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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美人谋》作者: 袖唐

_69 袖唐(现代)
“啊?”寍丫满脸惊诧,但旋即又忙垂头应了一声,“喏。”
晚膳过后,宋初一刚刚服过药,正在思忖应对流言之策,去甄瑜那里讨人的寍丫便慌慌张张的跑回来。
“先生,出事了。”寍丫焦急道,“奴把先生的话说给娇娇,娇娇一听就脸色发白,连说三句‘其心可诛’,然后就晕过去了!”
宋初一一拍大腿,“怎么这么不撑气!请神医过去看没有?”
“娇娇身边的侍婢去请了。”寍丫泪眼婆娑,她至今还莫名其妙,不过是要个奴婢而已,先生的话也不过分啊,怎么就能把人气的背过去!
“走,去看看。”宋初一抬脚出门,寍丫扯了插屏上搭着的披风给跟着跑了出去。
院子里点起了灯笼,甄瑜的小院里“兵荒马乱”,远远的便听见嘈杂声和哭声,宋初一暗骂一句“一群事多的娘们”!随即在寍丫的搀扶下,加快脚步。
漫天星斗点点,有枯叶被风卷落,陇西秋意渐已凉。
魏国大梁王宫。
在苍穹繁星之下的一大片建筑,夜色中显得气势磅礴,大气之中却不失细节,雕檐斗拱,朱门镂花,无处不精心雕琢,目光随意一落,便是极致奢华的风景。
身着绮罗的宫女托着银壶玉盤如从天而降的仙女,迈着轻巧的莲步鱼贯入殿。
殿中宴客虽然不多,却不减热闹,一派歌舞升平中,只有右上首的一袭青灰广袖衣袍的俊朗青年显得格格不入。
魏王心情大好,一双豹眼微微眯起,盯着舞姬款款摆动的腰肢。显得十分惬意柔和。
一曲舞罢,魏王端起酒爵,“今日这场宴,为闵先生庆功。”
“谋之初始。尚不知结果,王上庆功之宴,闵子缓受之有愧。”闵迟端起酒爵。他从来不是个会示弱的人。虽然他心里笃定这次就算不置宋初一于死地,也必让她不能为秦所用,但屡次失利,他已懂得在势弱时如何藏锋芒。
魏王微微笑着放下酒爵,“来啊!拟寡人之令,封闵迟子缓为上大夫,迁右郎中。”
公子卬送到嘴边的酒爵微微一顿。旋即淡淡然一笑,朝闵迟拱手,“恭喜子缓。”
郎中。其基本职掌有二:其一是近侍与参谋;其二是执兵守卫。右郎中手中实权不多,却往往是君主心腹要臣。魏王一开始便给了这个么个官职,除了证明他重视闵迟。也说明他对闵迟的为人还算喜欢。
闵迟直身挥开宽袖行大礼,“闵子缓数次办事失利,王上非但不弃,反而委以重任,如此心胸,如此大恩,闵子缓非肝脑涂地不能报!”
魏王听此话,心情更愉。自从商鞅之后,那些不能归魏的“人才”一直是魏王的心头刺。他如今最喜这些士人臣服之言。
想到宋初一的《灭国论》,又听着巴蜀战况屡屡传来,魏王连续数月坐立不安。罕有人知《灭国论》究竟讲的什么,但看着这三个字,宋初一到秦国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拿下了秦国久攻不克巴蜀……巴蜀之后呢?是否就轮到魏国了?
这样一个人,既不能归己所用。就必须毁彻底,最好死的连灰都不剩。
魏王握紧酒爵,他对此计十分有把握,看来今晚,好歹能睡着觉了。想及此,再看闵迟就越发顺眼起来。
*** *** ***
咸阳那边,宋初一所住的院子里却才刚刚闹起来。
甄瑜被扁鹊施针救醒,昏昏沉沉中居然“恍然大悟”,想到大哥安排自己来这里的初衷是为了撮合自己和宋初一,谁想这个贱婢竟然早就爬上了宋初一的床,却还借机故意来挑拨自己与宋初一之间的关系!
