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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我们单纯的小美好

_9 赵乾乾(现代)
  我捶了他一拳,“去吃东北菜好不好?我想吃饺子了。”
  “嗯。”
  在等待菜上桌的时候我看到了吴柏松带着胡染染进了门,我们坐的位置偏又刚好被一根柱子挡住了,所以我看到了他们,他们却没看到我们。
  江辰也看到了他们,摇头跟我说:“吃饭,别过去。”
  他们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坐下,我听见胡染染说:“别点太多,吃不完浪费钱。”
  我想起那天她宴会上穿着红花青底的旗袍用嘲讽的口吻说着飞到哪个国家吃什么东西,还有她怎么吃那些粒粒饱满的鱼子酱。那时她眉梢眼角有一种惨白的风情,却远没有现在低眉顺眼说着浪费钱美丽。
  我想女人愿意为了男人省钱至少要比只想花他的钱要爱他吧。
  然后一盘一盘不同口味的饺子上了桌,我内疚地跟江辰忏悔:“早知道就别每种口味点一份了,显得我很不会持家。”
  江辰夹了个饺子塞我嘴里,“吃吧,罗嗦。”
  他塞进来的饺子是白菜馅儿的,一咬下去喷了我满口的汁,他看我狼狈苦笑着拆纸巾让我擦嘴。
  我们走的时候吴柏松和胡染染还在吃,我把剩下的饺子都打包了,将要过好几天吃饺子的日子了……
  在回家某个等红灯的空档中,江辰突然漫不经心地说:“哦忘了跟你说,我爸妈明天来。”
  ……
  要知道我原本是沉醉在我要出版一本漫画这世界真美好的感动,这种感动甚至在看到胡染染和吴柏松的时候也觉得世俗不过是世俗,而爱情永远是爱情。但是这样的感动就像在阳光下五颜六色的肥皂泡,它不经戳。
  我沉默了很久很久,江辰把车停在楼下,车灯照得车前的路一片光亮,一片被黑暗笼罩着的光区。飞蛾飞蝇飞蚊一切会飞的小生物在光束里疯狂舞动,像是参加一场告别派对。
  江辰握住我的手,“你在想什么?”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我垂着头看着我们交握的手,我轻轻地用食指揉动他食指指节的那颗骨头,“我在想,你妈妈再见到我,还会觉得我配不起你吗。”
  他沉默地握紧了我手,他不擅长安慰人或者调节气氛,所以这样的事必须由同样也不擅长的我来承担。
  我摸着他的脸说:“这位先生,下次请不要再用‘今天天气很好’的语气播报着‘动物园的狮子跑出来咬死人’的新闻。”
  他拉下我的手,眼睛里有一种东西叫坚毅,他说:“我们不会重蹈覆辙。”
  我笑一笑:“但愿。”
  但愿。
  但愿风雨过后有彩虹。
  但愿阳光总在风雨后。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但愿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但愿一切的一切,永葆安康。
  第四十三章
  夜里我做了噩梦,梦到一间空房里只有我和江辰的妈妈面对面坐着,他妈一脸高深莫测地盯着我看,像在看一条被她捏在食指和拇指间的虫。
  我惊醒,江辰在身旁睡得正酣,月光从窗外透进来,给整个房间都披上了乳白色半透明的薄纱。
  我伸手轻轻拨开贴在江辰脸颊的头发,小声地说:“其实我真的怕你妈,怎么办?”
  他依然沉睡,我叹口气坐到床边,用脚捞了很久的拖鞋都没有捞到,才想起我是被江辰直接从浴室扛到卧室的……
  哎哟大半夜的害羞真是……
  我捏了捏自己的脸,觉得自己在这种时候想一些黄色废料真的是很脑残。
  我到厨房倒了一杯水,到浴室门口找到拖鞋,汲着拖鞋到阳台看着路灯喝水,天欲亮将亮,上次江辰被我丢下去的衣服还零散地散落在三楼那家人支出来的篷布上。江辰知道的时候吓唬我说要把我的衣服都丢了,我手里有他的信用卡,所以我一点也不怕。
  “小希。”
  我回头,江辰抱胸倚着阳台门,黑暗中我也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他说:“在想什么?”
  这是今晚他第二次问我在想什么,而我依然在想他妈会不会觉得我配不上他。
  我摇摇头,“做了个噩梦。”
  他走过来从背后环住我的腰,“梦到什么?”
  “妖魔鬼怪。”
  他搂紧了我,暖暖的体温缓缓地从他身上渡到我背上,他说:“陈小希,你不能害怕了就跑。”
  我开玩笑说,“那要看你妈这次的火力程度了。”
  他突然抬收用虎口卡住我下巴,用力掰转过我的脸,从我身后侧吻了上来。我能感觉到他的不安,他的舌尖探进来时还带着微微的颤抖,这样的颤抖像是带着细小的电流,那电流吸引着我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我转身反手搂上他的脖子,轻轻地用舌尖点触了一下他的唇瓣,他趁机卷住我的舌头,拖进他嘴里用力地吸到我舌根发麻,我有种错觉,觉得好像要把我吞下去的感觉。
  唇舌辗转间我听到他恶狠狠地说:“陈小希你这次再跑了我们就没有下次了,我说到做到。”
