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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她们

_2 韩松落(当代)
  一
  还有谁,51岁,已退隐很久,但她剪个短头发,逛个街,却也能成为新闻?林青霞。
  她剪了新头发,和朋友一起去逛街,等车的时候,看到记者拍照,露出灿烂的微笑。也许,这可以算是本年度最美的几个笑之一。
  与此同时,也有人翻出她的旧事。1979年,第25届亚洲影展在新加坡举行,台湾组团前往,林青霞也被列入名单。而此时对林青霞来说,并非“明如镜,清如水的秋天”,与秦汉的恋情正被人诟骂,秦汉的妻子邵乔茵正忙着学习摄影,拍摄和发表全家幸福美满的照片,自己参演的电影票房正惨淡,胡慧中因为《 欢颜 》成了黑马,正有取代之意。一系列“正在进行时”,犹如琼瑶小说在刺激性场面将要开始前的常用预告语“暴风雨就要来了”,令她眉头紧锁。
林青霞:直到春天过去(2)_我们的她们
  而这次影展也来意不善,并无她参演的影片,却要强令她前往,而林凤娇、胡慧中早已是众望所归的影后和最佳新人,最后,她们也不出意外地捧得相应的奖杯。
  影展结束的当晚,她被发现在自己的房间里昏迷不醒。
  急病?自杀?还是媒体后来较为厚道的说法“吃错药”?已经无关紧要。阮玲玉演的女作家韦明在临终时候喊:“我不要死,我要活,我要活!”几十年后,活过来的林青霞还要在第二天参加义演,并接受媒体对她私生活和“昏迷事件”无休止的拷问。1980年,她去了美国,和追到美国的秦祥林订婚。
  甚至多年以后,还有《 大话西游 》拿当年他们四个人的故事当笑料。人,都喜欢向别人投石头;人,也只有在拷问别人的时候,可以当一次自己想象中的完人。
  她不是完人,她是女人。后来,她的母亲因为抑郁症坠楼身亡,她退隐,她和商人结婚,她有了孩子,再后来,她站在26年后的街头等车,看到记者,笑了一笑。
  邵乔茵胡慧中林凤娇是谁?已经少人知道,只有她,站在春将至的街头,笑了一笑。
  春有春的甜美,春也有春的暴烈,寒意犹在,暴雨将至,满怀的青春,其实是满怀的不甘和不安,决定了要争斗、要挣扎、要期望,也分明提高了被风雨侵袭的可能,爱情也似掌心砂,越握,越要流走。
  所以要等,所以要忍,一直要到春天过去,到灿烂平息,到雷霆把他们轻轻放过,到幸福不请自来,才笃定,才坦然,才能在街头淡淡一笑。
  春有春的好,春天过去,有过去的好。
  二
  1986年,在徐克的电影《 刀马旦 》中,32岁的林青霞以男装扮相出现。
  这出戏里,她扮演将军的女儿曹云,在国难当头之际,为夺取一份袁世凯的卖国文件,与叶倩文扮演的白妞、钟楚红扮演的湘红一起,在春和班里上演了一出好戏,她剪了利落的短发,穿男装甚至军装,着男式白衬衣并接受拷打,白衬衣上留下斑斑血痕,这含混的、暧昧的、camp的一幕,至今仍在接受同道中人的顶礼膜拜。而郑浩南扮演的男主角,在她的杀气笼罩下,完全没有作为,抑或,她才是真正的男主角?
林青霞:直到春天过去(3)_我们的她们
  其实早在1977年,还在琼瑶电影里穿着白裙,与秦汉秦祥林谈恋爱的时节,林青霞就曾经在邵氏出品、李翰祥导演的《 金玉良缘红楼梦 》中反串过贾宝玉,只是有黄梅调电影的反串传统遮盖着,到底没有这么明目张胆。
  《 刀马旦 》唤出了她形象特质中暧昧的一面:一半是钢铁,一半是木兰。因为这种特质,1992年,徐克拍摄《 笑傲江湖之东方不败 》,再度邀请林青霞出演,这大胆的举动,遭到了金庸反对,金庸曾致电徐克,明确反对林青霞出演东方不败,甚至连林青霞也有疑虑,因特效镜头需要她以许多前所未有的方式进行配合(《 青春梦工厂 》中钱嘉乐扮演的武师就曾说,林青霞吊威亚也会吐 ),她说:“我真的过气了。以前我从来不曾做过这种表演。现在我竟然得倒栽葱地演戏。”事实证明,倒栽葱是值得的,这忽男忽女、唯美凌厉的形象,为她赢得事业第二春,甚至,将她从前那些长发飘飘的形象都完全覆盖。
  她既已找到了新的形象表达,就主动地或被动地,陷入这种形象之中,三年时间,她出演了十四部武侠电影,其中十二部以反串形象出现,《 鹿鼎记 》、《 新龙门客栈 》、《 东方不败之风云再起 》、《 绝代双骄 》、《 东邪西毒 》、《 六指琴魔 》、《 火云传奇 》、《 刀剑笑 》,即便角色性别还是女性,编导也总有办法加入反串的桥段,让张叔平为她制作一身飘逸的、利落的衣服,展现她英气勃勃的一面。
  就在这种形象重复又重复之后的1994年,她宣布息影。
