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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0720041822119

_17 宁航一(当代)
  在人们谈论驯鹿组织以及发生在我们家的事情时,我和爸爸度过了一生中最为艰难的时期。
  对于别人而言,驯鹿组织只是一个社会热点:但对我们来说,这是一场灾难和永远的致命伤。
  我和爸爸都变得沉默寡言,敏感而阴沉了,正如他所说,我们这个幸福的家庭被彻底摧毁。很长一段时间,我们家里没有任何欢笑和生气。我甚至不敢和朋友和同学联系,总是一个人待在图书馆或房间里,默默舔舐心灵的伤口。
  我本来以为,我会一直这样下去。但随后发生的一件事,令我再次遭受如雷轰顶的打击,我心中愈合了一些的伤口被再次撕裂了。
  那是一则电视播报的新闻:
  “根据被捕的驯鹿组织成员透露,以及之前掌握的材料,公安部现在已经正式确认驯鹿组织在中国大陆地区的部分领导者名单以及相关资料,立即对一下驯鹿组织领导者发出A级通缉令……”
  “驯鹿组织在中国大陆地区的头领中,最具隐蔽性的是一个年仅十九岁的男孩。名叫冯伦(电视里出现了冯伦的照片)。此人十三岁时加入驯鹿组织,几年之后成为隐藏在国内的驯鹿组织高级干部。目前已逃往国外,下落不明……”
  后面电视里说了些什么,我都没听到了。我的脑子里有“嗡嗡”的声音。
  足足有五分钟,我坐在原地纹丝不动,几乎变成了没有呼吸和心跳的石雕。
  一系列往事像电影片段般浮现在我眼前——冯伦约我去哈根达斯吃冰激凌;书店老板在我们面前被活死人中心的人带走;副院长询问我们的情况,之后带着我们进行“实践性体验”;我告诉父母,活死人的生活状况很好,帮助他们做出了让哥哥变成活死人的决定……
  上帝啊!我情不自禁地捂住了嘴,感到阵阵眩晕。
  这个时候,我才算彻底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个局,竟然设得这么大。
  我突然想起了很多事:冯伦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丧尸迷,他对我说过的,他希望生活在丧尸的世界里;而且他早就告诉过我,他以后要到国外去……看来,他早就计算好有这一天了!
  这个利用了我的人、设计将我的哥哥和妈妈变成活死人的人,毁坏我们整个家庭的人——竟然是被我视为最好的朋友的人。
  我心中淌出的血凝结在了胸口,被出卖和被利用的感觉令我遭受到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这时,我想到了另一个问题:活死人中心的副院长,他也是这个连环局中的一环吗?
  我必须找他问个清楚,当面对质,如果他和韩布强是串通一伙的,我要和他拼命。
  我狂奔出门,打车疾驰到活死人中心。
  门卫要求我出示探望证,我心急火燎地赶过来,根本没带这东西,只能故技重施,跟副院长打电话,反正我要找的就是他。但电话里的提示音告诉我,这个号码已经停机了。
  我怅然若失地呆站在原地。那门卫盯着我看了一阵,问道:“你是不是叫洛晨?”
  “是的。”
  “吴院长留了封信给你。”门卫从屋里拿出一个信封,交给我。
  我愣愣地问道:“留给我?他道哪里去了?”
  “一个多星期前吴院长辞职了。他临走之前把这封信交给我,让我转交给你,他知道你一定会来找他。”
  我撕开信封,将那封信拿出来——
  “洛晨,我知道你迟早会来找我的,所以留下了这封信。我想把一切都解释清楚,希望得到你的原谅。
  我相信,现在你已大致明白你所经历的是怎样一回事了。没错,我和冯伦都是驯鹿组织的成员。但冯伦是我的上级,我必须服从他的安排。当初那个把你引诱到活死人中心来的计划是他一手策划的,不过请你相信,我不知道他的整个计划,我以为他只是想以这种形式来让你了解活死人的现状,然后回去影响你的父母而已。我没想到这只是一部分,后面还有这么可怕的阴谋。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是我一开始不能预料的。我没想会和你如此谈得来,和你在一起探讨的时候我感到非常快乐,我真心把你当做朋友。
  后来,当你提到你哥哥在发生变异的时候,我开始猜到冯伦的整个计划是怎么回事了,所以组织医生来进行确认。事实证明我的猜测是对的,我活在自责和内疚之中,接着发生了更意想不到的事——你妈妈被你哥哥袭击了。我忍不住暗示你们去找韩布强,希望你们能了解真相。但我的这种做法,等于是背叛了驯鹿组织,组织里的人不会放过我的。所以我只有离开这里,躲到其他地方去。
  整件事的过程就是这样。作为朋友我想提醒你——据我了解,驯鹿组织想创造一个活死人的世界,他们的动机我不得而知,但我敢肯定的是,驯鹿组织的头领和成员绝不是一群疯子或单纯的反社会分子这样简单。他们对活死人热衷和掌控的背后,一定隐藏着一个恐怖而惊人的秘密。
  我不是一个邪恶的人。我当初加入驯鹿组织,只是因为对活死人感兴趣,没想到后来会被迫做出这样的事。而冯伦……凭我的感觉,他尚未彻底泯灭人性。他曾多次对我说,要确保你的安全,因为你是他的朋友。
  洛晨,我无颜向你道别。我只希望,你的了、未来掌握在自己手中。”
  我将信撕碎,和我的眼泪一起丢进风中。
第六天晚上的故事——活死人法案 20、尾声
  两年之后,我大学毕业了。我放弃了继续读研究生和出国留学的机会,加入到对抗“驯鹿”的国际组织。我实现了当初许下的愿望:如果我没有变成活死人的话,我愿意服务于全人类。同时我发誓,哪怕用尽一生,我也要找到冯伦!
  如今,我没有任何后顾之忧——爸爸退休了,在一个世外桃源般的山庄里过着不被人打扰的幽静生活。而我已经没有任何一个活死人亲人,妈妈和哥哥都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现在世界上没有大批主动想变成活死人的人,人们摒弃了期望转换成另一种生存形式,从而达到“永存”的不切实际的想法。
  没有什么是亘古不变的,我们的救赎还有很长一段路。
  人类犯了一个大错,又回到原点,终究回归了“人”的本性。
  但一切并未因此停止。
  驯鹿组织还在进行着它们不为人知的恐怖计划。
  那些被秘密隐藏起来的活死人还在继续进化,不停地进化。
  未来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没有人知道。
  我和关于活死人的故事还没有结束,它一直持续到下一个世纪。
  (活死人法案 完)
  ※※※※  
  龙马的故事讲完了,大厅里暂时没有人说话,似乎众人都陷入了沉思。正如龙马之前所说,他希望大家关注故事的内涵和深意。很明显他做到了,这个故事带给众人的,除了回味,还有思考。
  几分钟后,夏侯申轻轻鼓掌,一边摇头一边赞叹道:“我必须承认,这个故事令我深深折服。现在的后起之秀确实不简单。我们这些老家伙也该向你们学习了。说实话,我那篇
  ‘迷梦’,简直不能和你这个故事相提并论。”
  夏侯申的高度赞扬令龙马感到不好意思,他的脸微微泛红,说道:“夏侯先生,您言重了。”
  “你不必谦虚,我也认为这是个非常好的故事。悬疑惊悚故事中,像这种内涵丰富,又具有思想深度的作品,绝对当属精品。”荒木舟也不吝赞美之辞。
  两位前辈都做出了如此高的评价,北斗这种毛头小子就更是兴奋得难以自己,他不断地搓着手说:“能跟你们这些悬疑高手学习,真是令我获益匪浅!”
  南天也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压迫感——龙马的故事带有某种侵略性,它威胁到了在场的所有人——这个故事无疑是目前最好的,后面的人所讲的故事能不能超越它,成为了一个共同的难题。
  这时,南天忽然想起了那个“主办者”所说的话——“假如最后胜出的那个人恰好是我的话,那你们剩下的人一个也别想活着出去。”
  如果龙马不是主办者,那他这个精彩的故事显然也对那个主办者构成了压力。但如果恰好就是他的话……
  南天的后背冒起一股凉气。但很快,他体内的血液又沸腾起来,将泛冷的身体烧热了——“我是最后一个讲故事的人,我是‘守关’的。”不管怎么说,只要我的故事能超越前面所有的人,那个混迹其中的主办者就别想赢!
