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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我们单纯的小美好

_2 赵乾乾(现代)
  苏锐露出被侮辱了模样:“小蜥是女孩子。”
  江辰拉开躲在他胸前的我:“去换衣服。”
  苏锐这才放下苏小蜥,从衣架上拿了几件衣服递给我:“你先试试,你穿几码的鞋?”
  基本上我的脚小得畸形,被问鞋码对我来说是一个耻辱……
  于是我说:“35。”
  江辰偏头看了我一眼,说:“33号半,34加一个半垫也可以。”
  ……
  苏锐挠一挠头对我说:“我得找找看有没有34码的鞋,你先进去换衣服吧。”
  我捧着衣服进去换,却在换第一套时就出了麻烦,背后的拉链被头发绞住了,卡在半腰上拉不上也拉不下,无奈之下我只好对着外面求救:“苏锐,拉链卡住了,拉不动。”
  帘子被掀开,进来的却是江辰,我愣愣地看着他。他没说话,直接绕到我背后,一手把我头发挽成一把握高,一手哧啦一下就把拉链拉上了,拉上后掉头就走。我对他的手艺万分佩服。
  我换了好几套衣服,最终苏锐替我选了一套浅绿色纱质礼服,穿在身上轻飘飘,让我有一种没有穿衣服的恐慌。
  苏锐千辛万苦搜出了一双34码嫩黄色高跟鞋,加了个半垫之后我勉强能穿稳。
  苏锐对我的新打扮夸得天上人间美丽非凡,虽然我看着镜子丝毫没找他所说的惊艳感,但是我觉得他说得实在太对了,我真诚地要交他这个朋友。
  苏小蜥几次试图接近我,都被我用一种“你敢过来我就用高跟鞋碾死你”的眼神吓走了。
  江辰坐在店里沙发上,不时懒懒地打量我两眼,当然我不敢指望他会露出电视或小说里常出现的屏住呼吸惊为天人之类的样子,但好歹也别一付看新闻联播的样子。
  “好了没有?”他从沙发上站起来。
  “好了,你付钱吧。”我低头研究衣服的领子,V字领边缘折了很漂亮的小褶子,像绿色的麦浪。
  苏锐嚷嚷着:“算了算了,太有缘分了,就算小蜥给小希的见面礼。一共八百,裙子五百,鞋子三百。”
  我瞪他,宰人啊,一样的衣服淘宝八十就能搞定,还包邮。
  苏锐对我笑:“你别一付我是无良奸商的样子。我这衣服可不是满大街都有的,都是我自己设计自己做的,仅此一件。”
  江辰倒是没说什么,付了钱说了谢谢就拉着我走了。
  我在行驶的车中艰难地化着妆,幸好路况还不错,基本上化完之后五官还正常。
  等红灯的时候江辰突然笑起来,眼睛盛满了促狭,说:“你的化妆技术进步了不少嘛。”
  我白他一眼,我知道他在笑什么。
  那时高三,我们没日没夜地跟高考厮杀,在遥远的地方有几个同样与高考厮杀着的同仁不堪压力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这消息从在各大部门之间辗转,辗转了许久才流落到我们这个遥远小镇里的学校,校长紧急召开了会议,然后在高考前一个月,老师们决定替我们这群水深火热的孩子举行一场晚会,晚会的名字叫“走向明天”。我个人觉得这个名字很没意义,除非死掉,不然谁都得走向明天。节目都是由高一高二的学生准备的,朗诵、合唱什么的,总之让人看了一点也不想活到明天的一些节目。
  晚会举办之前,老师们被一件事难倒了,学生们要上台,总得要化妆,学校里会化妆的老师就那么几个,一个合唱队化下来,天都亮了。于是学校临时决定美术班的学生来分担化妆大任。作为美术班的头牌,我自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之中,没料到人脸和画布原来差挺多,每一个被我化过的女生在照过镜子后都哭了,并且表示如果要她们这样上台,她们选择告别明天。而江辰当时正好路过那间教室。我教室里被一群师妹围着哭得手足无措,他在教室外笑得手舞足蹈,而学妹们因为被风云人物嘲笑而哭得更加声嘶力竭了。
  虽然岁月久远,可一回想起来我额角还是突突地跳着,耳边仿佛又萦绕满了高低起伏抑扬顿挫的哭声。
  “到了。”江辰说,车缓缓地靠边停下。
  我揉一揉额角,叹了口气抱怨道:“你以后别害我回忆一些不堪回首的事情了。”
  车在原地停了好一会儿他都没有打开车门,我疑惑地转过去看他,他紧皱着眉,眼睛注视着远方,下颚绷紧,双手握在方向盘上,指骨泛白。
  我知道他在生气,但我对他突如其来的怒气却有点摸不着头脑,呐呐地问他:“怎么了?”
  他似乎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放开方向盘,转过头来对着我笑,也许我不该称之为笑,他只是把嘴唇抿成一条线,左颊挤出深深的酒窝。他说:“没有,胃痛。”
  “啊?那怎么办?”我一紧张就有点颠三倒四,“怎么会胃痛呢?你没吃东西吗?有没有药啊?我们去医院吧……”
  “没事了。”他说。
  “怎么会没事呢?你知道胃痛有可能是胃出血、胃溃疡、胃穿孔、胃癌……”
  他看着我笑:“还有什么?”
  我不是很确定地说:“胃破掉?”
  我有加重语气说:“不管啦,我们快去医院,你有可能下一秒就会死的!”
  他忽然伸手过来推一推我的脑袋,笑着说:“你是医生还是我是医生?”
  我对他突如其来的好心情深感不解以及困扰,只是一再确认他的胃不会破掉这件事,他也一再对我保证已经没事了,最终十分无奈地表示若是他的胃有个三长两短,手术由我操刀。
  我听到他愿意死在我手上,也就安心了。
  第七章
  进入宴会大厅之前,一直走在我前面的江辰突然停了下来,倒退几步走在我身边,弓起手肘,看着我。
  我疑惑地看回他:“需要摆pose吗?有谁在帮我们拍照?”
  他瞪我,我忙眯起眼睛笑:“跟你开玩笑的。”
  说完将手伸入他臂弯中,轻轻地挽住:“电视里都有演嘛,进场都要手挽手。”
  我低头看一看我搭在他黑西装上的手,胸口忽然好像梗住什么似的,忍不住就抓紧了他的手臂。他垂眼看一看我,低声安抚道:“你就当参观拍电影好了。”
  我环顾宴会大厅,天花板垂下大型的水晶灯闪烁着流光溢彩,灯底下游离着觥筹交错的男男女女,长长的桌子铺上了香槟色的桌布,上面摆满了让我狂咽口水的食物……美食电影啊这是。
  “陈小希,别看吃的了,微笑。”江辰突然俯身在我耳边说,热热的气喷得我耳朵发痒,我忍不住瞪他。
  “微笑。”他又重复了一遍。
  我随着他的视线看去,一群人簇拥着一个有点面熟的老人正缓缓向我们走来。
  江辰半拖着我朝他们走去,我边挤微笑边问他:“哪个是你的病人啊?”
