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说着「脱帽」,做出摘下帽子的动阼。
他在嘲弄我。
「为什么嘛?那我问你,这个村子的禁忌不是严格到对几乎要路倒的旅人视而不见的地步吗?那怎么会有个醉汉在路上游荡?」
「当然会有啊。」老师断定,「这理所当然啊。不论是怎么样的村子都一定有一两个不守规矩的蠢人啦。因为规矩太严格了,蠢人也就显得格外刺眼。说起来,你看那人东倒西歪的步伐,那怎么可能是清醒的人呢?是醉汉啦,醉汉。其他还能怎么解释嘛……」
这老师在莫名其妙的地方十分现实。他到底相不相信妖怪、是神秘爱好者还是唯物主义者,我完全摸不着头绪。
可是唔,确实就像老师说的吧。我也不可能以为一目小僧真的存在。我只是总觉得无法释怀,所以提出疑问罢了。
我停止顶嘴,包上了头巾。
空气非常冰冷。
「醉鬼要走在路上还是跌在路边都不关我们的事吧。我们该做的事只有一件。首先,该如何突破目前的困境?重要的只有思考这一点。对吧,沼上!快想啊!」
我们可是饿着肚皮、疲劳困顿,而且身无分文呐!——老师自信满满地说着窝囊无比的话,快步走出去,在最角落的屋子前面站定,用力敲起门来。
「请收留我们—我们遇难了!」
一样。
「结果你根本没有对策嘛!这哪里是经过思考的行动?」
「可是又没有其他方法了。再这样下去,天黑以后,我们还没有饿死,就会先冻死了。不好意思,请收留我们!」
「没用的,没用的。」我阻止老师。
再说,他这种拜托方法毫不客气、全无思虑、又目中无人。就算不是斋戒期间,也一定会惹来别人厌恶。
「要不然还能怎么做嘛?」
「什么怎么做,就算你这么做也没用啊。唔……」
我……勉强也算是思考了一下。
「……对了,去找刚才经过这里的那个人怎么样?」
「找他干嘛?」
「所以说,」我学老师加重了语气说:「如果真像老师说的,那只是个醉汉的话,当然就是这村子的人,那么他应该住在村中某处吧。如果他是个会喝酒犯戒的家伙,就算我们是在斋戒当天大声敲门的笨蛋,他或许也会收留我们过夜也说不定啊。」
「原来如此,说的不错!」就在老师大声说的时候……
门喀啦啦地打开了。
3
那个时候,我真是惶恐万分。
至于老师,还是老样子,他厚脸皮地说:「我很冷,请给我热茶。」
开门的是一个年约三十五、外表整洁的男子。他在大绵袍底下穿着开襟衬衫,而且还戴着玳瑁框的眼镜。与他相较起来,我看起来还更像个乡巴佬。男子并没有特别热情,但也没有嫌麻烦的样子,请我们进屋里。
如果真是在斋戒期间,光是他愿意开门,我们就必须感激不尽了。而且他什么也没问就请我们进屋,这阶段我们就该先道谢才对。
然而老师还是一贯作风,还没开口道谢,就先要求借宿一晚和一餐。
害我错过道谢的时机了。
——我被当成同类了吗?
应该吧。
不,对方绝对会这么想。
但遗憾的是,我并非老师那种厚颜无耻之徒。别看我这样,我这人很纤细的。我可是个懂礼节的人,只是稍微错失了时机而已——我在心中一次又一次对自己辩解。
男子一边泡茶,一边说着感觉是社交辞令的同情之语,「那身打扮,在雪中走起来二疋相当艰辛吧。」不能就这么尽信。我猜想对方其实在生气。
「我叫田冈太郎。」
男子照着老师的要求奉茶,接着这么自我介绍。应该先自我介绍的是我们才对。我慌忙正襟危坐,就要开口说「敝姓沼上」,然而老师却先大声开口了,
「是事八日吗?」
男子——田冈愣了一下,然后表情顿时沉了下来。他是在警戒。面对痴人,这是很普通的态度。
「什么?」
「我是问,这是事八日的斋戒活动吗?」
「哦……」田冈吁出原本屏住的呼吸,「今天是欧卡纳※的夜晚。」
〔※音译,原文为オッカナ(okkana)。〕
「欧卡纳?」
「对。这是非常无聊的迷信。就像你猜的,今天是斋戒日。据说今晚会有独眼的厄神从山上下来。如果厄神进入家里,家中的道具就会开始作怪。」
「作怪!」老师的眼神变了。
「是啊,说是只要被那个妖怪的呼吸吹到,不管是茶碗还是土瓶、扫帚,全都会跳起舞来。小时候我常被大人这么吓唬呢。看,那个座垫!」
「哇!」老师跌倒了。
「……像这样被吓唬。是迷信啦。」
老师以古怪的姿势僵在地炉旁边。
真不晓得他是大胆还是胆小。
「为了驱逐那种独眼妖怪,所以家家户户挂起竹笼,对吧?呃……」
老师频频偷瞄我,然后「沼」了一声。
他忘记正在对话的对象——也就是田冈——的名字了。这种时候,老师一定会说「沼」。
老师从来不会好好记住初次见面的人的名字。或者说,他根本没打算要记。老师认为第一次见面的人,也不晓得以后是否会继续交往下去,万一以后不会往来,记住名字也是白费工夫。而自己的脑袋没有多余的空间浪费在白费工夫的事情上吧。如果这是老师的信念,那也无所谓,但对于大多数时候都和老师在一起的我来说,实在是麻烦多多。
我想就算不知道对方的名字,对话也能成立,但这样聊起话来实在很不称心。不能叫对方的名字是相当不便的。大部分都会在对话途中顿住。
老师一顿住,就会说「沼」。
为什么是沼?