  我想说这位先生您是怎么做到贴着我的嘴还能讲出这么一大段话的?我还想说这位先生您用这么激烈霸道的表达方式跟你一贯冷漠镇定的形象不符,您这样子表现起来角色不连戏很不敬业呀。
  江辰松开我的时候我必须攀着他才能稳住发软的脚,他捏了捏我的脸说:“你的眼睛里都是雾气。”
  我没明白过来,主要是这句话和上一句话表达的内容差距太大,他思维太跳跃,我有点跟不上。
  第二天上班都是在浑浑噩噩中度过,甚至连傅沛跟我说他把出版漫画的事谈成了,还谈了一个很不错的价钱时,我也仅是扯了一下嘴角表示我其实很开心只是面部表情不给力。
  快下班的时候接到江辰的电话,他说他现在走不开,让我去机场接一下他爸妈。这让我觉得很不合理,不合理的地方在于接他们的地点——机场,什么样的人会在两地大概就是“起飞——唱一首流行歌——降落”这样的距离里选择飞机这样的交通工具?答案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有钱的有钱人。
  傅沛很好心地送我到机场,当然我觉得他可能因为预感到我将会成为漫画界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所以他现在必须巴结我。
  我在见到江辰爸妈的面之前一直是很紧张的,甚至几次紧张到一深呼吸就有作呕的冲动,我还自我安慰说实在不行我就假装怀孕吧,她不要儿媳妇总不能不要孙子吧?或者说一见面我就为当年的年少无知做一段声情并茂的忏悔……总之我心里作了很多的自我建设,告诉自己千万不要因为她而觉得受伤,要坚持巴结原则,她打完我左脸我就凑上右脸去……
  但在我看到他们的那一刻,我彻底释怀了。打个比喻,我原本指望她对我的厌恶是扇一巴掌所能解决的,没想到她觉得必须要腾空飞踢我才能解恨,而我又不愿意被飞踢,所以就算了吧。
  用了这么个精妙的比喻我还没有说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具体就是江辰她妈带了一个女的,不巧那个女的我认识,并且很长一段时间都痛恨着,那个女的叫李薇。她高中时期一直以阴魂不散的姿态在江辰身边晃悠,每每让我见了就觉得哎呀这女的怎么比我还不矜持啊……
  我相信江辰他妈不会神通广大到知道我在心里默默地讨厌着李薇,但我也相信江辰他妈不会无聊到带着李薇来参观城市建设,最重要的是我相信江辰他妈看着我的眼神里并没有一种我们称之为善意的东西。
  但虚与委蛇是必须的,我毕恭毕敬地说叔叔阿姨好,我是陈小希,江辰有事来不了,让我来接你们去医院和他碰面。
  江辰他爸点了点头,“你好。”
  江辰他妈从鼻孔发出介于“嗯”和“哼”间的一个微妙音节。
  倒是李薇很热情地来拉住我的手说:“小希好久不见,你变漂亮了。”
  我呵呵干笑:“你还是这么漂亮。”
  我阴暗地认为她说“你变漂亮了”是在暗示我以前很丑,所以我理所当然地更讨厌她了……
  虽然我讨厌李薇,但我还不是不得不承认李薇很漂亮,她的漂亮还透着那么股聪明劲儿,用司徒末评价她老公的科学家美女同事的话来说就是:美貌与智慧并重这事儿,可招人讨厌了。
  计程车上我努力寻找了两个话题想要跟长辈拉近距离,这两个话题分别是坐飞机会不会晕机和飞机餐好不好吃。其实我还有很多话题的,像是空姐漂亮不?身材好不?裙子短不?但鉴于他们对我前面两个话题的参与热情不高,我也就不再多说什么。
  快到医院的时候我打电话让江辰出来大堂等,但我们到的时候还没见到他,于是我又给他打电话,他说在过来的路上。
  大概一分钟以后,穿着白袍的江辰出现在大堂,他视线扫到李薇的时候停顿了一下,询问地看着我,我耸耸肩。
  江辰和他爸妈似乎也有点疏离,不过这个可以理解,江辰的脾气怪,他家两老更怪。
  简单说了几句话,江辰他妈说:“找个地方吃饭吧。”
  江辰脱了白袍递给我,我把它叠好了塞在包包里,他接过李薇手里的行李袋,这个行李袋一路上李薇揽得死紧,生怕我冲上去拎了跑似的,而且行李袋之大,我怀疑里面藏了一句死尸,或者一个奸夫。
  路上江辰小声地跟我解释,李薇的爸爸是我们镇里的教育局局长,和他爸是好朋友,这个我明白,镇长局长肯定是好朋友,就跟班长和学习委员一般都狼狈为奸一样。
  吃饭的时候江辰他妈好像突然想起我的存在似的,“陈小姐现在在哪里高就?”
  “叫她小希就可以了。”江辰抬头说了一句。
  我忙回答:“在一家设计公司。”
  “外企还是国企?”
  我吞一吞口水,“民企。”
  “哦,规模如何?”
  我说:“三个人。”
  在场的人除了江辰都停了筷子诧异地看着我,这让我怀疑我刚刚是不是口齿不清把“三个人”说成了“杀了人”。
  半晌之后江辰他妈又说:“陈小姐有没有考虑过换工作?”
  我觉得她比较想问的是陈小姐有没有考虑过换男朋友,可是不好意思呀这位太太,我缠了你儿子太多年,半途而废的话会显得我为人很没有毅力啊。
  于是我摇摇头说:“没有。”想了一想补充道:“我很喜欢这份工作。”
  她已经不再费心掩饰她那鄙视的眼神,直接略我跟江辰说:“江辰,李薇辞了职准备要考你学校的研究生,所以打算在X市住一段日子,你那儿反正空了一个房间,让她住你那儿,你李叔叔他们也比较放心。”
  江辰头也不抬,“不方便。”
  “怎么不方便?”她把筷子啪一下拍在桌子上,声音之大让我怀疑她是不是内力深厚,我甚至怀疑等下服务员收拾桌子的时候必须把筷子从桌子里抠出来。
