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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12 冠盖满京华(现代)
  “谢母后。”
  不知如何启口,那太后停顿了片刻:“皇上如今也已登位两年了,膝下尚无半子环绕,也未再纳妃,哀家以为不妥。”说完对随行宫女递了个眼神,宫女立刻将手中的若干画卷依次展开放于案上,一看竟是一幅幅深闺美女绘像,或温柔婉约,或娇小妩媚,或娉婷多姿,多是当朝大臣之女。
  “这些是哀家近日挑选的名媛淑女,皇上看看可有满意的?”
  那香泽皇帝脸色立刻阴沉下来:“多劳母后挂心了,如今天下初易主,动荡隐忧尚存,孩儿国事缠身,恐怕不宜考虑此事。况且,孩儿有云儿相伴左右即可。”
  “你!”太后一时气极语塞,胸口气得一起一伏,“就为了那女人!就为了那已经化成灰的死人,皇上准备这一生就这样断送了?”
  那皇帝一下站起身,面容极度不悦,有克制的火气:“请母后莫要这般辱及孩儿的爱妻!天色已晚,请母后移驾寝宫歇息!”两个宫女吓得一个哆嗦,不禁想起去年有个进士写了首诗暗喻皇后已死之事,皇上震怒将其斩首示众。
  太后气得说不出话来,带着宫女怒气冲冲地出了揽云居。
  “启禀万岁,小烨子求见。”不过一会儿,王老吉在门外小心翼翼地通报。
  “宣。”一个利落的身影立刻踏入书房:“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可有下落?”
  “尚无。西陇国内臣也探听过,没有发现踪迹。明日臣便往那雪域国找寻。”
  “知道了,下去吧。”抚着手中的骨灰盒,失望的眉宇间有掩饰不住的深深哀伤。那骨灰盒表面光滑润亮,一看便知是长期被人抚摸的缘故。
  小烨子走后,王老吉便进来为皇上添茶,不明白皇上为何如此执著,已经找寻了两年有余却还不死心。转念一想却又几分明白,只要有关云妃,只要是有一丝能够证明她还有可能尚在人世的线索,哪怕是尸身,都会让皇上为之疯狂。
  犹记得当年皇上挖出云妃骨灰后的第二日,下人们清理废墟找到九颗定颜珠放在皇上面前,皇上那沉如死灰的眼里掠过一丝欣喜若狂的希望之光,随即开始盘问可有宫人私藏了那第十颗定颜珠,下人们吓得直打抖,心想偷什么也不敢偷这定颜珠,除非是不要命了。皇上便立刻命人开始找寻这最后一颗定颜珠的下落。
  这定颜珠世上仅有十颗,均为香泽国皇宫所存,不但可保容颜不腐,还有一个特性便是水火不惧。所以,即使一场大火将所有东西尽数化为灰烬,也不可能烧毁定颜珠,而这第十颗定颜珠的失踪只有一个理由,那就是被人偷盗。
  这颗定颜珠的被盗对于香泽国皇帝来说,却是支撑他两年有余的一丝希望之光。因为他相信云妃的尸身有可能并未被大火化为灰烬,而是被偷天换日给运出宫去。当年他在她身上放置定颜珠时,有一颗是含放在她口中的,很有可能消失的定颜珠就是她口中的那颗。外人定是不知,匆忙之中很有可能随着云妃的尸身一起被运走。
  但是,两年内,他派尽高手精英四处找寻定颜珠的踪迹却遍寻不着,哪怕是一点点相关的线索都没有。
  王老吉常常暗暗祈祷,希望玉皇大帝和所有菩萨神灵们能保佑云妃死而复生。皇上日日对着那骨灰盒痴痴傻傻如对云妃本人,让人看了好生不忍,连他这样不懂情爱之人也不禁潸然泪下。
第53节:第二十二章 珠帘不卷夜来霜(2)
  第二日,早朝后,安亲王受皇上之约入宫觐见。
  太监端上两杯茶,安亲王揭开杯盖后却愣了,不知杯中是何茶,品了一口,却是苦得紧,再一回味却又甘美非常。
  皇上看他的表情,轻笑出声:“此茶名唤‘咖啡’,是西陇国里传来的,据说那西陇国现在几乎人人都喝此茶。”
  “咔飞?不知此二字如何书写?”
  皇上就着杯中之水,以指轻蘸,随手在桌面上写下了这两个奇怪的字。
  安亲王看后,却觉此二字有些隔着年岁的朦胧熟悉之感。
  “加菲?何解?”