因为这是我的姓氏——沼上的沼。但这好像也不是老师叫错名字,或是在向我寻求援救。
这只是老师的嘴巴擅自叫起姑且记得的别人名字罢了。不管交谈的对象是山田还是川上都无关,老师想到的——或者说老师的肉体记得的别人名字,第一个就是旁边的我——沼上。
「沼……」
「不好意思,呃,」总之我先辩解一番,「那个……我们在研、研究民俗学,啊,所谓民俗学……」
「我知道民俗学。」田冈说,「我在学的时候也曾经学过一些,不过不是读得很认真,那么……两位是大学的老师吗?」
「我们是在野人士,在野。」我激烈地否定。
若要说得更正确一些,我是传说搜集家,老师是妖怪研究家。遗憾的是,事实上并没有这门学问,也没有这行职业。只是最接近的学问领域是民俗学罢了,如果我们宣称自己是民俗学者,真正的学者听了一定会勃然大怒。
我趁着这个机会,立刻自我介绍我姓沼上,并介绍多多良胜五郎大师。老师好像有什么想法,面露笑容爬了起来,像个小不倒翁似地前倾。
「那……」
「那?」
「你说的欧卡纳的夜晚,欧卡纳的意思是危险、可怕吗?还是有其他意义?」
好不容易才刚成立了正常对话,老师又立刻重拾话头。我前功尽弃了。
「老师,你等一下啦,这种事应该留到晚点再谈啊。」
「为什么?这事可是很重要的。越后也有叫做欧卡纳的夜晚的斋戎日,一样会有妖怪来访。它也经常跟事八日混同在一起,不过也有一些聚落明确地分成不同的日子进行。」
「所以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这究竟是同一种活动,或者不同,查明这一点之后,或许就可以厘清事八日的本义了不是吗?有些村子里,欧卡纳也叫做丘见的夜晚,所以也有可能是御庚申的夜晚的发音转化过来的啊。」
「或许是吧,可是你那样滔滔不绝,人家岂不是很困扰吗?」
「没关系的。」田冈笑道,「我不知道它的由来呢。不过……你说的丘见是……?」
「所谓丘见,是越后——新泻县那里的说法呢。那里的北蒲原郡加治村一带,会在欧卡纳夜晚的深夜,爬上可以一眼望尽整座村子的山丘俯瞰,这样就可以看出家家户户一整年的运势。屋子上方会有光朦胧地升起,可以从它看出家运的盛衰……」
「哦,原来如此。」田冈盘起胳膊,「这个村落也有类似的活动呢。」
「真、真的吗!」老师用力采出身子。
「嗯,村里流传着一种方法,可以在欧卡纳的夜晚看出村子每一户的隆替兴衰。不过……这村子并不是爬上山丘。」
「那是什么样的方法?」老师把身子探得更出去了。
感觉好像要往前栽了。
「哦,这一带流传的方法比较麻烦……想要知道运势的人,必须在欧卡纳的夜晚前一天开始就斋戎沐浴,洁身慎行。欧卡纳的夜晚到来,开始闭关之前——也就是天黑之前,立刻赶到村子的镇守神社去。然后在神社里面闭关到深夜,等到月亮来到神社正上方,就悄悄离开神社……闭着眼睛回到村子。」
「这样啊。」
「进入村子以后,就可以睁开眼睛。然后……啊,外边的门口不是贴着纸吗?两位看到了吗?」
「哦,那个写有家族成员年龄的纸?」
这户人家外头贴着吗?我不记得。
「对,那不是门牌,而是特意为了欧卡纳的夜晚而贴的。」
「这么说来,每张纸都很新呢。」
「应该吧。然后看在闭关于神社中的人眼中呢,那些纸就会……会怎么样呢?一样会发光吗?听说运势好转的人家的纸会显得格外清晰,但是家运倾颓的人家的纸会变得模糊,看不清楚。据说是一目了然。家中会有人死去的话……纸就会剥落。」
「哞哼。」老师用鼻子哼气。
「是迷信啦,毫无根据的迷信。已经没有人再这么做了……」
村人却还是会贴上纸呢——田村说到这里,望向门口。
「各家各户全都贴了呢。」
「只是习惯——或者说惰性吧。这场斋戒闭关也是,乡下真是伤脑筋。我实在无法融入其中。」
「不……虽然你这么说,但重视传统和习俗是非常重要的事!」
老师咄咄逼人地说。
然后他再次询问田冈:
「这只有欧卡纳的夜晚吗?十二月八日不闭关吗?」
「十二月八日吗?唔,好像会进行类似斋戎闭关的事,不过不会进行那种占卜。欧卡纳的夜晚原本是不是这天也……喏,进入明治以后,历法变了,不是吗?农家采用了一种叫做中历的、晚一个月的新历,所以有可能混乱了。可是这种类似占卜的活动,好像是过年之后一段时间才会进行的。」
「原来如此!」老师拍打膝盖。
「老、老师发现什么了吗?」
「当然了。我的推理是正确的!」
「什么推理?」
「事八日拜访村子的不是厄神,而是山神!」
「山神?」
「是啊,听到这位先生刚才的话,我终于可以确认了。所以拜访的妖怪才会是独眼或独脚。」
「那身变婆呢?」
「那是……大概是和其他斋戒日混同或融合的结果。也有研究家指出它与三邻亡※的关系。嗯,从与蓑和火的关联来推测……或许还是与山神有关。再说,有些地方的蓑借婆也是独眼的。像横滨的港北一带,蓑借婆就是独眼。而且也有八日像这样的称呼。这是将日期就这样当成了名字。所以蓑借婆的mikari这个称呼,原本还是只意味着斋戒闭关吧。」
〔※一种忌日,俗信在这天动土会发生火灾,烧掉邻近三家。〕
关于这一点,我也这么想,可是……
老师说,「山啊,山,还有田神!」
「听不懂啦。」
「我的意思是,」老师加重了语气,「河童秋天一到,就会登山变成山童吧?同样的,田神也在秋天登山,成为山神。对农耕民来说,山神就是在山和里之间往返的神明。听好喽,沼上。」
老师重新坐正。
是腰部不舒服吧。我很介意田冈,他一定很受不了老师吧。
「十二月八日——这天是田神归山的日子。所以人们关在家里,以免看到神明。然后在冬季期间回到山里、成为山神的神明,在二月八日再次下乡,变成田神。所谓事八日,是神明的移动日。」
「是吗?」我提出异议,「若是田神下里的话,日子是不是不太对?田神确实是会在山和里之间往返。我记得柳田老师也在《年中行事觉书》中推论,结束一年活动的送神是重要活动,所以会从旧历的十月一日一直举行到十二月八日,不是吗?」
「不就是八日吗?」
「只有八日一样啊。山神下里的日子……从二月到三月,时期范围很大耶?我记得有些地方连四月的都有。」
「就算是四月,也是四月八日啊。也有些地方是十月八日和四月八日。可是都一样是事八日啊。」
「也有十日的地方吧。稻荷的祭日不是初午※吗?」
〔※二月第一个午日。〕
「日期会变啊。」
「变了就不是事八日了啊。」
「无所谓啦,每个地方条件不同,当然会出现各种差异。更重要的是探究本质啊,本质。」
「什么本质啊?」
「不管是几月几日,都一样是送神迎神啊。这里也是啊。因为不就是吗?」
「所以是……什么跟什么啊?」
老师涨红了脸颊说:
「所以说,田神在二月八日从山上经过村子前往镇守社啊。此时村子正在斋戒闭关期间,而镇守的神社是空的。所以想占卜的人可以躲在神社里。神明在深夜来到镇守社,进到神社,对吧?占卜的人在神明进入之前偷偷溜出神社,闭着眼睛回到村子——这是为了可以像这样一进一出,就不会撞上前来的神,万一撞上,也不会看到神明。」
「原来如此……」
与其说是信服,感觉更像是被唬过去。
「趁着神明不在的时候,进入神社吗?」
「是啊。」老师神气地说。
「这样岂不是像闯空门的吗?」我说。
「是啊,就是闯空门啊。」老师答道:「要偷走神明的神通力啊。」
「可是啊,如果神明不在的话,十二月八日以后不是一直都不在吗?只要是二月八日以前,什么时候躲进神社里面都无所谓吧?」
「不对,不是这样的啦,沼上。」老师很激动,「神明不在的时候,神社一样是空的。过了一年,神明要回去山里的时候,神社的灵力一定也枯竭了,也就是污秽的状态。然后经过正月——重生的期间,灵力再次高涨,然后再迎神入社。就是趁这个时候,趁神还没有到的短暂时间……」
「趁机溜进神社里吗?」
「难道不是吗?」老师露出恐怖的表情说。
这个老师,想到是想到了,可是一定是没什么自信吧。