  因为我在胡思乱想所以做和事老的良好机会没赶上,反而白白落在了李薇手里,对此我很痛心。
  李薇微笑着拉着江辰他妈的手说:“阿姨,您别生气,的确是不怎么方便,我住旅馆就好了,反正也不是多长时间的事儿。”
  我在桌子底下踢了江辰一脚,他抬头疑惑地看着我。
  呃……其实我也不是知道为什么要踢他的,只是突然觉得气氛到了……
  江辰他妈不依不饶,“怎么不方便了?你和李薇从小一起长大,长辈们都信得过你们,而且让一个女孩子独自住旅馆太不安全了。”
  我秉着机不可失的精神立马跟着话尾拍马屁:“是啊,非常不安全。”
  不过好像我的身份不适合讲这样的话,因为我一讲完饭桌上又陷入了沉默。于是我缩了缩头决定接下来我打死不说话了。
  “你也不想想房子是谁买的?”江辰妈拍着桌子说,“难道我连邀请朋友来住的资格都没有吗?”
  江辰不再说什么,只是把我挂在椅子上的包包拿下来,从里面找出他家钥匙,然后递给李薇说:“我妈说得也没错,你一个女孩子家住外面的确也不安全,这是我家的钥匙。”
  情节直转急下,江辰突如其来的通情达理让还在表演火冒三丈的江辰妈也愣在当场。
  江辰又从兜里掏出车钥匙递给李薇:“我记得你有驾照,在这里有辆车出门方便点。”
  李薇这下也不敢伸手来接了,求救的眼神看向江辰妈,江辰妈又看向江辰爸,江辰爸沉声说:“江辰,你这是干什么?”
  江辰把钥匙放在李薇手边,语气倒是很平和,“这本来也不是我的车。”
  我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手在桌子下拼命扯着他的衣摆,心想你要叛逆什么的也不要挑我在场的时候,这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怂恿你呢。
  他握住我的手看了我一眼,这一眼意味深长,但我没明白过来,等到我明白过来已经来不及阻止了。
  他说:“爸妈,我跟你们说过了,小希是我女朋友,我现在跟她住一起,我们想结婚,希望得到你们的同意。”
  “我不同意。”江辰他妈说。
  我心想我也不同意啊,我还没被求婚呢……
  江辰捏紧了我的手,说:“不同意也没关系,当年我考大学选专业你们也都不同意,而且你们也不同意我当医生。”
  我的心情介于“拜托你闭嘴别害我了”和“站起来鼓掌说好帅”之间,很矛盾。
  眼看江辰的爸妈就要发飙了,包厢的门却传来了叩叩的两声敲门声,服务生进来问:“有什么可以帮到您的?”
  我这才发现包厢里的服务灯是亮着的。
  “买单。”江辰递给那服务员信用卡,一直在我包里的信用卡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他手里。
  服务生退出去之后,江辰说:“李薇钥匙我已经都给你了,你也认识我家的路,吃完饭就麻烦你送我爸妈回去休息,我今晚有手术,明天休假再带你们出去逛逛。”
  说完他也不管他妈拍着桌子说你给我坐下,一把拉起我,“送我去坐地铁,我没有地铁卡。”
  我一边被他拖着走,一边回头说:“叔叔阿姨再见。”
  江辰走在前面,我在身后攥着信用卡亦步亦趋跟着,大概走了有二十来分钟,他停下脚步,我加快了脚步走到他身旁和他并肩。
  他牵住我的手缓缓向前走,“陈小希,我小时候他们常吵架。”
  我安慰他,“我爸妈也常吵架,我妈还说要用菜刀把我爸切成肉沫包饺子。”
  他低头看了我一眼,“你瞎掰的吧?”
  我摸摸脖子,“这你都能看得出来。不过我想说,你刚刚那种表现,让我感到压力很大啊。”
  他不理我,继续说:“常常是我在琴房练琴,他们就在外面互相诅咒,拼命地辱骂对方的祖宗十八代,或者拼命地用言语侮辱质疑对方繁殖下一代的能力。作为和他们同样祖宗又是他们下一代的我,感到压力很大。”
  我抬手拍拍他的肩膀说:“贫嘴不是你的路线,不能帮你修饰出一个浪荡不羁的形象的。”
  他掐了一把我的脸,“真烦,你说他们怎么不离婚呢?”
  我实事求是地分析:“离婚的话他们对单位组织不好交代。”
  他笑了,“你怎么知道对单位组织不好交代的?”
  我说:“我小时候觉得我妈很凶,劝我爸娶别人,他就是跟我说对单位组织不好交代。”
  江辰又伸手来掐我的脸,“怎么天大的事到了你那里都变得很搞笑?”
  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天赋。
  “走吧,咱们坐地铁回家。”江辰松开牵着我的手,揽着我的肩,“我没钱没地铁卡……”
  恰好是下班时间,地铁里塞得跟咸鱼罐头似的,我后背抵着车厢壁站着,江辰站着我面前,双臂撑在我身体两边,替我把人群阻挡开去。
  我仰头看着他眯着眼睛一直笑,他被我笑得莫名其妙,“干嘛?”
  我说:“嘿,电视里男女主如果在拥挤的车上一定会有一个这样姿势的,用身体挡开人群,你好浪漫啊。”
  他一脸“真是受不了你”的表情。
  我站直,倾靠过去笑眯眯地搂住他,脸贴在他胸膛上,双手搂在他腰后面交握。
  我说:“江辰,我明天可不可以不请假陪你爸妈,我明天得和客户商量漫画内容,而且很久没被人看不起过了,我得缓缓。”
  其实我是觉得明天我在场的话场面不知道又要多尴尬了,还不如别出现扫兴。
  他点头,说:“可以。”顿了一顿,他又说:“委屈你了。”