  “福禄有加,铅华似菲。故唤‘加菲’。”
  安亲王下意识地抚着腰上所系的红色玉佩,玉佩的形状有些怪异,看不出是什么。咖啡?加菲?一样奇怪,会有联系吗?
  “皇弟在想什么?”皇上看安亲王突然陷入深思之中有些不解。
  “没,没什么,怕是昨夜没睡好,精神有些不济。”安亲王一下回过神来。
  “朕看皇弟这许多年一直佩戴此玉,但此玉石材质却非上品,莫非有什么来历?”现今,恐怕只有和这自小看着长大的弟弟在一起,皇上才会偶尔露出此等促狭自然的表情。
  “皇兄玩笑了,不过见它刻得怪了些便随身带着,想是能避些邪气……”嘴上虽如此说着,脸上却不自然地红了。
  皇上也不追究,只是微微笑了笑。
  “今日让皇弟过来是要商议一事。朕听说那西陇国今年粮食大大丰收,比往年多了五成,不但解决了北面四城的粮荒,还余出不少囤积于国库粮仓以备不时之患。朕欲亲自去那西陇国内查探这高产之方,不知皇弟可愿同行?”
  “皇兄邀约,兰茂自当同去。”
  画屏闲展吴山翠。
  衣上酒痕诗里字,
  点点行行,
  总是凄凉意。
  ——晏几道
第54节:第二十三章 似曾相识燕归来(1)
  第二十三章 似曾相识燕归来
  三月,草长莺飞。
  位于西陇国京城西北角的酒楼“富春楼”里人来人往,一派热闹。现下正午时分,正是客人最多的时候,单就这楼上一层少说也有十来桌用餐之人,或三五成群,或两两对酌,形形色色之人皆有。唯一相同的是几乎每桌都点了一道相同的菜。
  要说这道菜,其实本也普通,就是辣子爆炒鲤鱼片,又咸又辣,口味甚重。老板推出此菜月余,发现并不讨喜,点的人少之又少,即使点了也吃不上两口,再次光临也绝不再点此菜。就在老板欲从菜单上撤销此菜时,来了个贵人,从此改变了这道菜的命运。
  小二还依稀记得那日,一个素袍玉面的客官落座后,瞧着满满当当的菜单偏偏只点了此菜。一般人吃不了几口便会受不了的咸辣味,那人却一口接一口将这盘鲤鱼肉吃得干干净净。
  吃到最后,那人辣得眼圈都红了,眼睛里水雾蒙了一层,最后还愣坐了半日。当时店小二就琢磨了,这客官莫不是被辣傻了,水也不知道喝一口,就这么呆呆坐着,眼神飘忽,像是穿山越水停在了很远很远的地方。直到常光顾此店的户部员外郎踏入店门瞄了一圈后脸色大变,诚惶诚恐地跪在了那人面前高呼万岁,全店的人才惊讶地知道此人不是别人,居然是微服私访的西陇国当朝皇帝。
  那皇帝看着跪得满屋的人方才恍然回过神来,说了一句:“此菜甚好。”
  掌柜倒是机灵,赶忙巴巴地跪请皇上给这菜赐个名。
  “就唤‘容颜’吧……”那皇帝略一恍惚后留下了一个奇怪的名字。
  金口一开,这道菜从此后便是扬眉吐气、享誉京城。皇上都说好吃的菜,那可不得引着全城的人都慕名而来,人人都有个奇怪的心理。往常吃这菜觉着又辣又咸难以入口,但自皇上赐名后就觉着怎么吃怎么好,一边吃一边暗叹还是皇上有眼光。
  因为这道菜,这小小的酒楼也就鸡犬升天跟着红火起来。掌柜更是夜里数钱数得合不拢嘴,不过这机灵的掌柜倒有一事一直想不明白,明明是一道辣子炒鱼,怎么皇上就给取了个“容颜”的名字。后来一日突然明白过来,此“容”字可不就是彼“融”的谐音嘛。听说皇上独宠皇后娘娘,与娘娘伉俪情深,皇后的闺名便是“初融飘雪”,皇上定是吃着这菜想起了娘娘。
  话说现下正午时分,窗外是柔和的斜风细雨,客人们一边吃着菜喝着酒,一边议论一些小道消息、逸闻乐事。
  要说最近顶顶大的事便是二月二十日那雪域国的小王子紫苑飘雪的三岁生辰庆筵了,不但雪域国上下举国同庆,就是他们西陇国的圣上也亲自到贺,送了份大礼。人人皆慨叹,这小王子真是含着金汤匙出生,命好得很哪!