这阿禾不是奴隶,若是宋初一以后高爵大官,只要大妇首肯,做如夫人也不无可能。她如此做分明就是想踹开自己,借力往上爬!
纵然她心中并未属意宋初一,但自己侍婢利用到这个地步,让她感到心寒和震怒!
“我自问待你不薄,你……你这贱婢!竟妄图害我!”甄瑜怒视匍匐在地上的阿禾,气的浑身发抖,但出于教养,骂人也就这个程度了。
阿禾虽不知究竟发生什么事惹得甄瑜动怒,但不影响她喊冤,“娇娇,奴冤枉,奴冤枉。”
蠢货!连事儿都闹不清楚,喊个鸟冤!
一旁坐着听热闹的宋初一顿时没了兴致,就这程度,她也懒得下狠手摧残娇花。
“时候不早了,妹子先歇着吧,明早再处置。”宋初一面露疲色。
“先生……”甄瑜扶着侍婢的手站起来,“此女乃是忘恩负义之辈,恐害了先生,只能拖出去卖了。等大哥回来,我让大哥寻几个娇美的越女给先生。”
这阿禾模样娇柔温婉,与越女形貌相近,甄瑜便以为宋初一是喜欢这一类的。
阿禾一听这话,认为是宋初一开口要她,甄瑜却以为她存心勾引。当下脑子一蒙,竟扑到宋初一脚边,“求先生与娇娇说说,不要卖了奴,求先生……”
她哭的梨花带雨怜煞人,若是寻常男子非要心软不行,但她忘记宋初一根本看不见。
此举倒是让她坐实罪名,彻底的惹怒甄瑜,“来人,现在就把这贱婢扔出去!”
一个大力的婆子立时就拿着绳子进来,将阿禾捆了,嘴巴一堵便拖了出去,手脚利索的很。
“阿瑜今日失态,向先生赔罪了。”甄瑜蹲身行礼。
“嗯。”宋初一淡淡颌首,漠然评价道,“与个婢子置气,闲费口舌,的确有失风度!”
听着她不带丝毫情绪的声音,甄瑜微微打了个冷颤,心里油然而生的不是怨怼,而是畏惧。她总觉得宋初一此时的模样,比师父平时板着脸训诫的时候还让她害怕。
待宋初一出门,甄瑜转身便扑到榻上呜呜痛哭起来,身旁侍婢的温言劝慰不仅没让她宽心,她心里反而越发觉得委屈,眼泪止不住的汹涌。
她真心待身边的人好,却得了这样一个结果……
哭了一阵子,侍婢见她渐渐没了声响,心头一惊,连忙伸手去弹鼻息,发现只是昏睡过去,才微微松了口气。
宋初一回房躺在榻上,听见那边呜咽的声音停了,才松了口气,翻身安睡。
她娘的这叫什么事儿!自己要死了,还得去安慰哭丧的!
破局……破局……
宋初一倏地坐起身来,摸索着到几前坐下,摸了一卷空白竹简,开始刻字。
寍丫听见咔哧咔哧的声音,还以为是老鼠,点了牛油灯进来想惊跑它们,猛然看见几前坐了一个披头散发的人,手上一抖,灯咣啷一声掉落。
在光亮熄灭的一瞬间,寍丫总算看清那人是宋初一,不禁吁了口气,“先生大半夜的在刻什么呢?”
