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斩春

_19 十四郎(现代)
伊春毫不犹豫:“去苏州,看羊肾。”
说罢又微微一笑:“舒隽的家也想去看看。”
舒隽抱着胳膊斜睨她,声音很有点不怀好意:“既然你非拉着我同行,那我也总得给你个面子。小南瓜,我们出发。”
小南瓜这次回答的欢天喜地,葛姑娘终于开窍了!主子的春天来了!
他几乎热泪盈眶。
秋尽冬来,到达苏州的时候,刚好是杨慎死去满一年。
一年不见,杨慎的墓被人打理的十分干净,铜盆子里还放着纸钱的灰烬,暗火未熄。
伊春看着舒隽,他双手拢在袖子里,状似漫不经心地说:“拜托了一位好心老人打理坟墓,所幸他没偷懒。”
她笑了笑,再没有说什么感谢的话,只是低头静静看着那座小小坟墓。
今年苏州没有雪,天空阴沉,濛濛细雨弥漫,很快就打湿了三人的头发。
“主子……”小南瓜拉拉舒隽的袖子,要他说话缓和气氛,他却摇摇头,把他耳朵一揪,提着走远了。
伊春抬手摸着湿漉漉的墓碑,他活着的时候也没什么鼎鼎大名,死了之后墓碑上只能刻着“杨慎之墓”四个简单的字。
在旁人眼里,这只是个顶普通的墓,人死一切都成空。他们谁也不知道,墓里睡着的少年曾经活得多么辛苦,多么渴望幸福。
“羊肾,我来看你了。”她低声说,“还给你带了礼物。”
好像听见他在对面恼火地叹气,皱着眉头说:是杨慎,杨慎!把别人的名字念成这样,你好得意啊!
伊春咧嘴笑了,把背在背上的斩春剑缓缓取下,对着墓碑微微拱手:“我们再练一次回燕剑法吧。”
斩春剑出鞘,剑身布满棕褐色的铁锈,半点气势也没有。
她挽个剑诀,忽然一剑平平刺出,晶莹的雨水顺着剑身滚下来,落在碑面上“啪”一声轻响。
回旋、斜刺、飞身竖劈,回燕剑法共有二十一招,招招连环,行云流水毫无凝滞。
冰冷的雨水从她脸颊上滑落,汇聚在下巴上,像曾经辛勤练剑的满脸汗水。
回去了,回到了开满茶花的一寸金台,风里带着松脂的清香,铁剑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鸣声。
杨慎正站在对面,一张坏蛋脸,目光明澈。
他肩膀上还有个大补丁,缝得乱七八糟,是她的杰作,还没有来得及换上新衣。
“一局定胜负,输的人赔二十文钱。”他说得那么坦然,叫师父听见的话肯定一顿好骂。
伊春低声道:“你还欠我三十两银子呢?什么时候还我?”
没有人回答她。
回燕剑法第二十一招燕不回,斩春剑直直从她手中飞出,钉入墓后一棵冬青树。
永远也没人还她三十两了,这笔账彻底被耍赖到家。
伊春大口喘息,在墓前直直站定。
“我把斩春送你。”她低声说,一掌拍在剑柄上。
名震天下的斩春剑,瞬间断成了三四截,落在泥水里看不出形状。
“……再见。”
她转身,把脸上纵横交错的水迹抹去。
舒隽带着小南瓜远远地站在屋檐下避雨,见她走过来,小南瓜忙不迭地招手:“姐姐姐姐!快过来!”
伊春走过去便打了个大喷嚏,揉揉鼻子咕哝:“好冷!”
舒隽抓着袖子似是想替她擦脸,她神色自然地退了一步,笑问:“什么时候去你家?要准备礼物吗?”