  老去的林青霞,那道剑眉已经略显稀疏,那种凌厉的气质,也已不察不觉。或许,所谓中性气质,所谓雌雄同体,不过是绝对的美的代名词,是青春的特异功能,性别在某种美之间,在绝对的青春之前,往往束手无策,自动地失去了界限。
  三
  皮特?西格( Pete Seeger )的那首老歌中唱着:Where Have All The Flowers Gone?那么,琼瑶电影中,那些笑靥如春花的女子们,最后都到哪里去了呢?不止有一个人问起。
林青霞:直到春天过去(4)_我们的她们
  当年,林青霞遇到了比她大8岁的秦汉,秦汉已是个四口之家的主人,苦恋之中,林青霞几次出现情绪不稳定,还在参加亚太影展时“吃错药”。不过,这个浪漫故事,最后却有个最实际的结局,1994年,林青霞嫁给了台湾商人邢李源。林青霞的父亲写道:“李源带路,青霞跟随,共同步入人生幸福之路。”
  林凤娇,“二林二秦”中那个端庄娴静的女子,有一天,突然淡出了她的舞台,要到很多年以后,当那个男人闹出各种新闻,并对她的隐忍、宽容、没声响大加赞赏的时候,我们才知道,她是他孩子的妈妈,他的秘密的妻,一朵一直低下去,低到尘土里开出的心花,不怒放,没暗香。刘雪华,在《 几度夕阳红 》里,她扮演的女主角李梦竹“两次订婚,却嫁给了第三个人”,而她,也是这样,2000年,她嫁给了第三个男人,著名编剧邓育昆。恬妞,曾经是《 翦翦风 》、《 在水一方 》里那个甜美的女子,在离婚后,带着女儿,嫁给了万梓良,结婚那天,他爱的宣言是“三人一条命”,不过7年后,这誓言、诺言都成了别人的笑柄,他们分开。分开的原因,却还不过是男人的天性,和第二个女人。
  而其他的琼瑶片女主人公呢?她们有的被负,在阳台自杀,在演艺生涯黯淡之后把自己的生活变成了闹剧,有的在结婚32年白发苍苍之际离婚,有的和政界人士瓜葛不断,被指认为某录影带事件的幕后策划人,有的为掩饰秘而不能宣的恋情,故意使自己变成通体粉红的绯闻女郎。
  但为什么,女演员那么多,人们要把她们放成单独的一个群落,甚至加上鲜明的、富有感情色彩的标记,时刻关注着他们的去向,尤其是她们的感情生活呢?
  因为她们曾经为唯美的、几乎不可能存在的爱情代言,并曾经一再地、反复地强化着自己与角色相配套的形象。而人们显然也愿意混淆她们的角色和真实身份,愿意找一个寄托。因此,她们中任何一个人出现坏消息,都常常会引起人们心中的震荡。她们上了一个台阶,却下不来这个台阶。
  但分明,她们又是普通人,憋不住,受不了,她们不是仙女下凡,而是凡人被罩上仙的光环,去掉这个光环,比放上去,更艰难。
  所以,对那些把自己放置到不合适位置上的人,不要羡慕,不要只看他们怎么走上去,而要看他们怎么走下来。暂时看不到,不要紧,等一等,会有那么一天的。
  看一看,枝头上的花,最后落在谁家。
蔡琴:我有一段情(1)_我们的她们
  蔡 琴:我有一段情(八)
  一
  有一件事,盘桓心头多少年,始终是一个谜:蔡琴的10年无性婚姻。
  1984年,蔡琴与导演杨德昌因电影结缘,不久就结了婚。
  那时候,蔡琴走红已有五年时,杨德昌也已经拍了《 海滩的一天 》,作为台湾新浪潮的导演之一,他声名日隆。恋爱了一段时间之后,蔡琴认为,他们的关系,需要以某种形态确定下来。女作家袁琼琼后来回忆那天的情景,那天,她陪着蔡琴从驻唱的地方回到蔡琴的家里:
  “蔡琴跟我说她受不了,已经给杨德昌发了最后通牒,如果这男人还不给她个明确定位,她大约就要走掉了。……她怕得要死。她在去餐厅前跟杨德昌说,等他想清楚,叫他留话在她的答录机里。”
  答录机里是有消息的,但蔡琴不敢去听,甚至打算将留言删掉,就在这个时候,电话响了,杨德昌打来电话,要蔡琴去听留言:
  “这时我们才去动答录机。按了‘play’之后,毫无声响。那静默至少也有一分钟之久。之后,是一声长长的,长长的叹息。然后,那个必须下决定的男人说了话:‘你叫我怎么说呢?’这就是杨德昌的全部答复。”
  袁琼琼陪她一起去了杨德昌的家里。“黑夜里,杨德昌出来开门,他那高高瘦瘦的身形遮蔽了蔡琴。他把那浅蓝色的女孩圈进手弯里,关上了他家的红漆大门。”
  随后,他们结婚。婚后,杨德昌有一番著名的表白:“我们应该保持柏拉图式的交流,不让这份感情掺入任何杂质,不能受到任何的亵渎和束缚。因为我们的事业都有待发展,要共同把精力放到工作中去。”最叫人不敢相信、不愿相信是,蔡琴欣然应允了这匪夷所思的“柏拉图式的交流”。同一年,蔡琴推出两张专辑:《 此情可待 》和《 痴痴地等 》。
蔡琴:我有一段情(2)_我们的她们
  放在今天,务实如我们,会觉得这是把大脑换成核桃仁才会做出的决定,可那是八十年代,民歌、爱情文艺片营造出了一个“美好年代”的气氛,而蔡琴正是“民歌运动”的干将。那样百废待新的、胸口长出一口气的年月里,犹如里敦?斯特莱切在《 维多利亚女王传 》中所说:“快乐给每一天镀了金。”这镀金年代,什么都是新的,什么都需要尝试,即便是婚姻的形态,似乎都有建设性的可能。