  “我们是不是可以开始打分了?”克里斯看了一下手表,“快十一点钟了。”
  北斗去柜子里拿出纸笔分发给大家,在打分之前,白鲸迟疑了一下,而坦诚地对龙马说道:“不管你是不是主办者,我都会给你一个高分。如果我们后面的故事没能超过这个分数的话,我也认了。”显然,他和南天想到了同样的问题。
  听白鲸这样说,龙马显得有些尴尬和不自在。这句话既是对他的褒扬,又是对他的怀疑。令他不知道该做出何种回答,只有缄口不语。
  平均分由南天和北斗一起统计出来了——果然是一个目前为止最高的分数——9.2分!
  “感谢各位对我的肯定。”龙马站起来,诚恳地向众人道谢。这时,他注意到坐在自己对面的暗火脸色铁青,浑身颤抖,仿佛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他问道:“你怎么了,暗火?”
  暗火猛地打了一个激灵,仿佛被叫到名字都能吓他一大跳。现在,大厅里的人都望向他。他抬起头来,神情骇然地盯着众人,好半响后,吐出一句话来:“龙马的故事,真的给了我一个‘启示’。”
  龙马微微皱了下眉头,好像预感到了什么不好的事。他试探着问道:“什么启示?”
  “我……”暗火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他顿了片刻,“昨天晚上,我听到了那奇怪的脚步声。”
  “什么?”歌特惊异地问道,“那今天早上我说起的时候,你怎么不说?我还以为只有我一个人听到了呢。”
  暗火没有理睬哥特,继续说道:“我不但听到了,我还打开门来看了……”
  众人都瞪大了眼睛。千秋紧张地问道:“你看到那是谁了吗?”
  暗火的思绪又回到了昨晚那恐怖的一刻,他竭力压下自己的恐惧。“没有,光线太暗了,我看不清那是谁。况且我只看到他的背影,和他穿的衣服……”
  他又停了下来。千秋焦急地催问道:“然后呢?”
  “那背影和衣服让我有种熟悉的感觉。今天一天,我都在试图找出那个人是谁。但是谁都不像。直到我听了龙马讲的故事后,突然受到了启发……”
  说到这里,他深吸一口气,左手紧紧地抓进手臂里,他的心脏也在同时揪紧了。“我想起来那背影和衣服属于谁了……”
  旁人敛声屏息,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那个人是……已经死了的尉迟成!”他失控地叫道。
  房子里的温度仿佛一下子下降了十度,不管暗火说的是否属实,这句话所带来的恐怖效应都令每个人感到寒意遍骨。
  好几秒后,荒木舟喝到:“荒唐!尉迟成已经死了好几天了,怎么可能出来走动?难不成你想说这里真的闹鬼?”
  “不,那不是鬼魂!”暗火大声叫道,“我敢肯定,那是一个实体!”
  他不说是一个“人”,却说是一个“实体”。让人感到他话里有话,但一时又不明白具体是指什么。
  龙马听出来了,他眼神凌厉地盯视着暗火,说道:“你刚才说,是从我的故事中获得了启示。然后又说昨晚看到了已经死了的尉迟成出来走动——暗火,你到底什么意思?你不会是想说,尉迟成变成了活死人,我的故事因此与现实重叠,从而犯规了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暗火迎着他的目光,“我只是把我看到的实情说出来而已。之前,我完全没有考虑已经死去了的人。但听了你的‘活死人法案’后,我突然想了起来。那个背影和那件衬衣,就是尉迟成的!”
  “你一边说不是这个意思,一边把这个意思说得更明显了。”龙马两眼眯了起来,“其实,我倒真的希望你不是这个意思。否则的话,我只能理解成——你是在故意陷害我,而且用的是如此拙劣的方法!”
  “如果你不相信我说的,可以现在就到尉迟成的房间去,看看他穿的是不是……”暗火停了下来,意识到了什么。
  “你也发现站不住脚了?”龙马讥讽道,“只有你一个人看到了那个所谓的‘背影’,你想说谁都可以。只是,将它安插到一个死人身上,真是可笑到了极点。”
  看到暗火没有说话,龙马进一步说道:“现在,我不得不怀疑你这么做的用心——或者说明白一点吧,我怀疑你的真实身份。”
  没等龙马说完,暗火猛地站起来。龙马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但暗火并没朝他走去,而是快步走上楼梯。几秒钟后,南天反映过来,自语道:“他要到尉迟成的房间去!”
  这话提醒了众人。纱嘉惊恐地捂住了嘴,哥特也捂住鼻子,露出骇然的神情:“尉迟成已经死了这么几天,他的尸体早就……”
  南天略微迟疑,随即快步朝暗火追去。荒木舟、夏侯申和北斗、克里斯紧跟其后。
  暗火果然如大家猜测的那样,走到尉迟成的房间,深吸一口气,猛地将房门打开。
  他像雕塑一样立住了。
  后面的南天等人感到事情有异,慌忙赶过来,当他们看到尉迟成房间内的景象后,全都愣住了。
  房间里尉迟成的尸体不见了!
  这时,龙马、莱克、白鲸、纱嘉等人也上楼来了。他们看到空空如也的房间,一齐瞪大了眼睛,显得惊骇无比。
  “这是怎么回事?”夏侯申张大嘴巴,难以置信地问道,“尉迟成的尸体哪去了?”
  暗火转过头来,骇异地望着众人。“现在,你们相信我说的了吗?”
  “不!这不可能!”龙马气急败坏地喊道,自从进入这里以来,他从没表现得如此失控。“别指望我会相信这种荒唐的事情!我那篇‘活死人法案’只是一篇虚构的小说。现实生活中,怎么可能真的有死人复活这种事!”
  南天忽然想到一个问题:“暗火,你说昨晚深夜看到的背影就是尉迟成的。那么,你有没有看到他走到什么地方去了?”
  暗火的思绪回到了昨晚那恐怖的一刻,他打着寒战说:“这正是可怕的地方……我看到他走到一处阴暗的角落,然后就……消失了。”
  众人对视着,感到匪夷所思。而这时,克里斯走进了尉迟成的房间,他眼睛一亮,在尉迟成被害的那张沙发上发现了一样东西。他低声喊道:“你们来看,这里有一张字条。”
  所有人都涌了进来。克里斯将那张他们每天用来打分的纸小心地拿了起来,但书写文字的却不是签字笔或圆珠笔,而是已经风干的鲜血——
  “我终于知道了,只有死人才能离开这里!”
  这一张血纸,看起来就像是来自地狱的请柬,所有人都震惊得呆若木鸡,浑身发冷。
  又一个谜团产生了。南天倒吸一口凉气。
  已经过去六天了。
  还有八天的时间。
  我们能解开这所有的迷吗?
  (《1/14》第二季完)
第三季 死者的警告 前言
  “我终于知道了,只有死人才能离开这里!”
  这一张由鲜血书写的字条,看起来就像是来自地狱的请柬,令在场的十三个悬疑小说家震惊得呆若木鸡,浑身发冷。
  新的谜团产生了。南天倒吸一口凉气。这张摆放在尉迟成被害的沙发上的血字条,代表什么意思?而原来在这张沙发上的——尉迟成的尸体——到哪里去了?
  难道真如龙马故事(《活死人法案》)中的情节一样,已经死去的尉迟成变成了“活死人”,自己离开了这个房间?
  “不,这不可能……”刚刚还神采奕奕,获得了目前最高分数(9.2)的龙马,此刻面容苍白、举止失常。他惊骇地摇晃着脑袋,自语道,“尉迟成确实已经死了,永远也不会活过来……这个世界上不可能真的有‘活死人’……那只是虚构出来的而已!”
  “龙马,冷静下来。”一个老成稳重的声音提醒道,“我们都知道死去的人是不会复活的,当然也明白‘活死人’不会真的存在。但是很显然,有人想要造成这种暗示,那就是——你的故事又和现实中发生的重合了,你也犯规了。”龙马望向说话的黄木舟,瞪大眼睛,双唇紧闭。
  “我不是提醒你已经犯规了,而是希望你能保持清醒的头脑。你是一个聪明人,龙马,龙马不要轻易中了对手的圈套。你好好想一下,现在的状况虽然诡异,却提供给了我们一些重要的信息。”
  荒木舟的话明显不是说给龙马一个人听的,而是在提醒在场的所有人,南天意识到,荒木舟可能和自己想到了同一问题。天才少年克里斯显然也想到了。“荒木先生,你说的重要信息,指的是尉迟成的尸体消失到哪去了,对吧?”