  “中间的老人。”
  我看那人红光满面,不像大病初愈的模样,又问:“他什么病?”
  “心脏病。”
  江辰话才说完,我们已经到了他们面前。
  简单的寒暄握手,我听江辰叫他张书记,这才明白了面熟从何而来,我在本地新闻上看过他,而且不止一次,结合我一年看新闻不超过十次的概率,他出现的概率必然十分之高,由此可以推出,他是一个很想红的统治阶级。
  张书记笑眯眯地看着我:“小江的女朋友?”
  我看了一眼江辰,心想送佛送到西吧,就微笑着点头说:“你好,我叫陈小希。”
  张书记也点头,这个年纪的男人多少有点慈祥,笑起来更是得道成仙的模样:“陈小姐长得真是漂亮,男才女貌啊,我本来还想着给小江介绍我孙女呢,看来我孙女福气不够啊。”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赔笑。江辰笑着接过话头:“张书记厚爱,是我不敢高攀。”
  张书记笑了一笑,突然朗声道:“各位。”
  他的声音不是特别大,却有一股奇异的召唤力,满大厅的人静了下来,朝着我们的方向看来,我挽着江辰的手下意识地收紧,他另一手伸过来,轻轻拍一拍我的手背。
  张书记高举手里的酒杯:“这是我的恩人江医生,请大家和我一起,以一杯酒感谢江医生和他的女朋友。谢谢!”
  他话音一落,我们的手中就被塞进了酒杯。
  江辰举杯:“只是我分内的工作。”
  老实说我吓坏了,我这人没见过什么世面,在我印象中我所面临过最大的场面也就是小学合唱比赛,当时我混在一群人中合嘴张嘴,脚抖得跟小儿麻痹似的。
  现在一堆人齐刷刷地往这边看,还个个社会精英、巨头权贵的模样,我想说我就一普通老百姓,今天是来看拍电影的,你们别看着我呀。
  幸好风头只是一时,大家酒喝完了就各归各位,我这才发现我一紧张都撒了满手的酒。
  只是张书记似乎还不准备放过我们,他又换了一杯酒对着我们举杯。
  “小江,结婚记得发请帖给我。”
  “请帖一定发,但是酒不能再喝了,你心脏受不了。”江辰笑着说,语气里带着医生独有的强硬权威。
  张书记竟然就笑着把酒杯放下了。我心想逃过一劫,就低头安心地盯着身上的裙子看,研究用哪个部位擦手比较不明显。
  “陈小希,去洗手间。”江辰说完这句话就被那个张书记领着不知道朝哪儿去。
  洗完手出来,我远远看到江辰跟张书记在一群人中说着什么。我犹豫了一下,觉得还是待在长条餐桌旁吃东西比较有趣,反正我来挡书记孙女的功能已经发挥了,现在可以发挥胃的功能了。
  我餐桌旁观察了片刻,发现这些食物对他们来说形同摆设,来来往往几乎没有人在桌前停留超过十秒,于是我放心地拿了个大盘子,准备从桌子头吃到桌子尾,以满足我剥削统治阶级的欲望。
  只是我才吃了四道菜,就遇到了障碍,当然不是我饱了,我对我的胃信心十足。
  面前多了一群女人,她们站在桌旁聊天,穿得自然都是很宴会,而且都我买不起的牌子。长相美不美不好说,鬼斧神工的化妆技术下,人类早就没了本来面目。
  由于桌子是靠着墙摆的,她们这么一站,一付要到天荒地老的样子,也就意味着我有可能在宴会结束前都无法把每一样食物都尝遍,我一想到这,就恨不得放火烧眼前这群女人。
  于是我默默地绕过她们,准备先去把桌尾的菜吃了。走过她们身边的时候却被一个女人叫住了,她说你好,江医生的女朋友。
  我转身抬头,说话的女孩长得漂亮,虽然一样也是浓妆艳抹,但胜在艳而不俗,挺有几分中学世界史课本上埃及艳后的味道。而且长得老高老高,脚上还蹬一双目测超过十厘米的高跟鞋,一付不把宴会大厅的屋顶捅破就不甘心的模样。
  我对她笑:“你好。”
  她过来拉起我的手:“我爷爷这次可真是多亏了江医生。他老人家生病时我在医院照顾,江医生对病人实在是尽心尽力,那么半个月里,我几乎都没见他离过医院,真是幸亏有你这样明白事理的女朋友。”
  我承认我很明白事理,但这事还真跟我无关……
  我一手还拿着大盘子,另一手被她拉着,无奈之下只好盯着她拉着我的手,软若无骨,十指芊芊如削葱,指甲上涂了一层淡粉色,仿佛淋上一层卤汁就是上好的港式凤爪。
  她大概也发现我的尴尬,松了我的手道:“我看江医生还被我爷爷拖着,你一个人也无聊,和我们一起聊聊天吧。”
  我只好把盘子放下,装出兴致勃勃的样子听她们聊天。她们的话题我刚刚就听到了一点了,国外常春藤名校,渡假圣地,名牌……我都不是很听得懂,所以也就没什么兴趣。
  这会儿她们从谁家千金养了名字很长的名犬,谁家千金养了一匹马驹……之类的动物话题转换到食物话题。
  一个涂了血盆大口的女人说:“XX餐厅空运了一些法国松露来,我昨天才去吃过,很不错。”
  “真的么?那我明天就让我男朋友带我去吃。”
  “我听说YY餐厅的黑鲔鱼也不错。”
  “真的么?改天我们一起去吃。不过我还是比较喜欢吃神户牛肉。”
  ……
  “我若想吃松露会飞法国或者意大利,法国的黑松露不错,意大利的白松露也还可以。黑鲔鱼我不吃的,神户牛肉也只有去日本的时候会勉为其难吃一下,不过我倒是挺喜欢吃鱼子酱的,要最新鲜的鱼子酱,并且要是粒粒饱满无损的,然后不加任何调味料或其他食物,用冰镇过的玻璃碗盛着,然后用象牙勺子一勺一勺地吃。”一个柔媚的声音奇异般地让这群千金小姐们奇迹般地安静下来。
  我看向说话的女人,她懒懒地倚着桌子,似笑非笑,很美。她的美不是那种天仙下凡不食人间烟火的美,她的美具有侵略性,甚至可以说是艳俗的,是那种男人见了忍不住想入非非,女人见了恨不得泼硫酸的美。
  她穿着红花青底的改良式旗袍,旗袍并无开夸张的高叉或者低胸,但却跟长在她身上似的紧紧贴着她的□曲线,我生平第一次看到有人能穿着衣服却表达出没穿的诱惑。
  而我发现她一说话,周围的女人纷纷露出不屑的神情,甚至有人还低声说了句狐狸精。
  我一听那句狐狸精心里就彻底释然了,这才对嘛,长成这样不当狐狸精也太浪费人才了。
  也许是场面冷得太僵了,身为主人的张书记孙女张小姐突然转向我,笑着问:“陈小姐平时喜欢吃什么呢?”
