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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美人谋》作者: 袖唐

_54 袖唐(现代)
侍婢迟疑了一下,道,“先生请讲。”
“烦请转告君上,蜀之锦绣不在衣,便是蜀国不赐予华服,在下亦会留在蜀国。”宋初一郑重道。
侍婢听不出这句话有多么重要,但她是蜀王的贴身侍婢之一,知道蜀王待宋初一不同一般,便道,“奴这就去,先生稍候。”
第190章 英俊的气人
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实则包含了许多信息,蜀王的理解是:衣服虽华丽却远远抵不过蜀国锦绣盛世。
既是如此,倘若宋初一不着华服,恐怕更能令秦公难堪!蜀国也没有供宋初一美食华服,可她就是赖在蜀国了,秦蜀两国差异显而易见。
蜀王“想通”这点,便立刻下让宋初一不服华裳,并饶有兴致的遣那侍婢询问——蜀之锦绣在何处?
不过是无聊的把戏,宋初一就免为其难的配合了一下,说了几句好听的。赢驷既然收到那蜀王如此挑衅的书信,依旧低调前来,就不会在意这些。
这是一个观察蜀队结构的大好时机。
宋初一在蜀国多有不便,一举一动都在蜀王的视线之中,能掩人耳目的和司马错联系已经费了很大功夫,根本没有机会详细探查蜀队,既然瞌睡有人送枕头,何乐而不为呢?
至于耻辱,最大的报复莫过于灭了蜀国。
是个风和日丽的艳阳天。
狩猎场外有一处原本用于大巫祭祀的土台,蜀王命人连夜整修一番,作为“接见”秦公的地方。土台是为了与神灵对话而建造,自然庄重肃穆,即便年久未用,也丝毫不失气派。
场地坐北朝南,蜀王占据了左侧尊位,宋初一自是随着蜀国官员跽坐在左下首。
“秦公到!”
一声通报,众人纷纷翘首。因听说秦国新君才不过十九、二十的年纪,想必还没有什么君威。蜀王又端出这等架势,大部分人都是存着看秦公笑话的心态。
然而,随着洪钟大吕之声响起,一袭玄色华服的青年在黑甲军簇拥下缓缓向高台走来。蜀王竟是忍不住坐直了身子。
为首那个人体格高大魁梧,一张冷峻的面容,步履从容犹若龙游云颠、猛虎下山。那等气魄让在场数千人屏息,从外表根本看不出只有二十岁左右!
更可气的是,这个人的面容比之樗里疾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两人一父所生,但早前蜀王觉得秦赢家的也不能个个都俊,所以从未想过新君赢驷会生的如此英武。
想着,蜀王又觉得自己身高不占优势,往赢驷边上一站难免要气短一截。有失颜面,也有失天蜀威风,所以便稳当当的坐在了王座上,居高临下的看着赢驷趋步走上台。
赢驷倒是不在意蜀王的无礼,微一拱手。“赢驷来迟,蜀王见谅。”
蜀王见赢驷如此给面子,他又极会做戏,笑容便十分热络起来,“秦公多礼了,请坐。”
这次参加狩猎的都是蜀国精锐军队,总人数加起来竟有一万五千人之多,这样的人数,几乎可以在半天之内把眼前那座山小上所有的飞禽走兽都杀绝。蜀人极度信奉鬼神。每年祭祀山神、水神各种祭祀活动多不胜数,自不会做触怒神灵之事,因此经过大巫占卜,预测狩猎一个时辰之内为好。
蜀王侧头向身边的侍者说了几句话,那侍者躬身应了一声,下了土台。到宋初一身边,“先生,君上请您上去。”
宋初一心中苦笑,知道这是躲不过给人当一回弓使,便只能起身跟着上去了。
“恐秦公来天蜀语言、风俗不通,特请了我国道家高人宋子为公解说。”蜀王笑盈盈的介绍宋初一。
赢驷转眼淡淡的看了宋初一一眼,面无表情的微一拱手道,“既然是蜀王一片好心,赢驷拜谢了。”
在宋初一的印象里,赢驷似乎天生就是一副冷面孔,不过眼下这番动作看在蜀王眼里可非如此。
蜀王认定赢驷不悦,脸上笑容更盛了几分,也不问赢驷的意思,擅自在他下首给宋初一赐坐,却是把张仪都挤到一旁去了。
但是蜀王倒是没想到,宋初一脸皮也的确够厚,坐下便十分“尽责”的为赢驷讲蜀国的民风民俗。赢驷是携谋而来,面上虽不动声色,耳中却十分留意宋初一说的话,那些听起来很寻常的风俗习惯,在作战中也未必没有用处。
蜀王原本还想拿几句话讥讽赢驷一番,但见眼前两人都一副不咸不淡的模样,顿时感觉兴致缺缺,便把注意力放在了军队上面。
场下留了六千人演练,其余均去了山上。
宋初一见演练即将开始,立刻直身冲蜀王道,“王上,怀瑾入蜀不久,对军队不熟,君上何不寻个懂兵之人与秦公解说?”