  荒木舟跳起一边眉毛。“没错。”
  “你们认为尉迟成的尸体现在在哪里?”哥特惊恐地问。
  “暗火不是说他昨晚半夜的时候,看到尉迟成的尸体在楼下大厅走动,然后消失在一处阴暗的角落吗?”夏侯申望向暗火,“对吧,你是这样说的。”
  暗火紧抿着双唇,没有说话,实际上是默认了。
  “你们相信他的鬼话?尉迟成真的变成一个活死人,离开了这里?”龙马充满敌意地说,“我看,他的这套说辞恰好证明了一件事——他是在故意陷害我!”
  “恐怕没这么简单吧。”千秋对龙马说,“如果真是你说的这样,那暗火岂不就是主办者?那这个陪我们玩了这么久的主办者,智商也未免太低了一些。”
  “那你的意思是,以后就算有人露出明显的破绽或马脚,我们都该置之不理?就因为我们身心主办者是不会犯下低级错,对吗?”龙马讽刺地说道。
  “我只是希望我们不要因为对某人有一点怀疑,就对按个人妄加指控。这样只会使我们陷入互相猜忌和敌对的局面,这是真正的主办者最希望出现的,也是对我们最不利的状况。”千秋义正严词地说。
  “千秋说得对。”荒木舟附和道,“如果暗火说的话是他编造出来的,那这种‘陷阱’未免有些太低级和幼稚了。”
  龙马歪起头问:“荒木先生,那您的意思是,暗火看到的是真的——尉迟成真的变成活死人离开了?”
  “年轻人那,始终有年轻人容易犯的一些毛病。”荒木舟意味深长地说,“气盛起来,就丧志冷静思考的能力了。”
  龙马毕竟是个聪明人,经荒木舟这一点拨,似乎清醒过来了。他威威张了下嘴,脸上的表情变得平和了许多,看来已经收起了对暗火的敌视。
  “荒木老师,您的意思是,暗火昨晚看到的,可能是一个故意制造出来的假象,是有人故意设下的圈套?”南天问道。
  “我只能说,这种可能性,比暗火撒谎骗我们的可能性大得多。”荒木舟始终保持着那种不轻易下定论的稳重个性。他指着那张放在沙发上的血字条说,“不过,我在看到这张纸条后,几乎能肯定这个事实了。”
  “哦,您认为是怎么回事?”白鲸问道。荒木舟斜睨了克里斯一眼。“就像小天才说的那样,这个地方发生的每一件事都是有意义的。这张血字条摆在这里,无非是有人希望借它达到两个目的。”
  大家都保持沉默,细听荒木舟的分析,这让他多少有些得意。他拖长声音,缓慢地说:“第一个目的,当然就是制造出尉迟成死而复生的假象,好像这张蘸血写出来的字条是他留下来的。这样既可以巧妙地使龙马犯规,同时又会营造出一种恐怖气氛,使我们更加惶恐不安——这是那个处心积虑的主办者一直都在做的事。”
  “可是我不明白,那个主办者怎么知道我要讲一个关于‘活死人’的故事呢?”龙马无比诧异地说道,“我敢对天发誓,这个故事是我在进入这个地方之后才构想出来的,而且从来没跟任何人讲过,不可能有人会猜到我的心思!”
  “这种情况又不是只发生在你一个人身上。”一直没开口的暗火此时说道,“我的故事也是临时想出来的还不是就像被提前洞悉了一样,莫名其妙地就犯了规。还有许文、夏侯申——我们都遇到了这种诡异的状况。那个神秘的主办者就像是个未卜先知的仙人一样,总是能在我们讲述之前猜到我们所要讲的故事中的某些情节。真他娘的见鬼了!”
  被提到名字的许文和夏侯申脸上同时掠过一丝惶恐的深色。
  纱嘉抿着嘴唇,思索着说:“我在想……该不会是那个主办者有某种特异功能,能看透我们的思想吧?”
  有人笑了起来,是克里斯。“不会这么‘科幻’的,他(她)才没有这种本事呢,如果他(她)有的话,很多事情就不用如此大费周章了。”
  纱嘉问:“你这样说有什么依据吗?”
  “当然有!”克里斯神秘地一笑,说出了惊人的话,“可能你们觉的目前发生的事匪夷所思,甚至是不不完全合理的。但我觉的,其实要办到这一切,并不是不可能。”
  大家感到有些愕然,北斗激动地问道:“克里斯,难道你已经知道主办者的手法了?说来听听!”
  克里斯沉默了一下,说:“我只是一些猜测和推断,还不能十分地肯定……所以,暂时还不能说出来。”
  荒木舟闷哼了一声,低声道:“故弄玄虚。”
  这时,之前一直没开腔的莱克说道:“克里斯,你明明知道主办者此刻就在我们当中,却毫不避讳地说你可能已经洞悉了他的手法。难道你不怕那主办者除掉你?”
  “我也想问同样的问题。”白鲸说,“克里斯,你为什么能一如既往得保持那种冷静而自信的态度?好像你根本没把主办者放在眼里一样。你四号不惧怕他,是不是因为……”
  白鲸的话说到这里就停了下来,但这种暗示悬在空中,不言自明。
  “别打哑谜了,你想说——我丝毫不惧怕他,那是因为我其实就是‘他’,对吗?”克里斯不以为然地说,眼光扫视了众人一遍,“我为什么要害怕他(她)?你们别忘了,我是他(她)请来的‘客人’。他(她)要我来这里,这是为了让这个游戏更刺激好玩的。如果他(她)顾忌我太聪明,那一开始就不会请我来。对这个主办者,别的我可能不了解,但他绝对不会是一个孬种。”
  这番话听起来,就像是对隐藏在重任之中的那个主办者说的,充满挑衅的意味。
  高明的激将法——南天在心中暗忖——以那个主板自负而疯狂的个性(这么多天来根据各种迹象感觉到的),他(她)当然不会放弃这个挑战的。
  哥特说:“我们好像把话题扯远了。刚才荒木老师说,这张学字条是要起到两个作用,他才只说了一个呢。”他望向荒木舟。“荒木老师,您接着说。”
  荒木舟用手按摩着脖子,显出不满的神情。“我还以为你们忘了这件事呢。哼,其实那张血字条所要达到的目的,才是关键的!”大家的目光再次聚集到荒木舟身上。
  “主办者故意制造假象,让我们以为那张纸条是尉迟成写的,但这种做法有点欲盖弥彰。我们还不至于被吓傻了,会相信尉迟成真的变成活死人,还会留下血书。那么毫无疑问,这张纸条就是主办者自己写的!”
  “嗯。”歌特点头道,“那么主办者的另一个意图是什么呢?”
  “他的另外一层用意,已经被我想到了。”荒木舟指着那张血字条说,“你们看看上面写的这句话——‘只有死人才能离开这里’——这句话是要对我们造成一种误导,让我们以为尉迟成现在已经离开了这里。但实际上,我们——起码我,没有上当。那么这句话就应该反过来理解,其实……”
  “啊,您的意思是,其实尉迟成的尸体根本就没有消失,它现在还在这所大房子里!”纱嘉突然明白过来,抢在荒木舟之前说了出来。
  荒木舟似乎对自己的话头被抢走有些不满,闷哼一声。“就是这样。”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尉迟成的尸体现在会在哪里呢?”莱克疑惑地问道,“这是一所封闭的大房子呀,他(主办者)能把尸体藏到哪里去?”
  “我们要不要彻底把这里的每一个地方搜索一遍?”北斗提议。
  “没用的。”荒木舟摆着手说,“如果在我们能想到的地方把尸体找出来了,那这个手法未免有些太弱智了。”
  “没错,主办者不可能让我们轻易找出来的。”克里斯说,“省点儿力气吧。”
  “那你们认为尸体会被藏在什么地方?”夏侯申纳闷地问。
  “密室。”南天突然冷静地说道,“毫无疑问,这个地方有着一个密室。”
  其实,关于密室的猜想,南天之前也提到过一次。所以,大家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惊讶,显然他们也都想到了这个可能性。
  经南天这一提醒,夏侯申接连点头:“对了,那个主办者说过,这里是由一所旧监狱改造的。这个‘改造’,肯定不是我们看到这么简单!”
  夏侯申的话说到这里,房子里突然响起一个令人惊骇的声音,那是从房子顶端的四个音箱里传出来的,用变声器处理过的恐怖声音——正是那个久违了的神秘主办者!