  那紫苑飘雪生辰后又发生了件稀奇事,听说是雪域国皇宫不知丢了个什么至宝,把那妖王给大大惹怒了,斩了不少宫人,连夜派出精锐暗侍奔赴各地开始搜寻。而西陇国的皇帝桓珏获悉后也是震惊焦急非常,命大内高手协助寻找此宝。
  不过说起来,这都是些王公贵族们的事儿,老百姓哪里弄得明白这是在玩什么花样,百姓们还是最喜欢聊聊身边发生的事,比如现下在这酒楼里。
  “爹爹,爹爹,全是小竹不乖,小竹不该不小心打破茶杯……”一个稚气的声音成功地让原本喧嚣的酒楼一下安静了下来,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转向角落里的一张饭桌。
  一个紫衣娃娃跪在桌前,衣裳布料看起来极好,可惜被蹭得有些面目全非。娃娃的脸上也是黑一道白一道,脏兮兮像个泥人,让人辨不清长相,但那灵动闪烁的大眼却黑白分明,眼尾有些略微上翘,此刻正噙着委屈的泪水让人一下心生爱怜。
  娃娃的小手可怜巴巴地揪着桌边人的衣摆,那人一身布衣却给人华贵不可逼视之感。挺拔毓秀的身姿,面容冷傲,一双上翘的丹凤眼透着股清寒,更引人侧目的是此人居然有一头银白色的头发,有飞瀑流泻的气势又似锦帛丝缎般亮泽,煞是耀眼。此刻,那飞入两鬓的长眉微微蹙起,低头看着地上的孩子。
  此人左手边坐了一个十五岁左右的俊俏少年,也瞧着那孩子,脸上满是吃惊不解。此人右手的位置则空置着,摆了双碗筷,却没见人。下手位坐了两个汉子,一看便知是练家子,其中一个一下站了起来欲伸手拎开那小孩。
  那孩子身子一闪状似不经意地避开了他的手,仍旧揪着那银发男子的衣摆,“哇”一声哭了出来。“呜呜呜……小竹再也不敢摔破东西了,爹爹不要丢下小竹……爹爹让四叔打骂小竹都可以,就是不要丢下小竹……”众人欷?#91;。这爹也太残忍了,小孩子走路不稳当,打破个什么杯呀碗呀的实属正常,居然为了这事就要遗弃小孩。
   看这孩子一身污渍,想来是吃了不少苦遭了不少罪,刚才那个汉子定是孩子口中的“四叔”,定是常常打骂这孩子。大家纷纷将指责的目光投向那爹,有几个义愤填膺的差点要站起来骂人,却碍于他周身的气势。
  “我不是你爹爹,想来你是认错人了吧。”那银发男子看了小孩半晌后终于不疾不徐地开口。
  “呜!……爹……爹……娘已经去了天上不要小竹了……爹爹没有去天上,为什么也不要小竹?……小竹会听话,乖乖等爹爹和叔叔们吃好饭再吃饭,等爹爹和叔叔们睡下了再去睡,小竹还会给爹爹捶腿倒茶。小竹长大了一定会孝顺爹爹……呜呜呜……爹爹不要丢下小竹……”
  竟然还是个没娘的小孩!此时,众人再也听不下去了,本来的窃窃私语变成了高声谴责。
  有一个壮实的汉子捋着袖子站了出来:“老子我实在看不下去了!虎毒还不食子!哪有你这样的人!虐待自己的娃儿不算,现如今还要丢了他!老子头一回看见有人光天化日之下不承认自己的儿子!岂有此理!撒谎也不照照镜子,这娃娃眼睛跟你长得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说不认得?你骗谁呢?大家伙儿倒是评评理!”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表示赞同,对比两张脸,那眉毛那眼睛无一不是相像的。
  那汉子得到了大家的声援,火气更大了,一拍桌子走了过来:“娃娃,不要理这狼心狗肺的人,跟你朱大伯家去!朱大伯养你!”说完就要抱走小孩。
  岂料小孩分毫不肯移动:“大伯……小竹不能和你回家,娘去天上了,只有小竹可以孝顺关心爹爹……今天是小竹不乖才惹爹爹生气……”
  一句话下来,大家更是叹这孩子乖巧怨这爹爹冷血。
  众人议论谴责乱成一团,狸猫却仿佛没听见一般,心灵深处被那孩子的一句话给撼动了:“娘已经去了天上不要小竹了……爹爹没有去天上,为什么也不要小竹……”
  过往的记忆伴着一个孱弱断续的声音,如刀片凌迟,鲜血淋漓。
  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下,他突然俯下身,将小孩抱起,丢下一锭银子做饭钱,便旁若无人地转身出了酒楼。与其同行的其他三人也是大大愣了一下,才赶忙起身追随了出去。