我观察老师。
他比平常更要愤然。
「不是吗?」
「我怎么知道?」
「欸,你说是不是嘛?」
「不要问我啦。」
「哎唷,所以说,这部分当然还有许多研究的空间……或者说,被称为事八日的日子,就是神明移动的日子啦。你就这样想吧。」
你要叫我这样想,我是可以这样想啦。
「事八日是神明出来走动的日子,好吧,我就这么想吧。事实上就传说会有许多东西来到村子嘛。可是是不是从山到里,从里到山这样移动,根本就不清楚啊。搞不好只是随意游行呢。」
「哪有这么随便的神?」
「谁晓得呢。」
「当然晓得。当然晓得吧?」老师说:「听好了,沼上,如果这场占卜在十二月的移动日也会进行的话,事情就不一样了。可是并没有,对吧?」
「好像没有呢。」田冈说。
「你看。十二月八日之前,神明是待在镇守社里面的。既然神社里面有神明在,就不能勉强闯进去,就算神明离开之后再进去,神社的灵力也桔竭了,一样没用。再说,若是在神明从镇守社前往山里的途中去到神社的话,岂不是会在移动中撞见神明了吗?」
「是这样说没错啦……」
这家伙真是难以理解。这番话的前提听起来像是真有个游行的神明,可是老师又满不在乎地说那玩意儿是醉鬼。
上醉鬼?
那真的只是个喝醉的人吗?
此时……
「两位似乎谈得正起劲,不过请尝个丸子吧。」
田冈将装了丸子的盘子摆到地炉边。
「这是据说要在欧卡纳的夜晚吃的粟丸子。说是如果不全家都吃,就无法去除灾厄。有时候也说是供养饿鬼,摆在屋檐下。我住在东京,偶尔才会回乡,也没做过这种东西,搞得累极了,不过还不至于无法下咽。」
真是太令人感激了。因为芋头被老师吃掉,我饥饿到了极点。
「可是……我们可以用吗?」
我觉得应该客气一下,所以这么说了,但我深思熟虑的一番话,完全被老师一句「我不客气了」给盖过去了。
他已经吃起来了。
「不必客气,请用。」田冈说。
真好吃。
「哦,其实是我也做了我父亲的份,可是剩了下来……」
「令尊……在家吗?」
我环顾屋内,是很平凡的农家格局。与邻室的隔门也开着,但没看到像是田冈父亲的人。不,除了我们以外,没有其他人的气息。
「我父亲现在在神社里。」田冈说。
「神社……?难道……」
「对,我父亲说要进行那个关在神社里的占卜,出门去了。」
「什么?」
原来如此,田冈在谈论占卜时表情会那么复杂,原来是这个原故。
可是……
——原来有人在斋戒日外出。
那么。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太阳还高挂在顶的时候就出门去了。当时我正为了做丸子忙得一团乱,已经是四、五个小时前的事了。真是丢人。不过因为这样,丸子剩下来了。」
——四、五个小时前。
如果这是真的,就不是那个黑色男子了。
「现在是七点,三、四个小时之内是不会回来的吧。」
「令尊相信那些传说吗?」
「他似乎对此深信不疑,冥顽不灵呢。没办法,明治出生的人嘛,迷信得很。我暌违许久地和他一聊,再次体认到这一点。我父亲到现在都还没有经历文明开化呢。」
「那……」
我们待在这里,是不是不太妙?田冈本身似乎不拘泥那些旧习,但正因为如此,与那样的父亲似乎有些磨擦。父亲回来的时候,发现有我们这两个古怪的闯入者——而且还是这种遭天谴的瘟神——可以想见,与接纳客人的儿子之间,必定会发生一场纠纷。
「没关系的。」田冈说,「就说两位是我大学时代的朋友吧。说你们是闭关开始之前过来的就没问题了。」
「然后跟你一起闭关?」
「是的。」
原来如此,这样就可以说得过去了吗?
我因为确保了当前的下榻处而感到放心,松了一口大气,望向老师。老师仍一脸严肃地咬着团子。真不晓得他究竟吃了几个。
「然后……沼……」
老师在这里顿了一拍,说了「就是呃」,没有叫出田冈的名字,继续说了下去。
他果然不记得了。
「关于出现在欧卡纳的夜晚的妖怪……」
你就只有这个话题可以聊吗?