  蔡琴做了杨德昌的沙龙女主人,把文学艺术圈子里的能人们招为座上客,为杨德昌的电影事业从组织上、干部上、思想上做了准备,并时不时在他的电影里客串个小角色、唱首主题歌,甚至担任美工,如果你足够留心,就会在杨德昌的电影里,看到蔡琴的存在。于是有了《 恐怖分子 》、《 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 》、《 独立时代 》,于是有了作为“台湾新电影”干将的杨德昌。
  他始终有绯闻,她始终不相信,直到有一天,由他告诉她,他早有外遇。他影片中那些残酷的、足以令人灰心的人际关系,落实在了他们中间。于是离婚,形式上的双数变成真实的单数,“一点,两点,三点,四点,五点,天亮了,我还没有睡着,一个房子突然变得很大,很陌生,我变得很小,走在街上,我都不敢抬头,觉得自己是一个失败的女人。”她有三年没有出专辑,再次出现在舞台上,她的曲目里多了一首她一唱就会流泪的歌:《 点亮霓虹灯 》。
  他可能没别的问题,他甚至也不是薄幸和寡情,他只是没那么爱她,或者说,没他想象中那么爱她。他当初是出于年轻,出于一点点小小的功利心,在犹豫中,又被她紧紧催逼,终于下了决心,以为一切都可以慢慢来,可以通过时间进行解决,但他到底说服不了自己的身体,所以他要求柏拉图式相处,直到他遇到真正触动他的女人——比他小十八岁的彭铠立,他们热情地生了两个孩子,杨德昌还说,与彭铠立在一起的时光,是“生命中最快乐的几年”。然而这种怀疑,是万万不能放到台面上来说的。我们一直假装相信自己已经不是动物。
蔡琴:我有一段情(3)_我们的她们
  蔡琴不知道么?她那么聪明,有什么不知道?有什么不懂得?却照样不知道不懂得。莫非世间每段情都必须令人不知不懂?都终必成空?即便再聪明也无能为力?这才是这10年情给观者最大的打击。
  她张扬她的悲伤——她有这个权利,却闭口不提她所洞见的真相。香港演唱会上她点到为止:“该离的婚,离了;该开的刀,开了;该减的肥,减了;该穿的新衣服,穿了。”台下无不为她的隽语鼓掌欢呼。却没人知道,情歌千阕万阕,不过都是别人的心事,唱情歌,犹如穿戏服,而她那一段情,唱给谁来听?春风,替我问一问。
  二
  蔡琴为什么会选择杨德昌?
  杨德昌去世后,他和蔡琴的“无性婚姻”又被人翻检出来。鉴于他是男人,她是女人,他的领域对普通人来说疏离陌生,她的歌声却遍布有井水之处,影迷以外的群众对他进行评价时,无论如何也绕不开她,而一旦以她为支点对他进行评判,他的电影立刻变得无足轻重,他是不是一个对电影有极大贡献的天才也显得不重要,他立刻被还原成了一个以不可理喻的方式面对婚姻的男人。普通群众并不想在他的电影和他的婚姻间找到一个均衡点,他首先就是一个负心的人,其次才拍电影。
  但对当初的蔡琴来说,恐怕并不是这样,她是因为爱才,才爱上他,她是因为爱才,才会以极大的热情和十年最好的时光,来响应他的倡议:“不加入杂质的柏拉图式爱情”。他的电影,他的才华,对他和她的婚姻,对这种“柏拉图式爱情”,至关重要。她是把他的人和他的才打着包一起来爱的,甚至可以说,她是通过他,来爱一切天才的创作和灵感和热情。
  普通人也会爱才。使这个人区别于那个人,使这个人越过那个人的,不是身体,而是附着在那个人身上的别的东西,谈吐,思想,一点点才气,不过程度轻重不同。巧儿是普通人里爱才的典型:“上一次劳模会上我爱上人一个,他的名字叫赵振华,都选他做模范,人人都把他夸,自那天看见他我心里就放不下,……过了门,他劳动,我生产,又织布,纺棉花,我们学文化,他帮助我,我帮助他,争一对模范夫妻立业成家。”她要得不多,在她力所能及的范围里,能识字,会劳动,即是才华,使他有别于别的人。而我们生活里那些有才的人,恐怕也不过如此,或者写一笔好字,或者在KTV里能完整地唱几首歌,而这一点点才华,立刻使他或者她在另外一双眼睛里有了光彩,值得投入青春、爱情、后半生。而这一点点才华,不够他或者她经天纬地,却能够使今后的日子过得有点小趣味,就已经足够。就像偶然看到的温情美文里的话,婚姻美满的老夫人回味她的一生,认为她全靠了听了妈妈的话,她的妈妈曾经告诉她,一定要找个说话有趣的男人,因为“几十年的婚姻,要说好多好多的话”。会说话,能使她开心,也是才华。
蔡琴:我有一段情(4)_我们的她们
