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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美人谋》作者: 袖唐

_84 袖唐(现代)
宋初一笑道,“这你倒是说对了,现任赵侯的忍功已经练到出神入化的地步。况且,在邦交上,没有永远敌人更没有永远的盟友,只有永恒的利益。”
赵侯的“忍”还不是一味软弱的忍让,他就像一条盘踞在草丛里的毒蛇,不管是一动不动还是退缩,都是为了最后那瞬间的攻击。
面对两国联手,形势危急啊!
宋初一手指轻轻敲着软榻边,心叹,若不是件事情很棘手,恐怕赢驷也不会改变主意让她来,“这回群狼虎视眈眈盯着离石这块肥肉呢!”
“派人快马传信给义渠首领,就说秦国主将马上到达河西。另传信离石守军,加紧防范魏国突袭。”宋初一道。
“嗨!”谷寒顿了一下,问道,“国尉,既然君上有意借机除义渠兵力,若义渠再要借道,是否答应?”
再借道?义渠首领已经知晓秦国意图,再借道恐怕就是要谋离石了!
宋初一换了个姿势,歪在榻上,懒懒道,“再看吧。”
这副作态,若非谷寒了解她,真要担忧此战有去无回了。
待谷寒退出去,宋初一连忙翻个身趴在榻上,呲牙咧嘴。那伤处正在愈合本就痒痒的不舒服,今日又动的太多,可能又损伤一点,此刻的感觉真是抓心挠肝!
为了转移注意力,她只好投入想想战事。
这次赵与义渠开战,没有必要急着赶去救援。义渠人骁勇善战,兵力不多,但实力不弱,在以往与赵国的交锋中未尝败绩,这次失利主要是因为赵国几十年来头一次如此大规模开战,一时尚未反应过来而已。
秦国太早支援,自损兵力而保全义渠实力,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既然义渠还能抗得住,就让他们先扛着!然义渠不能不救,否则逼急跳墙就不好了,但也不能全救,离石要塞更不能丢……
还得仔细周密谋划一番才行!
宋初一想着想着,便忽略了身体上感受,开始在心里仔细盘算应对之策。
宋初一马车先行,从官道直奔栎阳。
宋初一心里很清楚,这一战难以求胜,只要守得离石要塞安全无虞就已经是万幸了。这么凶险的一仗,赢驷居然派年轻的赵倚楼前来应对!她不得不佩服他的魄力。
第285章 瞎起什么哄
列国之间从没有太平过,几乎每隔几日就有战事。然而,这次却是中原五年来最大规模的战争,七雄国全部没能撇清干系,牵一发而动全身,随时可能爆发一场灭国之战。
公孙衍以一人之力,撼动了列国局势。
……
次日傍晚,宋初一抵达栎阳城外便立即下令大军出发,赶赴离石。
栎阳,作为秦国曾经的都城,却十分破败。萧索零落的房屋沐浴在夕阳里,如同垂垂老者,不见丝毫生机与活力,来往行人也不似咸阳那般步履匆匆,整座城池只能从大的格局上隐约窥见都城应有的大气。
宋初一在栎阳府落脚,将将坐下,前方战事消息便传来。
义渠十五万大军在赵军全力攻杀下,五日之间还余九万死守住最后一个城池,并传信到离石,要求借道退回河西。
宋初一立即提笔写下一封信交给谷寒,“将此信秘密送给河东义渠将领,就说让他们再全力支撑三日,秦军主将一到,立即调动河西十五万守军,助他们夺回失地!”
“嗨!”
谷寒领命出去,谷京小声问道,“国尉,真打算营救义渠?”