  “各位客人,悬疑小说家们。你们有好几天没听到我的声音了,这是一件幸运的事,因为这说明游戏进行得十分顺利。本来大家这么配合,我是不想打扰你们的。但游戏进行到这里,也许有些人会对目前的状况感到困惑,所以我有必要出来解答一下你们心中可能出现的一些疑问。”
  13个人走到了走廊上,大多数人显得紧张不安,几乎都是屏住了呼吸。
  那令人不寒而栗的怪异声音继续道:“到目前为止,你们已经在这里度过了六天。也就是说,已经有六个人讲完故事了。而且其中有人得到了非常高的分数(龙马在这时全身颤抖了一下)。在祝贺的同时,我也要提醒各位,不要忘了我定下的‘游戏规则’。”
  “每个人讲的故事绝不能和前面的故事有任何构思上的相似和剧情上的雷同——这条游戏规则相信你们都已铭记在心。第一个犯规的尉迟成,已经‘出局’了(*注:参见第一季《必须犯规的游戏》)。而后面讲故事的五个人,哪些人也犯规了呢?你们心中有数。”
  听到这话的徐文、夏侯申、暗火和龙马惊骇得无与伦比(后面讲故事的五个人中只有莱克一个人没有犯规),他们的呼吸都在这一刻停止了,呆呆地望着上方的屋顶,仿佛在等待着某种宣判。
  接下来的话令他们更加胆战心惊。“当然,我心中也有数——我是跟你们一起经历这些事的。那么,可能有人会感到疑惑不解了——第一个犯规的尉迟成,很快就出局了;但是后来犯规的人,为什么直到现在还好好的呢?
  “噢,不要以为我忘了自己定下的规则,更不要天真地以为我是没有办法令你们出局。现在,我就告诉诸位,后来犯规的那些人,之所以没有立刻出局,是因为我考虑到一个问题——这个游戏如果玩到后面,人越来越少的话,就会越来越没劲。而且对于后面讲故事的人来说,可能在评分方面也显得不那么公平了。
  “所以,犯规的那些人,我暂且将你们记下来,等到最后一天再说吧。再说明白点儿,你们的命暂时先存在我这里。如果到最后,胜出的那个人真的是我,那你们的小命就保不住了。但是如果你们幸运地赢了我,或者在那之前就把我给‘认’了出来,情况也许就会大不相同。我的意思已经表达得非常明确了吧?那么诸位,继续进行游戏吧,希望大家跟我一样,玩得尽兴。”
  回荡在房子内的声音停止了。众人像是再次接受了一次恐惧的洗礼,好半晌没有人说出一句话来。
  突然,莱克大喝一声:“大家都别动!”
  纱嘉被吓了一跳,惊诧地看着他:“怎么了?”
  莱克警觉地说道:“现在大家好好想一下,在刚才那个声音响起来之前,我们之中有没有谁做出了什么特别或反常的动作?”
  众人一愣,随即立刻明白了——这个主办者声音的响起,肯定是有人在控制着一个微型遥控器,而这个小东西一定是藏在他们当中某个人的身上,要按动它,一定需要做出什么动作!
  短暂的沉默之后,北斗迟疑地说:“刚才声音响起的时候,徐文先生……好像在拨弄他那块手表……”
  徐文大吃一惊,叫道:“什么‘拨弄’!你是想故意陷害我吗?我听到那声音响了起来,便捋开袖子看一下手表上的时间而已!”
  夏侯申说:“徐文,你敢把那块手表拿给我们看看吗?”
  徐文恼怒地取下手表,递给夏侯申:“你拿去好好研究一下吧,看能不能找到什么机关!”
  夏侯申将手表翻来覆去地仔细研究了一阵,又几乎将这块表周身都摁了一遍,最后默不作声地还给了徐文。
  北斗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徐文先生,我只是……觉得应该谨慎一点。”
  徐文歪着头没理他。
  白鲸开口道:“其实没必要道歉,在这种特殊情况下,我们的确应该抓住任何可能找出主办者的机会。”
  莱克说:“听起来,好像你也发现有谁可疑?”
  白鲸沉吟一下,对千秋说:“抱歉,千秋小姐,我注意到刚才那声音响起来的时候,你好像在摸左边的那只耳钉?”
  千秋一愣,惊诧地说:“你居然怀疑我?”
  “我只是就事论事,请你理解。”
  千秋双手交叉抱在胸前,不满地说:“那是我的一个习惯动作。这副耳钉也只是普通的钻石耳钉而已。”
  “你能取下来让我们看看吗?”白鲸说。
  “我拒绝。”千秋冷冰冰地说,“这实在是无礼的要求。”
  但此时,众人的眼光都集中在了千秋身上。千秋迟疑了片刻,咬了咬嘴唇,还是无奈地将一对耳钉都取了下来,交给白鲸。白鲸当着众人的面将耳钉仔细检查了一遍,说:“确实只是普通的钻石耳钉,不好意思,千秋小姐。”将这对小东西物归原主。
  千秋将耳钉重新戴上之后,南天说:“其实我觉得,真正控制着微型遥控器的主办者,应该是非常谨慎的。像抬手看手表、摸耳环这样的动作未免太大了,很容易引起别人的怀疑。我想,他(她)要启动这小东西,一定是一个非常微小而隐蔽的动作,根本不会让我们注意到。所以我们在这里排查大家的各种举动,可能没什么意义。”
  “嗯,我同意你说的。”龙马点头道,随即皱了下眉头。“但是,你这么一说,又让我不得不对某人产生怀疑。”
  “谁?”南天问。
  龙马指着身旁的歌特说:“他的左手一直插在裤包里……如果要在里面按动遥控器的话,当然谁都不可能察觉。”
  歌特震惊地张大了嘴,每个人被怀疑时的第一反应都差不多。“你……你是什么意思?!”
  “我没有针对你的意思。”龙马解释道,“只是希望你能用行动展示自己的清白。这样我们也就放心了,同时也就能排除你了,不是吗?”
  歌特瞪着他说:“你要我怎么做?”
  龙马转动着眼珠思索了一下:“我能把手伸到你的裤包里去检查一下吗?”
  歌特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露出紧张的表情:“不行!”
  龙马眯起眼睛问:“为什么?”周围怀疑的目光像箭一样射向了歌特。
  歌特满脸涨得通红,他的左手已经从裤包里抽出来了。在众人逼视的目光下,他显得局促不安。好一阵后,他妥协了,但是说出了奇怪的话:“好吧,我同意让一个人来检查我的裤包,但是……那个人必须是个女的,不能是男人!”
  大家都怔了一下。夏侯申问:“这是为什么?”
  “我没有回答你们的义务。”歌特面红耳赤地说,“如果你们同意的话,我才会配合。”
  众人互视了一眼。莱克说:“我们这里的女人就只有纱嘉和千秋两个人呀,你希望由谁来检查你的裤包?”
  “随便!要检查就快点儿!”歌特不耐烦地答道,似乎目前的状况令他十分尴尬和难受。
  纱嘉见千秋只是抱着手站在原地,根本没有上前去做这件事的意思,只有说:“好吧,我来。”
  她走到歌特面前,说了声,“不好意思了。”将一只手伸到歌特的左边裤包里去。
  歌特紧绷着脸,大气都不敢出一口,看起来像是紧张到了极点,在他的周围,空气似乎都凝滞了。纱嘉在他的左边裤包里搜索了一遍,又将手伸进歌特的右边裤包,掏出一个真皮钱包来。纱嘉回过头用眼神征询大家的意见,那意思是——要把这钱包打开来检查吗?
  “够了!”暗火突然大喝一声。“不要再继续了!这样下去,只会增加彼此间的猜忌,生出更多疑窦,令我们陷入到极大的信任危机中!对那个主办者来说,是正中下怀!”
  歌特听到暗火这样说,将钱包从纱嘉手里拿了回来,重新揣回裤包里,显得如释重负。
  安静了好一刻,似乎大家都在反思之前的一些行为。夏侯申看了一眼手表,说:“时候不早了,快十二点了,我们都各自回房休息吧。现在只能将游戏继续进行下去,没有别的选择。明天晚上该谁(讲故事)了?”
  “我。”千秋懒懒地回答道。“多谢提醒,我该去做准备了。”说完朝自己房间走去。其他人也纷纷回房了。
  南天回到自己房内,将门锁好。他坐到沙发上,忽然发现自己有些心神不宁,总感觉好像有某件之前在思索的重要事情被中断或忽略了,现在却又想不起来。他用指关节顶住下巴,双眉深锁,苦思冥想……
  在那个主办者的声音响起来之前,我们刚好说到了……密室。对了,南天精神一振,他想起来了。其实他刚才想到了一个十分重要的问题,但好几次正想说的时候,就被旁人打断了。这是一个被众人忽略了的重要问题——
  那个录制好了的主办者的声音,为什么恰好会在那个时候响起来呢?