  我摇头,看着他的眼睛说:“江辰,我好爱你啊。”
  他有点不自在地别开眼睛,低声地发出一个“嗯。”
  过了大概五分钟,他突然低头问我:“怎么办?我现在没房没车了。”
  我假装很认真地沉思起来,过了一会儿才笑着说:“这样吧,你忍我好吃懒做,我就忍你没房没车。”
  他笑着低头用他那边有酒窝的脸颊,轻轻地蹭了一下我的脸颊。
  第四十四章
  还有两个站到家的时候江辰手机响了,他从外套口袋里掏出来看了一眼又塞了回去,我伸进他口袋把手机找了出来,按通了举到他耳边。
  他低头瞪了我一眼,不情不愿地对着手机叫了一句:“妈。”
  然后是长达五分多钟的沉默,在吵杂的地铁里我只能勉强听到像是“死”、“滚”之类发音简短感□彩丰富的字眼,可能是小学的时候造句这样子的作业做多了,我根据他妈平时的行为作风,用我现在听到的只言片语造了一些句子:你让那个死女人滚!要么我死,要么她滚!死人,是不会滚的……好吧,我小时候造句常因为异于常人而被老师打叉。
  最后我听到江辰沉声说:“我不会听你的,就这样吧,我现在有事。”
  我想说我要是这么跟我妈讲话,她大概会把我塞回子宫,用羊水淹死,用脐带勒死。
  江辰大概气坏了,他挂上电话之后把手机往了外套兜里一塞,再也不发一言。
  我摸着兜里的手机心里一阵忐忑:我要不要提醒这是他的手机呢?他会不会恼羞成怒说手机不要了,然后就便宜了我那颗想换手机的心……
  地铁靠站的时候我推了推江辰说到了,他拉着我的手随着人潮往外涌动,我们一度差点被人潮冲开,后来江辰干脆拉了我圈在怀中往前走,好不容易逃出了地铁口,江辰松开了我叹一口气说:“没有车看来还是不行的。”
  我嘲笑他,“少爷,您有多久没坐过地铁了,大学的时候也不见你抱怨过。”
  他不以为意,“大学要是没有我,你都不知道要在地铁和公车里哭几回。”
  我拉着他袖子的手指忍不住捏紧了一些。
  我们都是从小地方上城市来念大学的,我们那里一踏出大街就有笑容憨厚的大叔骑着看起来会散成一摊零件的摩托车问你,孩子要去哪里啊?所以大学的时候我看到蜘蛛网一样的公车和地铁路线我就傻掉了。于是我无论去哪里都是跟着江辰,他负责带着我在那些复杂的公车地铁中来回转换,我从来都不用花心思去想哪条线到哪里,从来都不需要担心坐错方向。
  后来毕业刚开始工作那阵子他还特地带着我坐了很多趟公车地铁,从他实习的医院到我住的地方再从我住的地方到我公司,再从我公司到他实习的医院,他还编了一段口诀让我记住——“医院公司,过马路304;家里公司,过马路507;家里医院,过马路216”,他说你要记住,口诀里的地点倒过来的时候坐同样的车,但是不用过马路了。我说知道了知道了,我哪里有那么笨。虽然知道了,但是我还是偶尔会坐错,坐错之后就随便找个站下车然后涎着脸打电话给江辰,让他来领我回去。
  再后来我们分手了,我换了公司和住的地方,小心翼翼的在本子上记了每一条路线,但还是频频坐到反方向的车。某次加班回家,一上公车就开始抱着车柱子打盹,醒过来之后发现公车路过的地方我完全不认识,情急之下掏出手机想打电话让江辰来救命,在按下拨出键那刻我突然醒悟过来,抱着柱子就开始疯狂地流眼泪,不知道的人还以后那柱子是我失散多年的生母。
  那时我身旁站了一个头发染得像夏日雨后彩虹的女孩子,她嚼着口香糖悲悯地看着我说:“你没事吧?是不是哪里疼啊?”我说:“我坐错车了。”她听完一愣,然后也快哭了,她说:“你害我把口香糖吞下去了。”
  然后我也一愣,接下来看着她我就一直哭,眼泪与鼻涕齐飞的那种哭法。我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害你把口香糖吞下去的,不然我赔你一条口香糖好了。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坐错车的。对不起我现在才想起我真的没有人可以依靠了。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哭的,对不起你不要怕我,我真的不是神经病。
  那个彩虹女孩子在听到“神经病”这三个字的时候默默地往旁边横着挪了几步,停站时车门还没完全开启她就掰着门飞奔了出去。
  我叹了口气,如果时光能倒流到那个时候,我真的很想,很想心平气和地跟那个彩虹女孩解释,解释我突如其来的无助,解释我突如其来的想念,解释我真的不是神经病……
  人生啊,你有时很难衡量,是从来没有得到过痛苦还是得到了又失去痛苦。我松开了江辰的袖口,抓住他的小尾指晃了两下,总归还是失而复得比较幸福。
  江辰反手微微用力握住我的手,“别晃。”
  我撇撇嘴,扭头看到路旁有在卖烤红薯的,“看,烤红薯。”
  “哦。”他说。
  我停了脚步不肯走,“我想吃。”
  “不干净,烧烤致癌。”他又说。
  我明显看到烤红薯的大叔表情一僵,一付要丢火炭过来的模样,只好先掐着江辰的手臂肉拧了一圈说:“胡说,烤得那么香,你现在就去给我买。”
  小时候我要是揍了别家小朋友被投诉,我妈肯定抢在人家的妈妈开口前就对我进行一番又打又骂,她说那叫先下手为强,这样人家妈妈也不好意思多说什么,我倒是觉得人家妈妈是怕一开口撩起我妈的脾气,我妈会失手把我打死……