「我记得你刚才说那是独眼的厄神,那还有没有其他特征呢?」
「这个嘛……」田冈歪起脑袋,「我对传说不是很清楚,可是据说眼睛只有一颗,颜色是黑的。」
「黑的?」
说到黑……
「很奇怪吧?」田冈说。
「一点都不奇怪。有不少地区传说事八日的怪物是黑色的。是啊,脚……对了,脚,脚有没有特征?」
「脚吗?脚我倒是没听说。」
「这样啊,没听说啊。」老师萎靡下去,「在西日本,事神是独脚的。此外,有些地方从七日夜晚到八日,吹着叫做八日吹的风,传说这是天狗吹或是大师讲吹※。」
〔※原文为ダイシコ吹(daishiko-huki),汉字或写成「大师讲吹」,但一般以平假名或片假名表记。〕
「大师讲吹?」
「对,大师讲吹。这应该是从太子讲※变化而来的吧。太子讲的太子,指的是圣德太子的太子。太子信仰也十分深奥,听说在太子讲的日子拜访村子的太子大人,就是独脚的。」
〔※祭祀圣德太子的集会,源于江户时代,主要为工匠、泥水匠、工艺师傅等所信仰。〕
「这样啊。」田冈状似佩服地点点头,「唔,我是个门外汉,不太了解,不过这真是复杂呢。我小时候听说的,就只有我刚才提到的,道具会作怪而已。」
「关于这一点,」老师当下解说起来,「这有必要考虑它与节分的关系呢。节分,就是节气的转变期,也是阴阳之气冲突的日子。器物会在这天作怪的说法,是从大陆传来,来自于阴阳五行之说。据说付丧神——器物的妖怪,自古以来就是在这天冒出来的。」
田冈嘴巴半开,「哦」地答了一声。
「还有呢,把沙丁鱼头串在梅枝上挂着,这种驱病符是来自于它的药效呢。这必须从它与疫神信仰的关联去分析才行。还有在玄关前洒灰与荞麦壳,摆大蒜等等,这主要是味道。得从用强烈的臭味驱逐病魔的习俗的关联去想。还有……」
「够了啦。」我说。
虽然很有意思,但田冈一定没兴趣吧。
老师生气起来,沉默下去。
「田冈先生……住在东京吗?」
我决定勉强将话题转向一般领域。因为没完没了。若是置之不理,这个人会一直说到天亮。
田冈无力地应道「是啊」。
「其实我父亲和母亲在十五年前就离婚了,我和母亲住在一起。」
「呃……这样啊。」
真是意外的发展。
「我现在一个人独居。母亲在先前的战争中过世了,是东京大空袭的时候。当时我出征在外……去年复员回来,听到母亲过世的消息,所以回来通知父亲一声。」
「请节哀顺变。」我依惯例致哀。
「嗳,虽然离了婚,但毕竟曾经夫妇一场,我以为家父多少会有些感慨……没想到他毫无反应。那态度感觉像是:抛下我离开的女人是死是活,都不关我的事。」
田冈有些自暴自弃地说:
「虽然这不是该对初次见面的人说的话……不过我也稍微了解了母亲的心情。我母亲一直憎恨着父亲。母亲离家之后直到过世,近十年之间,一次也没有靠近过这个家。因为就算隔了十五年回来……就像两位看到的,这儿落后保守,依然如故,一点儿都没有改变。」
嗳,也因为他回来的日子,正巧是欧卡纳的夜晚吧。
可是,
「呃,这样好像在探问家务事,真是冒昧,不过令堂为什么会离家呢?」
「是女人。」田冈不以为意地回答。
「女人……?」
「玩女人。」田冈不屑地说,「我父亲……很爱玩女人。他虽然是会工作,但钱几乎全花到花街去了。因为这样,从我小时候开始,这个家就一直争吵不断。母亲责备父亲,父亲殴打母亲……一直是这样的。父母离婚的时候,我已经去到都市,上了大学。父亲已经过了五十。即使如此,他还是改不了玩女人的毛病,这已经……是病了。」
我犹豫着是不是该应和。只能附和一些「真难熬」这类愚蠢的话。我对这种严肃的话题很没辙的。
至于老师……
正一脸兴味索然地吃着团子。他没兴趣,没在听。
「嗳……我父亲年纪也大了。我这次回家,原本想忘掉过去的嫌隙,将父亲接过去一起生活……可是被他拒绝了。」
「拒绝了?」
「嗯。我想得太天真了。我心中期待着既然是自己的亲生儿子这么说,他应该会高兴吧,但或许我是太自以为是了。而且现在这座村子的状况非常复杂。」