宋初一不可置否的一笑。
谷京不懂她的意思,兀自嘟囔道,“左丞相说,义渠就是我大秦后院里的恶婆娘,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咱们可不能救。”
“这说法新鲜有趣!”宋初一端了杯水,含笑抿了一口。
“那可不。左丞相可有学问了。”谷京衣服与有荣焉的模样,末了又补充一句,“跟国尉一样有学问。”
宋初一哈哈笑出声儿,她不想回答谷京方才问的那个问题。正准备转移话题,没想到人家自己先把话题扯歪了。
谷京以为她是高兴,于是也跟着笑的很是畅快。
说完正事。宋初一服药之后去卧榻补眠。
外面夕阳渐渐褪色,暮色朦胧。
次日一早,宋初一简单洗漱之后便带黑卫继续赶路。
一路上都是紧张的前线战况,义渠那边被宋初一暂时稳住,勉力抗撑了三天,九万人一下子只剩五万,宋初一一拖再拖。义渠首领开始按捺不住了,三番五次的要求借道离石,均被秦国守军以“主将未至,不能擅自做主”为由给拒绝了。
守军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守住要塞,主将都是现成的。战事紧急,哪有再另派主将的道理?义渠首领终于愤怒,立即发兵攻打咸阳,准备学一回孙膑的“围魏救赵”之计。
宋初一并未太在意这个消息,赵倚楼这次出战,号称带了十五万兵力,其实只有五万人,咸阳守城兵力不弱,又有君主和大将军坐镇。当真要是给义渠逼到死路她才会觉得奇怪。引起她注意的是,楚国对于合纵之事态度暧昧,既不表态,也没有严词拒绝,而张仪几乎与她同时离开咸阳城,前去会见齐、楚丞相。
楚国刚刚因为合纵之事与魏国闹僵。楚王以为自己被耍了,正在气头上,魏国丞相田需下台,顶上一个公孙衍,又搞什么合纵!楚王一听头都大了,他一腔怒气还未发泄,谁谈结盟跟谁急!楚王本回绝,但观这次阵仗闹的挺大,似乎真格的要瓜分秦国,他生怕落了人后,朝中大臣又众说纷纭,他听着头疼脑涨,索性就让令尹(官职名,同丞相)全权处置。
公孙衍为了挤掉田需而从楚国下手,到头来弄丢了合纵计划里的一个重要角色,实在遗憾。
而那日张仪比宋初一还早半个时辰离开咸阳。他的连横之策,主要是亲楚、齐。三大强国联手,像渔网一样兜住,从南向北,依次灭魏、韩、赵、燕。
张仪早在公孙衍还在秦国时便已经开始行动,只是一直脱不开身亲自前往楚、齐。原来是强强联手,更容易说府两国国君,而如今秦国受难,那两国基本都是本着隔岸观火的心态,想拖他们下水,必须理由足够充分才行。
这一回,张仪秘密出行,直接穿过楚国,先到齐国去会见齐国丞相邹忌。
想到齐、楚两国丞相,宋初一就替张仪感叹。
这二人为相,都是忠奸难辨,说他们奸恶吧,他们又极有才华,并为效忠的国家尽心尽力的谋划,若说忠良,他们又敛财、残害对自己地位有威胁的人……齐相邹忌,年轻时形貌瑰丽,身材修长,是齐国有名的美男子,除去形貌不论,此人颇具政治才能,但嫉贤妒能,整治人的手段也十分高超,当初张仪去齐国时威胁到他的地位,没少受他的打压。而楚国令尹昭阳,更是险些将张仪害死……
张仪今日看似风光,但在此之前,他几乎每到一国就遭受打压,过的十分潦倒。
宋初一前世亦是如此,甚至到最后也没有像张仪一样位极人臣,因此心里对于这样的过往颇有感触,“可怜我大哥。”
当了秦国丞相也不能在曾经的敌人面前扬眉吐气。毕竟是有所求,不能卑躬屈膝,但也不能端着架子,想要做到不卑不亢,这个度很难拿捏。
车窗外烈日炎炎,四周草木繁茂,被蒸出腾腾青涩的水汽,空气里弥漫了潮热的青草味道。即使马车正停在树荫下休息,也丝毫感觉不到凉爽,外面一样闷热,宋初一下车松了松筋骨,便又返回车上准备小憩片刻。
“先生,前方是赵将军所领的军队。”谷京在车外道。
大军比宋初一后出发,但因着她身上负伤,不能骑马,速度自然比不上急行军,让他们赶超在前也是正常。更何况赵倚楼在野外生存的本领很强,知道在炎热的夏季怎样在保存体力的同时能够快速赶路。
宋初一沉吟一下,“注意他们的动向,如果能赶上会和最好。”
“国尉。”谷京有些为难,语气中又有些钦佩,“这消息是赵将军派人传来的,我们得花些时间才能找到军队位置。”
“嗯?”宋初一不解。
谷寒道,“赵将军竟将五万人马隐藏起了行踪!”
