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尸语者Ⅱ-无声的证词

秦明(当代)
尸语者Ⅱ-无声的证词
作者:法医秦明
序:万劫不复有鬼手,太平人间存佛心”。在我用这一句话作为我的处女作《鬼手佛心-我的那些案子》(出版书名有改动,定名后我会通知大家)的开头以后,很多朋友都纷纷询问这句话的含义。其实我也没有正确答案,只能说,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吧。然而,此话的其中一理,却成为我选择在这个特殊的节日开始创作《鬼手佛心Ⅱ-无声的证词》的原因。我总说,昨天的已经过去了,没人会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所以我希望每个人都能有一颗童心,过好今天,享受现在,那么快乐一定会永远伴随着你。于是乎,你们在2012年的六一儿童节看到了本序。
在朋友们的支持和鼓励下,《鬼手佛心-我的那些案子》于2012年4月30日完稿,全文共二十个案例,二十二万一千六百余字。因为日常工作繁忙,全书用了我整整三个月的业余时间才勉强写完,速度着实很慢,还请朋友们谅解。承蒙朋友们的厚爱和博集天卷的栽培,让我的处女作能有机会化身实体书,无论能否最终通过审核顺利出版,目前的成绩我已经很满足了,至少让更多的人了解法医工作的初衷已经达到,知足者常乐。
进行了一个月的学习充电,受到了一些好作品的影响,我知道是时候该在小说里加入感情主线和终极大案了,这样会使得文章更有连续性和悬疑性。思考良久,决定试一试,突破第一季个案描述、平铺直叙的写法,尝试挑战一下自己,也希望大家能够喜欢。
在《鬼手佛心Ⅱ-无声的证词》中,“我”将化身为省公安厅法医科科长,心思缜密、明察秋毫的青年法医秦冬,在“师父”--省公安厅刑警总队分管刑事技术的副总队长陈毅然的指导下,努力工作、善于总结而屡破大案。文中还加入了法医李大宝、痕检员林涛、警嫂林美等多个个性鲜明的人物,他们会一同把法医工作者的工作、生活勾勒得更为生动和立体。
因为我是一名法医工作者,虽然略去了很多涉密的警务工作和侦案技术,但是文中的侦案细节仍会显得真实具体。于是,有朋友善意的提醒我,希望我小说中的案例不会引起一些真实案件中当事人及其亲属的猜测和误解。虽然小说的案件情节都是虚构的,但是我依旧担心会有人对号入座,不得不再次重申:这部小说中的我,不是法医秦明。小说中每起案件的情节均系虚构,人名、地名都是化名,如有雷同,实属巧合,切勿对号入座,否则后果自负。小说里唯一真实的,是书中法医的专业知识和认真态度,是书中法医一个一个巧妙推理的小细节,是书中法医的睿智和明鉴。
我写小说,有个原则,就是绝对不会影响本职工作。在上述原则的框架下,鉴于近来日常工作繁忙得让人喘不过来气,我实在不敢承诺《鬼手佛心Ⅱ-无声的证词》有多快的更新速度,还请朋友们谅解。但是不管结局如何,我都会竭尽所能、搜肠刮肚把我力所能及能够写得最好的故事呈现给大家,以报知遇之恩。
虽然有很多朋友很喜欢《鬼手佛心》系列,但是作为写作门外汉的我来说,依旧不能自信。还是那句话:作家朋友们不要指责没有艺术感和悬疑性,行内朋友们不要指责情节的幼稚。只当是一个小法医的劣作,请宽容的一笑了之。
无论是鲜花还是鸡蛋,扔过来吧,《鬼手佛心Ⅱ-无声的证词》真的起航了。
第一案 魔影
师父的手指落在了尸体的后背上。手指沿着尸体的脊柱,从后脑滑到了骶椎,手指经过的地方,尸体后背沾附的水渍就像是开辟了一道分水岭,手指经过的印记清晰可见。
“为什么不打开后背?”师父的眉头拧成了麻花,厉声说道。
在公安厅刑警总队几个老总里面,师父陈毅然的性格算是最为随和的了,40多岁的他总是能和总队的小伙子们打成一片,即便他是分管刑事技术的副总队长,在其他的侦查科室,也是享有极高的盛誉。
看着师父少见的凝重表情,我的心里开始怦怦打起鼓来。
“这个,咳咳。”石培县公安局主检法医师桂斌清了清嗓子,准备接过话茬。
“没有问你。”师父把桂法医的话硬生生挡了回去,“我在问秦冬,为什么不打开后背?”
