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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极往事 by 香龙血树

_36 香龙血树(现代)
  "Anton。"黑暗里,一个女人轻声叫道。
  Anton被吓得惊跳,急忙开了厅里的灯,吃惊地看见Susan正坐在桌边,看着他,样子有点憔悴。
  
  "你怎么了,宝贝?不舒服吗?"Susan苍白的脸色让Anton吃了一惊,他急忙走过去,想安慰Susan,"干嘛不开灯?"
  "别过来!"女人忽然叫起来,嗓子嘶哑。
  Anton诧异地停了下脚步,"......怎么了......"
  
  "Anton,"那女人看着他,声音很虚弱,把桌子上几张纸往前推了推,"......我们离婚吧。"
  
  Anton一下愣住了。
  他张了张嘴,想问问为什么,却因为内心有愧,竟然开不了口。
  
  半天,他吃力的说出一句,"那,那,孩子怎么办?"
  结果这话引来了一声声嘶力竭地尖叫,"--孩子我会生下来!!!"
  女人刺耳地尖声叫出来,狠狠地推了一把桌子,喘息着站了起来,一手按在膨大的腰部,艰难地走了两步,立在了椅子边,怒视着Anton。她坐得太久了,站起来会让她和孩子舒服点。
  
  "Susan......"Anton惊讶地看着他,想伸手去扶,却怕走过去会更加激怒盛怒中的妻子,于是小心翼翼地试着安抚她,"你......不等一等再作决定吗?或者,至少等这孩子生下来以后?......或许这些天"
  
  又是一声刺耳的尖叫打断了他,"等!我等什么等?!等着他有两个爸爸吗?!!"女人的话炸弹一样突如其来地掷了过来,暴怒的眼神刀一样地射在Anton脸上。
  
  Anton一下呆立在那里。
  
  "你就一直把人都当傻子吗?!" 女人激动地浑身颤抖,桌子上的书再次飞了过来。
  
  Anton狼狈地站在那里,看着它们落在自己周围,呆了半晌,终于缓缓低头拾起了脚边最近一本,在旁边的小凳子上坐了下来。
  "你......怎么知道的......"许久,他低低开了口,声音也哑了起来。
  
  女人站在那里居高临下看着他。
  "那天我去那酒吧......"Susan猛地仰了一下头,深吸口气冷静了一下,复又瞪视着Anton,情绪平静了一些,声音却依然有些哽咽,一双大眼睛剧烈地燃烧着,"......你们讨论的时候,那个人思维敏捷,说话很有条理、甚至不乏幽默,而且很周到......我不会注意不到他。" Susan说,想起了那天的情景。
  
  --Anton经常回来得很晚,除开她们结婚的头一个月。
  他告诉她他跟朋友们在老哈里的酒吧讨论案子,她相信,但是她绝不相信,他有必要那么经常地讨论案子,而且每次都要讨论过半夜。也许在别处说得过去,但作为纽约最知名律师事务所的大律师,Susan可不信这个。
  Susan绝对不会给Anton打电话,她知道,那只会适得其反。
  但她相信,那酒吧里有什么,或者有什么端倪,她去了一定一看便知。
  
  那天,到了那儿,她一开始曾经想或许是那酒吧老板的年轻妻子--但看了许久,她偷偷摇了摇头,在心里排除了,"Anton不会喜欢那样的女孩子。" 她对自己说。
  
  "--那些人都是你最好的朋友。他想必也是你紧密的朋友。"Susan痛惜地说下去。
  一瞬间,俩人都想起了那天酒吧里大家坐的位置,想起了Rene身边的空位子和Anton走到那空位子上的情景。
  
  "你的朋友我见过很多,没有见过至少听说过!" Susan继续说下去。
  "那个人本身那样引人注目,又作为你最好的朋友!你绝对不会不跟我提起!"
  Susan猛地甩过头,再次嘶叫起来,"而事实是,那名字!我甚至从没听你说起过!!--为什么?!!"
  她大吼起来,把手里的书再次砸了过来,"因为你心里有鬼!!"
  