  “皇兄,你这是……”下榻了客栈后,安亲王忧心忡忡不解地看着这位素来杀伐果决的兄长,不知他带上这半路杀出认亲、来历不明的小孩要做什么。
  “我儿若在世……也该这么大了吧……”平淡如水的一句话,漫过空气,让安亲王心里一阵窒息辛酸。
  狸猫浅浅地笑着,眼神里的哀伤让安亲王不忍注视。
  “但是,万一……适才庞虎抓他,他一下就闪开了,以庞虎的身手,一个三四岁的小孩如何躲得过?”安亲王还是不放心。
  “说不定是巧合罢了,我抱他时试探了他几个穴位,脉息吐气与常人无异,应是没有习过武的孩子。”不知为何,他无端地对这孩子有好感,想要保护他,莫名地不喜欢安亲王的猜测。
  “少爷。属下已按少爷吩咐给孩子沐浴过了。”门外侍卫庞虎低声请示。
  “进来吧。”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庞虎和金剑带进来一个洗去污泥一身清爽的小娃娃。
  狸猫和安亲王回头,粉雕玉琢的娃娃朝狸猫咧嘴一笑,让两人同时愣住了。
  除了眉眼以外,那鼻子、那嘴、那神韵……
  一笑若清荷出水,纯真甜美,若不是见过这个笑容百次千次,断是看不出其间所暗藏的无限狡黠灵动,而狸猫二人一眼便分辨出了。
  不为其他,就为这孩子像极了一个人!
  怎么又是这种眼神?
  紫苑不高兴了,姑父每次看见他也是这个样子,明明是瞧着他,但他总觉得好像又不是在看他。从来只有自己无视别人,哪里轮得到别人无视自己。姑父也就算了,毕竟姑父除了这点外都挺好的,现在这两个草民竟然也用这种眼神瞧着他,紫苑小肚子里的火“噌”一下就蹿了上来,扭头就往外走。
  一屋子人一下愣住,不知这娃娃要做什么。庞虎最先反应过来,伸手就要拦下他,谁知他一闪身,庞虎扑了个空。金剑也反应过来,上来就要抓这娃娃,却不想这娃娃泥鳅一般滑溜,庞虎和金剑两个大内高手一左一右愣是没能抓住他,有几次还差点两人撞在一起,那孩子倒像是起了兴致,益发躲闪得开心。
  看他的步法,确实不似习武之人,却又像未卜先知一样能够预料到庞虎、金剑二人的每招每式,精确地避开,很是奇怪。
  安亲王也起身参与捉捕,却也是徒劳无功。三个高手被一个三岁的孩童戏弄得团团转,那场面说不出的让人哭笑不得。
  左右闪躲的娃娃突然转了个方向,笑嘻嘻地扑进狸猫怀里,那被他绕晕了的三个人一下没有刹住气势,撞在了一起。紫苑心里“嗤”了一声,哼,父皇说的没错,草民果然和草包是一样的。再看看那个一脸尴尬郁闷的安亲王,紫苑稍微解了点气,让你还敢用那种眼神瞧本宫!
  狸猫凝视着怀中孩子小小的脸,那年云府缘湖水亭,一个追逐笑闹的女孩也是这样一头撞入他怀里,一样精致的面容,一样倨傲不屑的眼神,分花拂柳,穿过悠悠岁月重叠在了一起。
  手,小心翼翼地抚上了那张面庞:“你……你娘是谁?”
  “小竹没有娘。”其实是娘太多了,子夏飘雪的后宫佳丽无数,紫苑也搞不清楚哪个是娘,又或者都是娘。不过,紫苑向来觉得她们都挺讨厌的,扭扭捏捏。
  狸猫眼中的光暗了暗:“你叫小竹?”
  “爹爹不认得小竹啦?爹爹连小竹的名字都忘了?呜——”
  “你为何叫我爹爹?你爹爹长得是何模样?可是与我相像?”虽然心中迷雾重重,但狸猫已不自觉地将孩子抱坐在腿上,拢着他小小的身子,对这声软软的“爹爹”很是受用。
  那孩子突然停止哭泣,黑白分明的大眼一转:“爹爹,我饿了。”
  面对着一桌丰盛的菜肴,紫苑不亦乐乎。自从生辰第二日从宫里溜出来后,他就没正经吃过顿饱饭。宫里太闷了,只有父皇还好玩些,但是他总是很忙。他一个人又老是被吴清那个老太监领着一大帮子人跟着,无趣得不得了。还是宫外好玩,除了找吃的比较麻烦,其他都比宫里好。不过,紫苑瞧了瞧身边那个银头发的人,哈哈!这个草民真是笨,这么容易就被他骗了,比宫里那些伺候他的下人还好骗。
  狸猫看着眼前的娃娃,心中疑惑更甚,一样只挑荤菜不喜素菜的口味,一样只要吃起饭来便是天塌下来也不管的沉浸表情,世上怎么可能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
  莫非云儿真的还活着!这孩子便是云儿的骨肉?