  我被她问得一愣,不知道她是在救场呢,还是想让我难堪,于是就搪塞道:“我没有特别喜欢吃的,平时就随便吃。”
  “我看陈小姐刚才吃了不少东西,想必是对美食很有研究,不要藏私嘛。”
  “这样啊。”我摸了摸脖子,有点苦恼,“我觉得出前一丁的鸡蛋泡面挺好吃的,康师傅的也还行。而且我觉得泡面煮的比泡的好吃,煮的时候下个鸡蛋,最好是两个,一个弄碎了溶在面汤里,一个卧成荷包蛋,快起锅的时候才加调味料,也别加多,一点点提味就好,加点盐巴加点酱油,特别好吃。”
  ……
  死神来了一般的肃静。
  你看,非得让我分享经验吧,我都说不要了。
  第八章
  得到我宝贵的泡面经验之后,那群大小姐们忽然对谈天失去了兴趣,纷纷找借口离开。我觉得这行为不好,是一种过河拆桥的行为。
  然后我准备端起大盘子继续吃这长桌上的每一道菜,发现狐狸精小姐还倚着那长桌,她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杯红酒,她轻轻地晃动着高脚杯里的红酒,说:“你叫什么名字?”
  我左右看了一下,确定不是自作多情之后回答她:“陈小希,希望的希。”
  她朝我举了举杯,把手中晃了许久的红酒一饮而尽,然后说:“胡染染,跟人有染的那个染。”
  我左右看了一下,没找到酒可以跟她聊表敬意,只好把盘里的寿司拿起来朝她挥了挥,一口吞下,差点没被噎死,最后擦着眼角的泪跟她说:“很高兴认识你。”
  “你也不用感动得热泪盈眶。”她递了一张纸巾给我,这使我十分惊奇,主要是她手上并无任何宴会包之类的,而她身上的衣服又紧绷得如同第二层皮肤,别说塞纸巾,恐怕深呼一口气都会爆裂开来。
  我接过纸巾,擦一擦眼角:“谢谢。”
  然后她就斜靠这那桌子,看着我快快乐乐地在长桌旁来来回回地吃东西,她说:“好吃么?”
  “好吃啊,你要不要吃点?”我指一指盘子里的小蛋糕,讲完才想起她的鱼子酱理论,觉得自己真是多此一举。
  她指一指身上的旗袍说:“吃了会崩开。”
  我点头,“你那衣服太恐怖了。”然后摊开手掌,掌心中是被我揉成一团的纸巾,问:“你纸巾放在哪里啊?”
  她指了指两腿间,说:“贴在大腿内侧,还有手机。”
  我望着她光滑并没穿丝袜的腿,嘴角抽了一抽,看着掌心的纸巾扔也不是拿也不是,一想到我刚刚抹脸的纸巾是从人家光滑的大腿内侧拿出来的,我心里就那个五味杂陈呀。
  胡染染哈哈娇笑:“逗你玩儿的,真可爱,桌上的餐巾纸。”
  我摸摸脖子也跟着笑:“我光顾着看吃的了。”
  于是在她的注视之下我坦然地吃完了五十八道菜,抽了张纸巾学胡染染倚着桌子,前 凸后翘的,风情万种的,擦嘴。
  胡染染偏着头看我:“你是那个医生的女朋友?”
  我摸摸鼻子,“算是吧。”
  心里暗暗地加了句曾经。
  她把头发捋到耳后,若有所思道:“张倩容会跟你抢的。”
  “啊?”我勉强把目光从她深棕色的大.波.浪长发上收回,愣愣道,“谁?”
  胡染染的发型是我最喜欢的大.波.浪,大学的时候我就曾想去做这种发型,但那时江辰跟我说他觉得我短发的样子很清新自然,于是我就顶了一顶蘑菇短发过了四年,等到分手后我一气之下才留起了长发。现在仔细琢磨,清新自然哪里是夸人的,压根就是空气清新剂的广告语。
  她扬一扬下巴道:“张倩容,张老头的孙女。喏,现在朝着你男友走过去了。”
  我随她视线看去,张倩容缓缓朝着江辰和张书记走去,腰肢扭得像艺术体操表演的那条彩带。
  “张老头真老。”胡染染突然感叹。又若有所思的样子道,“我看也再活不了几年了。”
  我诧异地看着她,她笑了,说:“我是他的情妇你信不?”
  我说信也不是说不信也不是,只好干笑。
  她又说:“我以前是他们家的保姆。”
  我忍不住脱口而出:“那怎么……怎么……怎么……”
  怎么个半天我也找不出个委婉的词来表达我的问题,还好她好心地接了话:“怎么爬上老头的床的?只要他一个人在家,我就穿低胸睡衣拖地。”
  “这样啊……”我拉长了声音道。我实在是不知道怎么接话,说你真厉害也不是,说恭喜你成功了也不是,说你怎么这么无耻更不是……真是为难死我了。
  她似乎对我的窘态感到十分满意,娇笑个不停。
  真高兴我能取悦你……
  “你男友过来了。”她掩着嘴说。
  “啊?”我才抬头,江辰就已经站在我面前了,我忍不住称赞他,“你走路真快。”
  江辰朝胡染染礼貌地点了点头,然后看了我一眼说:“走吧。”
  说完就径自往外走,我跟胡染染挥一挥手就颠颠地跟了上去,在他背后小跑着问:“可以回去了么?宴会不是还没结束么?”