  "到那天早晨,"Susan喘息了一下,"我忽然什么都明白了!他为什么要那样救我?!啊?!我不明白吗?!"
  
  Anton低下了头去。Susan说得对。他自己也明白Jimmy因为问心有愧而格外苛求自己。
  
  许久,Anton重新抬起了头。
  "Susan......"Anton看着对面的妻子说,泪水噙进了眼眶,"但是,远比那更重要的是,我们现在有个孩子......"
  
  "--孩子我自己会养!!"一声厉叫再次打断了他,女人瞪大了充满泪水的眼睛,决绝地怒视着她。
  Anton震惊地看过去,女人扶着自己的腰,向前走了两步。
  
  "Susan,"Anton看着妻子那样子,泪水不由自主涌了出来,他哽咽了一下,"如果我请你原谅......"他擦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如果我向你保证......"
  
  "不!"对面是一声决绝地大喝。
  Anton惊疑地看着她,为什么?
  
  "因为你爱的是他!"女人一拳狠狠地砸在了桌子上,这一下震若雷鸣,惊天动地,Susan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桌子上的笔筒、笔、手机,全都地跳了起来!
  
  Anton也惊呆了。
  那句话像声惊雷一样,震得他呆若木鸡。
  
  女人嘴唇颤抖着忍耐了几秒,一下放声大哭了出来。
  "那个早晨,我看得很明白!!"那双大眼睛伤心地瞪着他,"我认识你二十年了啊,Anton!"Susan哭了出来。
  
  她那样子和这句话,让Anton的泪水再次唰地涌了出来。他想起两个人在大学的时光,想起毕业后两个人各自的忙碌,想到有时Susan好不容易有空,他自己的警署却事务缠身;想到他好不容易放了假,收拾利落去找她,到了她家门前,却发现她又有了新案子。
  一转眼,这么多年就这样过去了。
  他们总是难得相聚,又匆匆分别,彼此却依然把对方当作当初放进心里那个不变的倚靠,却不知道,这么多年,有些东西还是悄然流逝了。
  时间像个卑鄙的贼,偷走了他们曾经最珍贵的东西。
  
  最终,俩人之间,竟终于走到了这个结果。
  
  一辈子太短,谁也不会有幸拥有多少相知相交二十年的朋友。
  眼前,Anton默默地看着对面的女人,再次坐了下去,低下了头--如人们所说的,我们和我们的生活里,有时有一些致命的失去--而眼前,Susan就是他生活里致命的失去。
  但是,那一刻--他已经和她同样清楚,他们都不会再回头了。
  
  对面,Susan手边、身后、桌子上所有的东西随后都向他飞了起来。
  Anton从没见过她发那么大的火。
  Susan像个泼妇那样戾骂了起来,一改往日的优雅和律师的端庄。
  Anton明白,那女人是真的伤透了心。
  他没有躲,只是透过眼眶里的泪水看着那个伤透了心的女人,比她更清楚她有十足的理由发怒。
  他听任她发泄,砸滥了大半个房间。
  
  直到最后,Susan掀翻了桌子终于跌倒在了地上......
  
  *************
  医院的走廊上,Anton久久地靠坐在地上。
  
  从山谷回来,Anton陷入了深深的矛盾。
  一边是自己的妻子,一边是一个爱着自己的男孩,一次次为了自己把命都不要了......
  如果他真的死了呢?而且是为自己死了呢?Anton不敢想象,到时候他自己会怎样。
  如果一切都没有开始也好,他可以不让那些事情发生......
  但是他们之间,能发生的都已经发生过了。
  他无法再当作没发生。
  就这么一直下去吗?Susan怎么办?他不能这样一直欺骗伤害Susan。
  
  直到刚才,女人那句话,像一声惊雷一样击中了他,在他心里掀起了重重的巨浪。
  
  他一直以为,两个男人一起玩玩没什么,因为那样的性事的确就是让他觉得很刺激很兴奋。更准确的讲,他自己也很清楚,只有在跟男人做爱时他才能真正浑身沸腾,获得真正的满足感和征服感。
  但是,一想到让他与另一个男人之间发生那种感情,Antno就觉得太可笑了,他从没有那样去想过,也相信在自己身上不大可能--难道世界上还有比那听起来更搞笑的事情吗?
  