秦军号称出兵十五万,实际只出了五万,必要遮掩一二的,但赵倚楼能把五万人马藏于山林,让谷寒遮掩擅于追踪的人说要花些时间才能找到,委实不是一般手段。
“好本事!”宋初一声音里带着笑意,有毫不掩饰的得意。
谷寒听着,暗道,再好的本事不是您的本事,瞎起什么哄啊。
第286章 歹毒的计策(补更)
这世上没有人能把五万人马藏匿的毫无痕迹,对于知道情报又擅长跟踪查探的黑卫来说,寻人也不是太难的事情。只是冒着炎炎烈日跋涉,任务实在艰巨。
花了一个多时辰才寻到大军位置,然而午后最热的一段时间已经过去,大军开始准备启程。
河东的战事不宜久拖,五万人马,哪有等一人的道理?宋初一再想着自己身上的伤正在愈合,跟随赶路不是自己受罪就是拖累大军行程,便让谷寒传信,大军先行。
宋初一随后,等着押运粮草辎重的队伍。
一般作战都是大军未发、粮草先行,但这次情况甚急,离石要塞又有守军常驻,屯粮颇丰,因此先行的粮草仅够行军消耗。然而河西的屯粮忽然多了五万人马的消耗,短时间尚可,若是大战爆发,一仗打上三五个月甚至一年半载,恐怕就艰难了,所以这些辎重是补给河西守军,以备不时之需。
急行军比单纯的长途跋涉更艰辛,只有白日晌午前后最热的一个时辰用来休息,其余时间都在赶路。坐在马车里刚开始的确比徒步要省力气,但一连着坐上十来天其实与徒步也没有什么分别了。幸而她身上的伤口终于不再有异样。
宋初一这些天几乎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黑卫被她指使的没一个闲着——打听赵军主将,查探义渠所占的戌城地形等等。
打听之下才发现,原来这回赵军的主将是个老熟人,正是她刚刚重生时遇上的公孙谷。
宋初一心中一动。便开始谋划起应战对策。
一路未有闲歇。
到达河西之时,晨光朦胧,耳边全是轰隆隆的水流声。
宋初一拖着酸痛的身体从马车上下来,放眼望去。大河西岸的辽阔山原笼罩在金橘色的光线中,灿烂华美如云锦一般,向着南北两侧无限延伸。最后与天穹连接。大河彷如从天际流泻,带着雄浑水声拍击险峻的两岸,在广袤的天地中浩浩荡荡的往南奔流而去。
一轮金乌忽而从东方露出头,光线骤然亮了几分。宋初一眯着眼睛看过去,正见那轮红日仿佛从大河水中缓缓升起,温和的光在某一瞬间陡然化作利芒,破开层层云雾。万道金光喷薄而出,照亮草木丰茂的河西平原,在波澜壮阔的大河水面折射出粼粼光亮。
微凉的河风带着淡淡的水草腥味,拂去宋初一憋闷了许多天的浊气,一时间浑身轻快了不少。
“河西守卫将军子庭参见国尉!”一个磁性的声音力如千钧般击碎轰隆隆的水声。清晰洪亮。
宋初一回过身,瞧见一名魁梧的玄衣铠甲武将。骤然亮起的晨光落在他身上,将那刚毅的眉眼镀上一层暖光,刹那间让他显得无比夺目。
子庭约莫三十五岁上下,是个标准的陇西人,魁梧健硕的体格匀称修长,古铜色皮肤有些糙,髭须短而根根分明,五官立体深邃。面部线条硬朗,尤其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目光锐利如芒,带着掩不去的杀戮煞气。