  他停了停脚步等我走到和他并肩才又往外走,边走边回答我的问题:“回去了,我明天还有手术。”
  “哦。”我跟着他往外走。
  他去开车,我在酒店门前等他,突然想起他好像什么都没吃,宴会前还犯胃疼来着,于是又想偷偷倒回宴会里去偷渡点吃的给江辰,才转身走了两步身后就响了喇叭,我转身开车门,探身进去跟江辰说:“你不是胃疼?我看你刚刚都没吃什么东西,我去给你拿点吃的,马上回来。”
  我说完转身就要往里面走,江辰在后面陈小希陈小希地叫着我,我只好又倒回去跟他说:“放心啦,里面的东西很好吃,而且都没有人在吃,我去拿点人家不会介意的。”
  “上车。”他说,手指不耐烦地敲着方向盘。
  我猛然发现重逢之后他对我常常表现出一种诡异的不耐。我可以打一个比方来描绘这种不耐,这就好比是,你养了一只狗准备养肥宰了吃,但这狗一直不长肉也就算了,它还误以为自己是宠物,缠着你撒娇,你说你能不烦么。
  我默默坐进车子,关好车门,系好安全带,笑着说:“我家在XX区XX路,你要是不方便就找公车站放我下去,我自己搭公车回去。”
  他定定地看了我好一会儿,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于是我盯着他的窗户看了许久,只觉得他的黑眼圈有点重,但这就跟牛牵到北京还是牛的道理一样,帅哥长了黑眼圈,他还是一个长黑眼圈很累的帅哥。
  我最终还是没从他的眼睛来看出个所以然来。眼睛的确是心灵的窗户,但有些人的眼睛是防盗窗,技术不够就只能扼腕。
  江辰还是把我送到了家楼下,我简单对他表达了送我回家的谢意,但他却没有对我表达我陪他去应酬的谢意,不过我不准备跟他计较。
  我下了车,要关车门时却还是忍不住再瞄了他一眼,这是当年单恋他太久的后遗症,就算在一起了四年,那四年里我还是老下意识地偷瞄他,以致他在上《眼科学》时还一度怀疑我是隐性斜视。
  他右手搭在方向盘上,左手压在胃上,皱着眉似乎凝神在等关车门的声音响起。
  我最终还是没把门关上,我探身进去,以一种哀求的口吻道:“来我家好吗?我给你下碗面吃,很快的,我十分钟就能做好。”
  他摇头:“不用了,我回去吃药就行了。”
  我一屁股坐进车里,双手环胸道:“上我家吃面!不然我不下车了。”
  江辰侧过头瞪了我一会,最后叹口气道:“走吧。”
  我笑眯眯地跳下车,带着他爬了四楼到了我租的房子。
  我给他倒了杯水就进厨房忙活了,我想泡面不健康,就给他煮了挂面,还下了两颗鸡蛋,等到我把面端出来的时候却发现他倚着沙发扶手睡着了。
  我把碗摆在桌子上,蹲在他面前犹豫了很久到底要不要叫醒他,甚至犹豫了很久要不要像电影里的演的偷亲他一下,或者用手指描绘他脸的轮廓,或者静静地看着他的睡颜泪流满面……
  最后我只是拍了一拍他的肩膀说:“江辰,面好了。”
  有些事情就像参加比赛,你既然选择了退赛,就没资格再下场,就只能忍痛观望。所以,刘翔,你奥运退赛的苦,我能明白……
  江辰眼皮动了一动,微微掀开迷蒙地看了我一眼,又闭上了。
  我只好又推了一推他:“起来,面快糊了。”
  他啧了一声,闭着眼拨开我的手,道:“别闹,我很累。”
  也许是他的语气太过理所当然,我竟隐约地觉得有几分亲昵。
  我抱着腿在地板上坐下,呆呆地看着他,或者是看着某个角落,一瞬间觉得自己可悲到如入无人之境……
  等我可悲完,抬眼见江辰已经端着面在沙发角落边吃面边看电视。电视声开得很小,但他看得很专注。
  我转过头去看了一眼电视,电视里正播着篮球比赛,一个黑人冲上去,脑门狠狠撞上正在投篮的白人的胳肢窝,白人被撞倒,在地上滚来滚去装死。
  我要是那黑人我就告那白人,胳肢窝对脑袋,这是明显的种族歧视。
  江辰把面吃完,跟我要了张纸巾擦嘴,然后就说他要走了。
  我想了想没什么借口可以留他多坐一会儿的,只好说:“好吧,你开车小心。”
  他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看我,似乎在暗示着什么,我无奈只好站起来,边朝他走去边说:“我就送你到门口吧,我穿了一个晚上的高跟鞋脚都快断了,送你下楼还得多爬一回四楼。”
  江辰倚着门口,待我走到他面前,他突然说:“陈小希,难道你就从来没觉得对不起我过?”
  我想这是个典型的反问句,反问句的特点是答案是藏在问题里的。经过短暂的分析后我断定,江辰他认为我应该且必须要觉得对不起他。只是不知道他这个问题针对的是三年前分手那件事,还是我懒得送他下楼这件事。
  我考虑了一下,觉得无论他针对哪个问题,我都是错的一方,所以道个歉也不是不可以,于是我并拢了脚跟,双手贴裤缝,准备以一个标准军姿真诚地跟江辰道歉。但江辰没让我完成这一系列的动作,他最后看了我一眼就下楼了。
  这回我倒是读懂了他的眼神,无非是讨厌、厌恶、恶心之类的。这个我可以理解,我也挺恶心我自己的。
  第九章
  过了几天,出差回来的庄冬娜打电话来致谢,大意是她知道了江辰没有对我好好表达谢意,她觉得她们家江辰不太懂事了。她的原话是:“你知道的,我们家江辰不是很care人情世故,不过这也是他的优点,I kinda like it,呵呵。”
  庄冬娜是英语专业毕业的,讲话老爱夹英文,以前网上聊天也爱夹英文,比如说:“我这个周末要出差,回来再开会”,她会打“我这个weekend要出差,回来再开meeting”。
  后来有次司徒末说她实在受不了了,就天真无邪地问庄冬娜:你老是切换输入法,不累啊?庄冬娜从善如流地改了切换输入法的毛病,司徒末对此深感欣慰。
  庄冬娜提出为了答谢和赔礼,他们想请我吃顿饭。我婉转地回绝,但可能是我太婉转了,以致她完全没能听懂我的不情愿。总之她自顾报了时间地点就把电话给挂断了。
  由于我将要被霸王硬上弓地请吃饭,所以我心情很不好,所以做为同事的傅沛和司徒末莫名其妙的被我辱骂了好几次,气得司徒末说她要辞职回家让老公养着,我针对她搬出老公当靠山这事又辱骂了她一番,最后逼着她承认自己对不起祖国对她的栽培,是丧尽天良的寄生虫。我心情才勉强好了一点。
  下班之前我接到苏锐的电话,我们在宴会后莫名其妙地成了朋友。
  那次宴会的衣服被我丢到洗衣机里,出来之后我怎么看都觉得像一团烂菜叶,于是我拎着衣服去找苏锐,他用一个长得像吸尘器的机器把衣服烫回浅绿飘逸的模样,他告诉我那机器叫挂烫机,我告诉他在我心目中那就是吸尘器。然后我们就吵了起来,他说我不尊重他,我说他大题小做,吵到吃饭点他就带我去吃饭,吃完饭我付了钱,他就宣布我们不打不相识地成了朋友。
  苏锐说他在我们公司附近办事,问我下班后要不要一起吃饭,我跟他说我要去跟江辰和江辰的女朋友吃饭。他对我表示同情,并且自愿陪我去,他说他是想去帮我壮胆,我觉得他是想去蹭饭。
  我考虑了一会儿,觉得孤身一人去见前男友贤伉俪实在有点凄凉,就捎上苏锐了。
  我们俩到餐厅时他们还没来,聊了一会儿天发现话不投机差点打起来,于是苏锐就跟服务员借了两支笔,我们各自摊开餐巾纸画图,他画服装设计图,我画插画。画完后江辰他们还是没到,于是我们就交换画作评价,苏锐说我的插画幼稚,是给小孩看的;我说他的衣服丑陋,不是给人类穿的……幸好在大打出手之前江辰和庄冬娜到了。
  “你们总算来了。”我笑着埋怨,强迫自己把眼睛从她挽在江辰手臂上的五爪移开,“再慢点就赶上替我收尸了。”
  庄冬娜笑着解释:“我说我们分头过来,可他非得绕去公司pick up 我,就绕多了一段路,sorry。”说完她顿一顿,看向苏锐道:“这位是?”