一股热血涌进我的大脑,顿时一片空白。师父还是第一次在众人面前这么不顾我的颜面,我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师父的手指又沿着尸体的脊柱滑动了一下,在几个位置使劲摁了摁,说:“我觉得你们可能犯了不该犯的错误。”
见师父的语气有所缓和,大宝连忙插话为我解围:“因为这次我们是初勘现场,时间又比较紧,所以就按通用的术式进行了解剖,后背解剖没有进行。”
我在一旁使劲点了点头。
法医通常只解剖检验尸体的颅腔、胸腔和腹腔,这就是“三腔”检验。只有在特殊的案件中才会打开后背,进行后背、脊髓腔的解剖检验。
“不解剖,总要摁压检查吧?”师父说,“我觉得只要你们认真检查了,会决定开背检验的。”师父用止血钳指了指刚才摁压过的地方。
“嗯,这个,是,主要。。。”大宝总是在紧张理亏的时候结巴。
我伸手摁压了师父指示过的地方,并没有感觉什么异常。
师父看出了我的茫然,摇了摇头,说:“多学多练吧,还是经验有限啊。打开。”
像是为了弥补错误,我连忙拿起手术刀,沿着师父手指滑过的痕迹切了下去,刀落皮开,露出黄白色的皮下组织和红色的肌肉。因为紧张,刀口显得歪歪扭扭。
我和大宝站在尸体的两侧,一齐分离了尸体后背的皮肤,把后背整块肌肉暴露的一览无余。肌肉的色泽很正常,并没有发现明显的出血和损伤。
我停下了手里的刀,双手撑着解剖台的边缘,心里暗自窃喜,心想,师父这次好像判断有误,看看总是能自圆其说的师父,这次怎么来圆。
师父像是能读懂我的心思一般,冷笑了一声,说:“别高兴的太早,继续啊。”
被师父看穿了心思,我的脸红一阵白一阵,赶紧重新拿起手术刀,手忙脚乱的开始逐层分离尸体的背部肌肉。
“呀。”大宝总是会用这种听起来很幼稚的北方音调打破寂静。
我探头看去,后背冒出了几滴冷汗。尸体的后背,真的有损伤。
一个月前的一天早晨,师父把我叫去了他的办公室。
“准备什么时候和林家小妹结婚?”师父一边用拇指和食指揉搓着一根香烟,一边幽幽的问道。
“林家小妹”是我的未婚妻林美,因为长相娇好,被我的同事们送了这样一个雅号。因为她的小名叫当当,所以我也在私下里送了他一个昵称----铃铛。
“师父也开始八卦啦?”我四仰八叉地靠在师父办公室的沙发里,“我才二十八呐,不急不急。”
“别搁我这没大没小。”师父说,“你现在是法医科的科长,你首先要做的是提高自身的业务水平,要能服众。你之前的表现是不错,但要时刻警惕,小心阴沟里翻船。”
领导做做下属的政治思想工作是家常便饭,这也算是民主生活会,所以我基本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就出了。
“等你结婚了,又是婚假,又是封山育林,又是生孩子什么的。”师父接着说道,“那时候时间就紧了,利用现在的大好时光,你就多去跑跑现场,别仅限于跑大案了,小案也要跑。”
我的心里一惊。我知道全省各地每发生一起命案,市级公安机关法医都要第一时间介入,同时也会在第一时间向省厅上报情况。如果师父让我每起命案都要跑的话,我岂不就是真的要四海为家了?到时候铃铛跑了,我和谁结婚?和谁度婚假?和谁生孩子去?
“也不是让你每一起都去。”师父说,“挑一些可能存在难点的案子,比如这个案子我看就不错。”
师父扔给我一张纸,我拿起来看了看,是公安机关内部传真电报:“省厅刑警总队:我市石培县昨夜发生一起案件,石培县居民孙先发在其自家门口被人发现身受重伤,经抢救,医治无效,于今天凌晨5时死亡。目前我市支队已派出人员赴石培县同当地侦技人员开展调查工作。特此报告。石丹市公安局刑警支队。二00九年四月二十三日。”
“这种案件我们也要去?”我有些嫌案件太小。
“案件再小也是一条人命。”师父说,“去吧,搞细一点。”
从师父办公室门口经过的李大宝又倒退着走了回来,从门口探出个脑袋,说:“那个,师父,去哪去哪?我也去行不行?”