  蔡琴比较不幸,她起点太高,她赶上了民歌时代,成为民歌时代著名的女歌手,她需要能和自己进行灵魂对话的人,需要在事业上和自己平起平坐的人,她爱上的不是小才华,不是有才华的普通人,她一口气爱上了电影天才,并以与他们的才华相适应的离奇方式来响应他的一切倡议。这种回应的方式,这种经营婚姻的方式,任何一个妈妈都教不了,她是摸着石头过河,她是以戛纳选片委员会的眼光和标准来选丈夫。这一脚,确实踩空了。
  有人抑制不了爱人的冲动,去爱他的身体,热烈地关注着他眨眼睛的方式,有人抑制不了爱才的冲动,一次一次用他的才华当包袱皮,把他打了包带进自己的生命,蔡琴是后者。但要我选,首选爱人。
  三
  我们一班朋友,曾经玩过一个游戏,在那些老电影里,寻找那些惊鸿一瞥偶然闪出来的人,例如蔡琴。
  在杨德昌的《 青梅竹马 》中,她是主角,在《 独立时代 》里,她真如传说中那样,担任的是美工,在关锦鹏的《 地下情 》里,她是配角。更别提许多首电影主题歌,许多次片尾曲。而引她走进电影的,是她的“民歌干将”身份,在那首荟萃港台、新加坡、马来西亚六十位华语歌手的《 明天会更好 》里,她是唱出第一句“轻轻敲醒沉睡的心灵”的那个人——要知道,六十个人中,能有独唱的,只有三分之一,连童安格,都只在大合唱部分出现。而那正是八十年代,由此,就能及彼。她是那个由此及彼的时代的女主人。
  但,前年的“民歌三十年”的演唱会后,孙孟晋却说:“还好,蔡琴没参加。这个女人这些年的歌路是我非常讨厌的,看上去怀旧情调,其实非常恶俗。”当时,心里就咯噔一下,因为说出了我一直以来的疑惑。她是最能审时度势的常青树,实体唱片消亡的年代,她转开怀旧演唱会,听众爱听什么,她就唱什么,即便出唱片,也不过是一首接一首翻唱四十年代“时代曲”——那样成本低,音效和制作诉求上,务必接近“汽车音乐”,这大概是实体唱片最后的一块绿洲了。她承认了周遭的变化,容忍了自己的趋时和迎接。
蔡琴:我有一段情(5)_我们的她们
  我甚至明白了一点——对于她和杨德昌的婚姻,或许,她太务实了、太知趣了、太合时宜了,而他始终怀有理想,否则,也不会拍出那么些冷僻的片子。两个人在一起,得有互补,但却不能在价值观上有差异,而她和他,貌似同途,其实殊路。人往往在三十岁后,渐渐显露出本相,她就是这样,水落石出一般,让我们看到她的真貌。
  或许,也是因为,没有伴侣可以依靠,她就得积极些,为自己的将来打算,不得不抛头露面,投入这动荡的夕阳产业,并因此显得过分入世,以及过分手爪利落。后半生还要出来谋生计的女人,往往因此给人看轻,背后的心理是,她是一个没人可以依靠的人。
  她只是标本之一。这些年来无数这样标本一般的人、标本一般的事,都让我在读保罗?奥斯特的《 幻影书 》时心胆俱裂,《 幻影书 》主人公是默片时代的谐星海克特?曼,在默片时代将要结束的时候——也是大萧条将要来临的时候,遭遇了强烈的重创——他的未婚妻杀死了他的情人,在悄悄处理了尸首之后,他在被发现的恐惧中选择了自我放逐,他隐姓埋名,他做苦工,他戴上面具去做色情表演,在一次银行抢劫事件中,他遇到了他后来的伴侣,他们在沙漠里建造了一个庄园,在那里拍摄电影,并立下遗嘱,要求家人在他死后焚毁他拍下的影片。他意识到,人生必须不断开始,生了又死,死而后生,已经在动荡中,还有更大的动荡等在那里,一次一次动荡累积成重创,使人生有如幻影,与其由时间销毁自己存在过的人证物证,不如自己主动进入这种绝望。
  所以,《 幻影书 》卷首引了夏多布里昂的那句话:“人不只有一次生命。人会活很多次,周而复始,那便是人生之所以悲惨的原因。”
  就像蔡琴,就像许多人,即便颠倒众生过,也还是没有一劳永逸,永远要重新开始,重新进入动荡,重新寻找,重新赢得欢喜——不管因为什么原因。在别处,也还是一样,难以割舍的必须割舍,难以适应的还要重新适应,还要用所剩无几的温度和气力,去暖热怀里的新人,去暖热一所新房子。即便安稳尚在,也知道那只是刹那,也难免惴惴地望向前方,不知道还有什么动荡要来,还有什么命运需要倾尽全力去迎接。
 现在,我们已经不做“寻找某某”的游戏了,找到的,其实已经不是那个人。
赵雅芝:柳暗花明(1)_我们的她们
   赵雅芝:柳 暗 花 明(九)
  开心网上有人发起小测试:“你认为这五十年最美的女明星是哪位?”候选人有林青霞、张曼玉、张柏芝,而最后得票最高的,是赵雅芝。大概,相貌身材的美丽之外,家庭的幸福安详也为她增分不少。但她的幸福也不是一蹴而就,也曾经历峰回路转,柳暗花明。而经历这一番周折的原因,大概是:太早。而太早或者太迟,大概都是幸福的障碍。