“你先睡吧。”宋初一道。
第234章 身陷生死局
寍丫能简单分辨宋初一的情绪,见她语气不容置疑,不敢再劝,只能应了一声,退到帐外。
宋初一摩挲着竹简上刚刚刻下的字迹,微微皱眉。
关于流言之事,现在该传出去的都已经传遍秦国,就算全力收拾,也非一两日能见效。
想破这一局,关键不在于敌人是谁,而在于宋初一本身。现在除了赢驷和她,没有人知道《灭国论》的言论主张和具体内容,宋初一只曾经在卫国透露寥寥几句,在场的人也很少,她从未正式宣扬自己的学术内容。这就是破局的关键。
不管对方的后招是什么,宋初一现在必须弄出一套新的《灭国论》。她知道这新的内容根本不能让所有人信服,但是大争之世,谁人没有野心?只是不能让人抓到实据,从而加以攻击。
这套学说虽说是为了堵住众口,但内容必须得有真材实料才能起到作用。
只需区区三千言,但得字字珠玑。
一夜过去,窗外光线渐亮,宋初一浑然不觉。
“先生?”寍丫已经是第六次进来,“已经天亮了。”
“别烦我,该干啥干啥去!”宋初一扔下刻刀,揉着酸痛的手腕道。
寍丫偷看了一眼宋初一的脸色,见她面上并无怒气,知道只是烦自己扰她思绪,便不敢再劝……可神医再三嘱咐,必须得好好休息。
在门口踟蹰了一会儿,寍丫决定去寻扁鹊问问这般熬夜是否有碍病情康复。
她刚刚抬脚,却闻屋内宋初一唤道。“寍丫。”
“嗳。”寍丫响亮应了一声,又返回屋内,“先生有何事吩咐?”
“过来。”宋初一摊开一卷空白竹简,将笔沾上墨。摸着竹片之间的缝隙写下一行字,“你看我这字写端正吗?”
宋初一之所以刻字,是因为可以摸着痕迹不容易乱。但若是这么刻下去,不仅慢而且辛苦。
“这个……”寍丫不识几个字,但端正不端正还分辨的出,她看过宋初一以前写的其竹简,再看就难以入眼了。
宋初一听她吱唔,便知道写的不怎么样。
“那这些呢?”宋初一将刻的字摊开。
寍丫仔细看了看,“这个倒是很端正。与先生之前刻的没有太大差别。”
“唉!”宋初一长叹一声,“怎么会这样呢!”
“先生先用些饭吧?”寍丫道。
宋初一点点头,不管怎么样,这杀身之祸的刀子利刃还未逼到颈边,自己不能先倒塌了。养护这副身子也刻不容缓。
洗漱过后,用了些清淡的谷食,不多时,扁鹊过来施针。
“怀瑾昨晚没休息好?”扁鹊扁鹊自那日与宋初一把酒论道之后,对她就亲近几分,自然就改口喊她的字。
“前辈可真不愧为神医。”宋初一想到扁鹊的耳提面命,不禁有些心虚。
闻言,扁鹊皱起眉头道,“莫说老夫是医者。便是寻常人一看你这脸色也知道。你若是不想好,趁早同老夫说,免得白费一番周折,将来还毁了老夫名声!”
扁鹊倒不是个特别古怪的老叟,喜好也与寻常人没有两样,只是尤为讨厌不听话的病人。若非是国君亲自请他来看诊,宋初一的性子又合他脾气,遇上这等拂逆医嘱的病人早就甩袖走人了。
宋初一笑眯眯的道,“前辈名声乃是巍峨大山,我这副小身板哪里推的倒?只是……”她顿了一下,苦笑道,“我最近身陷生死局,若是不能破出,恐怕不仅这双眼,连这条命都要到头了。”
“既是绝境,老夫也不阻拦,不过你要保证每日至少睡三个时辰。”扁鹊的语气不是商量而是告知。他除了病人的病情,别的什么也不关心,更不会多问。
“好。我一定听话。”宋初一满口答应。
门外,坚禀报道,“先生,公子疾来访,说是有急事。”
扁鹊正要施针却被打扰,面色颇为不愉。
“前辈……”宋初一以询问的口吻道。这一施针,前前后后加起来至少要大半个时辰,能等那么久吗?