  但是,现在,他想着那个男孩。
  无论是他们一起从大西洋城回来,还是一起从杀手的刀锋下脱身,他一直连一句感谢的话也不曾对那男孩说过--事实上,他相信,那个男孩也跟他一样清楚--那些话在他们之间不需要说。
  
  他早就应该知晓,从他把那些话深埋心底、没有说出口那一刻起,有些感情也已经深埋心底。
  它一直存在,就像他院子里的一盆小植物,即使他不去看,不去管,它也在那里;他不经营,把它丢在那里,想任它死灭,但它却栉风沐雨,自己生长;而今,已经蓬勃而出,长成了一株参天大树!
  
  为什么他从不曾正视过有那样一种感情的存在?回想过去,甚至对Young他也从未正视过它。
  Anton又想起了Will。
  如果他曾经哪怕只是些许地正视过那种感情,那么Will会不会不会走上那条绝路?
  为什么一开始没人告诉他这些、告诉他他将成为什么人,喜欢什么人?
  为什么要苦苦争斗这么多年,错过那么多人以后,才让他明白自己的真相?
  是他错了?还是这个世界让他陷入今天的错局??他无法知道。
  他想着Will,也想着Susan,想着那重重叠叠纷纷乱乱的旧事影子,和那些逝去的光阴。
  如果这算是他重新认清了自己,那是不是真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才叫成长?
  
  他已经失去过Will。
  
  对Jimmy、对他和Jimmy之间的事情,他一直视而不见。
  为什么?
  一直以来他要躲避什么?他害怕什么?
  
  Anton像他周围所有的人一样清楚,对一个人来说,最大的危险,从来不是来自外部,而是来自内心深处。
  时至今日,当重新审视着自己的内心,Anton终于了悟--他是怕自己爱上他。
  又或者,更确切的是,他更怕自己爱上的是一个不该爱的--敌人。
  于是,他头脑里那个警觉的监督官,想方设法地阻止着自己。
  
  但是,不幸的是,从当他想回避那一刻起,他就已经爱了--不管他是人,还是鬼。
  
  那一刻Anton终于清醒的知道:这感情他无法回避,也不能回避。
  他要承受这个后果,而不是拿Susan来当挡箭牌。
  
  那一刻,妻子愤怒地说出那句话的一刻,掀起了Anton生命里的地震。
  
  ***************
  医院里。
  
  Rene听见Anton说出那句话,惊呆了。
  
  继而他猛地转过身去,一拳砸在了墙上,"我操!"
  "我真他妈的......"他狠狠地骂着自己--他干了什么事啊!
  "对不起,Anton......"Rene转过头来,喃喃地说道,万分难过,"......那天早晨我送她走,看见她的眼神,我就知道她什么都明白了......对不起......"
  他在Anton脚边跪了下来。
  
  但是,墙边,他看见Anton异常平静地看着他。
  "你有什么错?"他听见Anton轻声说。
  
  "你有什么错?"Anton再次问他,脸上浮现出了一丝疲惫的微笑,"啊?"
  Rene呆在了那里,他想Anton那是巨大的讽刺。他呆呆地看着Anton,动了动嘴,却尴尬地说不出口,恨不得在地上找个缝钻进去。
  
  但是Anton伸出手去轻轻抚摸过他的脸颊,"是我自己的问题,"他轻声说,微笑地注视着那男孩,心里从没这么澄明,"傻小子!"
  "至少她比我有勇气!"他看着Jimmy,大手揽着Jimmy脸颊使劲摇了摇,嘲讽地笑了一下,站了起来。
  