  赵雅芝进入演艺圈就很早。1971年,17岁的赵雅芝由香港天主教崇德中学毕业,毕业时,正逢日本航空公司在港招聘空中小姐,赵雅芝前去面试,顺利过关。1973,无线举办首届“香港小姐”竞选,赵雅芝由妈妈提名参选,最终获得第四名,没有进入三甲的原因,是因为“穿泳衣回答司仪问题时,令我感到紧张,司仪问了一个我不大熟悉的时装问题,因过度紧张之故,一时间回答得不大理想,我知道这方面失分不少”,多年之后她这样说。但现在看来,最终的胜利者还是她,那一年的冠军是孙泳恩,亚军容茱迪,季军刘慧德,但多年后,已经没人知道她们是谁了。
  她倒没有着急加入演艺圈,照旧回去当空姐,但两年后的1975年,因为渴望生活安定,加上“无线”派人前来游说,她于是进入演艺圈,开始是助理导播,后来在《 心大心细 》节目中担任主持,并拍了第一部青春剧《 乘风破浪 》,在剧中饰演一名中学生。也是这一年的8月18日,她和医生黄汉伟结婚。
  21岁的小娇妻,和比她大不了多少的小丈夫,认识没多久,就早早步入婚姻殿堂,却发现婚姻并不如他们所想:“两个人的性格相差很大。我那时就发觉,事业再怎么样也没有用,生活要是不幸福,什么都没有心思做的。整个人很辛苦,心也苦。”
  1982年,她和黄汉伟离婚,此时的她,已经主演过《 倚天屠龙记 》、《 楚留香 》和那部著名的《 上海滩 》,是最红的女明星,离婚及两个孩子的抚养权官司,曾闹到沸沸扬扬,最终她取得两个孩子的抚养权。但身心俱疲的她,几乎陷入沉寂,1982年,没有作品问世,1983年,也不过只有一部与周润发合演的电影《 播音人 》。
赵雅芝:柳暗花明(2)_我们的她们
  好在,1981年,她与由药剂师转行为演员的黄锦燊在拍摄“无线”的电视剧《 女黑侠花木兰 》时认识,双方都有好感,情愫暗生,但这次赵雅芝谨慎许多,两人交往三年多后,才于1984年12月22日在美国结婚。有人说,她注定要嫁一个医生,注定要嫁给姓黄的。只是,黄医生和黄医生之间,也有天差地别。
  这段婚姻的效果我们都已经看见了,有多幸福,有多圆满,我们通过它持续二十年,通过赵雅芝那之后源源不断的经典角色就可以看出来了,《 雪山飞狐 》、《 戏说乾隆 》、《 京华烟云 》,还有那部创造电视史奇迹的《 新白娘子传奇 》,都是这二十年婚姻的产物。
  赵雅芝将这种幸福归结为理性的作用,作为两个孩子的母亲和拥有一段失败婚姻的女人,她理性审视双方的性格,理性审视婚姻;比赵雅芝大将近十岁的黄锦燊,也是一个理性的人,他是药剂师出身,在演艺圈同样如鱼得水,还在1996年取得法律学士资格,正式挂牌成为执业大律师,最后又回到制药行业。他做的每份工作都没有关联,但他却一次接一次华丽转身,每一次转身都不露痕迹,大概也要归功于理性的力量。两个理性的人,最终获得了幸福。
  因为幸福,所以不觉流水年长,赵雅芝说:“很多人都觉得在这个圈子里结婚二十年是件不可思议的事。可是如果生活真的很幸福、很稳定的话,你不会觉得时间的流逝。”
  所以,不怕跌倒,怕的是下一次还在同样的地方跌倒,不怕峰回路转,怕的是转弯之后没有柳暗花明,不怕失败,怕的是不从中汲取经验,不怕感情泛滥,怕的是没有理性因子作为约束。
  赵雅芝的婚姻说明了这一点。
林忆莲:花事未了(1)_我们的她们
  林忆莲:花 事 未 了(十)
  一
  李宗盛的“理性与感性”演唱会,邀请嘉宾有两个,一个陈淑桦,一个林忆莲;陈辉虹与黄丹仪闪电结婚,林忆莲大方表示祝福。和所有前夫或者前男友保持友好往来的女人,林忆莲是我知道的少数几个之一。
  只有她,在任何一个前男友口中,都依旧被赞得像朵花,只有她,能被前夫邀去参加演唱会,也只有她,离开李宗盛,就有本事把20年前的初恋男友陈辉虹重新捡起来,这都是异常聪明的人才有的能耐。她年轻的时候就已经在这方面天赋秉异,如今上了点岁数,更是成了精,得了道。
  她一直很聪明,当年麦当娜流行,她的台风曲风学麦当娜,生活也有相似,麦当娜把男人当梯子,踩着这个的背,上了那个的肩,过河拆桥,“蹬”技出众。林忆莲则略有不同,她是爱才的女贾宝玉,只选才子做男友,最年轻气盛的年月里,她身边的男子,都是其貌不扬的音乐才子,陈辉虹,冯镜辉,许愿,Dick Lee,伦永亮,李宗盛,她跟他们一起,不过是要借着他们的眼光,要他们帮着找找看,她应当是什么样子的?冯镜辉的眼里,她是娇嫩的甜妹妹,许愿的手中,她是不羁的都市女子,李宗盛的笔下,她是哀怨的黑夜恨妇,她诚恳地把自己交到他们手里,当他们是匹格马利翁,而自己是特性有待唤出的矿石。好男人是一所学校,她始终不肯离开这学校,每离开一个人,她就蜕变一次,每一次消沉,也只是为下一次的新颜新貌做铺垫,乐坛千变万化,她始终跟得上趟。她看起来有点花了眼,却不讨人嫌,她是真心倾慕他们的才华,所以他们都情愿帮他,都给她写过歌,分手后也不恨她,照旧称赞她。男友一直换,曲风一直变,始终在时代的风口浪尖,从没落伍的嫌疑。