  江辰一脸无法置信地看着我,我觉得他是没有料到我这么温柔得能掐出水来的人也会家庭暴力。
  我恶狠狠地瞪他,“给我买红薯!”
  “买就买,发什么神经。”他一边小声地嘟囔着一边掏钱包,“老板麻烦给我两个烤红薯。”
  老板用纸袋子包了两个红薯递过来,末了还不忘强调两句,“我的红薯吃了强身健体,什么致癌都是胡说八道。”
  江辰一愣,笑着说:“不好意思,刚刚吓唬我女朋友来着。”
  拿到热腾腾的红薯后我坚持要边走边吃,江辰说你就吃吧,离我远点,我不想让别人知道我认识你。
  我一剥开番薯皮,一股香喷喷的热气就窜进鼻腔,一口咬下去只觉满嘴绵绵密密都是红薯的香气。
  我举了红薯到江辰嘴边,“很好吃,你吃吃看。”
  他避开,拿着手里的红薯给我看,“难道我没有吗?”
  “咬一口嘛。”我劝他,“真的很香,你现在不吃的话此生一定都在悔恨中度过,相信我。”
  他拗不过我,最后只好勉为其难地咬了一口,只是这一口就咬去了我大半个红薯……心疼死老娘了。
  回家的路程走路大概至多也才十分钟,但我为了把两个红薯都分吃下去,硬是走了二十多分钟还没走到小区门口,江辰火了,说你自己在路上吃吧,吃完了记得回家,然后他就气冲冲地回家了。
  我带着满足幸福的微笑在楼下把红薯吃完了,期间还引得三楼黄太太的女儿在地上滚了一回说妈妈我要吃她的红薯。
  罪过罪过。
  回到家的时候江辰在看球赛,我扑上去揍他,“我让你丢了我就跑!”
  他不躲不闪,笑着任我又掐又咬,“反正你死活都会跟上来。”
  ……
  这种被吃定了的感觉实在很叫人气馁,可是我又有什么办法呢,也许所谓爱情也不过就是那样子的一种心情,那样子力不从心的无可奈何。运气好的甜蜜;运气不好的伤心。
  我枕在江辰的大腿上,用手指去摩挲他下巴,没想到他看上去干干净净的样子倒是有胡渣,摸上去刺刺却不扎人。我感觉就像是小时候偷偷打开爸爸的工具箱,摸到里面那被爸爸用旧了的砂纸。
  江辰低头把视线从电视上移到我脸上,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会儿,才说:“你这样躺着,脸好大。”
  ……
  我记得有那么一种说法,说是如果一个男的很喜欢很喜欢一个女的,他就会忍不住想要欺负她,看着她哭丧着脸的样子他就能够得到一种心理上莫名其妙的变态满足。我决定以后就坚持这样的说法一百年不动摇,不然日子真的没法过了。
  第四十五章
  第二天我照常上班,江辰去陪他爸妈和李薇,期间他打过电话给我,说是在一个什么园看雕塑,我一听雕塑这两个字骨子里的艺术家细胞就开始狂吼着叫嚣,假设我的艺术细胞是有嘴的。
  我问江辰说那是什么样的雕塑?他说人,动物。
  我又问他说那用的是什么的材质?他说金属,石膏。
  我又问他那线条优美不?他说不是直线。
  我最后实在无奈,只好跟他说那你跟我讲讲你印象最深刻的一个雕塑吧。他说有一个仰头下巴朝天的屈原铜像让他印象很深刻,因为颜色很跳脱。
  我一听很兴奋,追问说颜色怎么个跳脱法?他说整个铜像是金铜色的,但是在屈原扬起的下巴却有一圈灰白色。
  我沉吟了一下,向他解释说那大概是为了突出屈原的胡子,在艺术的表达中,衬托是很重要的一种手法,你看到的是一整个屈原的铜像,说不定那个艺术家其实就是用一整个铜像来突出那一圈白色的胡子,也许就是一个象征,象征真理不畏岁月风霜之类的。
  江辰说,陈小希你让我认识到了艺术真的是相通的。
  我谦虚地说,哪里哪里。
  他又说,艺术家真的挺不容易的,为了象征你说的那个主题,他大概想了不少办法,才能让鸟和鸽子天天上屈原的下巴上拉屎。
  ……
  你看我们艺术家多不容易,连鸟和鸽子的如厕场所都得照料着。
  下午因为漫画书的事开了一下午的会,我这一生最恨的事情就是开会,没有之一。我总觉得一群人傻坐成一个圈,中间至少得点个篝火什么的……
  我们公司从来不开会的,实在是才三个人傅沛也没脸说出“开会”这两个字,但是对方公司就不同了,我们去到他们会议室的时候吓了一跳,密密麻麻地绕着长圆桌坐了一圈,外围还稀疏疏坐着几个拿着大黑本子秘书模样的女孩子。
  会议又臭又长,对漫画的设想讲了一大堆,然后搞半天与会人员连一个怎么贴网点的人没有,不过就是走个过场,反正我最后画出来的漫画里有个道具是他家的点读机就好。
  开完会,傅沛主动提出要给我更新办公装备,说把电脑,扫描仪和手绘板什么通通给我换成最新的。虽然我画漫画习惯用笔先画好再扫描到电脑上色,但是对于可以浪费公款这事我还是十分热衷的。
  因为开完会差不多也是下班时间了,所以傅沛干脆就送我回了家。
  我没有料到我会在家门口见到倚门低头抽着烟的吴柏松的,但这个世界上我没有料到的事情太多了,我也没有料到没有我的支持奥巴马还能当上美国总统。
  听到脚步声吴柏松抬起了头,他这头一抬吓得我倒退了两步,这两三天前我见到还是春风满面的,怎么一下就胡子拉碴,萎靡苍老到好像被腌制过的萝卜干。
  我大概可以猜到发生什么事了,只好强装平静地说:“你等很久了吗?咋不先打个电话呢?”
  他说:“打了,你没接。”
  我掏出手机才发现下午开会被我调成静音了,忙解释说:“我调成静音忘了调回来。”
  然后一边掏钥匙开门一边招呼他,“进来前先把烟熄了,你怎么看起来这么憔悴?”