  就在这时,走廊里,一扇门背后,一个护士"呼"地冲了出来,手里拿着支大针筒怒容满面地盯着他们,但是看他们已经安静了下来,站了一会儿,没有开口,又突然缩回了值班室。
  
  "走吧。"Anton于是拉着Jimmy向外走去,看见Jimmy难受的表情,使劲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回去吧。我送你下去。"
  
  他们一起乘电梯下去。
  电梯门关上,Anton看看旁边神情万分难过的Rene,忽然一把把他拉了过来,双手飞快捂在他的脸颊和耳朵两侧来回搓动了几下,然后把那始终低垂着的头揽到自己胸前紧紧靠了一下,最后捧起他的脸,在Rene嘴上用力吻了一下。
  Rene惊异地抬起了头,Anton从没在这样不私密的地方吻过他。
  他随即感觉出,Anton那两只温暖的大手重重地按在他的肩膀和脖颈上。
  "早点回去吧,好好照看自己,不要让我再操心了!"Anton对Rene说。
  然后,不等Rene反应过来,电梯的门随即就开了。
  
  Rene在Anton的注视下走向医院大门。
第 112 章
  两天后,Rene的新家。
  
  Anton和Rene对坐在桌前。
  
  "我不管你从前都做过什么--我知道那都是你不想再提的了。"Anton说,看着Rene,Rene点点头。
  "只要你从现在起一直下去,对得起良心,对得起现在这身制服,不做对不起大家的事,那么......"Anton看着他,出乎意料地放低了声音,"......你就可以一直跟我在一起,好吗?"他轻声说,看向对面那人,后面这句话突然让他有点不好意思。
  
  Rene坐在他面前一直拼命地点着头,听见他最后一句话,一下子跳了起来。
  "我会的!我一定会的!" 他激动地再次连连点头,两眼发亮,一把抓起Anton的手,深深地反复吻着,"谢谢!谢谢你!"
  
  Rene大叫出来,高兴极了,手舞足蹈--或许,以后的生活终于可以握在自己手里了,他想。
  只要他们都安安稳稳活着,他保证什么都不再要求了。
  
  "我什么都不再要,我保证。"那一刻,他在心里偷偷地向上帝允诺,"求求你,就让我们这样一直下去吧......"
  
  ************************************
  第二天一早,Anton换上衣服从自己家出来,早早回到特勤处弥补这几天的工作--他已经跟Rene商量好,要等Susan正式离开之后才能和Rene开始"交往",Rene毫不迟疑地答应了。
  
  Rene则直到下午开会前才从楼上下来,一进特勤处门,吓了一跳。
  门边不远的桌子后,Anton穿着一套暗蓝色方格花纹的Armani西装坐在那儿,明亮的蓝色衬衫配了一条红色带点的领带,跟头发耀眼的颜色正相得益彰,那是以前他买给Anton那些衣服里的,但是那些衣服Anton一次都没有穿过。
  
  "怎么?"Anton看着他。
  Rene回过神来,看看周围没人注意,急忙摇头说,"没什么,"低下头飞快向里走去,"衣服很合身。"经过Anton时他低声说。
  --简直帅得叫人发狂,他在心里说。
  
  Anton等他走过去,回头瞥了眼,还是忍不住偷偷一笑。
  
  他们的生活就这样在特勤处忙碌的工作中重新开始了。
  
  ************************************
  没过多久,特勤处所有人都知道Anton离婚了。所有听到消息的人都瞠目结舌。
  他们都还记得Anton不久前那场盛大的婚礼,提起来,不胜唏嘘--没有人想到Anton和妻子才共同生活了三个月,就离了。
  
  最早,消息是从法庭Susan和他们都认识的老法官那里传来的,据说Susan提出离婚的原因只有一个:她受不了这么担惊受怕地过日子。
  
  知道了消息的人多半第二天一早会走过去拍拍Anton,说句简单安慰的话;
  有时他们也会在Anton不在的时候,背地议论几句。
  没有人说那女人什么,也不能说Anton什么;只是他们都很同情那女人,也同情Anton。
  --毕竟,如果你是个结婚才三个月就被人用枪指着头的女人呢?
  