「复杂?」
「好像涌出了温泉。」
「温泉!」老师大叫。
他似乎只对温泉这个单字有兴趣。
「有、有温泉吗?」
「哦,这一带土地都枯竭了,就像两位看到的是座贫瘠的村子。长期以来,都是开拓山区,开垦出小田地,勉强做农维生。然而去年听说那些田地底下有温泉冒出来了。结果老爸利欲薰心了。」
「想要盖温泉旅馆?」
「是啊。」田冈非常冷淡地说道,「村郊住着一个叫伊势的人,他是我爸的堂兄弟,似乎是那个人调查的。不过村里大部分的人好像都反对。」
「不允许将祖传的田地弄成温泉旅馆吗?」
「不是、不是。」田冈挥挥手,「那个叫伊势的跟我父亲是这座村子里最惹人嫌的两个败类,他们是酒肉朋友。我爸是爱玩女人,伊势叔是爱喝酒。至于赌博,两个都爱赌……两边的家庭都被他们搞得支离破碎。伊势叔家也是太太早死,儿子们也因为战争而离家。伊势叔的田,甚至被称做杀媳妇的田。」
「就是它!」
老师突然大叫,把田冈吓得睁圆了眼睛。
「怎……怎么了?」
「杀、杀媳妇的田!它在哪里!」
「在……村郊的斜坡上……」
「看,我就说有嘛,你看!」老师像是立了什么大功似地,不可一世地说,顺便向我投以轻蔑的视线。为什么那块田真的存在,我就得遭到轻蔑不可?真是莫名其妙。
「那是块传说的田对吧?」
「传说……或者说,伊势叔的太太是在那里过世的。是我才十岁左右的事吧。伊势叔这个人镇日喝得酩酊大醉,跟我爸不一样,几乎不事生产。田里的工作也全都交给太太。他应该有三个比我还小的孩子……不过当然也不照顾小孩。太太因为过劳,倒在田里死掉了,所以才会叫做杀媳妇的田。」
「唔……」老师盘起胳臂,「那么她曾经诅咒过田地枯掉吗?」
「有啊……」
「真、真的诅咒了吗?」
「还是说怨言?太太好像经常抱怨,说就是因为有这样一块田,自己才会累得这么要死要活的,干脆没了这田,搞不好老公也会开始工作。」
「抱怨?」
「是以前的事了。」田冈说。
确实如此,是过去的事了。
不,虽然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但对我们来说,还相当新——不,可以说新过头了。这不是传说,现在仍然只是乡里闲话罢了。不过我想其他地方的传说,原本或许也是这个样子的。我们可能应该等二三十年再来才对。
老师呆然张口。
拼上了老命找到的杀媳妇的田,居然只是抱怨下的产物,会有这种反应也是难怪。
「所以啊,」田冈说到这里,露出苦笑,「因为是这两个家伙提出来的计划,才不会有人认真当一回事呢。我爸跟伊势叔是两个放荡无赖、受人排挤的家伙。」
「原来如此啊。可是令尊他们是认真的?」
「似乎是认真的。我爸说『我接下来才要大赚一笔,怎么可能跟你去什么东京。』冷淡极了。听说也已经把叫什么的挖掘温泉的技师——好像是调查田地土壤的人叫到村子来了。不过我想应该是不成的。」
「不成?……这怎么说?」
「我从事地学相关工作,现在也在进行将地热应用在各种方面的研究。那里不会有温泉的。」
「不会有温泉吗……?」
「这毕竟是我的专门呀。」田冈答道,稍微笑了一下,「若是再北边一点的地方姑且不论,这种地方不会有温泉的。所以呢,我觉得我爸是被伊势叔跟那个技师给骗了。不,伊势叔或许也被骗了。」
「被骗了?……这又怎么说?」
「就是诈欺啊。用花言巧语来骗取金钱。温泉这种东西需要先行投资吧?就算尝试挖掘,结果还是挖不出温泉,也一样得花上挖掘的先行投资费用。即使无法回收,支出也绝对少不了。我把这些详细分析给我爸听,想要说服他……但我爸完全不理。然后搞到最后,就是今晚的占卜。」
「咦?」
「我爸是去占卜是否能成功挖到温泉。」田冈说。
「连这种事都能占卜吗?」
「不,有没有温泉占卜不出来吧,可是可以看出村中每一户人家的兴衰呀。如果迷信是真的的话。」
「哦,原来如此。」老师拍打膝盖,「看那些纸是吧!」