“你文件归档整完了没?”我说。
大宝一脸无奈:“那个太复杂了,我都弄一个礼拜了,我坐不住啊,我坐时间长了痔疮会犯的,让我跑跑,跑跑。”
“大宝来省厅培训,可不是培训怎么归档文件。”师父显然是在帮大宝说话,“你俩一起去,还有,痕检科派个人和你们一起,就叫林涛去吧。”
法医、痕检不分家,命案现场的勘查,主要靠这两大专业。我和林涛是一个勘查组的,如果不是哪一个人临时有事不能出勘,我俩总是会一起出勘现场,出双入对的,被同事们戏称为“一对好基友”,有的时候铃铛都会吃醋。
从师父办公室出来,大宝兴高采烈的准备着勘查箱。我在一旁用文件敲了一下他的脑袋,说:“还笑,还笑,档案科回头来找我麻烦,我就找你麻烦。”
大宝摸摸头,竖起他细长的食指和中指,憨笑道:“出勘现场,不长痔疮,耶!”
一个小时的车程,我们就到达了石培县城。在来高速路口迎接我们的警车的带领下,我们向县城的西北边驶去。路上,经过了石河边的一片油菜花地。我默默的看着窗外,一年过去了,这里的油菜花依旧美丽,不知一年前逝去的那个年轻生命,安息了没有。
现场位于县城西北边缘的一个小村落,这几年政策好,村村通公路修得像模像样,没有花费什么力气,我们就达到了中心现场,几座联排两层小楼。
“这里的农民很富裕啊。”大宝感叹道,“比俺老家那是富多了。”
现场是一座两层小楼,房屋的样式倒是别致,就是没有进行外墙处理,红砖外露使得小楼的整体档次下降了。小楼的西侧,并排立着另外两栋两层小楼,每栋小楼之间有一米多的距离,彼此都有围墙隔开。
现场小楼的周围拉起了警戒带,几个角站着衣着整齐、佩戴单警装备的辖区民警保护现场。房屋主人的暴毙,并没有影响到周围邻居的生活。此时已是做午饭的时间,隔壁两栋小楼冒出袅袅炊烟,饭菜的香味刺激着我敏感的嗅觉。
我见几名痕检员正站着围墙的一角,蹲在地上观察着什么,就没有上前打扰。我走到桂法医的身旁,问:“师兄好!死者是什么人?”
桂法医正在勘察箱里找着什么,被我一问吓了一跳:“秦科长,你什么时候到的?挺快啊。”
我笑着点了点头。
桂法医说:“普通村民,一个人住,老婆死了,儿子在外地打工。昨晚他去帮忙一个人的丧事,大约是晚上10点左右从办丧事的那家出发,正常走路只需要5分钟就到家。说好今天凌晨3点半到办丧事的那家去帮忙抬尸体出殡,可是4点了人还没到。那家人跑来找,就发现死者孙先发躺在围墙角,有呼吸但是没意识了。”
“怎么是凌晨出殡?”我插话道。
“是的,这边的风俗就是天亮前要到殡仪馆。”桂法医说,“没想到这个好心去帮忙的孙先发,天亮前倒是先到了殡仪馆。”
“听说有抢救的过程?”