  同事们有时偷偷打量着那才结婚又离婚男人,但是出乎他们意料的是,Anton并没有明显显出沮丧的神情,反而以更大的热情投入到了工作中。
  
  雷诺知道消息后立刻建议Anton把攒了几年的年假休一休,好好放松放松。
  "你这一阵子太忙了。"雷诺同情地劝他说,"换个环境调整调整吧。"
  "你该好好去放松放松。"同事们也纷纷对他说。
  
  不久之后,Anton和Rene终于有时间在一起。
  那是个阳光明媚的下午。
  
  "Anton,我听Owen说你安排休假了是吗?"Rene兴冲冲地问。
  Owen终于培训归来了,很快就要去华盛顿。
  
  "对。"Anton看看他说。
  "恩......我把我的假期也调过来了,"Rene犹豫了一下说,"你知道我也有很多年没休过假了......"他看见Anton看着他,眼睛眨了眨,逐渐亮了起来,语气兴致勃勃,试图打动Anton,"Anton!我们可以一起到郊区找一个木屋!"
  
  "但是我已经约好了,要去旧金山的同学那儿。"Anton平静地说。
  "啊?!"Rene一下变成了泄了气的皮球,埋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心。
  一会儿,用左手指头无奈地搓起了自己的右掌心。
  
  Anton看着那男孩沮丧的样子,故意默不作声,慢条斯理地在阳光下翻杂志喝咖啡。
  
  "不......不能推掉吗?"许久,那男孩涨红了脸,对着手指,艰难地说。他还以为这下Anton的生活终于能有他什么事儿了呢。
  
  "不能!"Rene听到对面一个异常坚决的声音说。
  "......"Rene低下了头,露出了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唔......那,那好吧......"
  "但是你可以考虑跟我一起去。"话音未落,他听到耳畔说。
  
  "什么?!"Rene一下子抬起了头,刚好来得及抓住对面,重新藏回杂志背后那张脸上一抹狡黠的笑容,立刻像个才挨了妈妈骂又得到心爱礼物的小破孩,一下子乐开了花,"真的?!真的可以吗?!我跟你一起?"
  
  "他们是我最好的朋友,所以,没什么好隐瞒的!"对面的人放下了杂志。
  "啊!"Rene叫起来,"你是说我们也可以住在一起了?!"
  
  "还不快去订票!"话音未落,他的大腿上挨了Anton狠狠一脚,"我已经订完了票!如果你赶得及说不定还能和我坐同一班飞机。"
  
  那一刻的欢乐,如此难忘,多年以后,俩人回望过去:他们说过的话,午后明亮的阳光,周围微醺的风,依然像老录影带上定格的画面,格外清晰。
  
  ****************************
  出发前,他们有几个晚上在一起,把Rene原先房子里的东西整理出来,准备陆续搬到新房子去。
  
  "这都是什么?"Anton指指Rene面前的桌上。
  Rene把抽屉倒空了,东西都堆在了桌子上,乱糟糟的,上面有几只透明夹。最上面一只里,塞着张咖啡色的卡片。
  "这还是当年莱恩第一次去我那儿,给我的卡片。Rene笑了一下。
  
  "这些呢?"Anton于是撇了撇嘴,转身搜寻了一圈,最后指着起居室角落地上散乱的一摊东西问道,那里有两只大提箱、旧的电脑机箱、还有一只旧文件橱和保险柜。
  "呃......"Rene犹豫了,看了他一下,有点尴尬了,"那,那是莱恩的东西,"
  
  "都带过去吗?"Anton不经意地问了一句。
  "......"Rene忽然犹豫了,他看看Anton,"我要整理一下。"
  
  Rene在那堆东西前坐了下来,许久地看着它们。
  从他那天离开康州小镇踏上培训的路途,到现在已经不止十年了......莱恩走了也快四年多了......
  他生命里又一个十年悄然而逝了。
  --他毫无建树。但是依然活着。
  