扁鹊语气平淡,“此时乃是施针固穴最佳时间,片刻耽误不得,是治病还是谈事,你自己选择。”
宋初一抿唇,她有预感,只要自己现在选择去找樗里疾,扁鹊便不会再管她的病了。
在医术上,扁鹊是一个极度追求完美的人。
这段时间,他无论是配药还是煎药全都一手包办,从不假手他人,并且连她每日的吃食、作息等等全部都有极为详细的交代,他如此认真负责,就是努力要把这八成的把握提高到九成乃至十成。所以扁鹊打心底里排斥那些不配合的病人。
“我一边议事一边接受施针,前辈是否会受影响?”宋初一只能想个折中的办法,既然樗里疾说是急事,必然就是十万火急,而且必然是关于她的!樗里疾不是个虚张声势之人,若是有别的麻烦,他无论如何亦不会在她养病其间叨扰。
“我能受什么影响!”扁鹊拍案怒道,“往日我施针之时哪次不是让你宁心静气?既然是急事,你能波澜不惊的受针吗?”
“我能。”扁鹊话音方落,便听见宋初一平静的说出这两个字。
扁鹊愣住,居然忘记了一腔怒火。
宋初一缓缓道,“近来每个消息对我都至关重要,我大哥是个能抗事之人,但凡能解决的便不会在我病中相告。我既诚心想医好眼疾,奈何也不能误事,倘若前辈能不受干扰施针,我亦必不动心神!”
还是第一次有病人说出这样的请求,扁鹊对自己很有把握,可是……
他不能容忍自己在行医期间发生任何差错,然而看着宋初一那双如清潭无波的眼,他沉默了片刻,竟是妥协了,“唉!”
扁鹊将针袋取过来,一边擦拭银针一边道,“老夫把几十年的声誉、医德都赌在你身上了。”
宋初一呵呵笑道,“有如此两座大山镇我心神,除非天崩地裂,否则哪能动我半分?”
扁鹊这样说,不过是想给她施压,让她不要冒险,谁知道这样也能让她顺杆子往上爬。
只动思绪不动心绪?扁鹊没有想象过,要知道,思绪与心绪息息相关,寻常人但凡思虑事情,就极难守得住心神。
“去请公子疾过来。”宋初一扬声道。
“喏。”坚应了一声。
“罢了!老夫晚节怕是要毁在你这后生手里!”扁鹊叹道。不知是出于对外隐瞒,还是根本忽略宋初一是个女人,扁鹊常常“后生”、“后生”的称呼她。
听见“晚节”二字,宋初一瞬间本能的发挥了五岁时对词语的理解能力,不禁扁扁嘴,心道,我对您的晚节可不怎么感兴趣……
扁鹊自是不知宋初一这番腹诽,仔细把针准备好。刚刚开始施针时,樗里疾便到了。
樗里疾进屋便愣了一下。
“出了什么事,大哥但说无妨。”宋初一道。
樗里疾亦略通医术,虽不会针灸,但明白其中紧要,“你先安心,我稍后再说。”
扁鹊不理他们说些什么,自顾专注施针。
宋初一不能做过大动作,只含糊道,“既让大哥来,便是无碍于施针,大哥权衡便是。”
这件事情的确已经火烧眉毛,要不然樗里疾也不会一散朝会便快马加鞭的冲到这里。
方才急匆匆过来,满心是事儿,竟是没听说宋初一正在就诊,否则也不会让坚传话。
略略一想,樗里疾觉得宋初一现在得守心神,说出来也没有什么太大作用,也不是等不了这一时半刻,于是便找了个不影响光线的地方站着等。
他没有说,宋初一也就没有再问。
樗里疾看着榻上那个骨瘦如柴的人,心里便涌出一股说不出的情绪,怜惜她受难、赞赏她的才华和魄力、高兴自己没有看走眼……
不可否认,在卫国时,樗里疾主动结识宋初一并施恩于她,首先是抱着为秦国揽才的心思,再者是出于自己本就爱才、惜才,尤其当时见到宋初一不过才十六七岁,如此年幼博学,加之性子爽利,心里更是稀罕。然而随着逐渐深交,他不仅为她惊采绝艳感叹,更为她洒脱不羁的风姿折服。
在樗里疾心里,宋初一既是知己又是妹子,更是携手共同成就大秦霸业的同僚!而非一个需要时时刻刻保护的弱女子。所以事关宋初一本人的安危,他不是瞒着她自行解决,而是会想到与她商量。
两三刻过去,屋内落针可闻。
外面响起轻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便是坚恭谨的声音,“先生,君上召上大夫议事,使者正在门外等候。”
“怀瑾……”樗里疾沉吟片刻,心知此事目前恐怕还真的只有宋初一能解,必须的让她早做准备。
“嗯?”宋初一应声。
罢了,反正就算出了什么问题,也不至于要命,他说的可是件要命的事儿,“山东诸国流言暴起,四处疯传怀瑾的《灭国论》,整篇六千言,字字都是残暴逆天之言论,短短十余日,竟是引得天下哗然,百家均有口诛笔伐之势,墨家巨子今早已亲至咸阳拜会君上,质问君上为何用此等……此等……唉,如今时间尚短,其余各家还未至咸阳。”
饶是扁鹊向来专注,乍闻此言依旧心中大震——如此之大的一个生死局!九死一生!
