走出来。小家伙看到她后,大声叫道:“姨妈!”
  “哎,豆豆乖。”季宁妈妈冲着侄儿笑了笑,眼睛望向门口,“你妈妈呢,在后面?”
  豆豆朝客厅走去,把他随身背着的一个包解下来,放在沙发上。“妈妈没来,是我一个人来的!”
  “什么?”季宁的妈妈惊讶地张大了嘴。“你一个人来的?不会吧?”
  一边说,她一边走到门口,朝外面打量着,确实没看见豆豆的妈妈。她满脸狐疑地走到客厅,问7岁大的侄儿:“豆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姨妈,我渴死了,你倒杯水给我喝吧。”豆豆吐着舌头说。
  季宁和妈妈这才看到小家伙一脸通红、满头大汗,显然是在这大热的天从车站直接走过来的。妈妈赶紧去拿杯子倒水,季宁说了声“不用了”,直接从冰箱里拿出一听可乐,递给豆豆。豆豆揭开可乐盖,咕噜咕噜一口气喝了个精光,用手背一抹嘴。“真爽!”
  季宁妈妈蹲在豆豆面前,带着疑惑和焦虑的口吻问道:“豆豆,你告诉姨妈,你怎么会一个人来呢?不会是家里出什么事了吧?”
  豆豆不以为然地说:“没有啊,妈妈说我现在长大了,可以一个人坐车到城里来,她把我送上车之后就回去了。”
  季宁的妈妈怀疑地看着他。“是吗?就算是这样,她总该事先跟我打个电话口巴?”
  季宁说:“妈,你现在打电话问问小姨吧。”
  “你小姨家没有电话,只能打到村委会的传达室去,请他们帮忙叫一下,怪麻烦的。”妈妈皱着眉说。停顿片刻,又自言自语道,“不过必须打电话问问清楚。”说着走到客厅的座机旁边,按了一串数字。
  豆豆拉着季宁的手,两眼放光。“表哥,你的电脑上又安什么新游戏没有?”
  季宁用手指刮了一下表弟的鼻子。“就知道你想着这个,走吧,到我房间来。”
  “好嘞!”豆豆像泥鳅一样从沙发上滑下来,拍着手冲向表哥的房间。
  季宁想起自己还正在跟人网上视频,抢先走到电脑面前去,跟视频中的人说了声“下次再聊”,然后把聊天工具关了,指着电脑桌面上的几个图标。“这些都是新安装的游戏,你自己看喜欢玩什么吧。”
  “太好了!”豆豆用鼠标点开其中一个游戏,立刻沉迷其中。
  季宁坐在一旁看豆豆玩,不时教他一下。过了十几分钟,妈妈走到房间门口,冲他招了下手,低声道:“季宁,你过来一下。”
  母子俩走到饭厅,季宁看见妈妈蹙着眉头,小声问道:“怎么了,找到小姨了吗?不会真出什么事了吧?”
  “你小姨来接了电话,我问了她,她也说是想锻炼一下豆豆的独立能力,就让他一个人到坐公车到我们这里来。但是……”妈妈迟疑道,“我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怎么不对劲?”
  妈妈望了一眼季宁房间里的豆豆,压低声音。“你小姨家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豆豆从小跟他妈妈相依为命,你小姨把他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以前来城里玩,就连逛个街你小姨都一刻不停地牵着豆豆的手,生怕他跑丢了,或者是出点什么意外——可这次,她竟然放心让豆豆一个人来,这不是很奇怪吗?”
  妈妈这番话让季宁感到这事确实有几分不寻常,也令他再次想起了小姨那不幸的遭遇。
  小姨住在老家的乡村里,23岁那年和小姨夫结了婚。他们俩都没什么钱,靠微薄的收入维持一个家,但这却丝毫不影响他们拥有比谁都多的快乐和幸福。儿子降临之后,这个温暖的小巢更是美满。但谁都想不到,在豆豆快满一岁的时候,却发生了怪事——小姨夫在某一天莫名其妙地“消失”了。小姨把全村甚至全县都找了个遍,却是一无所获。小姨夫就像是露珠一样蒸发了——这起神秘的失踪案,直到现在都是个谜。
  之后——小姨几乎想浪迹天涯,把整个世界都寻个遍。但最终,为了儿子——她活着仅存的意义——她妥协了,没有再浪费时间精力去进行那无意义的寻找。但谁都知道,在小姨的生命里,她每一天,乃至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盼望着奇迹的出现——有一天,她心爱的丈夫会出现在门口,回到她身边——但这一盼,换来的就是整整六年的失望。
  想到这里,季宁觉得鼻子有些发酸。他望向妈妈,发现妈妈也是神情哀切,显然也跟他一样陷入了往事。季宁深呼吸一口。“妈,那你觉得这是怎么回事?”