“免礼。”宋初一道。
“早听说国尉年轻有为,今日一见,果然传言不虚!”子庭刚毅的面容因为爽朗的笑容而柔和几分。
子庭与赵倚楼是同等官阶。是河东离石和河西守军的主将。宋初一本来忧心他会不忿临战忽然换主将,但此时观他言行坦荡,不由放下心来,笑道,“将军不需多礼,我此次请命前来,原是多管闲事,将军不要见怪才好。”
军中传两人是刎颈之交,宋初一担忧赵倚楼安危也实属正常,子庭虽在边境,但消息并不闭塞,遂道,“国尉哪里话,子庭一介武夫,却也知道军令如山,无论如何只要我大秦不吃败仗,子庭绝不会有异议。”
这番话,不言私,只言公,似软实硬。
“子庭将军深明大义。”宋初一颌首,再不说别的话。她不太了解子庭,但能看出子庭这样的人心志最为坚定,认定的事情并不是三言两语能够撼动。而且像离石这样的要塞,不可能派一个只会打仗没有头脑的人来守卫,子庭既然能成为河西守卫将军,就必定是个有头脑的人,而不是像他自己所说仅仅是一介武夫。
“国尉请入营。”子庭道。
守不远处的黑甲军立即分开一条道路,容宋初一和子庭通过。
两人边走边说战事。
“义渠军已经是第六次派人传信过来要求借道退出河东,据斥候传来消息,义渠军只剩下不足六万,军心动摇,估计就要弃城。”子庭心里很奇怪,义渠人为什么会与赵军死缠?他若是义渠主将,在毫无胜算的情形下根本不会坚持作战,直接逼到离石要塞扎营再要求借道。赵军占了地,不会对义渠赶尽杀绝,而会坐观义渠军与秦军僵持,秦军必然陷入两难。若是秦军不借道,就里应外合趁机夺取离石要塞,若是秦军不同意借道,就投降赵国,与之联手破城……
“传信给义渠军,秦军主将已至,正在点兵出离石援助。”宋初一道。
子庭愣了一下,心中所惑顿时有了答案——原来是国尉一直用计哄骗拖延!
“嗨!”子庭应了一声,转而道,“赵将军已经赶赴离石,是否需要真的出城?义渠有斥候,倘若发现秦军迟迟未动,我军意图很容易暴露。”
“要的就是暴露。通知赵将军设下埋伏,随时准备迎战,只要义渠一攻城,立即反击。”宋初一表情平静如水,轻轻吐出两个字,“全歼。”
子庭眉心一跳,再看向她温和依旧的面容时,觉得竟如此冷酷。
“嗨!”他心知这场战恐怕真能打起来,义渠人与秦人一样有血性,若是知道被耍了,就算是以卵击石,拼死也要报复。
两个命令下去,全军戒备。
河西守军在后方,气氛相对来说要松一些,站在瞭望台上,能看见大河对岸离石要塞那蜿蜒如龙的火光,隐隐能感觉到那里肃杀的气氛。
宋初一靠在榻上闭眸小憩。
谷寒进来,低声道,“国尉。”
“事成没有?”宋初一微微睁开眼睛。
“已经办好了,成不成,还得明日才能见分晓。”谷寒道。
宋初一嗯了一声,便闭上眼睛。谷寒见她没有再说话的意思,便悄悄退到帐外.
第287章 世不容君子
戌城一场血战刚刚落下帷幕,赵军中军幕府里一片肃穆,两排武将拄剑而立,中央空地上军令司马垂手而立。
啪!