第235章 清寰宇之心
就在事情开始时,宋初一就已做好心理准备,对方一心一意要置她于死地,又怎么会散播言论之后就罢手?她已经预想无数个最糟结果,因而此刻听了这个消息,的确不至于有什么心绪波动,“大哥只管放心,《灭国论》是道家庄子一脉的《灭国论》。请将此言转告君上。”
道家主张什么?无为、清心寡欲……
老子的道,大致分为两种,一是修身之道,二是治国之道,无论是无为而治还是小国寡民,都与家、国、天下息息相关;稷下学宫的黄老道学派将这后者发扬光大,成为相对而言的“实用派”;庄子的道,主张天人合一、清静无为,摒弃荣华富贵、权势名利,在乱世之中守心如一,求的实是人性之道。
在这大争之世中,每个人都力争上游,百家争鸣也都积极表达治国之策论,就连老子和黄老道学派亦有涉及此类,惶惶世间,却只有庄子逆流而下,欲图脱世间一切束缚,追求思想的自由。在此时大环境看来,固然逍遥洒脱,却也不免有些消极心理。
“大善!”樗里疾俊逸的面上总算露出一丝笑容。
扁鹊不放心的探了探宋初一的脉象,发现果然并无异样,不由暗叹:年纪轻轻便有这份定性,当真是奇事一桩!
施针顺利结束,宋初一又敛容认认真真的同扁鹊致了一回歉。
扁鹊第一次遇到这样想撒手却又不忍撒手的病人,内心实在很纠结,但既然妥协一回。也就不惧第二回,就当……是给她梅花酒的报答吧!
接着两日,樗里疾都不曾过来,宋初一半刻不休的刻字。连用食都是草草了事。
扁鹊看着,终究忍不下去了,与她掏心挖肺的谈了一席话。其中大意是:老夫对你这种不遵医嘱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你好歹也要考虑一下老夫的心情,是不是?看着你这样,那八成把握显然就降了两成,老夫不能眼见你成为自己人生中的污点!
宋初一耐着性子听完,很是诚恳的劝慰道,“白璧微瑕嘛。即便怀瑾变成一个小污点,也掩盖不了璧玉光华,据闻那和氏璧也并非没有丝毫瑕疵,可见在这浑浊世间,人来世上走一遭。大抵都要染上纤尘的。怕是上苍亦觉得前辈高洁的有些逆天,故而才给您添点堵。道法自然,前辈尽人事听天命吧!”
这话听起来实在不对味,但又似乎很有道理。
扁鹊是个独独对医术执着并苛求完美之人,这与道家顺应自然的说法正相悖,可他也是真心推崇喜道家淡薄!