「所以呢,我爸说如果挖得到温泉,我家跟伊势家的运势就会兴旺。换句话说,从神社闭关回来的时候,若是清楚地看到这个家跟伊势家门口的纸,就绝对可以挖到温泉。唔,如果真的挖到温泉,应该是会赚钱吧。我爸说若是不成,就死了这条心。如果这样就可以让我爸放弃,那真是万万岁了,所以我才协助我爸,还帮忙制作粟丸子。」
「原来是这样啊。」我感动地说。
「那么,刚才经过那条路的醉汉是……呃,沼……」
老师说到这里,语塞了。他好像也在听。
「沼……」
「是伊势先生吗?」我伸出援手。
「对,是不是那个伊势先生?那是喝醉酒的样子呢。他会不会是要去神社,一起确定占卜的结果?」
「醉汉?」田冈突然板起了脸,「你们在说什么?」
我总不能说有妖怪在路上走,穷于回答。
「不,伊势叔应该不知道我爸要去占卜,他是昨晚突然决定要去神社闭关的。而且伊势叔好像不太相信这类迷信……再说伊势叔家就在神社后边,要去神社,不会经过这前面的路。不过你们说的醉汉是什么?那是指什么?」
「就是醉汉啊,醉鬼。我们抵达这座村子的时候……是啊,大概一个半小时之前,有个醉汉经过外面那条路。对不对,沼上?」
「不过不晓得那到底是不是醉汉啦。」
「那、那是什么样的……?」
「那个人一身黑呢。」
「一身黑……」田冈说,变得一脸凝重「那是……」
「那会是谁呢?」老师不经大脑地说着。「可是如果令尊看到门上的纸发光,事情岂不就麻烦了吗?」这话真多余。
而且老师还「嘻嘻嘻」地笑。
看来他擅自结束醉汉的话题了。
「可是看得很清楚是什么样子呢?字就像涂了萤光颜料那样发光吗?还是纸会发光?不,不一定会发光呢。还是像被采照灯照亮那样?」
「不、不可能看见的。这座村子连路灯都没有,一到六点就全黑了。而且是三更半夜呢,到处一片漆黑。月光也照不到屋檐下吧。门口的纸那么小,要是没有提灯或灯笼,根本看不见。」
「只要认定看得见,搞不好真的看得见。」老师说出更多余的话来,「而且今晚月色皎洁呀,月夜可是意外地明亮喔。只要凝目细看,甚至连报纸都可以读。可是字是在屋檐的阴影里头呢。不,搞不好看得见。万一看见,事情就麻烦了呐。」
「那……那样就麻烦了。太伤脑筋了。万、万一我爸再继续借钱……我可要破产了。」
「唔,若是照平常那样去看,却读得出纸上的字的话,就算纸没有发光,或许也会认定自己运势大吉呢。」
老师滔滔不绝,全是些多余的话。
「看得出来吗?」老师说着,慢吞吞地站起来,钝重地走下泥土地,一把拉开门,以獾归巢般的动作把头伸出门外,窥看外头。就像田冈说的,外面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我们在外面的时候还有些亮度,看来一眨眼之间就全暗下来了。
「啊啊!」
老师惊叫。
是突然扭转身子,闪到腰了吗?我就要站起来。万一老师闪到腰而动弹不得,那就不得了了。可是田冈比我先站了起来。
「怎么了!」
田冈很狼狈,都是因为老师净说些多余的话。
「纸……」
「纸怎么了?」田冈说,急忙走下泥土地。
他一定很担心。
确实,如果看得到纸,田冈今天一整天的努力都白费了。不仅如此,他的父亲会确信温泉旅馆将获得成功,就像老师说的,事态会更难收拾。儿子担忧父亲而提出的忠告、从专家观点解提出的建议,在神秘的启示之前,威力也会半减。田冈的父亲会相信占卜结果,这结果可说是洞若观火,而要使他改变这样的坚定想法,应该是难上加难吧。
老师弯下身子,又费劲地站起来,转向这里。
他的手中拿着什么。
「纸……掉了。」
「啊……这样啊。」
「真不吉利呐。听说纸掉了会有人死掉,不是吗?」
故意说这种话的你才不吉利。说起来,在斋戎闭关期间闯进来,毫无神经、毫不客气地敲人家大门的狂妄家伙,才没资格说这种话。
要论不吉利,最不吉利的就是我们。
「重、重新贴回去吧。」
田冈说道,从老师手里接过纸张,走出门外,然后他左右仔细环顾了一下。他果然还是担心父亲吗?