  吴柏松一进门就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我找出茶包泡了杯热茶塞他手里,然后用最知性最善解人意最不八卦的语气说:“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他盯着手里的茶说:“染染要和我分手。”
  我咬一咬下嘴唇,深吸了一口气问:“还有呢?”
  “还有你不是都知道了?”他抬头看着我,“你是用一种什么心情来看待我这段感情的?看好戏?”
  我压住火气说:“如果你非得这样说话我觉得我就没有必要听了。”
  “对不起。”他叹口气,“不是针对你。”
  我摆摆手,“那接下来你什么打算?”
  “我不想分手。”他说,“染染说那个人已经开始怀疑,她很怕他知道了会对我做出什么事,你知道那个人……”
  我知道,而且生为普通老百姓的我,爱莫能助。
  我们陷入一阵沉默,最后吴柏松眼睛一亮说:“我带她走,回新西兰。”
  我指出他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胡染染会不会跟他走。
  他说:“她为什么不会跟我走?”
  我:“因为她的家在这里,她的爸妈在这里,她不敢肯定她跟你走了之后她家里人会不会因此遭遇什么不好的事情。”
  吴柏松眼里的光芒慢慢地黯淡下来,“我连自己自己的女朋友也保护不了,我是不是很没用……”
  我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平时用来对付江辰那一套无厘头在这里似乎也不是很合适,你想想看,这个时候我要是说其实你也不会很没用,至少你还会说英语之类的。我想他可能会用手中的热茶泼我吧。
  场面陷入他一个劲儿地自怨自艾,而我一个劲儿地重复说着不会不会你想太多了,然后最悲哀的是我们都知道这样的对话对情况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帮助,但我们能做的却只有这么重复。
  江辰进门的时候就是看到两个双眼无神的人坐在客厅发呆,他跟吴柏松打完招呼后走过来拍拍我的头说:“怎么不接电话?吃饭了吗?”
  我这才意识到我们俩相对无言地坐了有一两个小时,而我们完全没有想出解决的方法来。
  吴柏松站起来说他要回去了,江辰拍他的肩膀说走吧,先去吃饭,吃完再走。
  我们在楼下的川菜馆吃的饭,江辰是已经陪他爸妈吃过饭的了,我叫了一盆酸菜鱼,吴柏松叫了一打啤酒,我和江辰都陪着喝酒,因为这时我们唯一能帮到他的大概也只剩陪伴。
  吴柏松两杯下肚之后开始说着要放弃了的丧气话,甚至开始说着其实他也没那么爱胡染染,胡染染也不算个好女人之类的话。
  我们有满腔愤慨却又无语以对,又只好陪着继续灌酒,江辰胃不好我不让他喝多,吴柏松忙着絮絮叨叨酒也没喝多少,于是下场就是我莫名其妙的喝到眼前出现了两个江辰两个吴柏松。
  但是我的意识其实很清晰,我只是行动有点迟缓,我扶着江辰的肩膀,把大半的重量都过度到他身上,然后迷蒙着眼听他们的对话。
  江辰跟吴柏松说,我知道你还会再找到爱的人,但都不是这一个了。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就那样过日子了。我试过的是不能,那种感觉很奇怪的,我不知道怎么形容给你听,不会有什么撕心裂肺的疼痛,但就是难受。我们医学上有一种说法叫数字疼痛分级法,即是NRS,把疼痛分为0到10一共十一个数字,10是最剧烈的疼痛,0是无痛,那种难受大概就是零点几的难受而已,但是它属于持续疼痛,它时时刻刻提醒着你它的存在。
  吴柏松哭丧着脸说,你能不能打个我听得懂的比方啊?
  我拼命想点头说吴柏松我们真的是蓝颜知己呀,对话上升到专业角度这件事实在是很困扰人呀。
  江辰扶了扶我歪在他手臂上的头,才说:“大概就像是你一直把一件套头的毛衣前后穿颠倒了,你总会隐隐觉得不自在,觉得脖子勒得慌,而这种难受微不足道,但你就是没办法忽略。”
  我第一次听到江辰这么具体地谈到感情,虽然无论他的疼痛分级比喻还是他的套头毛衣比喻那都是相当的冷门,但是我依然觉得很感动。我清晰的意识想要向他表达我的感动,但是我被酒精麻痹了的身体明显不准备支持我的感动,因为从我嘴里吐出的每个字都只是酒鬼的模糊呢喃,而我想抱抱他的动作最后也只是演变成醉瘫在他身上吹着酒气。
  后来吴柏松说了一句废话,江辰也附和了他那句废话,那句废话就是“小希喝醉了”。
  小希,也就是本人我,身体喝醉了但是精神没醉,事实上我还异常清晰地看着这个世界,只是他们都不知道。
  出了饭店门口吴松柏说他要走了,然后他就走了,影子萧瑟地被街灯拉长缩短,我真的很抱歉啊朋友,我帮不了你什么。
  江辰蹲在我面前,拉了我的手让我伏上他的背,他说小醉鬼我背你回去。用那样子柔软的语调,我是真的没有听到过。
  回家的路不长,江辰走得很慢很平稳,我拉一拉他的头发,咬一咬他的脖子,他只是笑着怕我往下滑而把我托着着往上颠了颠。我用食指去戳他笑出来的酒窝,又换中指去戳,换无名指换尾指换拇指,他不躲也不闪,只是把酒窝笑得更深。
第四十六章 ...
  一路上的风多少吹散了我一些醉意,到家的时候我已经能够清晰地说出:“到家了呀。”这样洋溢着欢快的句子。
  