  但若是云儿,若是云儿真的尚在人世……时间却又对不上。
  一边安亲王也是疑窦丛生。像!真是太像了!没想到这次与皇兄到西陇国探察粮食高产之方竟会有此等奇遇。这孩子到底是何来历?该不会是图谋不轨之人故意派遣来的吧?知道已故的皇后是皇上心心念念的人,便挑了一个长相相似的孩子趁皇上微服期间半途认亲,最后再伺机下手。若真是这样,后果不堪想象。不行,一定要提醒皇兄警惕。
  夜里,紫苑闹着非要和狸猫一起睡,安亲王说什么也不同意,但对着这张脸,狸猫是无论如何也狠不下心拒绝的。最后,得逞的紫苑眨巴着眼睛,状似天真地目送安亲王皱着眉头离开,窝进狸猫的怀里,打着他自己的小算盘。父皇派了人到处抓他,这个银头发的大叔看起来武功应该很高,如果和他睡在一起,就不怕被抓了。
   今天在酒楼里本来只是饿得慌了想随便抓个人蹭顿吃的,一眼就看上这个草民,现在发现自己真是好明智,就像阿夏说的一什么的两只雕。
  第二日,狸猫一行人带着一个身份不明自称叫“小竹”的孩子上了路。五个人分乘四匹马,紫苑自然和狸猫坐在一起。本来安亲王极力主张让孩子和他同乘一马,但是紫苑哪里肯,死活赖在狸猫身上。他已经看出来了,狸猫才是他们中间最有权威的,就像所有人都要听阿夏的一样,而且那个叫十六的人对他好像很有敌意,紫苑认定那是嫉妒,嫉妒银发大叔对他比较好。
  行至山间一处栈道,迎面过来一队人马,均是骠骑壮汉,行色匆忙,似乎正要赶去赴约。其实本也就是一个普通的山间偶遇,两方人打了个照面,眼睛瞟了一下对方便继续各自准备往前走。岂料这时——
  “啊!好痛!”狸猫低头一看,被他护坐在前方的小竹突然捂着肚子弯下腰,再摊开小手时,已是鲜血淋漓,“呜……呜……流血了……坏人……爹爹……他们是坏人……”一边吓得抽泣不停,一边用带血的小手指着对面的那队人马。脸上又是惊惧又是痛苦,扭曲成一团。
  狸猫眼中寒光一闪,不知为何,看见这孩子受伤竟像拿刀剜他自己的心一样难过。
  庞虎、金剑长期跟随皇上左右,皇上一个眼神此二人便知皇上已生了杀意,立刻从马上一蹬,一跃而起冲向对面。
  而对面的人马还愣愣的仿佛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现在看两个高手杀了过来,才赶紧摆开架势应战。庞虎和金剑武功虽高,但不敌对方人多,几次差点受伤,安亲王见状也从马背上跃起加入了厮杀中。
  狸猫从马上抱下受伤的孩子,心里很是愧疚,自己怎么如此大意,有人发暗器伤孩子,自己居然一点都没有发现。正欲拿开小竹的手替他检查伤口,背后人群里冲出一个人扑了过来。狸猫护着孩子,闪身、抽剑、刺送,一气呵成,转身便与那扑上来的人打斗起来。
第55节:第二十三章 似曾相识燕归来(2)
  待将那人刺倒后回身却发现小竹已不见了,焦急地在纷乱的人影中搜寻了一圈,却看见那孩子正蹲在一个被刺伤的人边上。怕他再次被人所伤,狸猫赶忙走上前。
  “哈哈哈!真好玩!”那孩子手持一柄小弯刀一下挑断了受伤之人的手筋,鲜血迸射,淋在了孩子粉嫩的脸颊上,他却毫不在意,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熠熠生辉,再次举起弯刀准确地一把挑断了那人的脚筋。
  “啊——”那人痛苦的哀号响彻天际,惊恐地扭动着身子,两只眼珠子因为惧怕,充血地暴突着,“魔鬼!魔鬼……”
  那孩子却仿佛更开心了,咯咯地笑着,用尖刃在那人胸口一笔一笔画了个扭曲的图案,好像只不过是一般孩童信手涂鸦一样稀松平常,最后,才慢慢地将刀一点一点送入那人心脏深处,听着刀下人死亡的凄厉哀号哈哈大笑。