他平时并未意识到自己竟然自相矛盾,此时被宋初一挑出来一说,竟是被绕了进去,兀自闭门悟道去了。
“呼!”宋初一摊在席上。手腕的酸痛和指尖刺痛传来,让她一动也不愿动。
躺了一会,宋初一爬起来,伸手摸到放在几旁用来覆眼的黑绸带把手缠起来,摸了刻刀正要继续,忽而察觉到身边轻微的呼吸。想也不想便用手中刻刀挥了过去。
手腕被人握住,那边传来一个冷冷的质问声音,“弑君?”
宋初一故作一惊,抽回手,忙行了个大礼。
“起来吧。”赢驷淡淡道。尽管他是君,不报而入也是不对在先,所以就算明知道宋初一是刻意而为也不能反过来怪罪。只能吃个哑巴亏了。
宋初一心道,难不成白刃又被下药了?那头圆毛小畜生本来就时不时的犯傻,药用多了会不会直接傻了?
赢驷拿起几上染血的竹简,目光落在她的指头上,“多久能完成?”
“依着这个情形,就算我脑中有一篇文章,没有个七八日也刻不完。”宋初一顿了一下,问道,“君上可知有谁会模人字迹又值得信任的?”
“明知故问。”赢驷站在她对面,抄着手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你口述,或用笔写下,我来刻。”
想当初赢驷造假国书都能唬得住人,仿人字迹这等事情更是不在话下。
一时半会也找不出比他“手艺”更好,更值得信任之人了,但宋初一还是例行公事的客气了一句,“岂敢劳烦君上!”
“少废话!”赢驷将竹简扔在案上,弯腰将笔沾了墨汁,但看见那指头上的伤口,眉心微微皱起,修长的手指挑起垂落的绸带,手法利索的把伤口包扎上,顺势又将笔塞了过去,“写!”
宋初一干干笑了两声,摸了一卷空白竹简铺在面前。
赢驷这人干脆利索的程度令人咋舌,如非必要,能直接暴/力解决的事情绝不曲折迂回,能一个字表达事情绝不说两个!宋初一腹诽,要不是他那张脸,就这性子半点都不惹人爱!
宋初一提笔,在竹简上写下一段已经想好却还没来得及刻下的内容。
赢驷固然也能仿笔迹,但在时下,一般重要的问卷底稿都是用刻的,一个人珍视的学术论言,即便先用笔写下,随后也会刻出来。
“君上,膳食准备好了。”外面卫士禀报道。
“进来。”赢驷道。
“喏。”卫士推开门,寍丫托着一大碗面汤进来,小心翼翼的避着赢驷远远的端到宋初一面前,“先生,用晚膳了。”
“君上用过晚膳了没有?”宋初一问道。
“嗯。”赢驷淡淡应了一声,下令让宋初一挪窝,“坐一边去。”
寍丫连忙把面汤端到另外一张小几上,给宋初一扑了席子,扶她做了过去,动作麻利比平时快了几倍。
从寍丫开始说话起,宋初一便听出她在颤抖,她怕赢驷。这是庶民对君权的敬畏。也是惧怕赢驷本身的严肃冷峻。
“我手伤了,伺候我吃饭吧。”宋初一道。
寍丫泫然欲泣,她现在抖的连箸都拿不起来……眼见宋初一等着,不由自主的偷看了一眼赢驷。
那边年轻君主正伏案刻字。一袭玄色广袖华服显得低调威严又不失贵气,头发整齐束起,未扣高冠。刀刻般硬朗的侧脸在夕阳光下显得略微柔和一点。
寍丫见他专注于手下的刻刀,悄悄吁了口气,强自镇定下来,用还在微微颤抖的手握起筷箸伺候宋初一用膳。
宋初一慢条斯理的用完膳,终于放了寍丫。
“这句‘天地之间,有人则争,有争则乱’之后再加一句‘乱不可以鞭朴治也。则有兵’,似乎更为顺畅些。”赢驷抬头看向宋初一。
宋初一略微理顺一下,“天地之间,有人则争,有争则乱。乱不可以鞭朴治也,则有兵。兵者凶器也,不可妄用,则有法……是我疏忽了,君上看看前面还有哪里需要改动?”