  但我猜我喝醉这件事深深地取悦了江辰,他就像一个拿到新玩具的小孩,兴奋之情洋溢于表,他把我小心翼翼地把我摆坐在沙发上,然后蹲着我面前问我:“陈小希你喝醉了?”
  
  “是呀。”我很配合。
  
  他又说,“你知道我是谁吗?”
  
  “知道呀。”
  
  他说:“我是谁?”
  
  “男朋友呀。”
  
  他笑,捏一捏我的脸说:“你男朋友叫什么名字?”
  
  “江辰呀。”
  
  他说:“你现在说话可不可以不带‘呀’?”
  
  “可以呀。”
  
  他笑着凑上来亲我的唇,贴在我的唇上说话:“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知道呀。”
  
  他又是大笑。我想他应该多少也喝醉了,不然怎么会察觉不到这段对话有多傻。
  
  后来江辰问我,“你想睡觉吗?”
  
  我说:“不想呀。”
  
  他说:“不累就陪我坐一会儿吧。”
  
  我说:“好呀。”
  
  江辰坐在地上,头靠在我腿上,他说:“你每次喝醉了都特别乖巧啊。”
  
  我说:“是呀。”
  
  他又笑。
  
  他说,“陈小希,如果我趁你喝醉了向你求婚会不会显得很卑鄙,趁人之危?”
  
  我说过我是一个清醒的醉鬼,所以我清晰的知道我心里暗暗期待了很久他的求婚,我妈说了,男人对女人最高的赞美就是向她求婚。好吧,这句话不是我妈说的,我忘了是谁说的,我喝醉了,不要对我有太多不切实际的要求。
  
  我压制下紧张得想吐或者是喝多了想吐的感觉,认真地说:“不会呀。”
  
  他点了点头,“哦。”
  
  我搓一搓耳朵,满心期待地等待他的下一句话。
  
  没有。没有下一句话。江辰打了个哈欠然后趴在我的膝上,闭上眼。
  
  我眨了眨因为酒精充血而视线迷蒙的双眼,很是不解。在我的设定里,江辰这时就应该打蛇随棍上地向我求婚,然后我就仰起我高贵的头颅说我考虑一下呀。然后他说有什么好考虑的,你喝醉了就赶快答应吧。然后我就说好呀。然后这一切看起来虽然比较不够矜持但都是酒精的在作祟。
  
  我觉得江辰的行为不符合上下文的对话逻辑,于是我打了个酒嗝,拍一拍他的脸说:“求婚呀。”
  
  他睁开眼睛看我,“你吗?”
  
  “是呀。”
  
  “好,我答应了。”他说。
  
  ……
  
  我感到异常的气愤,这段对话里主语宾语的胡乱省略导致脑子虽然很清晰但依然属于
喝醉属性的我完全没办法理解过来。于是我揪着他一小撮头发说:“听不懂呀听不懂呀。”
  
  他拍开我的手站起来,坐到沙发对面的茶几上,然后凑近我的脸,近到我只能看得到自己在他瞳孔中的缩成一个小小的像。
  
  他说:“陈小希你刚刚跟我求婚了,因为是你所以我答应了,你明白了吗?”
  
  我恍然大悟:“明白了呀。”
  
  他咧出一朵灿烂的笑,说:“那你高兴吗?”
  
  “高兴呀。”我跟着他笑。
  
  他赞许地拍拍我的脸,“真聪明。”
  
  我影影绰绰的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劲,但自从幼儿园那个教画小花朵的老师退休了之后,我就再没得到过这么诚心实意的夸奖了,所以我就更高兴了。
  
  次日清晨我醒来,躺在床上忍着宿醉的头疼回想着昨晚的事情,然后转头看看在一旁睡得正酣的江辰,我伸出食指细细地感受他的轮廓,人睡着了或多或少看上去都比平常多一点孩子气,那点孩子气在江辰沉睡的脸上显得那么恰如其当,我看着都忍不住叹气,你说这么英俊美好,他骗起傻乎乎的我来怎么就这么毫不手软丧心病狂?
  