  或者说,掌握微型遥控的人(显然就是主办者),为什么会选择在那个时候启动按钮?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南天暗忖——是因为那时,我们刚好谈到了一个非常关键而且对主办者来说十分敏感的问题,那就是——密室!
  这个混迹其中的主办者,见我们触发到了真正关键的一点,不愿我们在这个问题上过多讨论,所以立刻启动遥控器,用录制好的声音来岔开话题。实际上,这招果然奏效了!听完那一段录音后,大家便没有再继续讨论密室这个话题,而改为互相猜疑……
  如果这真是那个主办者及时放出录音的原因的话,就可以证明一件事——这个地方,确实有着一个密室!而且,如果能找到这个密室,主办者的秘密将全部曝光,身份自然暴露无遗!
  想到这一点,南天心中暗暗激动。他无法确定其他人是否也想到了这一点,但是现在,他知道自己该怎样做了——不能再被动地被那个主办者牵着鼻子走下去。该是主动出击的时候了!
  找到这间密室,将是揭开主办者身份的关键!
  那么,具体该怎样行动呢?南天在心中细细思索,一个计划渐渐在他脑中生成……
  第二天早上,各人依旧在楼下的柜子里拿出事物,作为早餐。南天一边吃东西,一边悄悄观察着徐文,等待着合适的时机上前去和他搭话。
  南天的计划是这样的:按照讲故事的顺序,挨着跟每个人接触。一方面是增加了解;另一方面则是通过和每个人的谈话,探听一些信息——也许能够获得一些启发,或者是搜寻到关于密室的线索。
  另外,还有一个重要的目的——他想挨着到每个人的房间里去,看看会不会有什么意想不到的发现。南天有一种直觉——他们当中某个人(那个人可能就是主办者)的房间,可能和其他人的有所不同,里面一定隐藏着什么秘密——这个秘密就跟和密室有关!
  思忖的时候,南天看见徐文已经吃完早餐了,朝二楼走去。由于“1”号尉迟成已死,所以调查和访问的对象就从“2”号徐文开始。南天知道,徐文的戒备心比其他人更甚,每天几乎除了吃饭和晚上讲故事的时候会露面,其它时候都待在他自己的房间内,紧锁房门。如果这个时候不和他搭上话,那一会儿可能连他的房门都进不去了。
  南天快步走过去,在上楼梯前赶到了徐文身边,喊道:“徐文先生。”
  徐文扭头望着南天,问道:“什么事?”
  南天低声说:“我想跟你谈谈。”
  徐文有些狐疑地望着南天。“你已经是第二次找我谈了(*注:第一次是在事件发生的第二天,尉迟成讲完故事之后)。谈什么?”
  “能到你的房间里谈吗?这里不太方便。”
  徐文犹豫了一下,可能是想到大白天的,南天又是在众人面前找的自己,量他也不敢怎么样,于是点头同意了。
  两人一起走上二楼,进入徐文的房间。南天坐到面对着门的沙发上,徐文将房门锁了,之后坐在自己的床上。
  南天在思考着怎样开口才会不那么唐突,在他看来,徐文自从“犯规”之后,就像一只惊弓之鸟。他不想一下就把气氛弄得很紧张,导致徐文出现排斥情绪。南天的目光在屋内搜索着,希望能找到一个轻松一点的话题作为切入点。
  他在徐文的床头看到一沓纸和一只签字笔(每个房间都有这些东西),最上面那张纸上写满了字。南天歪着头看了一下,发现那是徐文讲的《鬼影疑云》这个故事的一些提纲——非常漂亮的书写。南天笑着说:“徐文先生写得一手好字呀。现在这个年代,写字写得好的作家太少了。”
  “我跟你们这些新生代不同。我是守旧的人,直到现在还是使用传统的纸和笔来写文章,而不是在键盘上敲字。”徐文淡淡地说。
  “哦,那样修改起来的话,会不会有些不方便呢?”
  徐文意识到这些话题根本不是南天想要谈论的重点。“你到底想跟我谈什么,直说吧。”
  南天沉吟一下。“好的。是这样,我记得徐文先生曾跟我说过——你的直觉一向比较准。当时你预感到可能会出什么事,结果尉迟成果然在之后就被杀了(*注:参见第一季《必须犯规的游戏》)……”
  徐文敏感地问:“你什么意思?”
  “不,你别误会。”南天赶紧解释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借你的直觉来帮我判断一些事情。”
  “我不明白。”
  南天略微停顿了一下,说:“昨天晚上,我根据尉迟成的尸体消失无踪这一点,推测在这个地方,一定有着一间密室——我想知道,徐文先生你怎么看?”
  短暂的沉默。“是的,这完全有可能。”
  南天等待着徐文接着往下说,但这个中年男人却闭上了嘴巴。南天试着进一步探试徐文的态度。“那么,假如真有密室的话,你觉得它可能会隐藏在哪里?”
  “我不知道,我的直觉还没强到连这么具体的事情都能感觉出来。”徐文说,顿了一下。“不过,我倒是有另外一种直觉——也许已经不能说是直觉了,而是真实的感受。”
  “哦,是什么?”南天感兴趣地问。
  徐文沉默良久。“我觉得,我们所在的这个地方,远远不是我们所认识或理解的那么简单,别说是密室了,这里完全可能隐藏着更加惊人和恐怖的秘密——完全超乎我们想象和认知范畴的隐秘。”
  徐文说得玄之又玄,南天一时没听懂他的意思。“你能说具体一点吗?”
  徐文盯着南天的眼睛说:“暗火说他在夜里看到了尉迟成的尸体在楼下大厅里走动,你们觉得这完全是无稽之谈,或者是个骗局,对吗?”
  南天一愣。“难道……你认为真的会发生这样的事?”
  徐文不置可否。
  南天换了个问法:“徐文先生,你是不是认为这里真的会闹鬼?”
  “这里极不寻常。”徐文神色峻地说,“什么怪事都有可能发生,我不排除一切可能性。”
  南天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你这么说,是不是因为你遇到了什么难以解释的怪事?”
  听到这句话,徐文的身体微微抽搐了一下,面容笼罩上了一层惶恐之色。“我说出来你也不会相信的……所以直到现在,我都没告诉任何人。不过话说回来,别人可能也遇到了这样的情况,也是没说出来而已。”
  南天的好奇心已经达到了顶点。“你指的到底是什么情况呀?”
  徐文垂下目光,似乎在思索着该怎么说。几十秒后,他问道:“我讲的那个叫做《鬼影疑云》的故事,你还记得吗?”
  “嗯。印象很深刻。”
  “在那个故事里,女主角会在自己的房间里看到各种恐怖的幻象——”徐文说到这里,深吸了一口气,似乎需要鼓起极大的勇气才能将后面的话说出来。“在讲完这个故事后,我自己也遇到同样的状况了。”
  南天惊愕地张开了嘴,感到后背生寒。“你是说……你也在这个房间里看到幻象了?”
  徐文的面色越来越苍白,脸上的血色随着他所叙述的恐怖事件而逐渐褪去。“没错……我所遇到的状况简直无法用常理来解释。我是专业恐怖悬疑小说作家,从来不会受自己构思出来的故事的影响。但是,自从在这里讲完这个故事后,诡异离奇的事情就开始发生在我身上……”
  他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试图竭力压下恐惧,但身体和声音还是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在这里的)每天晚上,我都会遇到各种恐怖的事情——连续几天晚上做同样一个噩梦,然后在同一个时刻醒来。这都不算……有时我醒来后,会在迷迷糊糊之中看到房间里似乎有一个黑色的人影……就站在我面前瞪着我;或者听到房间里发出诡异的怪声——这些就跟我讲的故事中的情节差不多——每次遇到这种情况,我都吓得心胆俱裂,但是……就像是鬼压床一样,我浑身动弹不得,喉咙也发不出任何声音……那真是会把人的神经彻底摧毁的极度恐惧……”
  说到这里,徐文已经面无人色了。他瞪大的双眼中蕴含着无穷无尽的惶惑和惊悸,无论怎样看,都不像是在演戏。南天相信他说的都是真的——就算是幻觉,那也绝不寻常。他在脑中模拟着这些恐怖的画面,不禁感到毛骨悚然。
  等待了好一刻,徐文的情绪稍稍平复了一些。他对南天说:“所以,我觉得这个地方可能不仅是有密室,还隐藏着更深一层的秘密。就算说这里真的有鬼魂存在,我也不会怀疑。”
  南天双眉紧蹙。“可是,我没有遇到你说的这些状况呀。”
  徐文思索了一下,说:“那也许是因为你还没有讲故事的缘故。”
  “之前讲了故事的夏侯申、莱克、暗火和龙马,也没听他们说起过。”
  徐文耸了下肩膀。“这我就不知道了,也许他们遇到了,只是没说出来呢?”