  狸猫被眼前的这一幕震呆了。自己也曾无数次举刀落剑、杀人屠生,帝王家本是残酷,问鼎帝位自然不可能是个菩萨心肠的善人,即使双手沾满鲜血也是必然。
  但此刻,一个不过三岁的孩子,居然如此残忍,似乎残忍还不足以形容,他仿佛以此为乐,大大的眼睛里不要说害怕、怜悯,连一点狠戾的踪迹都寻不着,有的只是游戏玩耍的兴奋,仿佛躺在地上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块木头。
  鲜血,诡异地蔓延。
  狸猫一个掌风击开小竹手中的弯刀,狠狠将他扳了过来:“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谁教你如此歹毒!”他摇晃着孩子小小的肩膀,不可置信。
  突然,狸猫想起什么,一把撩起孩子的衣裳,却发现那光洁圆润的肚子上莫要说伤痕,就是一点淤青都没有。伴随着恍然大悟的是痛彻心扉的震惊!这个孩子居然利用他对他的爱护之情,佯装受伤,挑起两队毫无恩怨的路人相互屠杀。
  “停!”狸猫大喊一声,转头,却发现只剩安亲王、庞虎、金剑三人站在他身后,那队过路的人马早已尽数命丧黄泉。
  紫苑挠了挠耳朵,不明白这个银发叔叔为什么这么激动,父皇可不会这样。自己两岁的时候第一次摸准一个小太监的手筋用刀把它挑断时,父皇可高兴了,奖励他骑着小沙的背绕湖游了一圈。“小沙”是紫苑对寒潭殿里那只小一点的鲨鱼的昵称。父皇还常常带他看“圈斗”,就是把两个贱民圈在一个铁笼子里,脚下是烧红的铁板,让他们两个人相斗,不斗死一方就不开门。父皇经常指着贱民流出来的血问他:“紫苑,这个颜色可好看?”紫苑自然点头,他最喜欢的就是这种红色了。
  “说!是谁教你这样的!”狸猫不能克制地对着紫苑咆哮,心里从没像今天这般如此悔恨。
  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大声对他吼过,就是父皇也从来不凶他,顶多用暗器射他。紫苑大瞪着眼睛,有些吓傻了:“阿夏……阿夏教的……”继而放开嗓门号啕大哭,“哇哇哇……你好凶……我不要理你了……呜……我要回去找阿夏,你是坏人……哇……”
  狸猫气得胸膛一起一伏,已经快要说不出话来了。安亲王终于从震惊中清醒过来,目光凌厉地看着孩子:“阿夏是谁?”
  “呜……呜呜呜……我不告诉你,你们是坏人……”紫苑满腹的委屈都化成了泪水,哭得一发不可收拾。
  狸猫一把抓过他,扯下他的裤子将他翻转放在自己的腿上,抡起手掌就对着那粉嫩的屁股“啪啪啪”地打起来,一掌接一掌落下:“我让你不学好!我让你不学好!……你以后还敢不敢杀人!敢不敢撒谎!……”
  不知打了多少下,一旁的安亲王和两个侍卫都看得目瞪口呆。
  紫苑已经掉不出眼泪了,哽咽着,声音沙哑:“不……不……敢了……不……不敢……了……呜——”小小的屁股红得发肿。
  狸猫才终于止了手,放开他,自己起身走到边上一跃上马向前行去。金剑赶忙上来把孩子的裤子给穿上,看来皇上似乎不打算再抱他,但是似乎又没打算将他丢下。金剑只有硬着头皮将这小恶魔抱在身前,骑马跟在皇上身后。
  紫苑哽咽着趴在马上,前所未有的委屈和怨恨,发誓要报仇。阿夏说过,什么可以杀,不可以卤(辱)。他紫苑也是堂堂男子汉,今天这样被一个草民打屁股,简直是奇耻大卤(辱)。
  几个人骑着马往前行了一段路程,狸猫始终阴沉着脸不曾开口。紫苑早就忘了报仇这件事,忍不住地偷偷看了他几眼,觉得这个人微眯着眼睛很是可怕,不由地抖了抖,打了个寒颤:“阿嚏!”
  狸猫突然停了下来回过头,紫苑一阵紧张,以为又要打他屁股了,吓得直往金剑怀里钻。
  马蹄“??”行至紫苑这边,狸猫一把将他抱了过来,僵硬着脸问道:“冷了?”