  Rene记得他刚进队集训的时候,根本不知道"猎鹰"是什么、更不了解它在司法系统中的位置。
  而他周围,所有学员都为能进那集训异常骄傲;不少人在私下聊天时纷纷说起,能加入猎鹰这样的队伍,是他们从小梦寐以求的理想。
  但是在Rene看来,"猎鹰",也就只是"警察"而已,也只是他要活下去的经过而已,没有任何值得骄傲的。
  
  看着眼前那堆东西,Rene耳畔渐渐响起了集训中心挥汗如雨的操场上急促的口令声。
  
  ******************************
  莱恩告诉过他,集训对他很会艰苦。但实际上,那集训对Rene来说,早已远远超出了艰苦,Rene碰到了超乎寻常的麻烦--那是他和莱恩都预料不及的。
  
  第一天训练前站队点名,Rene就被人拎了出来。
  
  Rene站在队伍中间,教官点到他的名字时,Rene本能地迟疑了一下,所以回答慢了一点,立刻被当场罚了50个俯卧撑。
  莱恩之前三个月的体能强化训练不是做样子的,Rene赶紧趴在地上,一口气做了下来,然后麻利地起来立正站好,看见那教官正看着自己。
  
  "我还没说开始呢!"那教官异常愤怒!把他轻率的表现当成了对自己的蔑视。
  Rene差点愣在了那儿--他完全不懂规矩--可是他又不能表现出来,只能没有任何表情的看着那教官,这下彻底激怒了教官。
  "再做100个。现在开始!"教官吼了起来。
  
  那天早晨,Rene总共作了320个俯卧撑--还剩三十个没做完,他实在做不动了!
  队伍已经解散休息,他还在地上艰难地支撑,脸涨得通红,脑袋里嗡嗡地响着。周围所有的人都在笑,照例嘲弄着新学员中的倒霉蛋儿。最后他完全趴在了地上,汗水从脸上落到地上,打湿了下巴下的地面,鞋和衣服全湿透了。
  终于,他那进队成绩排名第一的室友David一言未发地冷着脸走了上去,和小个子斯科特一起扯起了他。
  
  不久之后的摸底测试,Rene是最后几名。从那之后,他的噩梦就开始了。
  
  集训中,几乎每周都有人离开。
  有时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点名离开自己的位置;有时是有的学员终于再也无法忍受,跟教官大吼起来,主动离开。
  Rene胆战心惊地看着,生怕有一天会轮到自己。
  
  他没有接触过基础训练,那些科目他甚至叫不出名字,更不知道怎么做。
  然而每次训练时,他却不敢开口问,怕一问,自己就露了馅,于是只能全神贯注地偷偷仔细观察着前面几个学员的动作,生怕轮到自己时被看出漏洞。他害怕只要有一个漏洞,他就完了,他就会被永远踢出这支队伍了。
  有时候他只有一个模仿的机会,后面就轮到他。
  有时,他不得不想尽一切办法,与教官捉迷藏,比如默默地数着位置,偷偷与学员交换站位,避免轮到他第一个去做那些必须项目。
  
  然而即便如此,几乎每堂训练课Rene还是照样都要挨罚,有时,他甚至完全不知道为什么。
  
  Rene丝毫不知道,就在训练开始没几天的一个下午,培训中心的几个主要教官和主任,就在楼顶上注视着操场上的他们,当然,他们的眼睛没有漏过Rene。
  
  "你看见那个学员吗?"负责带这一届学员的主任问。
  "看见了。"旁边的助理说。
  "他从哪儿来的?"他们一起看着不远处的Rene,他再次趴下去做俯卧撑了。
  "听说他以前是个乡警。"有人答道。
  主任远远地看着Rene,摇摇头,"踢他出去。"他冷漠地说,"我可不想因为一只烂鱼坏了一锅汤。"
  几个教官点了点头,明白了他的意思。
  