公孙谷将手里的竹简拍到几上,满面怒容。
他这两年老了许多,岁月在他鬓边落下丝丝银霜,但是身姿挺拔健硕,剑眉星目,依旧是个稳重俊朗的男子。
“将军,何事动怒?”左上首的一位亲信武将沉声问道。
“先回去休息,让我静静,原,你留下。”公孙谷声音里压抑着怒气。
“嗨!”
众将施礼之后,陆续退了出去。
公孙原的眉眼与公孙谷有三四分相像,但是脸庞要瘦削一些,五官比公孙谷要精致耐看,但面相不如他刚毅稳重。
公孙谷将那份奏简扔给公孙原。
公孙原展开竹简,仔细看了一遍,才明白公孙谷为何生气——这其中的内容实在令人心堵。
先是卖了戌城的一个破绽给他们,又说到赵国近来的局势,赵国大将军已经年迈,即将退下去,未来有机会登上大将军之位的有两位,公孙谷是其中之一,而这一次正好可以派遣吕谡攻打戌城,最后竟是**裸的挑衅道:“我”会设法激怒义渠人,使吕谡有去无回,这是一个除去对手以及立下大功让己姓家族翻身的好时机,你可有胆一试?
“这消息是何人传来?是否属实?”公孙原问道。
“传信之人告诉军令司马,这是秦国国尉偷偷传来。”公孙谷咬牙切齿,“此人竟知道那名军令司马是我亲信。我们赵军之内恐怕有秦国斥候。”
公孙原沉吟道,“听说秦国请墨家秘密训练暗卫,如此看来,恐怕是真!如果真是宋怀瑾传来的消息。这一箭双雕之计也未尝不可用。”
“你说可行?!”公孙谷怒视他,冷冷道,“吕氏世代为赵国武将。吕谡更是赵国忠臣,我岂能因一己之私残害忠良!再说这个宋怀瑾是个言而无信的卑劣小人,他的话能有几分可信!”
公孙谷第一次遇见宋初一时就被她骗的团团转,后来在赵国,他冒险放她出城,结果她竟然一去不返,让叛军攻占都城!
“大哥!”公孙原压低声音。眼中血红,“你忘了我们氏族的荣辱兴衰都还握在丞相手中吗!你就眼睁睁看着族人性命若蝼蚁般?你想想母亲,想想妹妹,想想因你而死的父亲!”
春秋时期小国林立,许多小国被吞并灭亡之后。公室家族为了纪念曾经的尊贵,后代便以公孙为氏。因此不管是哪个小国公族,都能是公孙氏。
氏只是用来区分贵贱,姓才用来区别家族,赵国丞相公孙丕姓姜,公孙谷的姓己,是完全不同两个的家族。
像他们这些公室后代,更重视家族——国可灭,族不可灭。然而因为公孙谷被小人算计。三年前的一战失利,连累了整个家族,公孙丕趁机控制己姓家族打算留归己用,于是出手救了公孙谷,却让其父抗下所有的罪责,在大殿上自刎谢罪而死。
如今唯有快些取得赵侯信任。登上与公孙丕对等的大将军之位,才能挣脱枷锁,否则再等两年,公孙丕将整个家族命脉全部牢牢攥住,更没有翻身之日。到时候己姓家族就沦为别族的仆人,父亲也就白白牺牲……
“这次机会可是我们拼尽全力得来的,以后公孙丕那头老狐狸不会再给我们这样的机会!”公孙原喉头发哽。
公孙谷颓然垂下肩,心中钝痛,此刻,他真是恨极了宋初一,恨她心思如此的歹毒,恨她将自己心底保存的最后一点傲骨都残忍践踏……
“大哥,说句公道话,宋怀瑾之前诓骗你两次,一次是为了自保,一次实是形势所逼。”公孙原将手里的竹简靠近油灯,将上面的自己烤成一片模糊焦黑,“不如连夜派人去查查这上面给的路径是不是真,倘若是真,我们不能放过这次机会。”