  妈妈神思惘然地晃了晃脑袋,好几秒后,才像是从那酸楚的回忆中走出来。“我不知道,我就是觉得有点怪怪的。”
  季宁安慰母亲:“也许我们想多了。毕竟豆豆现在都7岁了,小姨可能真的是想锻炼一下他。我看过一个电视节目,让4岁的小孩单独坐飞机到另一个城市去找父母呢——相比起来。这就不算什么了。”
  “也许吧。”妈妈微微点头,舒了口气。“好了,我去加两个菜,多做几样好吃的。你让豆豆到卫生问去洗个澡,然后带他到楼上见你外婆——豆豆来了,她肯定高兴。”
  季宁点了下头,朝自己房间走去。
第四天晚上的故事——灵媒 二、第一天(中午)
  豆豆洗完澡后,季宁带着他上楼。
  季宁的家是半跃层的,楼上楼下加起来一共180平米,算是套大房子。季宁住楼下,二楼的两间卧室分别是爸妈的房间和外婆的房间。外婆已经70岁了,两年前得了轻度偏瘫,下半身的一条腿无法行动,平时几乎都躺在床上。想出去活动的时候只能用拐杖或坐轮椅。季宁跟外婆的感情很好,在他的记忆中,外婆从小到大一直都很疼自己——当然,也疼爱豆豆这个机灵的小外孙。
  “外婆、外婆!”豆豆一路叫着跑到外婆的床前,就像条撤欢的小狗。
  “哟,这不是豆豆吗,什么时候来的?”外婆高兴地笑开了花,季宁扶外婆从床上直起身子。
  “刚才才到。”豆豆说,“我还洗了个澡呢!”
  “嗯,怪不得这么香呢。”外婆捏了捏豆豆肉嘟嘟的小手臂,“你妈呢?她怎么不上来看我?”
  “我妈妈没来,我一个人来的!”豆豆自豪地说。
  “什么,你妈没送你来?”很显然,外婆的反应跟妈妈是一样的。季宁向外婆解释道,小姨想锻炼一下豆豆的独立能力。
  “你小姨这个人,还真放心得下啊……”外婆不满地说,“她就不怕我的小乖孙被人拐跑了?”
  “外婆!”豆豆嘟着嘴。“我不是小孩子了,我都快满8岁了!”
  “是,是,豆豆长大了,是小男子汉了!”外婆又呵呵地笑起来,干枯的手疼爱地抚摸着豆豆稚嫩的脸颊,叹了口气,“可惜啊,外婆现在老了,不能带你出去玩了。”
  说着,外婆伸手到枕头下摸出一个小包来,从里面拿出几百元钱,递给小外孙。“拿着,豆豆,让你季宁表哥下午带你去玩吧。”
  如果是以前,豆豆都会爽快地接着,然后连喊几声“谢谢外婆!”但这次,他竟然像个懂事的大人一样,摆着手说:“不用了外婆,我有零花钱。”
  “唷,我的小外孙都会说客气话了。”外婆笑着把钱递到豆豆面前,“拿着吧,你跟外婆客气什么?你有多少零花钱呀?”
  豆豆像是被小瞧了一样,红着脸说:“我真的有!不信我拿给你们看!”
  说着,豆豆从裤包内侧的一个暗兜里摸出一叠钱来,挥了挥。“怎么样,没骗你们吧?”
  季宁和外婆惊讶地望着豆豆手中的钱。“拿给表哥看看。”季宁把那叠钱拿过来数了一下,竟然有1000多元。
  外婆愕然地望着小外孙。“豆豆,告诉外婆,你哪儿来的这么多钱啊?”
  “我妈妈给我的零花钱呗。”豆豆得意地说。
  “你妈妈……给你这么多零花钱?”季宁张大了嘴。他知道,小姨在老家种蔬菜,低价卖给城里的贩子,一个月的收入有时只有两、三百元。妈妈时不时地总会汇些钱去资助她——现在豆豆手里拿着的一千多元钱,对小姨家来说,简直就是一笔巨款。
  外婆盯着豆豆,表情渐渐变得严峻起来,她喃喃道:“你妈,她……”没有再往下说。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妈妈的声音。“季宁、豆豆,吃饭了!”
  季宁把钱帮豆豆揣好,叮嘱一句“揣好,别丢了。”然后对外婆说:“我们下去吃饭了,外婆,一会儿给您端上来。”
  “唔,好……”外婆呐呐地回答,神情惘然,似有所思。
  下楼之后,季宁看到爸爸也下班回来了,豆豆活泼地叫着姨夫。一家人坐上餐桌。
  吃饭的时候,季宁妈妈不停地给豆豆夹菜,看得出豆豆是好久没吃到这么丰盛可口的饭菜了,狼吞虎咽、大快朵颐。季宁妈妈在一边看着,鼻子又有些酸了。这时,她又看到豆豆身上穿的背心已经烂了好几个小洞,那条短裤也早就洗得又废又旧,几乎看不出本来的颜色——顿时眼眶就红了,边帮豆豆夹菜,边说,“下午姨妈去给你买几身新衣服,然后让表哥带你到游乐场去玩儿。”
  “谢谢姨妈!”豆豆抬起头来嘟囔着说,嘴里包满了东西。
  “豆豆,你告诉姨妈,还想要什么,姨妈跟你买。”
  豆豆嚼着食物想了想。“姨妈,我想画画,你帮我买些画画的纸和颜料吧。”
  “没问题。”季宁的妈妈又跟豆豆夹了一大筷肉。
  吃完了饭,豆豆又到季宁的房间去玩电脑。妈妈把季宁拉到厨房,塞给他600元钱:“这钱你拿着下午带豆豆去玩吧。”
  季宁小声说:“我正想跟你说呢,刚才外婆也拿钱给豆豆,但是豆豆说他有钱,从裤包里摸了一千多元出来。”
  “什么,一千多?”妈妈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他怎么会有这么多钱?”