“基本算是没有。”桂法医说,“凌晨四点才发现人受了伤,报案人到处喊人来抢救,几个人七手八脚的把孙先发送去卫生院,已经快五点了,卫生院病历记载送去时,对光反射已经不灵敏了。抢救了大约半小时吧,就没了呼吸心跳。”
“伤在哪?”我问。
“头。”桂法医说,“说是枕部有个挫裂创,当时抢救时瞳孔也不等大。尸体直接从卫生院拉去殡仪馆了,我准备看完现场再过去。”
“那,现在有头绪吗?”我问到了最关心的问题。
桂法医瞥了一眼隔壁的院子,邻居家几口人正进进出出准备在院子里搭桌子吃饭,桂法医压低了声音,说:“我估计这个案子破案应该问题不大,因果关系比较明显。孙先发去帮忙办丧事的那家死的人,生前和孙先发有奸情。而且那个女的很不检点,和不少人都有关系。我估摸着,是其他的奸夫,看到这女的出交通事故突然死了,心理受了刺激,所以把悲愤撒到了孙先发的头上。”
“死者多大岁数?”我问。
“四十五。”桂法医顿了一顿,接着说,“那家交通事故死的女的才二十多岁。”
“嚯,嫩草哪是那么好吃的。”我一边说,一边穿上了现场勘查服。
林涛早已和当地痕检员们蹲在了一起,我走到他们的身后,加入他们的研究。
“现场太简单了,看起来是没有任何有价值的痕迹物证。”林涛打开静电吸附仪,说,“这院子里是水泥地,条件应该不错,但是我们没有提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我走到一滩血泊旁边,血泊的旁边还有一滩呕吐物。我观察了血泊和呕吐物的形态,说:“这里有呕吐物,是死者头部受伤后颅内压增高引起的呕吐,结合这滩血泊,可以确定这里是死者倒地的地方,那么他被袭击的地点也应该在这里。”说完,我顺着围墙墙根往上寻找。
“地面条件太差了,实在没有办法。”林涛抬起胳膊肘,缕了一下被汗水浸透,但依旧帅气的发型。
墙根是用红砖墙垒的,因为墙的颜色太深,不易观察发现痕迹物证。我从勘察箱中拿出了放大镜,一点一点的观察,突然,我发现了几滴可疑的斑迹。我连忙从勘察箱里取出联苯胺试剂进行了检测,很快,提取可疑斑迹的滤纸被染成了翠绿色。
“这几滴,是血啊。”我说,“看血迹形态,这应该是喷溅血迹或者是甩溅血迹。”
林涛用钢卷尺量了一下,说:“最高点的血迹离地面只有20公分,这样的喷溅血离地面也太低了,难不成是死者趴在地上被别人打的?”
“听说死者的头部只有一处创口,而且头皮创口很难形成喷溅状的血迹形态,毕竟没有什么较大的动脉血管。”我开始用法医专业的知识解说,“所以,我认为这里的血迹应该是甩溅血,也就是说,凶手用凶器打击了死者的头颅,凶器上沾了血,由于凶器的甩动,可能会有血滴离开凶器甩溅在墙根处。”
看似这里的血迹没有多大的意义,于是我们放弃了继续研究。
我转头问身边的侦查员:“据调查,第一个发现他的人,有没有说他当时是什么体位?”
侦查员走到墙根处的血泊旁说:“当时死者的头朝墙,脚朝院子大门,是仰卧位。”
我仰起头想了一下死者的体位,没有多想,就和林涛一起走进了现场房屋内。
屋内非常整洁,看起来这是一个勤劳的男人。堂屋的方桌正中放着一串钥匙和两包未拆封的香烟,其他的物品都整齐的摆放着。我信步走进卧室,发现卧室的床上,被子整整齐齐叠在床头。
“现场没有任何翻动的迹象,可以排除是因财杀人,我估计啊,十有八九是真的因情杀人了。”我看林涛上了二楼,转头和身边的大宝说。
“那个,钥匙放在桌上,看来死者已经进屋了。”大宝说,“这两包烟应该是办丧事那家给的香烟吧。”
“我就奇怪了,死者已经进屋,但是并没有上床睡觉。”我和大宝走进卫生间,摸了摸挂在卫生间墙上的几条毛巾,“毛巾都是干燥的,没有洗漱的迹象。你觉得死者是刚进家门又出去被害,还是凌晨准备出门的时候遇害?”
大宝茫然的摇了摇头。
我笑了一下说:“笨。死者是凌晨4点就被发现倒在地上,而如果他出门时被害,应该是凌晨3点半左右被害,半个小时,在屋外能形成那么大一片血泊吗?”
大宝恍然大悟:“哦,是的,虽然没有研究能总结出来血泊大小和失血时间的关系,但毕竟不是伤到大的动脉血管,头部挫裂创能形成那么大血泊,应该是有几个小时的时间了。”
“结合现场被子是叠好的,钥匙在堂屋。”我说,“死者应该是刚进家门,就又出门了,出了门被别人袭击了后脑。不过有个问题,如果死者出门应该是往院子的大门方向走,可是他却往反方向的围墙墙根处走,这是为什么?他去墙根做什么?”