  现在她上了点年纪——上年纪的女人,又有点钱有点名,不选择结婚而选择“恋爱”,最忌讳丧心病狂地发展“别恋”或者“狂恋”,要不胡乱拣一个人,要不拖个油头粉面的年轻后生在身边,以为那是爱情,给人把手头的钱诓骗完了,穿着露肩膀的衣服搞“复出”。林忆莲都没有,她掉头去找陈辉虹,他现在是EMI亚太区副总裁,年貌相当,有点钱,又不太多,很合适。又有前情垫底子——林忆莲和他相识于1984年,正是花样年华,同在电台任DJ,曾有甜蜜爱情,分手后也没成仇人,认了兄妹,林忆莲嫁了李宗盛,陈辉虹娶了台湾女子,又都离了婚,20年后伤心桥下惊鸿照影,原来你也在这里,尽管后来没有修成正果,但能丢能捡,也只有她有这样的本事。
林忆莲:花事未了(2)_我们的她们
  再过20年,我们来相会,听起来像是吸血鬼电影里的台词,但她就有这样的能耐,别人爱到尽头挫骨扬灰,她是灰里也留着火星,慢慢焐着,等着自己和旧日爱人在一场场逼人的情事中接受教育和再教育,渐渐磨平棱角成熟舒泰,20年后照样燃起燎原之火。女人得学她,留着一手,别把路走绝了,或许多年后,落了单的时候,还可以在时光和别人的手中,轻易夺取一颗胜利果实。
  也许托名字里有个“莲”字的福,这一朵海上花,在滔滔人海里始终漂在海面上,花事风信中不改颜色,始终被别人的手托着捧着,做人做到这个份上,也是幸福。
  二
  很久很久以前,刚出道的林青霞,演过一出电影,叫《纯纯的爱 》。
  看电影的年纪,也正是相信世界上有“纯纯的爱”的年纪,而现在不了……不相信世界上有纯纯的爱,纯纯的白,纯纯的思念,什么都是有杂质的,什么东西,也都是有点杂质的好,即便最纯洁无瑕的婴儿对着妈妈笑,可能也是因为……想要喝奶了。
  林忆莲和陈辉虹的分分合合,说明了这一点。
  她最早遇到他,正是“纯纯的爱”的年纪,但他们两个各有所图,都纯不了。从生物的角度看,他高大英俊,她娇俏风情;从功利的角度看,他和她是同事,平日尽可以照顾她,更何况,她有音乐理想,身边的才子,都是她汲取养料的对象。
  有人爱财图财,她却是爱才图才,选择陈辉虹,正是为此。努力向前走的生涯里,林忆莲和陈辉虹,各有所图,他们的爱,看似纯,却纯不了。
  再遇到,已经是20年后,他成了百代唱片亚太区新媒体总裁,她成了毋庸置疑的天后,资财上,都不算大富大贵,至少也各有各从容;事业上,即便他的公司不签她,一样不会倒闭,即便她拿不到他公司的合约,也不会从此绝了声迹,没有他扶持,她身后照样人才济济,前情,也有,孩子,也有,婚姻,可有可无,人到中年了,他们反而可以毫无功利目的、毫无瓜葛、毫无障碍,清楚透亮地谈谈恋爱,他给她庆生日、买鲜花,一起去北海道度假,场面犹如爱情歌曲的MV。
林忆莲:花事未了(3)_我们的她们
  但显然,这样是行不通的,这样的爱是危险的。果然,不出几个月,他们又分了手,他闪电一般跟别人结了婚。
  专家说,正常的婚姻和持久的感情,应该是功利、感情、性的目的各占三分之一,哪一部分放大得过分,都令这结构岌岌可危,所以,所谓爱,还是不要太纯的好,就好像喝水,不能只喝蒸馏水,要喝有点杂质的,两个人若想久久地在一起,感情之外,还是图着对方点什么才好,图财、图才、图身强力壮,都可以,就是不能就着爱谈爱。爱是自我消耗品,只会越来越少,不会自我增值,而那些不纯的、由外力维系的、外物施加着障碍的爱,可能更长久。激情没有了,即便为着嫌分财产麻烦、嫌抢孩子吃力、嫌别人议论太难听,也要在一起,设法继续爱下去。
  所以,演了《 纯纯的爱 》的林青霞,最终没有选择秦汉,光图着他爱她,那是不行的。既然所有的爱迟早消失,不如一开始就把婚姻的动因着眼于爱消失后的剩余物,宁肯嫁入豪门一波三折,但,豪门怨妇,怎么也比怨妇听着有分量。
  三
  这是多么奇怪的恋爱过程:他和她,20年前曾是同事,同在一家电台任DJ,渐渐发展出恋情,后来两人分手,以兄妹相称,随后,两人各自恋爱、结婚、离婚、漫游,并在远隔20年之后,再度携起手来,又再度分手,分手后的他,曾经哽咽着表示,要努力挽救爱情,再等她20年,言犹在耳,他却又迅速结婚。这里面的他和她,是陈辉虹和林忆莲。
  简直一点也不符合恋爱经济学,就好像炒股,正涨的时候卖出去,涨成天价却收进来,眼看有收益了,又再卖出去。即便经济上折腾得起,心情上也折腾不起。他和她,怎么就这么大的精神气呢?有人说,他就像童话里的那个男子,苦追一个少女,那女子要他等她100天,他依言等了很久,等了99天,却在100天将要到来的时候放弃了。他没能等住、坚持住,胜利在招手,他却放弃了曙光。