“那吕谡……”公孙谷闭眼。虽然吕氏与他们家族一直对立,但那是因为两个家族都是赵国将门,属于君子竞争,就算眼下与他共同竞争大将军之位,他们还是保持着良好的友谊,甚至颇有种惺惺相惜之感。
“原。”公孙谷声音喑哑。
公孙原见他这样,心中不忍,劝说的话却无法出口,“大哥……”
公孙谷起身,缓步往帐外走,“我不如你。”
公孙原薄唇抿成一线,看着兄长刹那间苍老似的背影,心头微震。他从小就敬佩兄长义薄云天,也一直以兄长为榜样,然而或许是心性原因,他总有些摒除不了的自私自利,在兄长的大义面前,他显得如此卑劣渺小……
此刻,那个一直敬仰的兄长却用这种苍白无力的口吻对他说:原,我不如你。
这世道,竟已容不下坦荡君子。
公孙原心中百味具杂。
他望着空荡荡的幕府门口陷入沉思,眼下义渠军只有五万左右的兵力,而且是连续作战,就算把他们驱逐到离石城下,对秦军也起不到什么作用!观宋怀瑾行事如此无情狠辣,想必杀个几万义渠军毫无负担……
可是真按照宋怀瑾的计谋行事,轻轻松松这灭了这几万人,赵军大捷,他们就是立下了大功!若是再趁机借刀杀人……
“军令司马!”公孙原扬声道。
“末将在!”
公孙原见人进来,起身冲他招了招手,待他近身,倾身耳语了几句。
“嗨!”军令司马低声应答,匆匆出去。
公孙原紧接着出了幕府,在军中找了一圈,最后在点兵台上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铜色铠甲融进夜色里,神色晦暗,无比压抑。
“我已经派人去查证,大哥可以有一晚时间考虑。”夜色茫茫里回荡着公孙原低叹,“不管大哥做什么决定,兄弟都绝无二话。”
“你不必在我面前如此,大哥从来都不傻。”公孙谷望着他,眼眸里映着月光,明亮却空洞,“你若真如此想,就不会在我面前提起父亲,你明知道,那是是我触不得的伤口……”
公孙原蹙眉,并不过多解释,只道,“我承认自己从不是个磊落的大丈夫,但与大哥说的话,句句都发自肺腑。”
迫他攻戌城、谋吕谡性命是真,希望他继续磊落坦荡亦是真……
公孙原心中也很矛盾。倘若今日面临这种选择的是他自己也就没有这种矛盾了,他从来都没有什么“君子德行”束缚。
公孙谷起身拍拍他的肩膀,空洞的目光渐渐被某些情绪填满,不大的笑声却十分豁达
第 288 章
黎明前一刻的黑暗中,河东草原上微风徐徐,拨弄半人高的草丛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掩藏着其中哗啦啦的异动声。
这一队人马抵达戌城下时,城楼上陡然响起一声大吼,“有敌军偷袭!”
行踪败露,赵军不再隐藏,吕谡大喊一声,“杀——”
赵军从草丛中跃起,急速冲向北门。
紧接着,城墙上箭雨纷纷,裂帛之声划破长空。
随着第一缕阳光洒落大地,战鼓声大作,一场厮杀正式展开。
河西秦军营地。
宋初一在低呜的犀牛号角声音中醒来。她没有忙着起塌,闭眸似乎隐隐能听见远处传来的厮杀呐喊声。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有军令司马禀报,“国尉,赵军和义渠开战了!”