“倒是寡人疏忽了。”蜀王有心震慑秦国,顿时来了精神,立刻找人专门解说蜀事。
赢驷见他寻了个文臣模样的人,便道,“且慢。”
蜀王怔了的一下,微有不悦,“秦公有话请讲。”
文臣能言,所说的话难免有不尽实的地方,赢驷问道,“来者是客,不知赢驷是否可以自行挑人解说?”
这话说的,让蜀王怎么应?先说来者是客,不答应吧,显得他们蜀国无礼又小气,答应吧……他挑的可是蜀国最工于言辞的文臣,万一赢驷挑个不善言辞的,说不出个头绪来,岂不是有损国威?
蜀王笑道,“我这臣子口舌伶俐,懂周语又通兵事,是最好的人选了。”
赢驷看了张仪一眼。
张仪领会,立刻起身朝蜀王行了一个大礼,竟是用蜀语缓缓道,“兵不在言,外臣观贵队气象,知必是精兵良将,何须事事巨细乎?难道贵国良将只会打仗,上不得邦交台面?”
蜀王心中一凛,这才对张仪起了戒心。他之前在行宫见过张仪一回,观他行事颠三倒四,只知道满嘴的“失礼、失礼”。便没将此人放在心上,谁知竟是个厉害的!这一句话,连捧带迫,蜀王一时竟是无应对之言。
不答应。便是得罪了满朝武将。要知巴蜀征战连年全是靠的武将打仗,而很大一部分文臣都是为蜀王一个人服务,相对之下。国政更倚重武将,可得罪不起。退一步说,赢驷要自己选择解说,本来就是小事一件,他本意是炫耀兵力,若坚持反对自己面上也无光。
“哈哈,好一张绣口。”蜀王满面赞赏。心里却是把张仪给恨上了,“那就请秦公挑选吧。”
赢驷微微侧脸向台下扫了一眼,看似随意的抬手,“就有劳那位将军了。”
蜀王有看了一眼,心中犹疑。赢驷挑中的这个人叫屠杌利。去年屠杌部族的大巫才放出山的人。
蜀国的大将军几乎全部出自屠杌这个古老的部族。蚕丛时期这个部族便以善征战闻名。不知从何时起,屠杌部族中出了什么事,致使他们从不出山谷,每隔十年才会向朝廷送出一名男子。而此人一出山便会受到君主重用,直接做为副将参战,等到现任大将军无法征战时,便会替补上去。倘若十年之内,在任的大将军不幸陨落,也绝不会再多送一个人出来。
在屠杌利之前。上一任屠杌将军已经陨落六年了,现任大将军只是普通部族之人。
这些,宋初一曾经详细打听过。不知为何,她心里隐隐觉得屠杌利会是平蜀的一大阻力。
一人之力,可扭转乾坤否?答案……宋初一也不敢肯定。
在她思索间,屠杌利已经走上台。周围的黑甲军不自觉的绷紧了身子。气氛一下子变得肃杀起来。
张仪虽不知道屠杌利的身份,但见他气质神秘,且似乎隐隐能感觉到他身上压制的嗜血之态,也不由捏了把汗,其实随便挑个武将都把蜀国的军队了解个七七八八,他没想到赢驷挑利刃。让这么一个人近身,可不是明智之举啊!