  “我是苏锐,小希的朋友,我姐和江医生还是同事呢。今天本来是要约小希吃饭的,她说约了人,我就死皮赖脸跟来蹭饭了,你们不介意吧?”苏锐抢在我面前回答。
  “Of course no,人多热闹嘛。”庄冬娜说,回头对正在替她拉椅子的江辰嫣然一笑。
  都坐定下来点完菜,突然谁都不再开口说话,场面有一瞬间的冷凝。我看向对面的两人,似乎都没有想要救场的意思,作为一个面对冷场会背脊发麻的人,我只好求救地看着苏锐。
  苏锐顺手抄起桌面上的餐巾纸递给庄冬娜,说:“我刚刚替小希量身定做的设计图。”
  庄冬娜接过,仔细瞧了一会儿赞道:“You are so talented,这衣服很漂亮很fit小希呀。”说完还推到江辰面前说:“你觉得呢。”
  江辰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点头道:“嗯,不错。”
  作为几分钟前才侮辱过这衣服不是人穿的我,面对这样的夸奖只好含泪干笑着附和。
  苏锐摸一摸头,羞涩一笑:“我随便画的。不知道为什么,小希很适合我设计的服装风格,上次江医生带她上我那儿买衣服我就发现了。不过那时我还以为他们是男女朋友呢。”
  我忙跟庄冬娜解释:“你让我替你陪他参加宴会那次。”
  庄冬娜笑而不答,倒是江辰抬头扫了我一眼,这是他进来到现在第一次正眼瞧我,我大概多年被他欺压惯了,一见他看我就忙不迭地露出讨好地笑,笑完后换来他漠然的目光就觉得我他妈的怎么这么奴颜婢膝……
  江辰的点的餐是最先上来的,七分熟的牛排在石板盘子里滋滋响着,他拿叉子挑破旁边还荡漾着的荷包蛋,蛋黄缓缓流进冒着烟的盘子,热油滋一下噼啪乱溅。江辰顺手拿起手边的餐巾纸挡住飞溅的油星,完了还用纸巾把盘子边沿擦了一圈。
  我知道那餐巾纸是苏锐的设计图,看着江辰随手把那纸揉成一团,我心里就莫名的痛快。
  苏锐和庄冬娜天南地北的扯着,我有时也搭几句,而江辰几乎是不说话的,即使话题转到了他身上,他也会不冷不淡把话题扯开。
  但这顿饭我还是吃得无比堵心,江辰虽然不说话,但庄冬娜却不时俯在他耳边说悄悄话,说时眼睛骨碌碌地望着我,似笑非笑。
  苏锐气不过,也学着俯在我耳边小声道:“她明显刺激你呢。太没品了。”
  我一掌推开他:“别在我耳边说话,恶心。”
  苏锐好脾气地笑:“难道你还会害羞?”
  我端起玉米浓汤,“你可以试试看我会不会恼羞成怒。”
  苏锐忙摆手:“我错了成不?”
  我满意地把碗摆回原位,这才发现庄冬娜正盯着我们看,笑得一脸饶有兴味。我用眼角的余光瞟了一眼江辰,他若无其事地切着牛排,沉默熟练优雅。
  他的表情突然让我想起大学时我常陪他在宿舍里用猪皮和猪小肠练习缝合和打结,他那股沉默认真劲儿总让我觉得像在看变态外科杀手之类的电影。
  “小希,我看苏锐对你挺好的。”庄冬娜笑着说,还寻求支援似的偏头问江辰:“是吧?”
  江辰用一种看诊的眼神扫视了我们一遍,不冷不热地吐出一个字:“是。”
  苏锐丝毫不知羞臊,手舞足蹈地附和着:“陈小希,你看都说我好呢,就你一人不识货。”
  我不知为何忽然失去了和他斗嘴的兴致,有气无力的回答他:“我也觉得你特好。”
  不知道是我的语气在空气的传播被扭曲了,还是苏锐耳朵里耳屎之类的障碍物太多导致声音失真。总之他似乎当真了,他先是一愣,然后忽然双眼柔情似水地盯着我,对着我羞涩地笑,脸就蛮不讲理地通红起来了。
  我吓得手脚发凉,摸着脖子说:“你无缘无故脸红什么,别对我笑,你笑得我心里发噱。”
  苏锐笑盈盈地看着我手足无措,我看着他脸上的红晕跟退潮似的神奇地唰唰退去,狐疑道:“你耍我吧?”
  他瞟了我一眼,什么都没说,低头安静地吃起海鲜烩饭来。
  他那突如其来的娇羞让我浑身不自在,像是一群蚂蚁列队从脚底板缓慢地爬上我的身体,爬上我的头皮……
  我几乎是狼吞虎咽地把剩下的意大利面给吞完,期间还差点呛到,苏锐很好心拍着我的背说:“你小心呀,别被噎死。”
  我刚想说有你这么说话的么,江辰突然开口了,“放心她死不了,面从鼻子喷出来都死不了。”
  我挥开苏锐的手,恶狠狠地瞪江辰。
  他说的是我和他第一次正式约会发生的事情。我们那时去的是学校附近唯一一家西餐厅。我当时心里特紧张,即有天上掉馅饼恰好被我捡到的侥幸,又有怕那往人间丢馅饼的人后悔了来跟我要回去的忐忑。
  我发着懵点了一盘意大利面,然后就一直埋头吃面。就在我吃得热火朝天时,坐对面的江辰突然冒了一句:“陈小希,你今晚陪我吧。”惊吓过度导致我呛得眼泪鼻涕横流,最可怕的是,一个剧烈的咳嗽让我把嘴里的面从鼻子里喷了出来……
  我看着那根挂在玻璃杯边摇摇欲坠的面条,心里万念俱灰,哭着求江辰跟我分手,并保证以后再也不纠缠他。
  江辰边用纸巾帮我擦眼泪鼻涕边安慰我说:“我什么都没看见,真的什么没看见……”
  我哭倒在他怀里。我们舍弃了牵手、搭肩、搂腰等循序渐进的步骤,在首次约会直接跃进到相拥,也算一个收获。
  后来江辰说他只是想让我陪他去通宵教室看书,因为他们很快就要考医学“四大名补”之一的《病理学》,这事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江辰攻击我思想肮脏的论据。
  我狠狠瞪着江辰,江辰冷冷瞟着我,空气中好像有火苗在噼噼啪啪的烧着。
  “不好意思,我们家江辰开玩笑呢。”见气氛不对,庄冬娜忙出来打圆场。
  “没关系,我们家小希不会介意的。”苏锐像是要帮我争口气似的说。
  ……我眼角抽了一抽,得,都成一家了。
  我想,也只有我们小时候流行的一首爱国歌曲能够解释他们这段对话中感情的亲疏程度了——“我们都有一个家,名字叫中国……我们的大中国呀,好大的一个家……”
  第十章
  吃完饭,庄冬娜以女主人的身份大方而客套地提出让江辰送我们回家。考虑了一下地点时间点以及打车的费用,我和苏锐大方而无耻地接受了这个恩惠。
  我以为庄冬娜会全程陪送我们,但没想到身为医生的江辰以其医生实事求是的办事效率,根据我们仨住址的地理位置规划了一条最省事的路线。于是在苏锐下车十分钟之后,庄冬娜也到家了,她下车前深深的看了我一眼,我把她这一眼臆想为:你离老娘男朋友远点,以及都是你这死电灯泡,害老娘不能跟男友吻别!