  集训中心里,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教官的处罚不能耽误正常科目的训练,没有完成的处罚要自己找时间补完。
  那些日子里,Rene每天没有完成的加罚,要一直进行到夜里。
  
  那个空荡荡的训练场,Rene记得异常清楚,环绕一周是1公里。
  训练开始的第二个晚上,直到夜深,所有队友已经上床休息,他还独自一人在那操场上跑圈。
  那时候,那个操场,每天单是被罚,他就要跑到三四十圈,现在回想起来,简直不能想象。
  
  那天,最后,他趴倒在了跑道上,再也爬不起来,满脸泪水,胳膊腿都再也动不了了。还是室友David和斯科特一言不发地把他从跑道上架了下来。从那以后,每天把他从跑道上架下来,几乎成了David和斯科特第一个16周集训内的习惯。
  
  然而回到宿舍后,他不敢脱衣服睡觉--因为手册上说,有时晚上会有紧急集合,于是他把白天的衣服扔进洗衣桶,就赶紧换上新的衣服,和衣抱着枪艰难地卧到了床上
  David就那样看着他和衣睡了28周。
  
  Rene挨罚的第一天中午,他们去集训中心的学员餐厅吃饭。
  
  他刚刚坐下,队内一个值班的学员走了过来,请他站起来。
  什么?!Rene诧异地问。
  结果那个值班学员告诉他,所有被罚没做完的学员,需要站在桌子上吃饭。
  Rene听见那句话,与其说看了那学员一眼,不如说傲慢地瞥了那人一眼,抓起盘子,一步就跨上了桌子。
  妈的!他在心里骂了一句,跟在希金斯那儿众目睽睽之下赤身裸体被人任意欺侮相比,这还远算不了什么。
  他看看饭厅周围,偌大的餐厅里并不止他一个人高高站着,还有三五个学员面色不平地站在那里。
  Rene看了看他们,又扫视了一眼周围,居高临下,大模大样开始吃饭。
  
  但是到了晚饭,那餐厅里就剩下了他一个还站在半空中。
  
  28周的集训,他在那饭厅里站了26周。
  到了后来,Rene进了饭厅想也不想,领过自己的食物,就一步跨上桌子。
  开始的很多天里,没有人跟他一起吃饭。
  8周以后,又是David走了过来,坐在了他的桌子边。然后是斯科特,偶尔还有克雷格。
  他当时对David说,对不起,我要站上去,可能会让你吃饭不大舒服。
  但是David拿起了Rene的盘子说你上去吧,然后在他站上去后把盘子递到了他手里。
  Rene低下头看看,David和斯科特安静地低头吃着自己的饭,他们的托盘就在他的靴子边。
  
  以后的日子里,那也成了那俩个人的习惯:每天在他上去之后把盘子递到他手里。
  他为此再次充满了感激。
  
  然而,还有一件Rene自己当时完全不知道的事--事实上,没出三天,整个集训中心的学员就这样全都认识了他。
  多少年后,有些学员早已经彼此遗忘,他们却牢牢记住了他,那个留着极短的小平头,异常精神的小伙子--他每天都站在桌子上吃饭。
  
  直到Rene离开前,才有集训中心的一个后勤行政告诉他,这儿向来没有一个学员会被大家都认全,只有你,我们所有人都叫得出你的名字。
  
  看来,生活就是这样,有时候,甚至出点丑也不全是坏事。
  
第 113 章
  Rene不但要提防教官的突然点名、提防训练中的突然袭击、提防紧急集合,还要提防别的,尤其更要小心提防自己。
  
  在他周围都是强壮高大的男人,他们有时候互相吹嘘,有时候私下未免有些粗鲁的动作。
  有时无意中的一句话,无意中的一个动作,本能地会让Rene心里一阵慌乱。
  他不得不小心翼翼地掩饰、控制着自己,或者强自镇定地挪开眼睛视而不见。
  