宋初一心喜,将之前刻的一卷取出来,请赢驷观阅。
天色渐晚,赢驷令人进来点上灯,两人将前半部分仔细斟酌了一番。之前的内容。因着宋初一思绪很快但刻字速度慢,能够在脑海里反复斟酌许多遍,倒没有什么不妥。
赢驷不曾想到,宋初一竟然能够短短时间就写出如此令人惊艳言论,从手法和叙述方式都颇有庄子之风,更难得的是。她也有如庄子一般瑰丽的想象力和吞吐八荒的气势。
赢驷不知这些东西并非短日之功。事实上,庄子都不可能如此迅速的写出这样的文章,宋初一又怎么能?
她幼时对文字的理解常有偏差,庄子便让她三日交一篇文章,不限内容,不限字数,十余年来积累了很多。后来云游时遭遇变故,沦落到衣食不济的境地,那三年虽短,但着实历经煎熬,不仅是身体承受饥寒交迫,几度徘徊生死边缘,心理上更是遭受重重打击……
那时候她已经能切实体会,师父追求的精神自由其实是对这个世俗的绝望,她自己亦迫切的想挣脱束缚,因此常常写一些理想化的东西宽慰自己,抑或说麻痹自己。
她最终也不明白师父是否得到了大解脱大自在,但她一方面淡然,一方面却生出了比旁人更强烈的野心——振清寰宇的野心!
哪怕用杀戮!
这个天下已经战火纷飞,山河残破,道义、道德、情感对人的约束越来越破碎支离,那就干脆崩裂!破而后立!浴火重生!唯有在一切死亡的懵懂之中,才能开出新的生机之花。
人性,如道一般,有黑有白,看似是各种矛盾的糅合,实则一直有序而相对的存在。
君臣夜话。
一夜未眠间定了一千言。
赢驷将竹简整理好,准备带回宫去,批阅奏简的空档再重新刻出一份正式的。整理好之后,他推窗看了看天边鱼肚白,“这个死局,你打算如何破?”
对方既然有备而来,恐怕光凭这新的《灭国论》,不足以脱险。
“宋怀瑾光明磊落,谁能以阴夺阳。”宋初一一副要邪不胜正的模样。
赢驷微微侧脸看她,无声微笑,语气却如寻常没有多少差别,“莫糟蹋那几个字!我走了,回头令人给你送那份《灭国论》。”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恭送君上。”宋初一挥袖行大礼。
“嗤!”赢驷看了窗外一眼,发出一声嘲讽,亲自拿着那两卷竹简大步出门。
宋初一莫名其妙,心想自己这礼行的有什么不规矩的地方?还是不够心诚?她彻夜费神,即使以前积累深厚,也架不住要熬夜弄出个新的框架,此时什么都不再想,拖着疲惫的身体趴到床榻上,须臾便昏睡过去。
寍丫缩在屋角的草丛里,看那一袭玄袍的人领着虎贲卫出府,才瘫软在白刃身旁,“咱们可以出去了。”
白刃挪着屁股从里面钻了出来,等寍丫出来,一人一狼趁着天色朦胧摸回了宋初一的屋子,全然不知,想瞒住的人一个都没瞒住。
寍丫进把窗子关了,给宋初一盖上被子,又出去打水生火做早膳。
白刃凑到宋初一脚边继续睡。
赢驷回宫之后,在书房换了备用的衣物,便开始一日之始的朝会。
下了朝会,赢驷就着书案,草草用了几口早膳,令人把墨家巨子拿来的那份假《灭国论》给宋初一送去。面对堆积满案的奏简,又继续打起精神批阅。
朝中官员大批换新,纵然他看人的眼光一向极准,可是有一大部分人是接手新政务,难免会生疏,纰漏不可避免。新上任的大良造公孙衍最擅邦交与兵事,也不能熟练处理内政,再加上外战派出许多打算重用的人才,还有暂时调遣到各个郡县的人,朝中可用之人太少,眼下只有他和樗里疾两人挑大梁。而一般越过樗里疾到他案上的政务,更是个个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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