蜀王见屠杌利一出现,似乎把张仪和黑甲军都镇住了,心中不禁得意,将方才的不快丢到一边去了,反而交代屠杌利好生给秦公解说。
张仪往赢驷跟前凑了凑,夹在赢驷和屠杌利之间,“为免言语不通,在下在旁转个话。”
“不必。”屠杌利周语居然说的极佳。
“张子先下去吧。”赢驷道。
张仪迟疑了一下,依言下了土台。赢驷本人也擅武,要是真出什么事他在那里反而是累赘,还是黑甲军靠近保护更妥当一些。
宋初一顿了一下,也随着下了土台。
赢驷此行只带了张仪一个文官,右边台下座位都是空的,两人便则了视线稍好的地方坐下,既能够看见演武又能看见赢驷。
土台上面,屠杌利距离赢驷仅仅半丈的距离,倘若猛的向前一大步,便可置他于死地,初春清晨湿冷的风中,黑甲军所有人的额头上却都布了一层细细的汗。
蜀王不禁对赢驷侧目,心里不确定赢驷这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呢?还是向蜀国示诚?无论是哪一种,秦蜀目下关系微妙,蜀王自问是不会让一个秦国大将近自己身的!赢驷这份魄力和定力,如今天下间恐怕也没有几个君主堪比。
“君上是怎么想的呢?”张仪似是自语,又似是问宋初一。
“屠杌利那等武将,爱才者焉能无视?”宋初一道。
张仪莞尔,脸上条条道道显得甚为滑稽,宋初一也不禁失笑。
那边,演武场中猛然喊杀声暴起,犹如惊雷一般平地炸起,唬了宋初一和张仪一跳,两人连忙敛神看过去,却是演武开始了。
张仪凝神看了半晌,又忍不住往土台上看了一眼,虽然他明知道没有什么危险,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呢?
待张仪收回目光,宋初一也转头看了一眼,正欲收回目光,赢驷却微微侧脸,那目光有若实质,只一眼便移开。
第191章 悲乎张仪呀
蜀王对屠杌利很有信心,他虽然未必能说的花团锦簇,也绝不会丢了脸。
赢驷看着蜀军方阵演练,听屠杌利解说,偶尔出言询问一两句,姿态很是淡然,犹若面对自己的臣子一般。这一点令屠杌利颇为钦佩。
宋初一回过头观看演武。四千蜀军也算是声势浩大了,再加上没有什么严谨的作战队形,一乱起来直是让人眼花缭乱。若依常情去想,这样的军队无疑极为失败,但宋初一和张仪越看眉头越是紧拧。
蜀军单兵作战能力很强!而且隐能看出他们是分小队作战。蜀国多崎岖险要山路,这样的方式能将兵力发挥到最大限度,反而他们平时练的军阵、骑兵在山地中被局限了。
时近午时,去山上狩猎的人也已经陆陆续续返回。两国国君观看了狩猎成果,而后各自回帐休息半个时辰,再享用此次狩猎最好的猎物。
“怀瑾,到我帐中坐坐?”张仪道。
宋初一面上有些迟疑。
张仪笑道,“怎么,如今各侍其主,连话都不能说了?”
宋初一微微笑道,“那就叨扰了。”
两人相约倒也不是要说什么机密,不过闲话一会而已,但在计谋没有结果之前,宋初一依旧要留在蜀国,不能引起蜀王的怀疑,这番作态也只是演给旁人看罢了。
进了张仪的营帐,宋初一才稍稍松了口气,寻了个坐榻,整个人没骨头似的歪了上去。
张仪见怪不怪,给她倒了杯茶。
接过茶水,宋初一端详他脸上的抓痕道,“张兄的美人下手可真够狠,如此深的血痕,别留疤才好啊!”
说到这个,张仪顿时眼圈泛红。“我家有悍妇,哪敢承美人恩?这都是金戈所为!”他拭了拭眼角,继续道,“这小畜生野性未断。活生生的把我黒矛咬死,我不过同它说了几句道理,便将我抓成这副模样!忒不可理喻!”
宋初一轻咳一声,尚未来得及劝慰,便听张仪那厢一声悲呼,“呜呼哀哉!一个圆毛畜生竟欺我至此!我张仪颜面何存!?日后如何行走于列国!?”
这年头一个小伤都可能导致感染死亡,更何况是抓在脸上!这不怪乎张仪悲愤。的确并非小事。再加上医者给开了小半个月的药,苦的他几乎连胆汁都要吐出来,心中更是郁结。
“张兄。”宋初一放下茶盏,缓声道,“金戈可是一头未满一岁的狼崽,你总不能用圣人言去制止婴儿啼哭吧,人尚且如此,何况畜生?”