“那个,还有,他出门不带钥匙,应该是没有关房子大门。”大宝说,“可是报警人却坚持说他到的时候,房屋大门是紧缩,难道犯罪分子杀了人,还想着帮他关门?”
“我们到墙根那再看看。”我一边说,一边拎起勘察箱,重新走出了房屋,走进院子。
院子里离墙根5米处果真有一个死者自己用砖头砌的小屋,小屋里放着扫把畚箕等卫生用具。我和大宝相视一笑,我说:“原来这个勤快的小老头是来拿工具准备打扫卫生的。”
“凶手应该是潜伏在房屋的门口,见孙先发走出房屋,走到墙根附近的时候动的手。”大宝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说,“至于凶手为什么帮他关房门,就只有凶手知道了。”
我站在院子里抬头看了一下小楼的二层。二层是一排铝合金推拉窗户,靠近院墙的窗户是开着的,林涛正在沿着窗框检查。看着林涛凝视窗框、投入工作的表情,我和大宝说:“林涛这小子还真是帅,怪不得那么多姑娘追他。”
“追的人多有什么用。”大宝说,“那个,他还不是单身?没你幸福。”
林涛发现我在看他,说:“冬瓜,这个死者还真是没有防范意识,你看这个窗户都是开的,如果有人想入室盗窃,爬上围墙,就能用手够到开着窗户的窗台,双手够上窗台了,就能翻窗入室。”
“你妹啊。”我骂道,“什么冬瓜?大庭广众你叫我外号?”
大宝在一旁嗤嗤的笑,我拍了一下他的脑袋,说:“笑什么笑,我猜啊,要不是死者自投罗网从屋里出来了,凶手还真说不准会用这种方式入室呢。”
“二楼没有可疑痕迹。”林涛透过窗户对楼下院子里的我们说,“看来这个现场又是一点物证都没有的了,就指望你们的尸检工作了。”
“那我们先去吃饭了,吃完饭就去殡仪馆,你们痕检组一起吃吧。”说完,我和大宝拎起勘察箱,坐上警车。
午饭后,我和大宝感到了石培县殡仪馆法医学尸体解剖室,那个昏暗的小屋子和一年前一样,没有任何改进。
桂斌法医和石丹市公安局的法医负责人管其金已经先行抵达了殡仪馆。管法医是法医老前辈了,还有两年就该光荣退休。他是个一辈子没有犯过什么大错也没有立过什么功的人,说好听点就是保守、明哲保身,说不好听,就是以糊弄过关为原则。
系统检查完孙先发的躯干和四肢尸表,没有发现任何一处损伤。
“你看看这个小老头。”桂法医说,“身上雪白干净的,保养的真好。”
“呵呵,他还是很勤劳的,家里一个人,还那么干净。”我说。
“那个,也说不准是他的那个嫩草帮他打扫的。”大宝拿起手术刀,一边开始剃死者的头发,一边说。
完全剃除干净死者的头发后,他枕部的那处挫裂创暴露的一览无余。
“创口两角钝,创缘沿皮肤纹理,创口内可见组织间桥。”我拿起止血钳开始探查创口,一边报出检查结论方便一旁的管法医记录,“创底可触及碎骨片,其下对应颅骨粉碎性骨折。”
我用酒精仔细擦拭了创口的周围,说:“这是典型的钝器打击头部,造成头皮撕裂而形成的挫裂创。你们看,创缘的皮肤有擦伤。这提示什么?”
“致伤工具表面粗糙,接触面大于创口。”大宝的理论知识很扎实。
“那会是什么工具呢?”我双手撑在解剖台的边缘,仰起头活动了一下自己总是出故障的颈椎,说,“难不成是粗木棍?”
见我们迟迟不动刀解剖死者头部,管法医显得有些着急:“这个不重要,我们知道致伤工具的大体类型就行了,快点吧,我老了不像你们年轻人啊,腰椎撑不住啊。”
我见我们三个人都上了解剖台,除了管法医还真就没人记录了,于是也不好说什么,低下头开始切开死者的头皮。
挫裂创的下方果真对应着一处颅骨的粉碎性骨折,打开颅盖骨后发现,这处粉碎性骨折的骨折线一直从枕部沿着颅底延伸到了额部。
“嚯,这力道可还真大,颅骨碎成这个样子。”桂法医说。
我皱起眉头,说:“木质工具是形成不了这么严重的骨折的。看来肯定是金属质地的工具。这个金属质地的工具表面还很粗糙,应该是什么呢?”