  --还有比那更让他担心的,则是宿舍里那些无法避免的和室友单独相处的时刻。
  
  集训中心的宿舍,两个人一间,按学号排列,每两个房间合用一个盥洗室,胡桃木色的静音地板很舒服,结实的床不算宽大,但也不窄了,每个房间里,空调冰箱微波炉有线电视设施齐全,对这些年什么地方都睡过的Rene来说,这算很舒服了。
  
  第一天晚上,他找到宿舍的时候,David早就在了。
  "你就是Rene?" David 伸出手说,"我是David!"
  Rene看出那室友无疑有点吃惊。想必没见到人之前,对着学号,David早已把他当成了集训中间最大的对手,然而等见到他人未免有点失望。
  David来回打量着他的块儿头。
  "嗨,David!"Rene尽量让自己放松,在David手掌上重重一击。
  
  Rene还不太习惯正常地跟另一个男人住在一个房间里。
  有时候David就在他面前随意地换衣服,露着结实的肩膀和粗壮的大腿,有时是更多的部位,Rene就得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自己的眼睛不去乱瞄,如果是晚上,他就多半闭眼装睡,可鼻子里却依然能闻到David身上充满雄性气息的汗水味,这因此让他偷偷对未来的日子充满了担心,生怕自己哪天冲动会干出什么事,或者激动起来,暴露在局促的室内无法掩饰。
  
  幸好,从第二天训练一开始,他立刻每天都筋疲力尽,神经高度紧张,再也顾不上胡思乱想了。每天夜里为了防备紧急集合穿得整整齐齐,也帮他掩藏了晚上两人单独相处时,他无端紧张的理由。
  
  训练基地每个训练室或者场地边都有舒服的公共浴室,但是Rene从来不敢在那儿冲洗,不管一天身上几次被汗水浸透,他也要完全忍下一整天来,回宿舍再淋浴。
  因为是合用,他有时会在盥洗室里遇到隔壁的斯科特或者他的室友,他们从盥洗室对面另一个门出入,穿过盥洗室就能到Rene和David的房间。
  "嗨!"他们有时就那样立在便器前一边哗哗解决问题一边跟他打招呼,"马上就好!"
  于是Rene每天晚上都小心地听着盥洗室的动静,等所有人洗过后再进去,以比别人更快的速度出来。
  
  比站在桌子上吃饭更糟糕的是,那些教官们不但罚他,有时候还会罚他所在小组和小队。
  渐渐地没人再跟他说话。
  Rene知道自己被孤立了。
  他也不敢轻易开口跟别人讲话,有时他走过去想对同组的警员说声抱歉,却被他们狠狠当胸推开了。
  于是Rene越发很少开口,每天都偷偷盼望着训练早点结束,晚上回到宿舍后,好偷偷给莱恩打电话。
  
  一开始的时候,他每隔几天给莱恩一个电话;
  随后,变成了一天一个电话,Rene在电话里忍不住哭了起来。
  他穿得整齐趴在被子里,浑身都肿着,小心地抱着手机,低低地哭泣,向那人诉苦说他再也坚持不下去了,他现在就要走。然而往往第二天一大早,不等天亮,他又早早起来,摸向了操场。
  到了第三周的时候,他忽然不再给莱恩打电话了。
  
  就在前一天,他因为一周连累同队的学员三次紧急集合,被几个学员教训了一顿。
  
  "你过来一下。"那个晚上,从食堂吃完饭回来,一个同组的队员迎面走来对他说。
  他能猜出他们要干什么,但还是跟着去了。
  他们让他自己滚出去,不要再连累别人。
  而背后,教官在默默地纵容他们。
  
  Rene知道自己软弱并且多年的恶习难改,然而那一天,他在浴室里偷偷换下沾了自己血的衬衫时,Rene终于醒悟:不管他跟莱恩说什么,求他为自己做什么都没有用,即使这里是地狱他也得自己独自对付--或者灰溜溜地爬出那个门,或者有一天昂首走出去。
  
  莱恩打电话来,他平淡地告诉他,他能对付,不用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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