他淡然放下袖子:“什么时候都可以,礼物就不劳费心。不过去之前你自己得准备冬衣,雪山上奇冷无比。”
伊春窘然掏出荷包,胡乱翻了几下。
这次出门,爹娘给她五两银子,就算她向来不是大手大脚的人,这一年过去,五两银子也花的只剩不到一两了。
冬衣一买,那她整个冬天就指望喝西北风度日吧。
正是尴尬的时候,对面忽然扔来一个旧荷包,伊春急忙抓住,定睛一看却是自己以前用的,里面的三两银子连着几个铜板一个子儿都没少。
舒隽拢着袖子,眉头一挑:“物归原主,看着人情上没收你保管费加利息。拿走吧。”
伊春先是释然一笑,跟着又皱起眉头:“这点钱……还是不够。以后还得过日子……”
舒隽咳一声,别过脑袋:“有我呢。”
她吓了一跳:“你……要收四成年利?”
舒隽好像生气了,转着眼珠子把她上上下下打量一番,说:“给你面子,只收两成年利好了,赔本出血价。”
最后伊春荷包里多了十两新鲜白银,脸色也亮堂不少。
眼看着雨停了,她第一个走在前面,笑吟吟地对他俩挥手:“快走啦!趁天还没黑!”
小南瓜在后头和他主子咬耳朵:“主子你铁公鸡也不能这样!十两银子你还收什么年利?!”
舒隽没说话。
要她欠着他才好,欠得越多,越还不起才好。这样她才不会飞远,再也不回头。
我要你回头,看着我。
舒隽第一次觉得,借出收不回的银子这事儿还挺畅快的。
十章
滇西北有雪山,高逾千丈,人迹罕至。
舒隽的家,就在那遥远的闪烁银光的山顶上。伊春很怀疑那地方能否住人,她自幼生活在温暖的湘地,对寒冷气候实在不适应,把冬衣紧了又紧,还是觉得风从衣缝钻进来,冻得瑟瑟发抖。
回头看看舒隽,他披着貂皮大氅,正指挥小南瓜从包袱里取衣服。
“冬衣不光是里面带棉花的。”他把一件狐皮大氅罩在她身上,顺便套上一顶狐皮帽,“在雪山只有穿着皮毛才暖和。”
“……你不早说。”伊春把帽子扶正,打个哆嗦。
他就是早说也没用,她身上那点可怜的银子,不要说貂皮狐皮,狗皮的只怕也买不起。
雪山中万籁俱静,只有毡靴踩在雪地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偶尔有大片积雪从枯枝上滑落,听起来都显得分外惊心动魄。
舒隽在前面带路,时不时回头照看伊春,她显然不擅长在雪地里行走,一脚深一脚浅,气喘吁吁,白雾把脸笼罩住。
她生得瘦削,偌大一件狐皮披风在她身上硬是多出一截拖在雪地里,一张脸几乎被狐皮帽子全遮去,看上去倒有一种别致的可爱。
“冷吗?”他停下来扶了她一把,顺势握住她冰凉的手,不容抗拒。
伊春上了一个斜坡,终于长长吐出一口气,放眼望去四周都是白茫茫一片,他们三人只是悠悠天地间最小的三个小黑点。
她笑道:“这里景色真不错,就是太冷。”
他索性将她两只手都包在掌中。掌心这双手实在称不上柔荑,手指是挺长,但并不纤细,手心里满是老茧,手背上粗粗一看不下五道疤。
他把这双手放在眼前反复看,仔细看,看得伊春莫名其妙:“我的手有什么问题?”
“没。”他淡淡回一句,牵着她的手继续往上走。
山顶有一座被积雪完全掩埋的院落,小南瓜掏出钥匙开门,拧了半天才把冻死的铜锁拧开,吱呀一声推门,门檐上的雪掉了伊春满身。
她扶住帽子顾不得掸,充满好奇地朝门里看——没有黄金屋,也没有宝石海,前院空荡荡的,只种了几株雪松,后面一排厢房,朱红色的廊杆也被雪覆盖,看不出什么富丽堂皇的景象。
最离奇的是雪松下居然有一座坟墓,原本把墓建在屋前树下是非常避讳的事情,但舒隽好像完全不在乎。
他迈开步子走过去,抬手将墓碑上的积雪推开,碑上也只有四个字“舒畅之墓”。
“爹,我回来看你了。”舒隽没什么诚意地说着,在碑上拍拍,像是打招呼,“天很冷,我先进去喝杯热茶再给你烧钱。”
伊春跟在他身边进屋,小声问:“那是你爹的墓?怎么……放在这里?”