  我买早餐回来时江辰在沙发上看早间新闻,他漫不经心地扫了我一眼说:“我还以为你逃婚了。”
  
  我假装听不懂,晃着手里的早餐说:“吃早餐了。”
  
  他把遥控一丢,趴在沙发椅背上得意洋洋:“陈小希你昨晚跟我求婚了,你少装蒜。”
  
  我剜他一眼,沉着脸不吭声。
  
  他笑着说:“我在抽屉里看过你的户口本,我的也在我手上,不如我们都请假一个小时,去民政局当今天第一对结婚的人,替他们开个市?”
  
  我木着脸说:“你在说什么?吃早餐了。”
  
  他穷追不舍:“你少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我知道你记得。”
  
  你知道个屁。
  
  你不知道求婚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一件大事之一;你不知道我在脑海中幻想过音乐鲜花戒指下跪眼泪;你不知道我细细地在心里描绘过每一个表情动作音调语言;你不知道不管我怎么幻想,不管求婚这事最后会怎么发生,求婚都是应该要由你来做,你来。
  
  回想起我们这一路走来,总是我在他身后很努力地追赶,身边的人没有几个看好我和他的,总在我耳边说着“女追男隔层纱”这样的话,仿佛他就是顺便就接受了我的感情似的。其实不是的,他们不知道我在他身上用了多少心思。为了不错过和他一起上学我每天早上六点就等在巷子口;我为了能够用艺术加分和他考上同一所学校我每天都很努力地在画画,家里我的床底至今都堆满了我的素描;为了能和他在一起我 假装看不懂他妈妈瞧不起的眼神……
  
  而他连个让我觉得受到万分珍惜的求婚都不给我。
  
  我越想越觉委屈,眼眶一热泪水就滚滚地往下滑。
  
  江辰似乎是被我吓到了,单手撑住沙发一跃,就翻过了沙发靠背,他跑过来抱我:“怎么了?发生什么事?”
  
  我躲开他替我抹眼泪的手,推开他的怀抱,“我不跟你结婚,我不嫁。”
  
  他皱着眉头说:“你怎么回事?”
  
  我张了张嘴,却不知道怎么说,只能一味地哭,我还记得江辰的那个套头毛衣理论,我也相信他爱我,但是我无法跟他解释我那突如其来的心慌,我害怕,害怕因为最初是我先说喜欢,所以永远只能由我主动;我害怕,害怕因为我先迈出了那一步,所以他会理所当然觉得每一步都应该由我来迈;我害怕,害怕我爱他比他爱我多很多……
  
  他试图再一次伸过手来抱我,我摇着头一步步地退后,直到背后抵上了门。
  
  江辰像是忍耐什么似的深吸了一口气,“你这样是因为我妈么?我妈那边你不用担心的,我已经跟她说清楚了,她那人也就雷声大雨点小,我想的事情她也拗不过我,再说了我们结婚了不和他们住一起,时间久了关系也就慢慢好了。”
  
  原本我最担心的问题现在反而成了我最不关心的问题,我在生气我在你难过,我管你妈要你娶谁……好吧,我暂时过不管你妈要你娶谁……
  
  人一难过就很容易钻进死胡同,我看着江辰皱着眉头的样子就觉得他一定是讨厌我了,他一定是觉得我无理取闹了,他一定是要分手了,不知道谁又说过了,女人提一百次分手都抵不上男人提一次。虽然这句话有从试图从分手数量上贬低女性情商方面的嫌疑,但江辰他不要我了……
  意识到这一点,我发现谁求的婚也已经不重要了,人生真的是瞬息万变,你以为重要的,下一秒有可能也就没那么重要了。
  
  我觉得天旋地转,我背抵着门慢慢滑下,我说:“我不要分手……你别生气……”
  
  江辰随我蹲下来,他显得很困惑,不停地在问我:“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我头痛。”这是我失去意识前说的最后一句话,如果我早知道我说完这句话就会晕倒,我会换一句别的话,我会说“我们结婚”,“我嫁给你”,“我现在真的在跟你求婚了”。
  
  可惜没有“如果”没有“早知道”没有“重头来过”没有“时光倒流”,人类遣词造句的逻辑很怪,常常使用这样但是又何奈的词,仿佛可以安慰到谁。
他们的年少(一) ...
  江辰实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对面那家人的女儿缠上的,那个叫陈小希的女孩子,他对她的唯一的印象就是小时候嗓门特别大,他在家里无论把钢琴叮咚叮咚弹得多响,都盖不过她在家里被她妈追着打的尖叫。
  
  后来长大了一点,他很少再听到她的声音从对面传来,好像世界顿时安静了许多。他有时从窗户看到她家客厅,总是可以看到她在看电视,有时还可以看到她笑得在沙发上打滚。
  
  他家里常常都是络绎不绝来拜访他爸的人,他并不喜欢那些人公子公子地叫他,这样的称呼让他觉得虚伪。
  
  每回家里来了人,他就躲在房里,看书写毛笔字睡觉,总之尽一切可能不发出任何声音让人知道他的存在。后来陈小希向他告白,他在躲客人的时候又多了一项活动,躲在窗帘后面看对面的陈小希。
  
  看着她走来走去,看着她打翻东西,看着她咬着笔头伏在桌上画着什么东西……如果天气热,还可以看见她躺在地上,像烧烤架上的香肠一样翻过来滚过去。
  
  像在看一场无聊的默剧。但他觉得人生很无聊,不如就再无聊点。
  
  陈小希表白后的第二天就出现在巷子口用微微颤抖又拼命若无其事的声音说:“江辰,好巧啊,你也上学啊?”
  
  江辰的反应是愣了一愣,问她:“几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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