  紫苑紧张地闭着眼直摇头,半天之后却没有料想中的巴掌落下,而是落入了一片温暖中。狸猫用自己的披风将他拢进了自己的怀里,顺便抓过他的手替他搓了搓。
  紫苑突然又觉得鼻子酸酸的,就像那次他去御膳房玩,把头栽进醋缸里学闭气时候的感觉。
第56节:第二十四章 几回魂梦与君同(1)
  第二十四章 几回魂梦与君同
  “休书!”我看着从花翡手上抢过来的信,信封上的两个大字映入眼帘。难怪这么鬼鬼祟祟,原来是离婚协议,不过……他什么时候娶过老婆了,我在八宝教住了这么长时间居然不知道。
  拆开信看了一遍,没看明白,再看一遍,还是不明白,再再看一遍,终于把那些颠颠倒倒的花式缩略句子搞清楚了,也终于明白“休书”其实是“休生养息书”的缩写。
  “圆妹,夫君我……嗷……好痛!”听到他又开始自称“夫君”,我的手毫不客气地掐了下去。
  “小豆,我命苦啊!怎么就嫁了这么个不懂得怜香惜玉的郎君!”花翡装腔作势扑入绿豆怀里。
  “小姐,命呀……这都是命。”绿豆一边心疼地帮花翡揉着手背,一边幽怨地拍着他的背抹泪。
  “够了!”我一拍桌子。主仆二人立刻闪电般分开,刷一下坐直身板,装乖巧。
  “你要去哪里休生养息?”直觉花翡这次肯定不是要去休什么养这么简单,这封信从信封到内容通篇都是缩写简称,可见他写的时候十分着急。他只有在情绪激动的时候才胡乱缩写,定是发生了什么重大的事情。昨天他不知在外面听到了什么消息,回来以后就一副魂不守舍、坐立难安的样子,问他,他就跟我唱大戏打马虎眼。今天要不是我闯进他房间,他肯定打算留下这封信就不告而别。
  “为师隐居深山多年,江湖想念我,我也想念江湖。啊!我来了!血雨腥风的江湖,儿女情长的江湖!”花翡一脸陶醉向往。
  就他那点三脚猫功夫和怕死怕事的性格,打死我也不相信他是要去参与什么江湖的血雨腥风,恐怕最后一句才是他此行的目的。虽然他平时总自诩“风流花少”,出门还喜欢跟路上的漂亮小姑娘搭讪,对我也总是黏黏糊糊,但是,跟他生活了这三年,我很清楚那只是他的表象。在他的内心深处藏了一个人,藏得太深了,以至于我到现在都不知道是谁。
  不止一次,我不经意从窗外看见他独自在房里对着一幅画像发呆,收敛了平日的嬉皮笑脸,似烟花散尽的夜空,眼里满是无可奈何的寥落寂寞,让人的心被生生揪得发疼。
  后来,我实在看不下去了,趁他不注意的时候溜进他房间找出那幅画,结果打开一看,我呆了。上面歪歪扭扭画了一个根本看不出是悟空还是人类的像,实在是让我哭笑不得,不知是要感慨花翡的品味独特,还是要感慨这作画人的画法抽象。
  “咦?花翡呢?”怎么我一愣神的工夫,他就不见了。
  “少爷出门了,少爷吩咐徒儿姑娘最近不要出去,小豆会负责照看好徒儿姑娘的。”绿豆把在门口一板一眼回答我。
  我磨着牙齿,幻想手上的信就是花翡那厮的脖子,把它揉成一团。
  绿豆向来奉他们家少爷的话为圣旨,这几日对我除了上茅房外几乎是寸步不离地跟着。以往花翡在的时候,还允许我每日早晨蒙着纱在店门口发发甜饼给小孩,这两日绿豆根本就不让我出门,发饼的任务也被红枣接替了。
  这样过了五六日,一天早上我在一阵清脆撞击声中醒过来,就见绿豆坐在房间的一角用铁石药杵捣着一个什么坚硬的东西。
  我问他做什么,他说他在做药引。我好奇地探头想看看是什么东西这么坚硬。
  窗外朝阳初生,一道耀眼的反光投入眼底,我推开绿豆,将那细碎的光灿拾起,有种恍然隔世的错觉。
  那是一枚戒指,戒指周围镶了一圈细密的碎钻,正中一颗大大的母钻正反射着阳光熠熠生辉。即使只是十几年前见过一次,我又如何能忘记这将我带入异世界的楔子。
  但是,我记得这只戒指早在我出生那日便被爹爹送给了狸猫,怎么会到了绿豆手上?
  “小豆是从何处得来这指环的?”