  “说是小姨给他当零花钱的。”
  “不可能。”妈妈断然否决,“你小姨的经济状况我太清楚了,别说是零花钱,她家里总共还不定有一千多元呢,怎么可能拿这么多给孩子?”
  “小姨不会是发什么意外之财了吧?中彩票什么的。”季宁猜测。
  妈妈连连摇头。“他们住的那个小乡村,连彩票站都没有,买什么彩票?再说你小姨可不是有闲钱买彩票的人。”
  “那是怎么回事?”季宁纳闷了。
  妈妈皱着眉头。“豆豆这次来,确实有些蹊跷。”
  这时,豆豆在房间里喊道:“表哥,这个游戏怎么玩儿啊?”
  “你去陪豆豆玩吧。”妈妈说,“让我想想。”
第四天晚上的故事——灵媒 三、第一天(下午)
  其实,季宁今天下午已经约了人出去玩了,就是豆豆来之前他在网上视频的那个高中班上的女同学——也是他瞒着父母交的女朋友。现在情况有变,他只能打电话跟女友说,下午要陪表弟去游乐场,没法约会了。没想到的是,女友竟然说愿意跟他们一起去游乐场玩,季宁只有答应。
  下午两点,季宁带着表弟出门,走过几条街,在一个小区的门口,看到了等在那里的女朋友筱凡。
  筱凡穿着一身漂亮的白底蓝花连衣裙,整个人显得青春靓丽、落落大方。刚一走过来,豆豆就指着她说:“大姐姐,我见过你!”
  “哦?”筱凡有些诧异。“是吗,在那里?”
  “在我袁哥的电脑里,我看见你的脸了,还听到你说话呢!”
  筱凡“咯咯”地笑起来,对季宁说:“这就是你表弟豆豆吧?真逗。”
  季宁点了下头,对表弟说:“豆豆,你要叫筱凡姐姐。”
  “筱凡姐姐。”豆豆听话地喊了一声,然后问了一句,“你和我表哥在谈恋爱吗?”
  “豆豆!”季宁的脸一下红了,“别瞎说。”
  筱凡哈哈大笑起来。“你这个人小鬼大的家伙——季宁,我看咱们就不用装了,瞒不过你这个机灵鬼表弟的!”
  季宁无奈地叹了口气,蹲下身子说:“豆豆,你可不要告诉你姨夫姨妈呀。我不想让他们管我的事儿。你明白吗?”
  豆豆像个小大人一样很理解地点着头。“放心吧表哥,这是我们的秘密。”他那副认真的模样惹得筱凡又是一阵大笑。
  “走吧,去游乐场!”季宁和筱凡一起牵着豆豆的手,到街对面招了辆出租车。
  季宁帮豆豆买了张两百多元的游乐场通票,可以玩游乐场的所有项目。豆豆玩得过瘾极了,像是从来没这么开心过。季宁和筱凡光是在旁边看,都被他的快乐所感染。等豆豆挨着把每个项目都玩了个遍,已经五点半了。离开游乐场后,筱凡提议去附近的水吧喝冷饮。
  三个人各点了一杯果汁,筱凡又点了一份香蕉船,一共60元,季宁正要付钱,豆豆从包里摸出一叠钱来,抽了一张一百的迷给服务员。“表哥,你请我去游乐场玩,我就请你们喝饮料吧。”
  季宁正想说算了,怎么能让你付钱。筱凡却赞叹道:“豆豆,看不出来你这么有钱啊,而且又大方,像个男子汉!”
  “那是。”豆豆昂着头说。
  季宁不好说什么了,他默不做声地喝着饮料,想起小姨家的拮据状况,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豆豆那杯果汁被他一口气喝完了,他眼睛盯着筱凡的香蕉船。“筱凡姐姐,你那个……好吃吗?”
  筱凡看见豆豆的眼神,马上就明白了,他把香蕉船推到豆豆面前。“当然了.你尝尝吧。”
  豆豆用小勺舀进嘴里尝了一口。“哇,真好吃!”
  “那我再给你买一份吧。”季宁说。
  “不用了,”筱凡说,“一份够多了,我和豆豆一起吃吧。豆豆,你请了我喝饮料,姐姐一会儿也请你到关食街去吃烤肉和炸串,怎么样?”
  “好啊,好啊!”豆豆高兴地拍起手来,“城里就是好,有这么多好吃好玩的东西,比我们那里好多了!”
  筱凡笑着问:“你们那里是哪儿呀?”
  “亦县的矿石村。”豆豆说。
  筱凡愣了一下,随即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豆豆呀。”
  “那是小名吧,大名呢?”
  “徐瑞——不过大家都喜欢叫我的小名‘豆豆’。”
  听到这句话,筱凡骤然怔住了,脸上的笑容慢慢凝滞,愣愣地凝视着豆豆。
  豆豆埋着头吃香蕉船。季宁注意到了女友表情的变化,问道:“筱凡,你怎么了?”
  “唔……”筱凡转过头,望着季宁,显得有些不自然地。“没……没什么。”
  季宁皱起眉头望她。
  豆豆没察觉到有什么不对,他把香蕉船吃了一大半,有些不好意思地推到筱凡面前。“筱凡姐姐,不好意思,我都快吃完了。”
  筱凡的面部肌肉努力挤出一丝笑容。“没关系,你吃吧。”
  “那我可真吃了。”豆豆把香蕉船拖回来,继续吃。
  筱凡看了下手表,对季宁说:“对了,我想起来,晚上还有点事,咱们回去吧。”
  季宁望着她。“你刚才不是还说要带豆豆去美食街吗?怎么突然又有事了?’’