  好像,还不是,或许,就像杜拉斯说的:“爱是爱消失的过程。”他们回头来爱,或许只是为了眼看着爱消失,好放下一桩心事。他们当年并没有把对彼此的感情耗尽,就分了手,这余情余绪,放在心里,渐渐被时间过滤掉了当初那些尴尬、难过、不快乐的成分,被镀上了一层珍珠壳子,再度相遇的时候,他们各自的环境都变了,可以让他们以更优裕的心境,去谈谈恋爱,于是他们大张旗鼓、旗帜鲜明地为爱而爱了,以便把当初残留的那些爱挥霍掉、发散掉,用爱让爱消失,看看这样单纯地爱下去是什么结果、什么下场。现在他们知道了,爱,是爱消失的过程——他们本就是怀着这样的愿望来的。他们完成了这个过程,把各自悬着的心放下了,像20年前读了一本被撕掉结局的推理小说,在20年后才读到了那个结尾,终于松了一口气,这个结尾,让他们可以继续以兄妹相称下去。
  就像尼克?凯夫《 野玫瑰盛开的地方 》里描述的那个故事,流浪汉遇到了最美的女人,却在与她相处三天后将她杀死——爱是注定要消失的,或者用死亡让爱消失( 或者永恒 ),或者用爱让爱消失。尼克?凯夫让他的主人公选择了前者,陈辉虹和林忆莲选择了后者。
  这是这里面最奇怪的地方,两个都还有爱的能力的人,甚至也还相信爱,甚至也没什么阻碍,却合力把剩下的爱清除了,而且,还面带微笑、异常平和,一点心结,不是中年以后,不是再无所求,做不到这样顺其自然。
张艾嘉:你到底有没有……(1)_我们的她们
  张艾嘉:你到底有没有……(十一)
  一
  MSN上,朋友对我说:“我没听你的话,终于向他问那句没出息的话了。”“什么话?”突然间我明白了:“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人都会犯这个错,都会择机问出这一名句。李宗盛在台北举行世界巡回作品音乐会,身为嘉宾的张艾嘉在台上发问:“你有没有爱过我?”肥肥在她主持的节目《 掌声的背后 》首播那天,特别邀请前夫郑少秋任嘉宾,在节目尾声时,肥肥当着全港观众问秋官:“我有一个问题放在心中好久了,想借这个机会问你,你只要答‘Yes’ or‘ No’就可以了,究竟过去十多年,你有没有真真正正爱过我?”人人都耿耿于怀,时刻准备着,问出“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想起达斯汀?霍夫曼和梅丽尔?斯特里普主演的电影《 克莱默夫妇 》。在电影里,女主人公觉得自己在婚姻生活里一直处于被忽视的地位,决定要找到真正的自己,于是在某天夺门而出,并谋到一份高薪的工作( 至少比日渐走下坡路的丈夫的薪水要高 ),一年半之后,她杀回纽约来,离婚,争夺儿子的抚养权。但在法庭上,丈夫的律师却漾开一笔,紧紧地追问她,她与朋友的关系能保持多久,与男友的关系能保持多久。都不长,现代人的人际关系,很动荡。那么,她和前夫的关系保持了多久?算上恋爱到结婚,一共八年。那么,这是你生命中最久、最重要的关系?是的。律师于是说:“那就是说,你在你一生中最重要的关系上失败了?”女方的律师:“我反对!”男方律师:“请回答。”
张艾嘉:你到底有没有……(2)_我们的她们
  她懵了,她大概从没想过这个问题,所以气势汹汹地以浴火重生的凤凰的姿态回来讨孩子,但实际上,不论错在他,还是在她,不论是他错得多一点,还是她错得更多,不论他们俩人谁的处境好一点,更有资格居高临下,他们都在一生中最重要的关系上失败了。事出有因也好,有委屈也罢,旁观者讨的只是一个结果。她犹豫了很久,终于说:“是的。”她承认她失败了,在一生最重要的关系上。
  黑与白之间,有许多种的灰。人的关系上,却锋利判然,或者成功,或者失败,情感关系中,奉行的更是成王败寇原理,爱就是爱,没有70%的爱,哪怕90%的爱,其实都是不爱。就像做股票,有人发明“被套”一说,但终于有个明白人,写了他炒股多年的心得,他说,做股票,只有赚或者赔两种状态,所谓被套,不过是一种心理安慰,是对自己失败的否认,以为只要自己不轻易卖掉,就等于种子还在那儿,账面上的钱随时都会回来,而他,只要发觉买入的股票亏损额度超过5%,立刻卖出。这是他在屡次熊市中还能保持收益的秘诀。
  以“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这一名句发问的人,就是自以为在爱的关系上被套住了,以为时间可以模糊自己的判断,以为自己随时可以重返现场,以为那颗种子还在,随时可以生根发芽,用这一切,来否认自己的失败,于是越套越深,久久地处于感情熊市,甚至占用了感情能量,没办法进行别的感情投资。
  问出结果来又如何?用来在自传的倒数第二章,写下,是的,昨天我问了,他说他爱过我,我的一生,从此都不会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会因为碌碌无为而羞耻,因为我已经整个生命和全部精力都献给了世界上最壮丽的事业,是不是就可以痛快一点?