“嗯。”宋初一缓缓从榻上起来,披起衣服走到外室,“子庭将军知道此事了吧。”
“知道。”外面的人答道。
“忙你的去吧。”宋初一垂眸给自己倒了杯水,心中丝毫没有计谋成功的欢喜,她从来不择手段,却也从不会因此得意。
“子庭求见国尉。”帐外响起子庭洪亮的声音。
“将军请进。”宋初一道。
门口光线一亮,一袭玄色铠甲的高壮男子携着晨光大部走进来。
“将军请坐。”宋初一漱了口,抄手看向他。
子庭随意择了一个位置坐下,脸上不掩喜色。“赵国凌晨突袭义渠,已经打了小半个时辰,恐怕用不着我们动手,义渠就全军覆没了。这样最好。”
“是啊。”宋初一叹了一声。
子庭见她没有丝毫欣喜,不由奇怪,“国尉有所忧?”
“无关紧要的小事罢了。子庭将军备战吧,魏国不会按兵不动。”宋初一道。
“善。”子庭看着宋初一平静的模样,总觉得她情绪有些低落,但既然她不愿意说,他也就不再追问,起身告辞去加紧备战。
宋初一站起来,回身看着后面一幅大地图。静静出神。
这一战持续时间不长,消息频频传来,到午时,谷寒冒着烈日返回。
宋初一黑眸沉沉,“怎么样?”
“得手了。而且是吕谡和公孙谷两人。”谷寒言简意赅的道。
这并未出乎宋初一的意料,可真正听见消息,她还是闭上眼睛掩饰种种情绪,“说详细经过。”
“嗨!”谷寒看了宋初一一眼,心以为她对谋害了两名战将而心生不忍,但据实禀报是他的责任,“凌晨开战,赵军的确依照国尉的设想那样,派了吕谡率兵去打戌城。我们在义渠散布谣言煽动义渠军的情绪达到了预计作用,被围杀的义渠军绝境死战,全力针对赵军主将。”
这是两方兵力悬殊之下,弱势一方比较常会做动作之一,但通常情况下成功的几率并不高,然而义渠军中擅弓箭者众多。又加上有秦国黑卫拿强弩暗中推波助澜,情况就大不相同了。
谷寒继续道,“两军厮杀惨烈,但谋吕谡性命的事情一直都没有得手,后来我们终于抓住一个机会,不想,公孙谷突然而至,为吕谡挡下一箭……但吕谡也死了,一箭双雕。”
这件事,谷寒到现在都没想明白,强弩虽然力道比弓箭大几倍,但是以当时的距离,射死一个人都勉勉强强,绝对不可能一箭双雕!除非有人在射中之后再用力一捅,而那个人,不是吕谡就是公孙谷!
宋初一却很清楚,那是公孙谷拉着吕谡一起赴死了。他心中无法容忍阴谋害死吕谡,可是为了家族,为了那个大将军之位,机会摆在眼前,他没有选择。
所以,他以命抵命了。
谷寒抬眼看见宋初一的面容,心里将这几日宋初一吩咐他办的事情一一串联起来,恍然明白,吕谡和公孙谷之所以会死,都是眼前这个人一手造成。
一个简单却阴狠的计谋,谋杀吕谡,引公孙谷自己送上性命。
从一开始她要谋的就不是吕谡一个人的性命。
谷寒突然脊背发冷。
计谋的根本不在于多么精密巧妙,而是能够抓住本质加以利用,最高效的达到目的。宋初一便是如此,看透一个人所求,明明白白的抛出一个诱饵,愿者上钩。
这是一个公孙谷不会拒绝的机会。
“国尉……如何能确定公孙谷会自绝性命?”谷寒轻声问道。
“你会这样问,说明你不能理解公孙谷这种人。”宋初一苦笑。
她可以用很多方法,但偏偏择了一个最卑鄙的,就是要击溃公孙谷心中的支柱,告诉他,活在这世上不可能干干净净。
对于许多人来说,道德这种事情,一旦突破心里原本那跟线,以后就会越来越没有心理负担,而公孙谷恰恰不能跨越那根线。
其原因,都是因为有个公孙原!
倘若如今家族只有依靠公孙谷一个人支撑,也许再艰难他也能坚持挺过去,然而当他发觉自己的弟弟也许更适合担负起这个责任,一切便都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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