  “是啊……才想起来的。”莜凡尴尬地对豆豆说,“豆豆,姐姐下次再请你吃小吃.好吗?”
  “好啊。”豆豆把香蕉船全吃完了,用手抹了抹嘴。
  三个人出了冷饮店,筱凡立刻招了辆车。坐在车里,她几乎没怎么说话,直到她先下车,才匆匆跟季宁两人道了声再见,然后匆匆离去。
  她这是怎么了?季宁望着筱凡的背影,感到迷茫。
第四天晚上的故事——灵媒 四、第一天(晚上)
  吃完晚饭后,季宁的妈妈把一套漂亮齐全的绘画用具送给豆豆,豆豆看样子很喜欢画画,高兴得马上就想创作起来。但姨妈催着他去洗个澡,然后让豆豆穿上了新买的名牌体恤衫、短裤和运动鞋。焕然一新之后,豆豆像是变了个人,既时尚又帅气,一点都不像乡下来的孩子了。
  大家都集中在客厅,评价着豆豆的新形象。外婆坐在轮椅上笑得合不栊嘴:“我的小外孙看起来,比城里那些孩子还要洋气!”
  豆豆自己更是高兴得不得了,穿着新衣服又蹦又跳,还臭关地拿着梳子在镜子前梳了个新发型,引得大家开怀大笑。
  豆豆跑到季宁身边。“表哥,你有照相机吗?帮我照张相吧!”
  季宁逗他:“干什么?你还要发到网上去参加选秀啊?”
  豆豆不好意识地挠着头。“我想……等我回去之后拿给妈妈看看。”
  这话一出,大家都愣了,季宁的爸爸说:“豆豆,你回去后,你妈妈还用得着看照片吗?她直接看你不就行了?”
  豆豆呆呆地站在那里。神情恍惚。“唔……是啊。”
  “这孩子,高兴过头了吧?都犯糊涂了。”季宁的妈妈笑道。
  这时候,季宁突然听到一个若有若无的声音,像是谁在唱歌。他先以为是电视里的声音,但发现电视里播的节目跟这歌声完全不挨边儿,不禁问道:“你们听到什么声音没有?”
  “我也听到了,好像是有谁在唱什么歌。”爸爸说。他拿起遥控器,将电视按成静音。
  客厅里骤然安静下来,这一下,大家都清楚地听见了这轻柔的歌声:
  “拉大锯,扯大锯,姥姥家,唱大戏。接闺女,请女婿,小外孙子也要去……小气鬼,喝凉水,砸破了缸,喝不到水,讨了老婆吊死鬼,生个孩子一条腿……”
  大家都听清楚了,这是一个女人在唱儿歌,声音柔如飘雪,听起来似乎有些幽怨,而且……还有种熟悉感。
  季宁的妈妈一下叫了出来:“哎呀,这不是慧云(豆豆的妈妈)的声音吗?”
  这一提醒,大家都听出来了,感觉诡异莫名。
  几秒钟后,豆豆一下想起了什么,大叫道:“是妈妈,妈妈跟我打电话了!”
  大家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豆豆朝卫生间冲去,季宁和妈妈跟过去看,发现豆豆从换下来的短裤裤包里摸出一个手机来,歌声正是从这里发出来的。
  豆豆按了接听键后,歌声停下来了,他拿着电话高兴地喊道:“妈妈,妈妈!”
  爸爸也走了过来,看到豆豆在接电话,松了口气:“原来是慧云把自己唱的儿歌录下来设成了铃声啊。”
  豆豆一边接电话,一边往外走:“嗯,我知道……我会听姨夫姨妈的话……妈妈,姨妈跟我买了新衣服,表哥下午还带我去游乐场玩呢……”
  电话里不知道跟豆豆说了些什么,好几分钟后,豆豆突然说道:“妈妈,我会乖的,你不要哭了。”
  大家的目光都聚集了过去。
  豆豆又凝神听了几分钟,不知道是在应允什么事。“好的,妈妈,我答应你……嗯,再见,以后你每天晚上都要跟我打电话哦。”
  听着豆豆好像是准备结束通话了,外婆突然喊了一声:“豆豆,把电话给我,我要跟你妈妈说话。”
  “哦,好的,妈妈,外婆说她……”豆豆停了下来,慢慢放下手机。“妈妈她挂电话了。”
  外婆显得有些恼火。“她是故意不想跟我说话吗?”
  季宁的妈妈说:“妈,怎么会呢,肯定是你说的时候慧云已经挂电话了。”
  “那你现在跟她打过去,说我找她。”
  “妈,你忘了吗,慧云家里没有电话,她可能是到村口的公用电话那里打的。我现在打过去,接电话的已经不是她了。”
  外婆把头扭过去,不再说话。
  季宁的妈妈忽然想起了什么。“豆豆,你这个手机是谁的呀?”
  “我的啊。”豆豆说。
  “你的?你妈妈跟你买的?”
  豆豆点着头。“嗯,上个星期妈妈才专门到县城里去跟我买的。”
  季宁妈妈难以置信地回头望着丈夫。“真是怪了,慧云家里都没安电话,却跟豆豆买了个手机——有必要吗?这么小的孩子用手机干什么?”