看到我又开始纠结致伤物的具体类型,管法医在旁边不耐烦的咋了一下嘴。
尊老爱幼是传统美德,虽然我很反感管法医的这种糊弄工作的态度,但是我也不好意思当众驳他的面子,于是只有继续小心取下死者的脑组织。
“诶?那个,额部怎么有脑出血?额部头皮没损伤啊。”说完,大宝抬起胳膊肘推了一下眼镜,又翻过死者的额部头皮确认了一下,“对冲伤?”
“可是。”我说,“对冲伤只有摔跌的时候才会形成。”
我用止血钳剥离了颅底的硬脑膜,露出颅底的骨折线,说:“你看,骨折线从枕部延伸到了额部,因为骨折,所以才会在额部形成血肿,这和对冲伤的原理不同。我觉得吧,还是骨折引起出血的可能性不大,应该不是对冲伤。”
“是啊。”在一旁拿着死者颅盖骨研究的桂法医说,“你看这枕骨上的骨折线有截断现象。”
我们都知道骨折线截断现象提示多次受力、多次骨折,骨折线才会彼此交错截断。
“这样说,死者头部是被打击了两次以上,只不过只有一次形成创口而已。”我说。
缝合完毕,我说:“后背要不要看一下?”
话还没有落音,管法医就表示出了抗议:“我看不用了吧,天就要黑了,这里光线又不好,这是其一。关键这个案子,我们法医也发挥不了太大作用吧,死亡原因很简单,死亡时间又不用推断,致伤物你们也搞清楚了。案件的矛盾关系又那么明显,你们害怕破不了案?再说了,这个案子又不可能有犯罪分子骑压死者的过程,看后背有什么意义?”
我点点头,颈椎病貌似又犯了,头晕了起来,我说:“管老说的也是,这个案子主要是现场勘查,而且我们现场勘查也有推断,任务基本可以完成了,收工吧。”
回到宾馆,我们总结了一天现场勘查、尸体检验的结果,在晚上9点专案会开始前,抵达了专案组办公室。
“死者孙先发因头部遭受钝性暴力,导致重度颅脑损伤死亡。”此时的我虽然不是身经百战,但是也摸爬滚打过,我用自信的声音在专案会上说道,“现场勘查中发现,死者家没有被翻动的迹象,应该排除侵财杀人,据我们分析,因仇杀人的可能性很大。死者并不是处于要入睡的状态,应该是刚到家,又出门后遭袭。凶手用的工具应该是金属质地、表面粗糙的钝性工具。我们技术目前只能提供这么多支持,这个案子因果关系明显,调查出头绪应该不难。”
专案组长点了点头,给主办侦查员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介绍调查情况。
“孙先发参加刘具叶的丧礼,在丧礼上和陈长林发生了口角冲突,这是目前调查的最突出的矛盾点。”主办侦查员说,“另外,刘具叶今年二十四岁,前天晚上在公路上横穿马路被车辆撞击身亡。她生气私生活糜烂,根据今天的调查情况显示,和她有奸情关系的至少有十七个人,从十八岁的小伙到六十岁的老头,都有。”
一个专案组的人都在摇头。
主办侦查员接着说:“目前我们正在围绕刘具叶生前关系人进行逐一梳理,以备下一步排查。另一方面,我们也派出一个工作组在排查孙先发其他矛盾因果关系。”
“那行。”专案组长说,“除了晚上有任务的,其他人都休息吧,我相信这个案子破案不难。”
“等等。”我打断道,“据我分析,凶手应该是尾随被害人到家的,被害人回家的时间也不算晚。所以,我觉得应该加派人手访问附近村民,看有没有人看见被害人当晚被人跟踪。如果知道了凶手的体貌特征,就可以缩小侦查范围、更容易排查了。”
“秦法医言之有理。”专案组长说,“辖区派出所的人今晚别休息了,去事发地点附近蹲守,看看有哪些人是晚上路过现场附近的,问一问昨天晚上是不是也是这个时候路过此地,问一问有没有看到被害人和那个跟踪他的人。”
专案会散会后,我洋洋得意的回到了宾馆,和躺在旁边床铺上的大宝说:“这个案子看起来法医发挥不了太大的作用,不过我估计啊,很有可能就会通过路访行人破案,你信不信?”