“怀瑾。张仪命苦啊。”张仪未接她的话,兀自感伤,竟是真的流出泪来。长叹一声道,“家有悍妻,中年无子,半生凄苦,如今养一只畜生都敢骑在我头上作威作福,悲乎张仪!悲乎张仪呀!”
其实张仪何止家有悍妻,他的父母、兄长一向严厉,嫂子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师父鬼谷子也是个一向爱欺负人的主,不过那些都是长辈。他自然不能说他们什么不是。
宋初一抬袖掩了掩不太厚道的笑,语气怜悯的道,“昔日见张兄风姿翩翩,不想竟有如此苦楚。”
“怀瑾见笑了。”张仪掏出帕子抹了一把脸,嗡声道,“在外行走。自是得顾全我辈体面,我却是未曾把怀瑾当做外人,一时伤怀,难免有些失态。见谅啊!”
“哪里,若能为张兄分忧,怀瑾甚幸。”宋初一这句话的确是发自肺腑。两人初行走于列国时,都是受尽苦难和侮辱,几度徘徊生死边缘,总有几分同病相怜。再加上那次遭狼群袭击,也算同生共死过,彼此之间自是比一般淡如水的君子之交更深刻一些。
张仪敛了敛形容,才问道,“白刃如此听话,不知怀瑾如何教养?可否指点一二?”
都到这个份上了,张仪却并没有把金戈还回来的意思,倒也不是舍不得金戈,而是他性子里便有一股韧劲。用一个词形容,便是百折不挠。倘若他审时度势认定可行的事情,拐上十七八弯也得做。
张仪和宋初一有不少内在的共同点,其中这一点最为一致。
这边两人说的兴起,那边蜀王营帐却是大笑声不断。
宋初一和张仪的对话被人绘声绘色的学给了蜀王和几位大臣听。
“没想到这张仪也是个妙人,不如把他也弄咱们蜀国来!”蜀王笑道,对张仪的厌恶一下子转变成了兴趣。
几位大臣纷纷出言附和,他们心里明白,对于蜀王来说,这两个人的作用和美人也差不多,都是为了找乐子。就像蜀王自己说的那样,他太忙了,抽不出时间去争霸。
半个时辰过去,蜀国宴请秦公。
这场宴会,秦国可谓受尽了嘲讽,若不是有赢驷压着,那些黑甲军恐怕能立时拔剑拼命。
快宴罢时,赢驷提出一个要求——请蜀王允许秦国捉拿宋初一问罪。
擅自弃官,当秦国是什么?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蜀王还没有烦宋初一,再则存心挤兑,他自然不会让秦国称心,于是出言更是刻薄,气的赢驷拂袖而走。
做戏做全套,赢驷这也是为了宋初一在蜀国更加安全。
宋初一动容,但她内里本身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难免用阴谋的眼光去看待事情。然而不管赢驷是做给她和张仪看,还是为了使计划更完善,抑或一箭多雕,一个君主该放下身段的时候能放下身段,很值得尊敬。
山东列国正局势紧张,秦蜀这一场低调的会面并未及时的传入那些君主的耳中。但是这次会面,蜀国占据上风,甚至完全压制了秦国,加之秦献出的礼物也即将可以到达,使得蜀国上上下下的警惕心也渐渐放松。
只有朱恒居安思危。在宋初一的撺掇下,屡次上书说明自己的思虑,可惜他一个人的呼声太小,又没有实质性的证据,说服力不强,蜀王并未放在心上。
二月春风似剪刀。
朱恒屡屡劝谏不成,退意更浓,在与宋初一一次聊天之后,病了大半个月,病还未痊愈便向蜀王请辞,准备去岷山隐居修养。
朱恒在朝中人脉深广,蜀王早已忌惮这个弟弟,以往朱恒并不多谈国事,他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近来却屡屡插手邦交之事,反对秦蜀通商。他心中起疑,也不耐烦听他唠叨,便允了朱恒辞官,打算放其去岷山去静静心,等合适时机再接回来。
这些年来,朱恒为官尽心尽力,很得民心,他要归于岷山的消息不胫而走,数千百姓在郊外挥泪作别。
蜀王看着一案的奏简,实在头疼欲裂,他没想到朱恒一走,能惹出这么一堆东西。
翻了几卷,蜀王烦躁的将东西扔到到一边。正此时,外面若隐若现的传来乐声,竟是从未听过的曲子。
蜀王立刻来了精神,“去,查查何人因何奏乐。”
第192章 哀曲杀朱恒
两刻之后,侍者才来回话,“王上,是怀瑾先生,在王宫后头的山上抚琴。奴已经将人请到宫外,王上可是要见见?”