田冈慢慢地回过头来,望向老师。
「冒昧请问一下,两位说的醉鬼是……」
「好像是从那里往那里走过去。」
老师以粗短的手指简慢地指不方向。
从山上……往村子里的神社……
也就是山神行走的路线。
田冈似乎朝神社的方向——醉鬼前往的方向眺望了一会儿,不久后一脸阴沉地进了屋陉。
他表情很黯淡,显然大受动摇。
我忖度该怎么开口,田冈忽然回过神似地说:
「两位请先休息吧,你们应该也累了。我要等我爸回来,暂时不会就寝。我现在就铺床……」
父亲回来的话,两人应该会发生一番争执,或许趁现在先睡了才是上策。我立刻回道,「麻烦你了。」得在老师插口搅局之前巧妙地安排妥当才成。
老师似乎也没有异论。
田冈在隔壁房间铺床,说着「太亮不好睡。」把隔门关了起来。
我立刻盖上棉被,我累极了。可是老师也不熄掉纸灯的火,跪坐在地板上,盘着双臂。我想叫他快点睡了,没想到老师突然打开背包,在里头翻搅起来。
老师记忆力虽然好,却是个完全无法维持整齐的人。他的房间堆满资料,乱得简直像垃圾场。老师的背包和夹克口袋里面也是一样。东西只要装进里面,就无法保持原型。
乱戍一团。
老师就像搅拌坩埚似地在背包里头搅了老半天,总算抽出一个油纸包来。那个纸包里面装着老师的宝贝——江户时代的绘师鸟山石燕画的妖怪图鉴《画图百鬼夜行》丛书。
老师沙沙作响地打开纸包翻页,很快地紧盯着书页凑上脸去,接着用力把书递过来。
「就是它啊,沼上!」
我根本没法入睡。
「什么啦?快睡了吧。」
「才刚过九点,不是吗?我才睡不着呢。重要的是这个啊,这个!」
老师把打开的书本塞给我。
「什么啦……」
上面画着荒废的田地般景色。
泥田坊——是画有这个妖怪的一页。
一个三指妖怪下半身浸在泥泞里,摆出像在索求什么、或像要迎接什么似的手势。妖怪的头上没有半根毛发,那张脸上……只有一只眼睛。
是独眼妖怪。
「这是什么?」
「还问,你仔细看啊,这可是独眼妖怪呢。我一直很在意它,可是不管怎么找,都找不到有什么叫泥田坊的妖怪。民俗语汇中没有,也没有传说,什么都没有。没有一个地方有这样的妖怪,绘卷中也找不到。只有这本书有。」
「是石燕的创作吧。先前的岸涯小僧不也是吗?那也是创作吧。」
「就算是创作,也不是随便创作出来的。」老师不是拍胸,而是拍肚说,「石燕可是个天才呢。这本画集里面暗藏了一层又一层的意义,就像是狂歌的形式。这你已经学到了吧?所以呢,喏,独眼妖怪与田地不是透过山神连结在一起吗?」
「哦……」
「所以啊,我想能不能以此为线索,解开这个谜。呃……」
老师把脸凑近书本。
「我看看,这里写的文章是……古时北国有一翁,寒暑不畏风雨,勤耕不辍……原来如此。是认真的老头子守护田地的故事呢。然后这老翁死了……儿子沉迷于酗酒,不事农业,最后甚至还把田卖给了别人。」
「这不是常有的事吗?」
「是吗?然后……自此每晚现一独目黑物……」
老师读到这里,突然「呜哇!呜哇啊啊!」地怪叫起来。
「干干干嘛啦?你够了哦……」
我介意着隔壁房间的动静。人家会奇怪我们不睡觉,到底在做些什么。
「什么够了,沼上,一点都不够,你看这个,这里,就是这里……」
老师兴奋无比,一次又一次指着泥田坊的画。
「上面写着……自此每晚现一独目黑物……骂还田还田,此谓泥田坊……呜哇啊啊!」
「怎样啦……咦?」
还田。还……我田。
「真的假的?什么跟什么?这是……刚才的醉汉?」
「那、那、那搞不好不是醉汉啊!」
老师睁大了小小的眼睛。
「虽然不可能是真正的妖怪,可是这些巧合太可疑了!明天我们去镇守神社看看吧!或许会有什么线索。」
如此这般……我们隔天一早前往镇守神社,却在那里发现了不得了的东西。
那就是……田冈父亲的尸体。
4
那个时候……我被怀疑了。
当然是被警方怀疑。我们是完全无法证明身分的流浪汉,而且还是他杀尸体的第一发现者,这是没办法的事吧。我们完全无法辩解。
状况十分紧迫。可是,
我困得要命。毫无紧张感,也没有危机感。
结果……后来老师一整个晚上不停地谈论泥田坊。
一下子说什么还我田的还是归还的意思吗?还是同音的耕田、耕作的意思?一下子又说什么文中北国的意思是北方之国,还是北陆道※沿线的意思?
〔※北陆道为五畿七道之一,为连接畿内到东北方日本海沿岸诸国的干道。〕
这种事根本没什么好计较的嘛——一般人会这么想吧。但遗憾的是,我口一是比较接近常人一些,其实也是怪人一伙,忍不住就奉陪起老师来了。
一有人附和,老师更是兴奋了。
老师不断地发表高论。
田地一定有泥,就像日语中的俗语『脸上蒙泥』,说到泥,就代表了耻辱,而泥棒(dorobou,小偷)中的泥(doro)也是一样,这意通放荡——荡者(doromono)之意……
泥田坊音同泥田圃,那应该是在影射浑身泥泞地守护的田圃,被放荡的儿子拿去当成酒色的担保。还有……意味着流当的说法okinakusu,是在影射同音的翁逝(okinakusu)吧。
还有……从泥田坊手中偷了田,就是泥棒(小偷)吧。
还有……日语有句俗谚叫棒打泥田,这意味着乱七八糟、毫无益处、游手好闲之意。
虽然很像只是在玩谐音游戏——或者说,这根本就是谐音游戏——但我也开始发现到它的本质似乎就在这里,所以不管老师说什么,我全都忍不住附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