大宝点了点头,说:“那个,你这一点分析的很有道理,跟踪尾随,伺机杀人。希望能早一点破案吧。”
第二天早晨,我们就回到了省城。
“怎么样,这个案子有没有把握?”师父见我工作一天后就回来,问道。
“没问题,这个案子矛盾关系明显,估计很快会破案。”我拍着胸脯说道。
师父点了点头,没有深问,说:“去年全省各地招录的新法医已经完成新警培训了,但是这一批招录的法医绝大多数不是法医专业毕业的,是临床医学毕业的,必须要经过法医学专业培训。鉴于人数比较多,有四五十人,分头培训难度太大,我们省又有丹北医大这样老牌的法医专业高等院校,资源不能浪费,所以省厅决定统一培训。你是丹医毕业的,所以具体的事宜,你去办,半个月内完成准备工作,再给学员半个月时间交接工作,六月初开始落实培训工作。”
省厅的工作就是这样,除了日常的鉴定、检案和出勘现场以外,还承担了繁重的行政事务性工作。行政工作虽然看起来枯燥无味,但是想想这些工作可以有效提升全省法医的整体办案水平,我的心里也就安了,工作也就有动力了。
半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但是这一忙,就感觉时光飞逝了。半个月来,我打报告、发通知、核对名单、联系学校、制作预算、设计课程、预约教授,忙的不亦乐乎,把石培县孙先发的案件早已忘去了九霄云外。
培训的准备工作超时了,我整整用了二十一天的时间才全部准备妥当。当我点击下正式通知的“发布”按钮后,重重的靠在椅背上,仰天长舒一口气:“终于搞定了。”
“冬瓜,你看你天天忙的面色苍白的,不怕铃铛抛弃你?”林涛恰巧经过我的办公室门口,奚落道。
“才不会。”我说,“谁像你啊,被抛弃了无数次。”
“怎么可能?”林涛歪着脖子说,“是我抛弃别人无数次好不好。”
我用双手搓着脸,说:“好吧,好吧,你帅,你吃香,你御女无数,好了吧?我得休息会,太累。”说完,我掏出香烟,扔给林涛一根。
“休息什么?”林涛说,“石培的那个案子,僵局了。”
这是一个让我非常吃惊的消息,我腾的一下坐直了身子,说:“僵局?怎么会?矛盾关系不是很明确吗?”
“矛盾关系是明确。”林涛说,“但是十几个关系人全部排除掉了,都没有作案时间。其他的关系点也没有摸上来,所以现在专案组不知所措了,测谎都用上了,无果。”
“是不是办事不利啊。”我说,“简单案子搞复杂了吧。”
“不知道,陈总说过几天等他闲一点,他要再带我们下去复核。不在你这聊了,事儿挺多,我先忙去了。”林涛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看来师父不太放心我们啊。”我对在一旁发呆的大宝说,“不过这是好事,案子不破,总是脸上无光的,我相信师父能发现更多的线索和证据。”
“怎么这两天总是无精打采的?”铃铛端着碗,打断了我的沉思。
仿佛是受到了未破案件的刺激,抑或是担心自己在出勘工作中有所遗漏,在得知案件一直没破后的几天,我确实是情绪低落、无精打采。
“哦,没事。”我极力掩盖自己的情绪,岔话题道,“能不能做饭啊,这天天来这家鸡店喝鸡汤、吃鸡肉,难受不难受?”
“什么叫鸡店?”铃铛捂着嘴笑道,“说话真难听。喝鸡汤补脑的,而且你不是天天嚷嚷现在记性不好吗?你看,这是鸡杂,里面就有鸡心,鸡心鸡心,吃了有记性。”
“亏你还是学医的。”我摇了摇头,继续往嘴里扒饭,包着饭嘟囔道,“当个医生,还搞封建迷信,这有科学道理吗?”
见铃铛不说话了,我又开始思考起石培县案件的来龙去脉,我有失误的地方吗?越想越担心,仿佛之前的推断又出现了种种疑点。
“你看看,这个是什么意思?”铃铛指了指桌子上托盘里的一张广告页。
“什么什么意思?”我说,“这些鸡店都要学肯德基、麦当劳,托盘里也要放广告、打品牌。”
“不是不是。”铃铛说,“这几个字是什么意思?”