  当车里只剩我和江辰时,为了避免晚餐时的剑拔弩张,我只好闭上眼睛装睡。但不知道为何,车停在路边迟迟不开,让我装睡装得很不安稳。
  就在我挣扎着究竟是要死装到底还是醒来问清楚情况的时候,江辰的声音突然传入我耳朵,他说:“陈小希你少给我装死,车死火了,下去推一下。”
  由于我笃定我这辈子买不起一个车轮胎,所以我对车的品牌和构造只存在最浅薄最字面的了解。比如说,宝马是所有车里最贵的,因为它名字里有个宝字;奔驰是所有车里跑得最快的,因为它叫奔驰;上海大众是最平民化的汽车,因为它的名字很亲切,并且这个城市的计程车都是上海大众;而其它品牌的车子都是出来打酱油的。
  江辰的车子,是酱油车。
  电视里也常演车子死火,所以我坦然地接受了江辰的酱油车死火了这一事实,边下车边小声嘟囔着破车破车,死火死火。
  只是不知道是我力大无穷还是酱油车死火也死得酱油,总之我随便一推,它就腾腾腾地往前进了,搞得我连成就感都不好意思有了。
  我小跑上去要去拉开车门,却发现江辰把车门锁了,我瞬间火大,用小人之心猜想着江辰肯定是故意骗我下车耍我玩儿来着,于是就掉头就走,走得异常缓慢,走是只是为了走个气势走个自尊,不能真走,实在是这地方真不好打车。
  幸好江辰倒着车跟上来了,我琢磨着他现在不是我男朋友,难得他还愿意给我台阶下,有台堪下直须下,莫待无台空跳脚。于是我赶紧去开车门,门还是锁着的……
  我忍不住破口大骂:“我说江辰,不带你这么糟蹋人的,你要不想送我回家你就直说,你不开车门是什么意思!”
  前门的车窗缓缓降下来,江辰的头从里面探出来:“陈小希你他妈有病啊,坐前座来!”
  ……
  我摸一摸耳朵,讪讪地开了前车门,坐进去系好安全带后很语重心长地对江辰说:“我刚刚那是跟你开玩笑的,但你骂人就不对了。”
  江辰不理我,一脚把油门踩到了底,我摸着安全带一阵庆幸,幸好这安全带系得快,不然我早就从挡风玻璃飞射出去,十分钟后警察叔叔就该带着粉笔来画我的尸体轮廓了。
  江辰呼啸了一段路,大概开始想起生命诚可贵了,速度才慢慢缓了下来。我这才舒了口气,收起贪生怕死的嘴脸,换上一付老娘见惯大风大浪的淡然面孔。
  一路无言地到了我家楼下,江辰踩下刹车,“到了。”
  我边解开安全带边道谢:“谢谢你请吃饭和送我回来。”
  他只是微微点一点头,丝毫没有要和我寒暄的样子。我便开了车门准备下车,只是脚还没跨出车门,手机就响了,于是我边下车边从袋子里掏手机,踏上马路时刚好手机也找出来了,是苏锐。
  “喂。”
  “陈小希,你到家了没?”苏锐的声音含含糊糊的。
  “刚到。”我转身关车门,只是我才把车门碰上,准备跟车里的江辰摆手示意时,车就跟离弦的箭似的咻一下绝尘而去。
  “……形了。”耳边传来苏锐一大串含糊的话,我苦笑着收回悬在空中的手:“你好好讲话,我听不清楚。”
  苏锐说:“我吃着冰淇淋呢,我说我还怕江医生把你送去毁尸灭迹呢,医生杀人最无形了。”
  我撇一撇嘴:“你也太娘了吧,居然吃冰淇淋。”
  “谁说吃冰淇淋娘的!”苏锐大叫,“我爸也吃冰淇淋的!”
  我大笑:“那只能证明你爸也有女性特质。”
  “喂,讲到我爸就伤感情咯。”苏锐的声音可以听出来他也在笑,“虽然我一直怀疑他娶我妈生了我和我姐只是个幌子,我还让我姐夫把我爸抓去研究一下呢,可惜他不敢。”
  “生你还真不如生块叉烧。”我边说边在包里捣腾大楼的钥匙,“哎,你还有事么,我找不到钥匙,得专心找钥匙。”
  “没事了,你真无情,BYE。”苏锐讲话又含含糊糊的,估计又吃冰淇淋了。
  “BYE。”我把手机扔进包里,然后就着微弱的路灯翻着包,突然一辆车开来,车灯亮的刺眼,我下意识地抓起包包挡住眼睛,我以为车会很快开过去,但它却停在了不远处,车灯未灭似乎更亮更刺眼了,我努力适应了强光之后缓缓把包放低,看着强烈的光束中缓缓朝我走来的人。
  江辰。
  那个陪伴我度过最单纯最美好岁月的江辰,那个我最爱的江辰,仿佛穿越了时间的无情,宇宙的洪荒,突然又站在了我面前。
  我咬着下嘴唇苦笑,难怪警匪片里警察拷问犯人时都爱用强光照着犯人,原来那会让人瞬间想把一些封藏在脑海深处的东西倾泻而出啊。
  “陈小希。”江辰低头叫我。
  我仰头看他,强装平静地对他微笑:“你怎么倒回来了?”
  我拼命地压抑着内心深处的汹涌澎湃,拼命忽略那个不停叫嚣着你把这个要人命的死男人追回来的声音。
  他伸手到我面前,摊开掌心,“你钥匙掉我车上了。”
  “大概是刚刚我找手机的时候掉出来了。”我从他掌上拣起钥匙,“谢谢。”
  电影中那些风尘仆仆回头的男主角,从来不会只是回来送一把钥匙,我真他妈的不是女主角的命。
  江辰却未如我想象中那样掉头就走,他只是站在原地看着我,让我强烈怀疑是否应该给他鞠一个躬或者跪上一跪以表示谢意。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说:“陈小希,我很忙,我有很多事要做,你明白吗?”
  我赔笑:“明白,害你多跑了一趟,不好意思。”
  他还是不动:“你知道我不是在说这个。”
  我摇头:“我不知道。”
  他表情忽然凶狠了起来:“你非得让我说明白?”
  我点头:“说明白。”
  他是真的生气了,因为他生气时会把嘴抿得紧紧,憋出一个比笑的时候要深上些许的酒窝。我眯着眼睛端详那个在背光的环境里显得比他脸上其它部位要更暗的酒窝,心里突然有一股奇特的冲动,而在我反应过来时,我已经伸出手,用食指连戳了两下他的酒窝。
  他一定没料到我会突然有这么个动作,因为我也没料到。
  双方都没料到的下场就是,我们都非常震惊,以致他看着我,我看着他,相对无言。
  最后他干咳了两声:“你什么意思?”