  “在我来问你之前,你为什么不把这些说出来?”
  “在这里,我不知道该相信谁,也就不知道该跟谁说。今天是因为你主动来找我,我才忍不住告诉了你——至于信不信,那就由你了。”
  “我相信你,徐文先生。”南天诚恳地说,顿了一下。“那么,你相信我吗?”
  徐文凭直觉猜到南天似乎有什么计划,他问道:“我相不相信你,那又怎样?你想干什么?”
  南天思忖了好一阵,说:“我有个主意,需要你同意和配合,当然也需要你相信我。”
  “什么主意?”
  “今天晚上,我们俩互换房间。”南天盯着徐文的眼睛说。
  徐文一愣。“你是说,让我住到你那间屋去,而你……”
  “对,我住你这里。”
  “你……听了我说这些,不害怕吗?”
  “就算害怕,我也必须克制。我想亲身体验一下你这个房间是不是真的闹鬼,或者说看看这间屋到底有什么问题。”南天毅然道。
  徐文低下头去思量许久,说:“恐怕我不能同意。”
  “为什么?”徐文说:“我觉得,并不是我这一间屋闹鬼的问题,可能整个房子都不对劲。不管我搬到哪里,都一样……再说,我在这间屋里,只是被噩梦和幻象惊扰而已,谁知道在你那间屋,又会碰到什么更加诡异的事呢?”
  南天有些焦急地说:“说到底,你还是不相信我。你觉得我那间屋可能情况更严重?不会的,你住一晚上就知道了。”
  徐文还是不愿意。“我们私自调换房间,万一被那个主办者得知了,认为我们破坏了他(她)定下的游戏规则,那可能对我们俩都不利。”
  南天想了想,觉得徐文这人实在是谨小慎微,也不好勉强他,只有说:“那这样吧,徐文先生,你再考虑考虑。如果你改变主意的话,随时都可以来找我。”
  徐文点了点头。南天从沙发上站起来“那我就不打扰了。”说完走到门口,将房门打开,出去了。
  本来,按照南天的原计划,他下午是要去找夏侯申的。但是在徐文这里获得的这么多出人意料的信息,值得他好好思考、琢磨一番。所以,下午他待在自己的房间里,哪儿也没去。
  晚上七点,众人再次齐聚到一楼大厅,坐在各自的位子上。这已经是游戏进行的第七天了,轮到“7”号千秋讲故事。
  千秋显得从容不迫,似乎早就胸有成竹。在开讲之前,她告知众人:“我接下来要将的这个故事,实际上是我自己的一段亲身经历——当然,有所改编。也许你们听说或关注过此事,因为当时闹得可谓是沸沸扬扬,算是那年写作圈里一起有名的事件,不过——”
  她拉长声音,吊了下胃口,接着说:“你们谁都不知道这件事背后隐藏着的恐怖真相——今晚,我将毫无保留地讲述出来,作为我最精彩的一个故事。”
  “你指的那起有名的事件,会不会是……”白鲸似乎想到了什么。
  千秋嫣然一笑:“听了就知道了——对了,我给这个故事取了个名字,叫做‘吊颈之约’。”
  她开始讲。
  (*每个人所讲的故事与后面发生的事均有重大关系。)
第七天晚上的故事——吊颈之约 (1)
  生活中,很多事情都是这样——大大方方讲出来,别人倒也没觉得有什么;遮遮掩掩,或者是含糊其辞,反而会引人产生错误的遐想,结果自然就成了欲盖弥彰、适得其反。
  我自认为还算是个成熟、聪明的女人,或者说女作家——我当然明白上诉的道理。不谦虚地说,我能在万千写作者中成为佼佼者——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我的直率和坦诚。当然还有我的智慧。
  有些事情无须讳言。作家的灵感和创意不是永不停歇的江水——实际上就算是江水也总有干涸的一天。我写了近十年的悬疑惊悚小说(希望你不要据此猜测我的年龄),出版了八本畅销小说,为我带来了丰厚的利润。如果不是采取了——或者说是借鉴了蒲松龄老先生的方法,我相信没法做到这一点。
  说到这里显得有些可笑。我,一个还算是集美貌、知性和优雅于一身的现代都市女性,和活在明清时期的“聊斋先生”会扯上什么关系?原因就是,我从一本书上介绍的关于蒲松龄的轶事中,受到了很大的启发。
  这本书是在我几岁的时候看的,已经记不清了。反正就是一本讲述名人小故事的书。其中蒲松龄的故事令我印象深刻。说的是蒲松龄为了收集写作素材,在村口路边的一棵老槐树下摆了一个茶摊,树阴之下,供行人歇脚聊天,边饮茶边闲聊,说古道今,海阔天空。蒲松龄听者有心,常常从中捕捉到意想不到的精彩故事。他还立了一个“规矩”,不管谁只要能说出一个故事,茶钱分文不收。所以不少行人茶客大讲奇闻怪事,乡里趣闻,有人也随口编上几句,蒲松龄侧耳聆听,一一笑纳,茶钱则一文不取。最后,蒲松龄收集的故事和素材越来越多,这些又激发了他的想象与构思,终于写成了流传百世的《聊斋志异》。
  回想起我最初创作悬疑小说的时候,各种奇趣和精妙的构思层出不穷,我丝毫不担心自己会有灵感枯竭的一天。但令人沮丧的是,这一天来得之快出乎我的意料。在我的第四本书出版之后,我居然有足足半年时间想不出任何好的小说题材,这令我一度感到困惑和恐慌,甚至怀疑自己不能再走写作之路。迷茫之中,我突然想起了蒲松龄和他的茶摊。
  毫无疑问,这个想法救了我。我知道我的灵感和写作素材该怎样收集了。当然我不可能去摆茶摊,我采取的是符合这个时代精神的做法。我在闹市区租了一间写字楼,并请了一个聪明伶俐的小姑娘当助手。我通过媒体告诉大家,著名悬疑女作家千秋向社会大众征集新颖有趣的写作题材,只要你有离奇的经历或是不同寻常的见闻,都可以在预约后,到我的工作室来,告诉我你的故事。只要我认为你的故事有价值,就会付与一定的费用。假如我决定根据这个故事写成一部小说的话,这笔费用就会相当可观。
  这个消息发布出去之后,引来了剧烈反响。一些人认为我是在刻意炒作;一些人(估计是同行)讽刺挖苦,说我已经江郎才尽,只有想出这种哗众取宠的做法,相当不屑。当然也有支持的,说作家放下架子,和大众交流,获取最真实的素材进行创作,是一种诚恳的态度。对于各种正面或负面的评价,我一概不予理会。我知道我要的是什么,而事实上,我确实达到目的了。
  工作室的电话被打爆了。QQ、微博和其他联系方式同样火爆。还好,应付这一切的不是我,而是我那个经常忙得焦头烂额的助手。她要在众多踊跃参与的人中进行筛选——要求他们把自己的故事讲一小段,便于将一些特别不靠谱的人剔除掉,为我选出她认为真正有价值的人,然后安排他们和我会面。这样为我节约了很多时间和精力。我将每周会面的“故事提供者”控制在十五个以内。
  尽管如此,我那个精明能干的女助手还是会犯错误。有些时候,我能很明显地感觉到来访者只是想赚一笔“报料费”,他们讲述的故事其实是在某本书或杂志上看到的,却把主角换成自己,声称这是自己的亲身经历。面对这种情况,我有时会直接说出他(她)的故事的来源或出处,这样往往会让场面有些尴尬;但更多的时候,我不愿点穿,向他们礼貌地表示感谢,然后象征性地付一些报料费给他们。倒不是我虚伪,而是我觉得毕竟人家也是做了些功课而来的,况且我付的钱又不多——这种人的要求一般都不高。
  只有很少的时候,我会遇到一两个真正能提供非常新颖有趣的写作素材的人。在他们讲完自己奇妙而诡异的经历后,我会花大量时间去进行考证,一旦发现这个故事确实没有人记叙过,我便算是真正淘到金子了。将这些题材进行艺术加工,然后写成书出版——事实证明,这样做是成功的。我后面的四本书几乎都是这样完成。我是一个守信的人,会将我得到版税的十分之一付给当初提供素材的人。