我定睛看去,广告页被碗碟遮盖,中间露出“满十四周龄”几个字。我说:“你是什么意思?满十四周龄,就是满了十四周岁啊,能有什么意思?”
话音刚落就看见铃铛笑得花枝乱颤。我移去碗碟,才发现完整的一句话是:“本店老母鸡保证均系满十四周龄,鸡汤味道鲜美。。。”
我挠了挠头,说:“哦,是十四个礼拜。”
“哈哈哈哈。”铃铛依旧在笑,“你见过十四岁的老母鸡吗?那你还咬得动吗?”
我觉得这个冷笑话索然无趣,说:“有那么好笑吗?吃饭。”
铃铛突然收起了笑容,说:“你肯定有心事,逗你乐你都不乐,说,是不是和谁有奸情?是不是干了对不起我的事情?”
“哎哟,姑奶奶。”我不耐烦起来,“谁闲的没事去搞奸情啊,工作上的事,工作上的事。”
“工作上的事也和我说说嘛,闷在心里好玩吗?”
我见铃铛有些不高兴了,说:“没事,就是上次去石培的那个案子,居然到现在都没破,陈总明天要去复核,我有些担心,怕自己有疏忽。”
没有像想象中那样释然,铃铛的眼神反倒是迷离了起来。沉默了一会,她抬起头,一双大眼睛闪烁着看着我,说:“我和你说个秘密呗?”
铃铛总是和我说“秘密”,但是她的那些秘密我是一点也不感兴趣。我敷衍地哦了一声,继续埋头往嘴里扒饭,心想,又该是那个谁谁谁和谁谁谁有奸情,那个谁谁谁瞒着老公买了个LV。
“其实我以前有个堂妹,如果还在的话,该有二十五岁了。”铃铛放下碗筷,慢慢说道。
我也停止了狼吞虎咽,这个爆料有些噱头。
“是我亲叔叔的大女儿。”铃铛接着说道,“可惜的是,她在七年前被杀了。”
“七年前?”我说,“那时候我们还不认识吧?不过后来怎么没听你说过?”
“家里面人一直很忌讳说这个事情。”铃铛面露难色,“叔叔好像受了很大的刺激,没人敢在他的面前提起这个案子。”
“是你叔叔的仇人干的?”听见案件,我的神经就会不自觉的敏感起来,“不然谁会对一个十八岁的小姑娘下手?”
铃铛慢慢的摇了摇头,一丝悲凉跃上眉梢:“案子到现在没破。”
“没破?”我几乎跳了起来。即便是七年前,各地公安机关对命案侦破工作的重视程度也已经非常高了,一遇命案几乎全警动员。那个时候,命案侦破率达到百分之九十的地市在全省占大部分。一直崇尚命案必破、出勘的现场基本全破的我,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身边居然有这么一起未破的命案,而且死者算是我的近亲属。
我捏了捏拳头,说:“你老家,云泰的?”
铃铛点点头,说:“是的,在云泰第十二中学发的案。那时候你还在上大学,所以一定不知道这一起命案积案。”
铃铛和我在一起时间长了,对于公安的俗语也了解了很多。命案积案就是指未破的命案,指警察欠百姓的账。命案不破,势必会在刑警的心里留下心结。
“家里面人对这起案件,有过猜测吗?”我说,“会是什么人干的?目的是什么?”
“这就是家里人不愿意提及这个案子的原因。”铃铛顿了一顿,像是鼓了鼓气,说,“堂妹被杀害以后,被奸尸了。”
“咯吱。”我咬了咬牙。一直最害怕听见强奸案件,如今却出现在亲人的身上。
“尸体是在学校公用厕所里发现的。”铃铛见我张了张嘴没说出话,于是接着说,“当时围观的人很多,叔叔认为是耻辱,加之看到尸体后的悲愤,那段时间几乎是疯了。现在好了,只是家里没有人敢在他面前提起这件事。”
我低下头,重新拿起碗筷,慢慢的吃饭。
“案件没有线索,所以公安没有破案,其实家里人也没有怎么怪罪警察,他们都看见了当地的警察为了这个案子花尽了心血,但事与愿违,不是什么事情努力了就一定能做得到的。”铃铛用筷子戳了戳我,说,“嗨,我说了这么多,我是啥意思你懂了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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