  豆豆开口道:“妈妈说,我有手机的话,以后她想我的时候就可以跟我打电话了。”
  外婆的脸渐渐转了过来,望着豆豆。
  妈妈和爸爸对视了一眼,问道:“豆豆,你不是一直在你妈妈身边吗?她干嘛要跟你打电话呀?”
  “我现在就没在她身边啊。”豆豆说。
  “可是你在我们家啊,如果你妈妈想你的话,打我们家的电话不就行了吗?为什么非得要买个手机,然后打给你?”
  豆豆不说话了。
  沉默了片刻,季宁的妈妈忍不住问道:“豆豆,你到底有没有跟我们说实话呀?你妈妈给你这么多钱,又给你买手机,到底是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豆豆小声地说。
  这时,在一旁的外婆突然问道:“豆豆,你妈妈刚才在电话里跟你说了些什么?”
  “没说什么,她就是跟我说,要我听话,不要调皮,还说……”
  “还说什么?”大家都望着他。
  豆豆一下笑起来。“妈妈还说,她好爱好爱我。”
  “你妈妈刚才哭了?”季宁妈妈问。
  豆豆点头。
  “她为什么要哭?”
  “我不知道。”豆豆低下头.沉默了。
  季宁的爸爸说:“也许是慧云从来没跟孩子分开过,一时不适应,想孩子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也许吧。”妈妈缓缓点头。
  “没事儿了,看电视吧。”爸爸拿起遥控器,准备把声音打开。
  “等一下。”外婆喊了一声,她摇着轮椅来到豆豆身边,凝视着他:“豆豆,外婆再问你件事——刚才你手机里那首歌,是你妈妈唱的吧?”
  “嗯。”豆豆点头道。“是我妈妈经常在我睡觉的时候唱给我听的。”
  “她为什么要把它录在手机里?”
  “妈妈说,这样的话,就算她以后不在我身边,我也能听到她的声音了。
  外婆没说话了,她的脸慢慢转向别处,若有所思。
  季宁的妈妈走到母亲身边,轻声问道:“妈,你怎么了?”
  外婆的嘴唇一张一闺,许久没有说出话来,好一会儿后,才发出了声音:“慧晴(季宁妈妈的名字),你送我到房间去吧,我想唾了。”
  “唉,好。”妈妈转身对季宁爸爸说,“来搭把手,妈想回房间休息了。”爸爸赶紧过去,和妈妈一起把外婆从轮椅上抱下来,再小心地把她抱上楼。
  过了一会儿,妈妈下楼来安排道:“季宁,晚上你就跟豆豆一起唾吧。”
  “嗯。”季宁应了一声,看了一眼旁边的豆豆,发现他双眼无神地注视着地面,不知是在发呆还是在想着什么。
  从豆豆接了小姨的那个电话后,家里就弥漫着一种怪异的气氛。不过——季宁又想道——今天一整天都有些怪怪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此时,他并不知道,这一天所发生的事情都只是一个先兆,可怕的事情就在此之后接踵而来了。
第四天晚上的故事——灵媒 五、第三天(早晨)
  因为豆豆来了,季宁的妈妈把早餐做得格外丰富:牛奶、面包、花生粥,还有煎蛋和火腿,满满的一桌。季宁和爸爸、豆豆一起坐在餐桌前吃早餐,豆豆几乎把每样都吃了个遍。
  外婆不方便下楼,季宁的妈妈盛了碗粥,准备给母亲端去,这时,客厅里的电话响了起来。
  妈妈放下碗,走过去接起电话,说了声“是的”,过了十多秒,她惊叫一声:“什么!”
  季宁和爸爸一齐望了过去。
  妈妈把身体转过去,背对着他们,小声说着什么,季宁注意到,妈妈的肩膀在微微抽搐。
  几分钟后,妈妈缓缓放下电话,却仍然坐在那里,背对着他们,她双手抱着肩膀,身体阵阵颤动。
  爸爸走过去,小声问道:“怎么了?”
  妈妈用手掌在脸颊上抹了两下,分明是在拭擦泪水,她回头瞄了豆豆一眼,咽了咽唾沫,深深吸了口气。
  豆豆正大口大口地吃着煎蛋,没注意到姨妈这边。但季宁看到了,妈妈脸色惨白,神色惶惑,而且很明显地——她在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直觉告诉季宁,肯定出什么事了。
  妈妈再次深呼吸了几口后,绷着脸走过来。这时豆豆正好吃完了,妈妈对他说:“豆豆,外婆还没吃早饭呢,你把这碗粥给外婆送去,然后陪外婆吃饭,好吗?”
  “好。”豆豆端起餐桌上的花生粥,朝楼上外婆的房间走去。
  妈妈对父子俩说,“你们进来一下。”走进季宁的房间。
  爸爸把房间门关好。“出什么事了?”
  妈妈控制不住了,坐在床上捂着脸抽噎起来。爸爸坐过去挽着她的肩膀,神情焦急地再次问道:“到底怎么了?”
  妈妈低声啜泣了好一阵后,抬起头来,一双发红的眼睛望着季宁父子俩,压着声音。“刚才的电话是矿石村的村长打来的,他告诉我……慧云她……在前天晚上,上吊自杀了!”
  季宁的脑袋嗡地一声炸开了,震惊得脑子里一片空白。爸爸显然也惊呆了,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妈妈说完这句话,又忍不住掩面痛哭,只是控制住不让哭声太大。
  爸爸呆了许久,突然想起了什么:“前天晚上?慧云不是还跟豆豆打过电话吗?”