  好了,说了这么多,该进入正题了。我接下来要说的,是我第九本书的写作经历。我和这本书,以及这个故事的提供者——当然还有一些其他人——共同构成了这个异常恐怖的事件。相信我,作为一个资深悬疑惊悚小说作家,我什么怪事都见过、听说过。但我接下来要叙述的这件事,直到现在仍然令我感到寒意砭骨。我要提醒的是,听完这个故事后,你千万不要去细想故事中的某些情景或画面,否则就会像我一样,很久之后还会被噩梦缠身。这件事的离奇和恐怖程度超出了一般人的接受程度。当然,也包括我。
  还有你。
第七天晚上的故事——吊颈之约 (2)
  事情要从今年的4月10号讲起,那天是星期四,下午是助手小雅为我安排和“故事提供者”见面的日子。我清楚地记得那是一个阴雨连绵的坏天气,这是一个不好的兆头,要是我再聪明一点的话,当时就该意识到这一点的。
  我的工作室位于这栋大楼的19层,平日采光极好。但在这种阴雨天气,整个房间就像被笼罩了一块灰色的布幕。我故意没有开灯,想利用天色为讲述者烘托气氛。但遗憾的是,坐在我面前的这个年轻女孩没能把握住这良好的氛围。她叙述事情的方式可谓是乏味透顶,而且毫无新意可言。她根本没意识到我是不可能写的——这种老房子闹鬼的故事都快被演绎烂了,现在只有三流作家或编剧才会使用这种题材。
  出于礼貌,讲述过程中我没有打断她,也尽了最大的努力表现出对她的故事很感兴趣。直到这女孩讲完后,我才温和地指出,这种类型的故事早在十多年前就流行过了。女孩的脸红了,她告诉我,其实她是我的书迷,来这里除了告诉我这个故事,也是为了见我一面。然后,她很不好意思地站起来,向我鞠了一躬,表示耽搁了我的时间,并匆匆离开,对费用的事自然只字未提。她这种谦卑的态度,反倒让我觉得有些内疚不安了。
  女孩走了后,我坐在工作室的皮椅上,长吁一口气。根据小雅的安排,今天下午预约好的来访者还有四个,真希望能出现一两个真正能起到作用的——我的新书还没着落呢。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一般情况下应该是下一个来访者,但走进来的却是小雅。她快步走到我面前,对我说:“千秋姐,出了点儿意外状况,有个特殊的客人坚持要立刻见你,他说自己没时间等在四个人之后了。而且他是直接上门的,之前根本没预约。”
  我不假思索地说:“那就请你礼貌地转告他,请他务必耐心地等一会儿。当然,如果他实在是等不了的话,也可以下次再来——我们得公平地对待每一个来访者。”
  “恐怕我很难做到这一点。”小雅递过来一张名片。“你看看他是谁吧。”
  我蹙了下眉,接过名片来一看,仅仅只是觑到那个名字,嘴唇就不由得张开了。
  费云涵。金融业巨子,全国富豪榜排在前一百位的大人物。如果不是名片上的职务介绍得清清楚楚,我肯定会认为这是一个和他同名同姓的人。什么情况?这号人物竟然会亲自登门拜访我这个小小的工作室,来向我提供故事素材?我的脑子一时转不过来了。
  小雅看出我懵了,提醒道:“千秋姐,费总现在就在接待室等着呢。你不用怀疑,肯定是他,我在电视和报纸上都看熟了。”
  “那你还在这里站着干嘛?赶快请费总进来呀。”我瞪了小雅一眼。“这种客人我们怠慢得起吗?”
  “好的。那之前预约的四个客人怎么办?”
  我略微迟疑。“你告诉他们,今天我临时有事,不能跟他们见面了,麻烦他们另择时间。你代我向他们道歉。”我看了下手表,“已经四点过了,要不一会儿你请这几位客人去吃顿晚饭,作为致歉吧。”
  小雅点头:“好的,千秋姐,我知道怎么做了。”
  一分钟后,小雅极具礼节地带着费云涵走进我的办公室。我从皮椅上站起来,迎上前去,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我试图将文人的矜持和女人的妩媚同时表现在这张微笑的脸上,希望我做到了。
  费云涵很有绅士风度地主动伸出手来和我握手。“你好,千秋作家。不好意思,这么冒昧地来拜访你。”他说话温文尔雅,极具儒雅气质。
  我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姿态、动作和语言都拿捏到位。“您好,费总,真没想到像您这样的大人物竟然会大驾光临。我倍感荣幸呢。”
  费云涵微笑着摆了下手。“别这么说,千秋小姐是著名的作家,你能同意我唐突的要求,和我见面,我非常感谢。”
  我不得不承认,他很会说话,显然是个极富修养和魅力的人。这种有钱、有身份,同时又有文化、有内涵的成熟男人是相当具有杀伤力的。我可以肯定,只要是女人,很难不被他所吸引。“好了,费总,咱们都别客气了,请坐吧。”我礼貌地摊开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费云涵点了点头,坐到真皮沙发上。小雅泡了一杯上好的龙井茶,双手端到他旁边的玻璃茶几上,说了声:“费总,您喝茶。”费云涵微微点头致谢。之后,小雅识时务地走出办公室,将门轻轻带拢。
  费云涵衣着考究,相貌堂堂,身材虽略微有些发福,但在中年男人中已经算是保持很好了。我记得报纸上说他四十多岁,但实际看起来显得还要年轻一些。在我观察他的时候,他坐直身子,向我解释道:“千秋小姐,不好意思,本来是该跟你事先预约的。但我的工作时间不定,又随时都在国内外跑。就算是预约了恐怕也不能按时前来,所以只有直接来拜访了。”
  “没关系,费总,我很理解。”我感到好奇。“不知道您找我有何贵干?”
  他略微停顿。“是这样,我女儿是你的忠实书迷,你的书她几乎都买了。我也是从她那儿了解到你的。”
  我笑道:“真没想到,您的千金大小姐会是我的读者。”
  “她很迷你的,一直都在关注你的新书和所有动向。那天我从她那儿得知,原来你一直在向大众收集写作素材。以前我一直不知道呢。”
  “让您见笑了。确实,我这样做已经有好几年了。怎么,费总,您对悬疑小说感兴趣吗?”
  他淡淡一笑。“不瞒你说,我们这种人的生活看起来光鲜,实质上是很枯燥的。每天烦心的事情一大堆,都没什么时间看书了。”
  他说得很委婉,让我再次知道他是一个相当会处事的人。“当然,您是日理万机。”我实在猜不透他找我究竟所为何事,忍不住再次问道。“费总,那您来找我的目的是?”
  他温和地笑道:“和其他来拜访你的人一样呀——为千秋作家提供创作题材。”
  我凝视着他,判断他是不是在开玩笑。费云涵看出我眼神中的意味了,他严肃地说道:“千秋小姐,我没开玩笑,我是说认真的。”
  他这么一说,令我有些措手不及了,甚至是有些尴尬。我难以置信地耸了耸肩膀,摊开双手。“您知道,我此举……是效仿蒲松龄老先生。针对的主要都是一些普通人吧。像您这种身份显赫的大人物来为我讲述故事,提供素材,我实在是有些承受不起。”
  费云涵摆了下手。“千秋小姐,你千万别这么说。我从来就不认为我是什么大人物。真的,不是客套话。我只是从事一些比较高层的工作罢了,但还是一个普通人。”他顿了一下。“也许,你听了我的故事后就知道了,我不但是个普通人,甚至有着比普通人更甚的烦恼和困惑。”
  我望着他,能感觉到他说这番话的诚恳和真挚。“费总,您有什么故事想告诉我?”
  他好像在拖延时间,似乎他要讲的事情很难启齿,使得他要问一些无聊的问题来缓解一下。“听说到这儿来提供故事素材的人,你还会付一定的费用给他们。”他竭力表现出一种很感兴趣的样子。“我真的很好奇,一个好的故事题材,值多少钱呢?”
  我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不管我付多少钱给提供故事的人,对您来说都不值一提。”我开玩笑地说道,“费总,您不会是为了赚这个钱才来找我的吧?”