内侍能跟在一个喜好变化无常的君主身侧这许多年,显然是很有些手段,他对蜀王心思揣摩的比旁人更清楚一些。
“宋怀瑾?没想到他还通音律,快去请他过来。”遇着有趣的事情,蜀王便有借口把一案的奏简都抛到脑后。
少顷,侍者通报过后,宋初一携琴从外面进来,发丝上带着淡淡的湿意。她还是那一身洗得发白的宽袖大袍,墨发在头顶纶了一个发髻,因为尚未到加冠的年纪,只用布带绑了。
蜀王有段时间没有仔细看宋初一,如今这一看去,竟发觉这个其貌不扬的少年已经快要长成气度清发的青年。蜀王这半辈子见过各种各样的人,却只在宋初一身上才切实体会到“气度”这个东西,有时候一个人美不美,也不全然关乎容貌。
“见过王上。”宋初一放下琴,甩袖行大礼。
“免礼。坐吧。”蜀王笑容可亲。
宋初一施礼致谢,而后在距离蜀王不远的坐榻上跪坐下来。
“方才怀瑾奏的何曲,从前并未听过。”蜀王是个精于享乐之人,尤爱收集世间的曲,那些中原商人知道他这个爱好,都纷纷搜罗各种曲子卖进来,蜀国富庶,给的价格很可观,趋利的商人自然不会放过这么好的商机,因此这十年来蜀王也大都把中原乐曲过耳了。
“在下有感而发。胡乱弹的罢了,算不得什么曲乐。”宋初一淡淡笑道。
曲子的确是宋初一作的没错,却是不是胡乱弹,而是她自从决意灭蜀之后就开始谱曲。否则一般的曲子怎么可能入得蜀王的耳?
“没想到怀瑾如此博学多才!”蜀王由衷感第192章哀曲杀朱恒叹,他顿了一下,问道。“听先生曲中悲伤绵延不绝,怀瑾因何伤心?”
宋初一闻言,起身走到殿中央,冲蜀王行了个稽首大礼,悲切道,“怀瑾自入蜀以来,颇得恒大人照拂。恒大人的才学亦令怀瑾心折,如今他盛年归于岷山,怀瑾不由伤怀。”
蜀王微微皱眉,声音冷了不少,“岷山风景秀丽。恒身体有恙,去那里修养何悲之有!”
宋初一直起身,直视蜀王,“岷山是杜宇陵寝所在之处,春时杜鹃花开满山野,的确极美。百姓都觉得恒大人如此贤德,与杜宇同归也使得,所以即便心中不舍,却也无人觉得不妥。怀瑾只是觉得如此大才不能为国尽忠。就此埋没于山水,实在可惜!”
话里倒是大义凛然,一时挑不出什么大毛病,可不知怎么的,蜀王就是心中隐隐觉得不舒服。
“想必满朝再也找不到能媲美恒大人理政之能的人了,不管是出自私心还是公心。怀瑾想请王上再慎重思虑一番,不如请恒大人再辅佐太子一段时间,等到太子能够单独为政,恒大人再去修养也不迟啊!”
“宋先生多事了!”蜀王先前好不容易提起的一点兴致,顿时烟消云散,“先生还是像庄子一样在蜀国好好游山玩水,不该管的事情不要管为好!”
说罢,起身拂袖而去,把宋初一独自丢在殿中。对于蜀王来说,宋初一就是一个平素用来逗逗乐的人,他就算再烦恼满案的奏简,也不会允许宋初一插手蜀国内政。
这一点,宋初一心知肚明,因此很是平静的跟着内侍出了宫。
大门外,宋初一回头看了一眼蜀宫,唇角微微上扬。
原本宋初一对朱恒并没有下杀心,但经过这段时间与他的刻意接触,和对蜀国朝政的深入了解,她才明白,这个人不得不除,而且最好让蜀王亲手除去!