  “村长说派出所的法医来鉴定过了,死亡时间就是前天晚上。”妈妈流着泪说,“也许,那晚慧云跟豆豆打完电话后,就……”
  季宁这时回忆起,前天晚上豆豆接到小姨的电话后,说他妈妈哭了,还说好爱好爱他之类——天哪,那是小姨自杀前在向儿子告别?
  “慧云为什么要自杀?”爸爸疑惑地问。
  妈妈哀伤地摇着头。“不知道……村长没有细说,他叫我今天就赶紧到村里去一趟。一是处理慧云的后事,另外还有一些事情要跟我说。”
  “那我和你一起去。”爸爸站起来,“我现在就去收拾一下,马上就走。”
  “等一下。”妈妈叫住他,然后望着季宁。“我提醒你们一件事。”
  爸爸坐了回来,妈妈盯着他们父子俩说:“这件事情,只能我们三个人知道,否则可能还会出人命。”
  季宁愣了一下,但马上就懂了。
  外婆患有心脏病,医生交待过,不能受到任何刺激,否则会有生命危险;而对于豆豆来说,母亲自杀这种事情对年幼的他来说太过残忍了——况且,如果他知道妈妈已经死了的话,哭闹起来,也就等于告诉了外婆。
  爸爸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连声道:“对、对……这件事现在不能让老太太知道,不然就更糟了。”
  季宁担忧地说:“但是,我们能瞒多久呢?”
  “能瞒多久算多久吧……”妈妈神情哀切地说,“起码让我们处理完你小姨的后事再说。”
  季宁想了想。“妈,如果你跟爸爸一起去的话,外婆可能会生疑的。要不这样吧——我和你去,让爸爸留在家里。”
  妈妈望向爸爸。爸爸思索片刻后,点头道:“行,就让季宁陪你去吧,但是怎么跟他外婆说呢?”
  “就说是到外地的一所大学去看看,那天吃饭的时候不是说起我以后读哪所大学的事吗。”季宁说。
  “就这么办。”爸爸拍板道。
  妈妈用纸巾擦干眼泪。深吸一口气。“我们一会儿出房间之后,别让豆豆和他外婆察觉到什么,装作没事一样。妈心眼多,别让她看出什么破绽。”
  爸爸叹了口气:“主要是你,只要你别让老太太看出什么来就行了。”
  “我会忍着的。”妈妈从床上站起来,打开房门,三个人走了出去。
  豆豆还在楼上的房间里陪着外婆吃饭,季宁听到他正跟外婆讲昨天在童话书上看的故事。季宁在心里调整着自己的情绪。
  妈妈到卫生间洗了把脸,又去房间稍微化了下妆,把哭过的痕迹完全抹去。然后,她跟季宁一起到外婆的房间去,把季宁刚才想的借口讲给母亲听,说可能要在外地待一两天。外婆倒也没生疑,只是叮嘱他们到外面要注意安全。
  豆豆不希望姨妈和表哥走,但姨夫跟他讲了一通道理后,他也就懂事地答应,会在家里陪着外婆。
  交待完一切,母子俩匆匆出门,直奔汽车站。
第四天晚上的故事——灵媒 六、第三天(下午)
  经过两个多小时的车程,季宁和妈妈到了亦县县城。在一家小餐馆随便吃了点儿东西,接着又坐了四十多分钟的小中巴车,才到矿石村。两人到达村委办公室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过了。
  村长倒了两杯水给母子俩,然后坐到他们对面的一把藤椅上,叹了口气:“唉,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你们节哀顺变。”
  妈妈顾不上喘息,留着泪急切地问:“村长,你知不知道我妹妹为什么会自杀?我是意思是,她在自杀之前有没有遇到什么事?”
  “你也不知道吗?”村长诧异地问。
  “知道什么?”
  “慧云自杀的原因。”
  妈妈望着村长:“我怎么会知道?我要是知道她要自杀的话,早就赶过来阻止她了呀!”
  “那倒是。”村长点头道,随即皱起眉头。“这就怪了,我把慧云的邻居和经常跟她接触的那些人都找来问过了,他们都说想不通这是怎么回事,连猜都没法猜出个原因。”
  沉默了片刻,季宁问道:“村长,是谁最先发现我小姨自杀的?”
  “住在她旁边的陈婶,就是今天早上才发现的,吓坏了。”
  “她怎么会知道慧云在家上吊自杀了呢?”妈妈问。
  村长说:“前天,慧云死之前,把家里养的五只老母鸡全送给陈婶了。陈婶先是感激不尽,过了两天后,觉得有点不对劲,因为自那以后就没看见慧云出门了。所以今天一早,她去敲门,结果在门口闻到一股臭味……”
  “臭味?”季宁皱起眉头。
  村长望了他一眼。“可不是吗,这么热的天,尸体在屋里捂了两天,能没味儿吗?”