  他也笑了,好像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傻问题。缄默一阵后,他的脸绷紧了,神色肃穆起来,这使我意识到,他终于要开始讲述重点了。
  “千秋小姐,在我把这件事情讲出来之前,你能不能答应我两件事?”他盯着我的眼睛。
  “您说。”
  他深吸一口气。“我接下来要告诉你的这件事,不是关于别人,而是发生在我自己身上。这件事情……太过怪异和离奇了。怪异到……一般人在听完后会认为全不可信。所以,我的第一个要求就是,希望你能相信我,像我这样的人,应该还不至于无聊到会专程来这里,瞎编一个故事给你听这种地步。”
  我颔首。“费总,您不用说明这一点,我也会完全相信你的。”
  “十分感谢。”他接着说,“第二点就是,这件事情,到目前为止,我从没有讲给任何人听过,包括我的妻子和女儿,或者是我最亲近的朋友。个中缘由,你在听完后大概就知道了。所以我的请求就是,在你得知这件事情后,请一定要为我保密,好吗?”
  说实话,他这样说,简直令我诚惶诚恐了,感受到了无形的压力。但他做的这些铺垫使我对他要讲的事情十分好奇,我的直觉告诉我,这绝对是一件极不寻常的事。所以,我几乎没怎么考虑就答应了下来。“好的,我保证。”忽然我意识到一件矛盾的事情。“可是费总,我是个小说作家。您把您的故事提供给我,暗示我可以将它写成小说。这样的话怎么谈得上保密呢?”
  “这个没有关系。我说了,这件事情除了你之外没有任何人知道。你将这个故事写出来,只要把故事主角的名字和身份换了,那么谁也不会联想到这是我。”
  “我明白了。实际上,就算您要求我使用您的真实身份或名字,我也不敢。这是不符合出版规定的。”
  他牵动嘴角勉强笑了一下,我看出来他没法轻松。现在,我已经答应了他的两个要求,他终于可以讲了。
  “千秋作家,我现在四十四岁。在一般人的眼里,我事业有成,家庭美满,似乎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最无忧无虑和幸福的那一类人。但实际上,没有人知道,我身上有个秘密,这个秘密恐怖而神秘,多年来就像恶魔一样缠绕着我,简直可以说是无处不在、阴魂不散。我痛苦万分,却又无处宣泄。我甚至不敢告诉身边最亲近的人,原因是,我害怕他们得知我的这个秘密后,会认为我精神异常。更严重的是,如果这件事被我的竞争对手知道的话,一定会大做文章,作为攻击我的利器。所以多年来,我只能选择默默承受。但最近……我感觉自己快要受不了了。我必须……寻求帮助。”
  眼前的情景令我目瞪口呆——执金融界牛耳的费云涵,如此沉稳、有魄力的一个成熟男人,现在竟双手掩面,痛苦万分地坐在我面前。我相信若不是他有着超强的自控力和意志力,现在说不定已经泪流满面了。上帝啊,我眼前不是一台电视,他本人就坐在我的正前方!我的震惊程度难以言喻,呆呆地望着他,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费云涵陷入到了他恐怖的回忆中。“在我二十岁以前,都过得十分正常。但是——具体时间我也记不起来了——应该就是我二十一岁的时候吧,我发现一种不可思议的、恐怖的事情毫无理由地发生在了我身上。”
  他停了下来,紧紧抿着嘴,我注意到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我知道他正在和内心的恐惧作战。本来我是不该催他的,但我实在是太好奇了。我接待过无数个来访者,但从没像现在这般紧张和期待过,我忍不住问道:“是什么事情,费总?”
  好一阵后,他抬起头来,张了张嘴,却又没能发出声音。我意识到这段谈话恐怕会像拔牙一样,既漫长又痛苦。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鼓起勇气的。他终于说出来了。“千秋作家,你能相信吗?我会在所有能反光的物体上,看见我自己的脸……变成了一个陌生的、恐怖的女人的脸。”
  我花了大概十秒钟的时间来理解他说的这句话的意思。突然,我浑身像遭到电殛般地猛抖了一下。我想到了一件事情!老天啊,该不会……我无法掩饰自己的震惊和骇异,不由自主地瞪大了双眼,一只手捂住了嘴。
  也许是我的反应太过激烈了。费云涵有些不解地望着我。“千秋作家,我说的话,吓到你了吗?”
  我咽了口唾沫。“是的,我有点被吓到了。”
  “我还以为你们悬疑惊悚作家,对这种事会有一定的抵抗力呢。”他带着些许疑惑的口吻说道,“我听我女儿讲过一些你书中的内容。实际上,你以前写过的有些故事更可怕。为什么你会对我说的事感到如此惊骇呢?”
  毫无疑问,他是一个心思缜密的人。在他的理解中,或者说在他的预想中,我应该会感到惊讶,但不至于会如此夸张——这一点他都察觉到了。这个细节使我明显地感觉到,费云涵是一个表面温和,内在却很厉害的人物。我有点明白他为什么会获得今天这样的地位了。
  现在,我要做的是,把我刚才表现出来的情绪掩饰过去。我不能让他知道,他说的事实际上勾起了我的某段回忆。
  “费总,我以前写的那些故事,多数都是虚构的。但您在讲述这件事情之前,跟我强调了其真实性,所以我才会觉得格外震惊和害怕。”
  费云涵想了想,点了下头,看来他相信了我的说辞。
  “费总,您说会在反光的东西上看到自己的脸变成一个女人的脸?您能说得再详细一些吗?恐怕我不是太懂。”我将话题引到正题上。
  “最开始的一次,发生在我二十一岁那年。当时我在读大学,住在学校的宿舍里。那天晚上,我在宿舍的阳台上想一些事情,无意间瞥到了正对着的一块窗玻璃,结果我没有从里面看到本来应该反射出来的自己的影像,而是看到了一张陌生女人的脸!当时我吃了一惊,还没看得清楚,那张脸就转瞬即逝了。那一次,我并没有太在意,认为自己也许只是眼花了,或者是出现了短暂的幻觉。”
  我没有打断他,听他继续说。
  “然而,我怎么也想不到,自那次之后,这种情况就开始屡屡发生。而且几乎都是在晚上。不管是玻璃、镜子、金属、光滑的墙面,甚至是水中的倒影,我都能看到那张恐怖的脸!生活中能反射出影像的东西太多了,几乎无法避免!”
  他说到这里,连我都感到害怕了。想想看,一个人在照镜子的时候看到的不是自己的脸,而是一张陌生女人的脸,那是多么恐怖的一件事情。
  “我不知道自己出了什么问题。我既害怕又无助,身边的亲人、同学、老师,没一个能帮得了我。”
  “您为什么不试着把这件事告诉别人呢?”我惊叹于他的承受能力。“你就这么肯定没人能帮上忙?”
  费云涵摇着头说:“这件事太怪异了,没人会相信的,只会让他们认为我精神错乱。”他苦笑一声,“我从小到大所受的一切教育都示意我必须崇尚科学。别说别人,就连我自己都不愿相信这是真的。你知道吗?我一度认为自己真的得了精神病。”
  “那么……”我措着辞。“您后来是怎么排除这种可能性的呢?”
  “首先我冷静下来细想,认为自己没有任何患精神病的可能性。我之前也说了,这种诡异的状况出现得毫无征兆。我之前并没有受到什么刺激或精神压力。况且我的家族也没有精神病史。”他沉声道,“后来,我有机会到美国和一些欧洲先进国家去的时候,我曾经请精神科专家为我做过精神测试——每次得出的结论都是我的精神状况十分正常。
  我深吸一口气。“费总,您记不记得这种状况一共出现过多少次?”
  “无数次。我没有统计过。。”
  “您每次看到的都是同一张脸?还是有所不同?”
  “绝对是同一张脸。这张脸我早就已经记熟了。可惜我没学过美术,不然的话我可以准确地画出这个女人的模样。”
  “您能向我描述一下这张脸吗?”
  听了我的这个问题,费云涵身子向后仰了一下,打了个冷噤,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我赶紧说:“没关系,费总,如果您不想回忆或描述的话……”
  “不,没有必要回忆。”他绷着脸说,“我对这张脸的熟悉程度,简直超过了自己的脸。你知道,我后来几乎都不怎么敢照镜子了。”他的头仰向上方,吐出口气,像是做了某种决定。“既然我已经来了,当然就要向你描述这张恐怖的脸。”我有些紧张地看着他。
  “这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女人,头发是盘起来的,发型有些老气。因为我只看见了她的脸,所以衣着只能描述颈子这一部分——她的衣领看起来像是那种旧时穿的棉服。”
  费云涵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我发现他没有说最关键的部分,于是提醒道:“费总,您只说了她的发型和衣着,还没说她的长相呢。”
  费云涵的脸一下白了,眼睛里流露出惊惧的神情。他颤抖的声音让我感到悚然:“她长什么样,那是无所谓的……重要的是,是……”
  我惶惑地望着他:“是什么?”
  费云涵盯着我的眼睛看了许久,终于将这句最关键的话说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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