这之后的几天,蜀王依旧如往日那般玩乐,但是大臣不断请示政事令他实在扫兴。这个时候他又惦记起朱恒的好来,心想,只要牢牢抓住朱恒,纵然朝政都在手里又能怎么样呢?这么多年了,不是没扑腾出什么浪花来?
这么想着,蜀王便召集群臣,提起让朱恒回来的事情。
让他没想到的是,满朝大臣竟然有七八成都立刻赞成!连那个一向与朱恒水火不容的老丞相都没有出言反对!
作为一个君主,自己的属下做人成功到这种地步,他怎么能不心惊?
未必是朱恒势力如此之大,其实问题就出自蜀王自己身上,只是他当局者迷。
蜀国君权神授的思想甚重,君主就是神灵转世,臣民不能有丝毫的忤逆。可是蜀王的情绪变化莫测,说不定一个不慎就触到逆鳞了,如履薄冰的日子谁愿意过?
朱恒并没有多少实权,兵国大事都是丞相决定,他只是负责伺候蜀王,管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以前朱恒在的时候,就朱恒一个人伺候着蜀王,他们可以欺上瞒下,中饱私囊,营私舞弊,过得多滋润?所以众臣在衡量利弊时,觉得他在比不在好。然而蜀王却不这样想,他只觉得不知道在自己什么时候没注意,竟让朱恒有了如此大的应影响力!
蜀王辗转反侧,次日未曾朝会,而是单独召见了老丞相。
一番君臣寒暄之后,蜀王直接道,“寡人记得丞相以往多有指责朱恒为政不佳,怎么这次也同意他回朝?”
蜀丞相已经是六十高龄,满头银发,银须过胸,瘦如枯树,眼皮松弛,耷拉着睁眼像是没睁眼一样。老人家听蜀王这么问,沉吟了半晌,才缓缓道,“老臣与恒大人政见不合,但不可否认,他对蜀国忠心耿耿,事必躬亲,是一个好官。”
老丞相其实心里想的是:老臣年纪大了。一堆国事压的喘不过气,实在抽不出精力再伺候您啊!
这话自然不能说出口,他只好捡了几句好的说说。朱恒虽然对他处政指手画脚,颇多不满。但毕竟朱恒手里没有实权,以前忌惮其多在蜀王跟前走动,抹黑一个人易如反掌。怕终有一日对自己权利造成威胁。
经过这件事情之后,老丞相看明白了,蜀王心里很忌惮朱恒,有了这一点,丞相很放心。
送走丞相,蜀王一个人在闲置已久的书房里一直坐到深夜。
他想的最多的却是前日宋初一的话。
朱恒与杜宇同归……朱恒与杜宇同归……
杜宇是开明氏之前的最后一位君主,民间关于他的传说很多。无不说他是一位贤明君主。杜宇擅长耕种之事,那时候,蜀国水灾,杜宇却无力治理,于是乞求上苍赐予蜀国一个治水能人。倘若能如愿,他宁肯以君位相让。结果一具尸体顺水漂来,到了蜀国复活,做了蜀国的丞相,带领蜀国百姓治水。治水成功之后,杜宇果禅让君位。
这个死而复活之人,就是开明氏第一代君主,鳖灵。
不管实情如何,蜀国的史书上是这么记载的。然而不知道什么原因。治水有功的鳖灵虽被尊为神,受人们崇拜供奉,但其如今在民间的名声远远不如杜宇。
蜀王想到文武百官几乎一致赞同朱恒回朝,又想到自己的子民居然把朱恒和如此贤德的杜宇相提并论,一时惊怒不已。这些人的意思是不是说朱恒如此贤明,他也该禅让才对?