  季宁的脑子里浮现出一些画面——腐败的尸体悬挂在房梁上,周围蚊蝇萦绕……他尽量不去联想那是小姨的脸,却仍然感觉阵阵反胃,几乎快要呕吐出来。而旁边的妈妈又捂着脸呜咽起来。
  村长站起来,从身后的办公桌抽屉里拿出一张纸来,递给季宁的妈妈。“我们在慧云家发现了她留下的一张字条,是写给你的。我看不懂。你看看吧,兴许你知道她写的这几句话是什么意思。”
  “慧云她……留下了遗书?”妈妈颤抖着接过那张纸,看到上面歪歪扭扭的几行字,这正是她那可怜的妹妹的笔迹。触目生情,妈妈的眼泪像绝提的江水一样涌了出来。季宁把头凑过去,看到了纸条上的内容——
  “姐,我知道了一些事,我知道豆豆的爸爸去哪儿了,所有的事情我都清楚了。姐,我好害怕,我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但我又不敢告诉任何人,只有把这个秘密带到坟墓中去。姐,我现在只希望不要受到打扰,这就足够了。
  ——云”
  短短的几行字,却喊了三声“姐”。季宁的妈妈读来,仿佛妹妹就在自己耳边呼喊,今她伤心欲绝、肝肠寸断。
  “你看得懂她写的是什么意思吗?”村长问。
  妈妈悲哀地摇着头。
  “你都看不懂?”村长露出讶异的表情。“这张字条是慧云写给她的姐姐,也就是你的,但是你也不知道她写的是什么意思?你是她唯一的姐姐吗?”
  妈妈答道:“对,慧云只有我这一个姐姐。”
  村长凝望了季宁的妈妈一阵,叹道:“既然你都看不明白,那慧云为什么会自杀,就真的成一个谜了。”
  妈妈哽咽着说:“也许……慧云根本就不是想要告诉我们什么,她只是在自杀之前,把埋藏在心底的不安和恐惧倾吐出来而已……”
  季宁疑惑地问道:“小姨为什么会觉得恐惧不安?”
  “我不知道……”妈妈疲惫地说,“我现在心里很乱。”
  季宁指了一下那张字条。“妈,给我看看。”妈妈递给了他。
  季宁将纸条上的文字又读了几遍,字里行间透露出来的绝望和恐惧令他升起一股寒意,不禁打了个冷噤。
  这张字条上,透露出很多怪异的信息,令人费解——小姨到底知道了什么?她又在害怕什么?更奇怪的是,既然她都已经决定“把这个秘密带进坟墓”,为什么还说不希望受到打扰呢?一个人都已经死了,还会受到什么打扰?
  季宁竭力思索着,忽然又想到一个问题。他扭头问道:“妈,你有没有觉得这张字条缺了点什么?”
  “什么意思?”妈妈望着季宁。“缺了什么?”
  “你不觉得奇怪吗?小姨留的这张遗书,竟然一个字都没有提到豆豆。”
  听到这话,村长也凑过来。“对啊,按道理说,豆豆是慧云的命根子,她怎么完全没跟你们交待一下?对了,豆豆现在在哪儿?他知道这事吗?”
  “豆豆在我们家,我们暂时还没告诉他这事,怕他接受不了……”妈妈说。
  村长点头道:“这样也好,虽然按理说,应该让这孩子来见他妈妈最后一面,但是……不看也罢,这么小的孩子,会吓着的……”
  季宁的妈妈像是被提醒了。“村长,我妹妹的尸体,现在在什么地方?”
  “就停在她家里。”
  “我要去看看她。”妈妈的眼泪又淌了下来。
  村长皱起眉头。“我看……要不就算了,你们还是赶紧雇几个人,把她直接埋葬了吧。”
  “怎么了?我为什么不能去看她?”妈妈问道。
  “不是不能看,只是……”村长面有难色,“慧云死了两天了,我们这种乡村里,又没法做什么防腐的措施。现在……尸体已经开始腐烂发臭了。我怕你们看了害怕,晚上做噩梦。”
  “不,我要再看我妹妹最后一眼。”妈妈流着泪说,“不管她变成什么样,那都是我的亲妹妹。”
第四天晚上的故事——灵媒 七、第三天(傍晚)
  快到小姨家门口的时候,季宁觉得自己的胃又开始翻腾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还隔着好几米的距离,房门又关着,他却好像已经闻到了一股腐尸的气味。
  村长停下了脚步,对季宁的妈妈说:“你真要进去看?打开门后,那臭味可能谁都受不了。”
  季宁也劝道:“妈,要不算了吧。”
  “对,别去看了,我叫人去备棺材,直接把尸体装进去下葬吧。”村长再次建议。
  季宁的妈妈似乎也有些迟疑了。沉吟片刻。“我就进去看一眼,马上就出来。”
  村长见她仍然坚持,只有无奈地挥了下手。“你去看吧,门没锁,推开就行了。”
  妈妈朝门口走去。季宁走上前来。“妈,我陪你一起去吧。”
  “你别去,我自己去看一眼就行了。你就在这里等我。”妈妈说。
  季宁只有眼看着妈妈走到小姨的家门口,颤栗地将那扇木门推开,走了进去。
  这次,他实实在在地闻到了那股令人作呕的臭味,连村长也忍不住转过身去用手在鼻子前扇着风。季宁想到妈妈此刻竟然还能呆在里面,心紧紧地揪了起来。
  大概半分钟后,季宁的妈妈脸色铁青地捂着嘴冲了出来,扑到门口的一棵大树旁,剧烈呕吐。季宁赶紧过去帮妈妈捶背。村长快步上前去,将房门带栊了。
  狂吐了好一阵后,季宁的妈妈又忍不住放声痛哭。住在周围的人都出来了,知道这是慧云的姐姐,都过来说着安慰的话。一个四十多岁的大婶也跟着抹眼泪,后来季宁知道,她就是陈婶。
  妈妈过了好久才慢慢平伏下来。天色逐渐低沉了,夜晚即将降临。村长有些着急地说:“慧云她姐,别伤心了,还是赶紧办正事吧。天色再暗些,就看不到上山的路了!”