  “适才徒儿姑娘没有醒,小豆去村口玩了一圈捡到的。小豆想磨碎了应该可以做药引。”绿豆眨巴着眼睛。
  我的天,他居然妄想用普通的石头磨碎自然界最坚硬的钻石。
  不过,戒指内壁的一抹殷红血痕让我眼皮突地一跳,一种不祥的感觉袭上心来:“小豆拾这指环的时候,周遭可有人?”
  绿豆歪着头想了想:“好像有一群人杀来杀去,在抢一个娃娃,一点都不好玩,那娃娃倒是长得很漂亮……”
  “快!带我去村口!”打断绿豆,我拉着他着急地往外走。那一群人里肯定有狸猫,戒指上的血痕定是他的。
  绿豆哪里肯,死活拽着我不让我踏出房门半步。我心急火燎,不知道该怎么办,只知道使尽全力推搡绿豆的手臂,嚷嚷着:“他出事了……他要出事了……你让我出去。”一股热烫不能抑制地冲向眼眶,涌了出来。
  “徒儿姑娘,你不要哭……你不要哭……我这就带你去。”绿豆手足无措,只好将我背在背上使了轻功飞出去。
  还未到,就听见一阵兵器相交声,在人迹稀少的清晨让人心惊肉跳。
  绿豆将我藏在路边的灌木丛后面,自己也蹲了进来。场面十分混乱,分辨不清,只看到人群中突然跃出四个黑衣人,其中一个手上像是抱了个小孩,转头便足尖点地施展轻功快速撤离。其余人等迅速缩紧包围圈,若说刚才还有几分顾忌,现在则放开手使出全力攻击。在一片黑影包围的中心,隐约可见一片闪烁移动的银白。
  我心里一片火烧火燎,后悔自己太莽撞,没有带上莲子、花生他们,现在只有我和绿豆,如何对付这许多人。
  不管了,我心里一横:“小豆,你身上有带毒药吗?”
  “带了。”绿豆摸摸怀里。
  “等等我出去引开他们注意力,他们一停下打斗,你就施毒,越毒越好!”
  “徒儿姑娘……”绿豆犹豫地咬着嘴唇拉住我。
  “小豆放心,我不会有事的。”我一咬牙,站起身,走了出去。
  “住手!”我朝那厮杀成一片的人群大喊了一声,果然,兵器交接声立刻停了下来,所有人都意外地看向我。我从来没有如此庆幸自己长了这样一张脸,足以争取出至少五秒的空白时间。
  绿豆一跃而起,一片金色的粉末从天而降。我快速地冲入适才的包围圈中心,将那人一下扑倒在地,伸手就将他的口鼻全部捂牢。“屏气闭眼!”我命令。
  不出片刻,四周的黑影纷纷倒下,兵器铮然落地,伴随的是流出七窍的黑色毒血。我扭头,不忍看那一片死亡的罪孽。
  半晌后,我才松开手,正欲起身,却被一把抓牢,再次跌入那个怀抱。
  四周很安静,有低低的鸟鸣虫叫,露珠在油亮的叶片上滚出一道细长的水痕,滴落。我听见了自己细细的喘息,听见了身下人缓慢迟疑的心跳。
  有一双手颤巍巍地抚上我的脸,细细勾勒我的眉眼,顺着鼻梁滑下,蜻蜓点水拭过我的唇瓣,最后捧住我的脸,手心冰凉。
  “云……云儿?”
  一阵莫名的心慌,我别过脸不敢看他:“你……你恐怕……是认错人了……”
  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只是挣扎着想要起来,却一眼对上了那熟悉的凤目。
  千帆过尽,斗转星移,只一个眼神,我便停下了所有的挣扎,动弹不得。
  那目光,太深,太浓,太痛……太脆弱,那样赤裸裸的无助。
  乡间的晨风带起丝丝缕缕的银发,擦过我的面颊,如雪沁凉,似水温柔。
  “为何?你的头发,为何……”我慌乱地抚上那满头的银丝,记忆中曾经黑亮如缎。
  “云儿……你真是我的云儿。”握紧我的手心微微的湿润。
  “……是我……是我……”水晶般的脆弱,叫我如何忍心摔碎。
  刹那间,有光彩重新注入那双凤目,晶莹剔透的阳光终于照进了最后一个潮湿的角落。
  “云儿……真的是云儿?……”
  “是我……是我……”
  “你真的是……”
  “是我,我是云儿,我就是云儿……”
  “活着?……云儿?”
  “是的……是的……”如鲠在喉,一片灼痛……
  ……
  反反复复问了二十几遍,他缓缓抬手,抚上我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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