这些事情。终于让沉浸于美色奢靡的蜀王有了危机感。
连续一个多月,蜀王食不下咽,人都瘦了一大圈。
这日傍晚,蜀王在花园里散心时,忽闻乐声。他驻足仔细听那曲调,只觉得悲从中来,仿佛是对朱恒的无限挽留,又仿佛是幽怨的责怪着自己对朱恒的“迫害”。之后的五六日,这曲子反复响起,隐隐约约的萦绕耳畔,越是听不真切,越是让他心烦气躁。
“来人,去把宋怀瑾砍了喂狼!”蜀王猛的从榻上跳起来,冲侍者暴喝。
时已经夜半,正在打瞌睡的内侍被唬了一跳,也不敢问为什么,连声应是,撒腿跑出去令人去捉宋初一。
可是寻了几日,宋初一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觅不到踪迹,可蜀王依旧时不时听见那曲声时不时响起。
“王上,秦国使节樗里疾求见。”侍者在门外小心翼翼的禀报。
“樗里疾?”蜀王有气无力,“寡人心情欠佳,让他不想死就莫来扰。”
蜀王一向看不惯樗里疾俊美的模样,如今情绪不好,就更不愿意给自己添堵了。
那侍者退下去,半晌折回来,在门口迟疑了一会儿才又开口道,“王上,秦使说是关于神牛和子朝美人之事。”
“子朝美人?”蜀王精神顿时好了大半,从榻上坐起身来,拢了拢衣襟,“让他进来吧。”
侍者听见蜀王的声音,心中一喜,觉得这个子朝美人可能终结他战战兢兢的日子,于是立刻去将樗里疾领了过来。
“外臣见过蜀王。”樗里疾躬身行礼。
蜀王不乐意看他,有些不耐烦的道,“先生有何事,说罢。”
樗里疾便将来意说明,“外臣收到咸阳来信,君上听闻栈道已经接近竣工,便将礼物送达汉中附近,因此想请教王上,是秦军护送至葭萌关,还是蜀军到秦蜀边境接应?”
蜀王沉吟一下,道,“自是我军出关接应。”
“如此,外臣也就此向王上告辞了。”樗里疾是作为人质压在蜀国的,既然蜀军过去接应礼物,他理应随去,待礼物交接之后便可以回秦国了。
“善。”蜀王一方面不待见樗里疾,另一方面是眼下没有心情,所以连理应准备的送行宴都懒得提起。
樗里疾正欲退出去,迟疑了一下,又拱手道,“外臣听闻王上在追杀宋子,有一句不知当讲不讲。”
“哼,你们这些中原人就是这样不痛快,愿意讲就讲,还有什么当不当的!”蜀王冷哼道。
“宋子在中原名声并不逊于庄子,王上杀他,总要找个合适的理由。”樗里疾不等蜀王答话,继续道,“外臣作为仰慕宋子才学的士人之一,不得不为他说一句公道话,王上的心病难道真是在于宋子?”
王上的心病难道真是在于宋子?
一句话准且狠的敲在了蜀王的心头。
“外臣告退。”樗里疾说完便直接退了出去。反正蜀王不喜欢他,他作为一国使节,也不需要卑躬屈膝,蜀王便是再荒唐毕竟不蠢,两国邦交不斩来使的道理还是明白的。
蜀王狠狠呼出一口气,是的,倘若不是朱恒,就算宋初一再弹什么曲子也不过是作乐的玩意罢了!
“恒啊……”蜀王喃喃,放在腿侧的手慢慢攥紧,眼中一片寒凉。
第193章 娘气和儒雅
开明十二世,十九年二月二十七日。
前往岷山修养的朱恒忽然“病故”,消息一传来,王城缟素。
朱恒之所以得百姓爱戴,是因为他平时除了负责伺候蜀王之外,最主要的工作便是安排耕种事宜。丞相说朱恒事必躬亲,也不是没有出处,他每至耕收时节必会亲自到田间巡视,体察民情,且不论政绩如何,至少他为官十几年尽心尽力。
在葭萌关附近的宋初一得到消息,愣了片刻。按照她的估计,蜀王至少会思虑三五个月,却也没有想到他会下手如此之快!就在方才,她还在想该用什么法子再激蜀王的杀心,诱使他一个月内下手。
朱恒是蜀王亲兄弟,蜀国上下除了太子之外,王族之中就属他声望最高。蜀国不灭还看不出他的作用来,倘若蜀国一倒,朱恒这种人便会成为秦国统治蜀国的最大障碍,所以他早晚都要死。早早由蜀王下手,正可以进一步离间蜀国君臣关系,尤其是蜀王和众位执政大臣。朱恒怎么死的,无知百姓或许能够全部被蒙在鼓里,但怎么瞒得过那些人精?蜀王连亲兄弟都下手,满朝怎能不人人自危?
君臣二心,破蜀指日可待。
如此正合宋初一的心意,可是她心中并无丝毫成功的喜悦。
宋初一站在山丘上望着延绵无尽的杜鹃花,忽然道,“涣,拿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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