  季宁的妈妈抬起头来,充满哀伤。“村长,我一天灵都没跟我妹妹守,就把她下葬了?”
  村长焦急地拍了下腿:“情况特殊啊,不能再按那套老规矩来了。现在正是一年中最热的几天,而且尸体已经放了两天,要是再等到明天早上,那臭味……我怕没人敢来帮着出丧了!”
  季宁说:“妈,听村长的吧,不能再拖了。”
  妈妈木然地点了点头。
  村长见季宁的妈妈答应了,赶紧张罗周围的人帮忙,叫人去请村里负责丧葬的人,又叫陈婶去找人把棺材抬来。大家都忙活起来。不到一小时候,一副黑色的棺材抬到了小姨家门口,帮忙下葬的人也都来齐了。
  这时已经是晚上七点过了,天色越来越暗。村长指挥着几个男人到屋里去抬尸体。按他的吩咐,在场的人要站在两旁,让抬着尸体的人从中间走过,这就算是为死者送行了。
  季宁和妈妈站在最前面,陈婶在他们身边,小声叮嘱道:
  “一会儿尸体出来的时候,要低头默哀,不要发出什么声音。就算是想哭,那会儿也得忍着,不然的话死者没法安心上路。”
  季宁和妈妈点头应允。这时,季宁听到里面几个人挪动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心里不禁紧张起来。
  分列两旁的十几个人全都安静了,一片肃穆。
  突然,一首与现场气氛极不协调的欢快歌声响了起来,把大家都吓了一跳。季宁心中一惊——遭了,是自己的手机铃声!
  季宁手忙脚乱地从裤兜里摸出手机,为了让铃声停下来,他赶紧按下了接听键。
  手机里传出一个小男孩的声音:“表哥,你们到大学那里了吗?怎么没来个电话啊?”
  季宁怔住了——是豆豆打来的!
  这突发的状况令季宁和妈妈惊愕不已,一时不知该怎么办好。豆豆在电话里问道:“表哥,你怎么不说话呀?你们在干什么?”
  季宁怔怔地问:“豆豆,你怎么知道我的手机号?”
  “是外婆告诉我的,她让我打给你问问你们到了没有。”
  这时,几个人抬着尸体从屋里出来了。妈妈焦急地望向季宁,季宁完全慌神了,他麻木地握着手机,听到电话里豆豆兀自说道:“表哥,我今天画了好几张画,一张是送给妈妈的,还有两张是送给外婆和姨妈的……”
  尸体的脚出现在季宁的视线中。在几个抬尸人的空隙中。他看到死去的小姨的腿、腰和上身慢慢从他眼前经过。而这时,小姨的儿子正在打电话跟自己闲聊!这是季宁从没经历过的诡异状况,他呆呆地佇立在原地,不知所措。
  而就在这时,一件怪异、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当小姨尸体的头部经过季宁眼前时,他骇然看到,那张煞白并开始腐败的脸在谁都没有注意到的情况下,慢慢转向自己这边,一双瞪大的眼睛直愣愣地盯着他。
  一瞬间,季宁感到遍体生寒、毛发直立,他“啊!”地一声大叫出来,吓得魂不附体,身体因恐惧而剧烈抖动,手机啪地一声掉到了地上。
  所有人都望向他,妈妈惊诧地问道:“怎么了?”
  季宁把身体转向一边,呼吸急促,头脑里嗡嗡作响。妈妈又问了一次。季宁惊骇地望着母亲,正要开口说话,突然想起掉到地上的手机还处于通话状态,赶紧把手机捡起来放到耳边,听到了豆豆的声音。“表哥,你怎么了?”
  季宁尽量让自己那颗狂跳的心平伏下来,他吞了口唾沫。“没什么,豆豆,我一会儿跟你打过来。”挂断了电话。
  妈妈焦急地望着他:“你刚才怎么了?”
  季宁环视一眼身边的人,发现大家都用诧异的目光盯着自己,他没法告诉所有人他刚才看到了什么,实际上,就连他自己也不能确定这是怎么回事。他心里惊骇地猜想着,难道是由于晃动,尸体的头朝这个方向耷拉?可眼睛怎么会是睁开着的呢?而且他分明感觉到,那双眼睛在盯着自己看——这实在是太可怕了——季宁越想越瘆得慌,感到毛骨悚然。
  村长走过来,望着母子俩。“没事吧?”
  季宁不想让所有人都感染到恐惧的气氛,他摇着头说:“没事。”
  村长狐疑地打量了他几眼,对季宁的妈妈说:“尸体已经装进棺材了,上山吧。地我都找人看好了。”
  妈妈点了下头。村长大喝一声“起棺!”四个壮汉抬起用麻绳栓好的棺材,朝山上进发。一行人跟在后面,走向黑黝黝的山林。
第四天晚上的故事——灵媒 八、第三天(晚上)
  出丧结束,已经是晚上九点过了,妈妈在小姨的坟头上哭干了最后一滴眼泪。众人劝慰许久后,她才肯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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