  还是对自己残酷一点的好。是的,这确实不是自己的错,是的,现在自己过得要比他好,但是,我也确实在这段重要的关系上失败了。割肉,清仓,再来。
  二
  不过,在李宗盛的世界巡回作品音乐会上,张艾嘉的那句“你有没有爱过我”背后,却有多少隐情,一段情,多少遗恨,一句话,石破天惊,让人心潮澎湃,眼前刹那间掠过30年的风云。
张艾嘉:你到底有没有……(3)_我们的她们
  刚好30年,去年刚纪念过——不是张艾嘉与李宗盛相识30年,而是民歌运动30年。杨弦、胡德夫、李双泽刚刚起了个头,李宗盛就紧随其后,那时候,李宗盛还不是前辈,不是大师,只是口中咬牙默念着“莫欺少年贫”的诸多青年中的一个,正如姜育恒于日前在上海所回忆的那样:“那时我在民歌餐厅唱歌,他白天帮父亲送瓦斯煤气,晚上也去唱歌。”张艾嘉也还不曾名列演艺圈权力榜,不过是众多文艺女青年中之一名,只不过,她们代代年年换着衣衫,从唐朝的红袖长袍,换成了民国的白衣黑裙,再换成70年代的丝绸衬衫。他们弹着吉他时,她们在一边托腮静听,他们写了歌,她们便拿去传唱。
  但那是什么样的岁月!他们在灯下激动交谈、四处奔走开民歌演唱会、“金韵奖”民歌大赛里永远有新人涌现,四季都像是春天,每个时辰都有一面战鼓在心里敲出“非如此不可”,青春的洪流为每一天镀金,即便剥离磨损,也显得金粉淋漓。她就是那个时候爱上他的吧,就是在她一点一点获得演出琼瑶戏、武侠戏的机会,已经被当作新星的时候爱上他的吧,连带着所有的理想、梦想、青春的欢欣。理想抹平所有的等级与沟壑,大家共同的出身都是青春。
  是的,都是青春。所以,李宗盛始终认为,在1980年代,能够为张艾嘉制作《 忙与盲 》专辑,能让他那种属于较为成熟的流行音乐风格的歌曲,在民歌的年代展现众人眼前,是他的运气;能为她写下那首至今传唱的《 爱的代价 》,是他的运气;能和她在那部朱天文编剧的《 最想念的季节 》里,与她一同出演男女主角,扮演一对逐渐生出了真感情的合同夫妻,让毕宝亮的形象立于电影之林,是他的运气。他沉默,她伶俐,他谦逊如此,她的欣赏也是如此不加掩饰,他和她,犹如嵌在一起的锯齿,不难找到契合的位置。
  如何错过、如何没能继续,都已不可考,如今他们都不得不老了,不得不成了权威,那催着人老的不是时光,而是咄咄逼人的新一代,他们于是不得不面无表情,做出矜持威严的长辈状。往事不能提,也提不得,因为无人能懂,即便驾驶光速飞船追向宇宙深处,也于事无补——那些往事难免四散惊逃。留给她的,只有一项特权:李宗盛出道27年,别人都称他为前辈、大师,至少也是“大哥”,惟独她,唯独与他相交相识20多年的张艾嘉,叫他“小李”。她已行走在人生的中途,她已深知往事再提无益。但她心中依然有火花,依然会在某一个时刻迸发,并让她急切地追问:“你有没有爱过我?”
  “你有没有爱过我?”当张艾嘉问出所有女人在事隔多年后都会问出的这句话,李宗盛顿时口吃,以开始唱歌带过这片刻的内心激荡,只可惜,他要唱的是《 爱的代价 》,他唱得热泪奔涌。再也没有挂碍,也没有牵绊,往事尽可以重提,只是,重提的往事,并不是众人想象中的往事,张艾嘉用这样的话对舞台上的提问做出回应:“关于我们的事,他们统统都猜错了。”
  台下坐着李宗盛的前妻朱卫茵,前妻林忆莲,还有他的知己陈淑桦,她们是他的“那些花儿”,是他的红楼一梦中的往昔盛景,而如今,台湾流行音乐大厦已倾,犹如被抄检后的大观园,他北上南下,在中年时分开始重振声威,而耳边还有旧时红颜,像沧桑巨变后重逢的史湘云一样声声追问:“你有没有爱过我?”这一问,直如问前生。
  话音终落,园中盛景已过,只见苔痕浸野渡,城春草木深。这世界有太多我们不懂的事,正如它不懂得当初的我们。而我们的往事,他们统统猜错。
王祖贤:小倩(1)_我们的她们
  王祖贤:小 倩(十二)
  一
  在钟志文的《 惊魂记 》里,看到了二十二岁的王祖贤。
  一九七零年代容得下谭家明的《 七姑娘 》,一九八零年代也就容得下钟志文在一间屋子里,以希区柯克之姿发展故事,怎奈整个故事跌跌撞撞、一惊一乍,在该有逻辑的时候推出巧合作为应答,在大可以轻盈跃过的地方却穷追猛打,更何况,担任主演的林青霞冰光雪艳的时期已经过去,雌雄同体的潜能还没得到开发,角色又安排她慌手乱脚,美人的魅力三折之后又三折,而李美凤和王小凤,肉感的过于肉感,木讷的过于木讷,结果,看得见的部分,全被王祖贤一人独占,她一人分饰二角,前半段是单纯的姐姐,后半段是富于心计的妹妹,美得寒意凛凛,有她的部分,就有一种游离感,画面猛猛地向前浮了一截,连灯光打在她脸上,调子都变冷了。她不演女鬼,照旧像女鬼。
  一个女人被当做女鬼代言人,感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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