  我真诚地看着他,“我不知道。”
  江辰长叹了口气,他的气真的很长。他无奈地说:“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我咬一咬上嘴唇,说:“你什么都知道你就告诉我。”
  他表情复杂地盯着我看了片刻,像是下定什么决心似的,又像是破罐破摔似的,沉声说:“跟我道歉。”
  我愣了一愣,“什么?”
  “跟我道歉。”他又沉声重复了一遍。
  我有点不可置信,你说你用这么沉着成熟的声音说这么幼稚的要求还这么理所当然,你是怎么了。
  “道歉。”他不耐烦地催促道。
  对于江辰,我总有着莫名的卑微,这份卑微使我会不由自主地对他言听计从,于是我用力地捏着手里的钥匙,小声地说:“对不起。”
  他轻轻地舒了一口气,“没有下次了,知道吗?”
  我点头,隐约觉得我们似乎在谈论的不是同一件事,事实上我们的确不是在谈论同一件事,因为江辰突然极温柔地对我笑,他说:“过来。”
  我不明就已地朝他走了两步,他俯身,吻住了我。
  那是很绵长的一个吻,非得让我形容,就是我觉得我吞进去的江辰的口水大概有一瓶铁罐装可乐那么多。
  第十一章
  我在经过了这番犹如天打雷劈五雷轰顶的重创之后,自然是不记得如何上楼洗漱和躺到床上的。
  在床上躺了至少半个小时,我才慢慢缓过来,我开始想这究竟是我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呢,还是江辰脑子抽风;是我幻想过度呢,还是江辰鬼上身……任我左思右想都想不出合情合理的解释,于是只好告诉自己说就当被狗咬了。
  回味着被狗咬了滋味我慢慢入了睡。
  第二天起来我腮帮子异常地疼,大概是因为昨晚我做了层出不穷的梦,梦里都是江辰和那个吻,为了那个吻,我们频繁过度地使用了唇舌,我觉得这样不好,我有点害臊。
  我在去上班的地铁上手机响了,我盯着屏幕上闪烁的三个字“庄冬娜”,吓得直哆嗦。此刻我万分佩服社会上的小三一族,她们该有多强大的心理素质才扛得住和正室对峙时的那份心虚呀。
  我咽了咽口水接起电话,“喂。”
  “Hey,it’s me,昨晚怎样啊?”庄冬娜的声音听起来很快乐。
  我一开口就差点把舌头咬了,“冬娜……我……那个……”
  “哪个啊?”她追问。
  我想说我对不起你,但又觉得我好像也挺无辜,于是那个了半天都那个不出来,只好快速地说:“我现在在上班的途中,地铁上人太多了,我待会儿再给你打电话。”
  说完就兀自把电话挂了,今早的地铁人实在不多,于是我话音一落这节车厢中仅有的六七个人就齐刷刷地看着我,他们的表情好像在说:看这说瞎话的不要脸,一看面相就是做小三的,肯定不得好死……
  不得好死的我灰溜溜地躲到车厢角落里给司徒末打电话,给她简单说了事情的经过,请求她以一个人.妻的身份来判断我这样罪至不至死。
  司徒末安慰我说你不要怕,像庄冬娜这样的女人最严重的报复手段也就是抓这你的头发去撞墙而已,一定不会找人轮.奸你的。最后她还让我给傅沛打电话,她认为做为玩弄了无数女性还没被抓去关的典型,傅沛一定可以告诉我要怎么处理这种游离在道德边缘的情况。
  傅沛听了我避重就轻的描述之后,口气显得很不屑一顾,他说你大清早打电话来扰人清梦就为了这屁大点的事啊,这种事当然是男人去解决,你瞎操心啥。
  真不愧是花丛中人,果然一语惊醒梦中人。
  我挂了傅沛的电话打给江辰,为了给自己充足的底气,电话一接通我就噼里啪啦道:“江辰你听着,我不管你昨晚为什么要亲我,但亲了就是亲了,我必须指出你这样的行为是非常不对的,你现在有女朋友,你这么一亲你就是逼我往小三的道路上走,我妈说了,破坏别人感情的小三都会有报应的。没错我是还爱你,但你少瞧不起人了,我坚决不做小三……”
  我停下来喘口气,发现电话那边一片安静,以为江辰在反省呢,于是决定趁胜追击道:“我说你要是觉得昨晚只是一时冲动,我也就当什么事也没发生,你要是说你对我余情未了那咱们得照着程序来,你得先跟庄冬娜说清楚了,然后你得追求我……你干嘛一直不讲话?”
  “呃……我是苏医生。”电话传来女声,“江医生不在,我看他手机响了很久,屏幕上显示的是你的名字,我就帮忙接了。”
  我顿时晴天霹雳,想到我刚刚讲的那些无耻话都落入了她的耳朵,我就很想吞手机自尽。
  我咬着牙埋怨她:“你接电话你怎么不出声呀!”
  她说:“你讲太快了,我来不及出声。”
  我想不对呀,又道:“可我明明中间歇了一会喘气的。”
  她说:“哦,那个时候我已经听上瘾了,觉得太精彩了我就不忍心出声。”
  ……
  我实在是不想使用脏话问候恩人,只能忍气吞声地说:“好吧,麻烦你让江辰回个电话给我。”
  “等等呀,我说你真喜欢江医生啊,那我弟怎么办?”苏医生很着急地说。
  我一头雾水:“关苏锐什么事?”
  她说:“我弟喜欢你呀。不如我给你出个主意,你也别当那吃回头草的小三了,挺缺德的,你就跟了我弟吧,过几年他到法定结婚年龄了你们就把证领了。”
  我隐约觉得不对:“你说什么?苏锐今年几岁?”
  她说:“17呀。他去年不肯参加高考,说要自主创业,就出来开店了,他店里的衣服都是自己设计的呢,我觉得我弟是个天才,他是个潜力股呀,你就跟他在一起吧,我们家也不会嫌你老的。”
  17啊……这孩子怎么这么显老呢。
  我无力地说:“你别开玩笑了,勾引未成年我会坐牢的。”
  她又接着规劝说:“再说了,其实我觉得姐弟恋挺好的,采阳补阴,你也不容易老。”
  ……我由衷地觉得,苏氏姐弟是老天看不惯我在人间撒欢,特地派来收拾我的。
  于是我把手机拿远了点,用漂移的声音说:“什么……啊……地铁里……信号……号……不好……我得上班了……拜……”
  我收起手机,抬头想松一口气,发现整节车厢的人齐刷刷地都盯着我看,眼神里满满的都是不齿。我下意识地张了张嘴想解释点什么,最终选择了转过身对着车厢壁。
  身后传来不大不小的对话声:“唉,现在的年轻人呀,扯谎都扯不好,周末上什么班。”
  “是您跟不上时代了,有些职业就是周末和晚上的生意才好。”
  “勾引未成年啊,应该枪毙。”
  “唉您这就不懂了,人家叫恋爱不分性别年龄身高。”
  “那干脆不分种类好了,跟鸡鸭牛羊狗恋爱去!”
  ……
  我在下一个站逃也似的出了地铁,然后坐了相反方向的地铁回家,为什么我忘了今天是周末呢……
  折腾了一个多小时我才回到家,这个时候我也累的懒得去追究那错综复杂的感情了,我决定用无限美好的假日来睡一个冗长的大头觉,我还特地把手机关了,以示再惊心动魄的恋爱,也抵不上无忧无虑睡觉的畅快。
  关了机,换上睡衣,在床上翻来覆去却总也无法平静,脑海里充斥这地铁里那些人的目光,总觉得不做点什么我死了以后一定下地狱。
  于是我爬起来开机准备打电话给庄冬娜,手指在播出按键上停留了几秒,最后还是勇气不足,只发了一条简短的短信过去:昨晚江辰亲了我,我发誓我没有勾引他,对不起。
  电话如我所料很快地响了起来,庄冬娜告诉我一个震撼的消息,她说,她和江辰本来就没有交往,她只是受江辰所托演几场戏而已,报酬是她以后上医院看病能得到亲人般的呵护。我一时不知怎么回应这件事,只好对这项交易表示惊讶,毕竟这报酬也挺不吉利的……
  最后庄冬娜问我,能不能给她介绍昨晚一起吃饭的苏锐,我告诉她苏锐只有17岁,她使用了一个“F”开头的单词结束了本次通话。
  第十二章
  挂上电话,我觉得有必要好好理清一下自己的心情,于是捧了杯茶坐在窗口,营造出我在沉思的意境。
  分手了三年,我真的没有在等江辰。我想着找一个人,也许眼睛像他,也许酒窝像他,也许和他一样喜欢喝农夫山泉,又也许哪儿都不像他……然后我们恋爱,结婚,长相厮守。我会爱他,就像爱江辰那样,毫无保留。
  而那个我没有在等待的江辰,阴错阳差地又回到了我面前,而且似乎他跟我不一样,他在等我,如果没有,我也决定要这么误以为下去,谁让他找托儿,电视剧里男女主角的托儿都是用来惹对方吃醋的,虽然他提供给庄冬娜的报酬让我怀疑他其实更可能是在帮医院拉客。
  我在心里默默把江辰塑造成一个苦苦等待我的回归和为了我不择手段的人,并且分析之下觉得这事挺娱乐,一时也不知道应该怎么来评价江辰做出这等幼稚事的智商。但江辰在感情上的智商向来不是特别高,在这方面我深有体验。
  比如说我们的初吻。
  那时我和江辰交往了大半个月,进度一直停留在牵手交流手汗这类浅薄的阶段,偶尔江辰雄性荷尔蒙多了,会亲一亲我的脸颊,很是单纯以及小美好。
  但我们宿舍里恋爱经验丰富的林晓指出这个进度相比一般青年男女的恋爱来说严重滞后,我很苦恼,认为是我自身的魅力不足,不足以让江辰为我产生男青年应有的冲动。为此我号召了全宿舍一起检验我的缺点,最后得出的检验结果是我女人味不足,而对于我们这群没出过象牙塔的人类,女人味就等同于穿裙子,最好是低胸的。
  其实这是个偏见,女人味真跟你露出两条光腿或者两片胸前肉没什么关系。
  无所不能的室友们帮我找了一条袒胸露乳的裙子,我在宿舍里显摆了几圈,她们纷纷表示有感受到女人味扑鼻而来。
  然后我就妖娆地去和江辰约会了,坐在操场边长凳上,江辰的确显得心猿意马,我觉得很有成就感,就把裙摆又往上撩了一撩,只是一撩就看到大腿上并排着几个被蚊子咬出来的红色大包,只好把裙摆又拉了回去。
  江辰跟我说他们医学系的趣事。他说上一届有几个师兄,做完实验后把羊腿偷回宿舍打火锅,吃完后整个宿舍昏睡了两天,原来那羊被打了大量麻醉;他还说有一次他们系宿舍抓到小偷,一群人围着小偷就是一阵狂揍,小偷实在受不了就装死,有人从寝室里鼓捣了个听诊器,下诊断说此人心跳强而有力,于是大家揍得更欢了;他还说……
  总之江辰突然变成了个话唠,而身为女朋友的我只好陪着笑,而且还笑得花枝乱颤,不然显得不给面子。
  说着说着,他突然问我说:“你喷了香水吗?”
  我没有,所以我坚定地摇了摇头。
  他狐疑地看着我,深吸了一口气说:“我明明就闻到一个什么味道。”
  我用力的吸了好几口气,恍然大悟道:“噢,你说这个呀,是花露水的味道,我腿上被蚊子咬狠了。”
  他将信将疑地说:“闻起来不像花露水。”
  我回想了一下,挠着脑袋说:“花露水不够凉,我还擦了些风油精。”
  ……
  他不再说话,我也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但我大概猜到他并不喜欢我身上的味道,于是悄无声息地挪到长凳的最边沿,半个屁股悬在空中。
  我们就这么僵持在了操场边的一条石凳上。
  最后他突然恼怒地说:“陈小希,你过来。”
  我想他该不是要揍我吧,我听说有一类型的男朋友,以揍女朋友为乐。但我还是边横向挪动着屁股边问他:“干嘛?”
  “给我亲一下。”他回答。
  我僵在长凳三分之一处,不知道怎么办,虽然他提出的这个要求是我的最终目标,但我还是不争气地吓傻了,我大概就是传说中的有贼心没贼胆的那种人。
  “快点。”他催促道。
  “哦。”我下意识地迅速挪到他身边,他身边的石凳有点冰凉,我僵直地挺坐着,像一块石板上再垂直竖上一块石板。
  江辰扳过我的肩膀,力度非常之大,以致我不得不哎呀一声提醒他别把我的肩膀拧脱臼。
  他说:“你哎呀什么,你怎么那么不解风情。”
  说完他就把嘴唇贴了上来,我想不带这样的啊,你不能批评完我之后不给我辩解的时间就堵住了我的嘴,你这又不是在付封口费。
  后来我问他是不是被我穿裙子摇曳多姿的模样吸引了,他说没有,你小腿挺粗的;我又说莫非是被花露水加风油精的味道吸引了,他说没有,闻起来像福尔马林;我不死心说莫非是操场上的虫子叫把你的兽性叫起来了,他说你神经病是吧;我说那究竟是为什么,他说就亲亲看嘴唇的皮肤组织和一般皮肤组织的触感有什么不同。
  ……
  我那个花瓣般浪漫的初吻梦,就这么被他无情地糟蹋了,我还不如把初吻献给路人……
  就在我懊恼着当年没把初吻献给路人和回忆着这辈子见过最帅的路人时,门铃响了,我心里跟电梯失重似的咯噔了好几下,深吸了一口气,准备端一个晚娘面孔去应付江辰,兴许还能换来他几声哀求,以弥补我年少时多年的苦追。
  只是实在太高兴了,伸去拧门把的手抖得跟拿着张两千万的支票似的。
  我哆哆嗦嗦地开了门,还没看清来人,就被一个熊抱勒得差点断了气,我以为江辰激情爆发了,欣慰地拍着他的肩膀说:“你别激动,别激动。”
  才说完就闻到一股浓烈的古龙水味道,于是用力推开抱着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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