舒隽嗯哼一声,似乎不大想回答这个问题。
正厅门被打开,出乎意料,一股暖气夹杂着幽雅的熏香味道扑面而来,伊春定睛一看,却见屋内景象与外面的萧索截然不同,壁上挂着黄庭仙人图,除了门边是光溜溜的青石地板,其他地方都铺着柔软的白色地毯。
有丁香色流纱垂幔挂下,玉螭香炉里袅袅青烟,甜美爽利,应当是青木香。
而他年前弄到手的宝贝太湖石就放在角落一个架子上,干干净净,一点灰尘也看不到。
伊春左看看右看看,难免有些惊讶。
小南瓜捧了两双柔软厚实的毛拖鞋给他俩换上,跟着一叠声问她:“姐姐喜欢什么茶?铁观音?老君眉?君山银针?还是六安瓜片?”
伊春有点昏头:“我……随便什么都可以……”
小南瓜耸着鼻子笑:“如今咱们是回家啦,自然和外面不同,姐姐要吃啥喝啥这里都有,你别客气尽管说。”
舒隽见她一脸纳闷的神情,便问:“这儿就是我家了,有什么感想?”
伊春回答的很认真:“嗯,很有钱。就是有点奇怪……”
“哪里?”
“没人在家啊,怎么那么干净。”而且香炉也点上了,屋角还放着火盆子,烧得正旺。
舒隽但笑不语,只拉着她去椅子上坐下,没一会儿小南瓜就送茶上来,撅嘴抱怨:“主子,那帮矮子偷懒,厨房灶台里还有余灰没弄干净呢!”
“矮子?”伊春又茫然了。
小南瓜笑道:“姐姐你不晓得,雪山这边还住着许多人呢,山对面那块有几个矮子,江湖上还挺有名的,每年都来找主子切磋武艺,今年还是他们输,所以每个月要过来替主子打扫屋子,备好柴火物资。”
伊春也笑了,歪头去看舒隽:“那你要是输了,是不是就得反过来替他们打扫屋子?”
舒隽扶着下巴,懒洋洋的:“我当然不会输,他们有五个人,五间屋子,怎么看都是我吃亏。”
屋里很温暖,伊春把狐皮大氅和帽子脱了,掸掸耳边湿漉漉的垂发。一冷一热交替,手就有点发痒,她抓了两下,也不在意。
舒隽把茶放下,起身对小南瓜低声吩咐几句,他点点头,立刻走了,舒隽也跟着便走内室。
“我马上回来,小葛就待着别动。”
很快小南瓜就捧着一堆东西过来了,嚷嚷:“主子怎么还不出来!把姐姐一个人晾在这里多不好!”
她笑了笑,并不在意。
小南瓜塞给她一个栗鼠皮手筒,里面有个夹层放了小手炉,大约还加了梅花香饼,一股清香扑鼻而来。
“这个是主子让给你的,以后去外面可以戴着手筒,不然外面太冷屋里太热,姐姐手上会生冻疮。”
伊春把手塞进去,果然温暖柔软,很是舒服,想到方才舒隽抓着她的手左看右看,她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谢谢。”伊春垂下头,摸着栗鼠皮柔软光滑的毛,不知再说什么。
“谢什么,主子乐意着呢,你就算开口要他全部家当,他肯定眉头也不皱一下便送你!”
小南瓜说得可夸张了。
话音刚落内室门就被打开了,舒隽换上一身牙白长袍,他向来爱美,又爱干净,估计这会儿功夫连手脸都洗干净了,一身清爽地走过来。
“全部家当我还是会皱眉头的。”他说的似真似假,“一半的话或许会考虑考虑。”
小南瓜对他做个鬼脸,冲到厨房做晚饭了。
雪山这里天黑的很早,小南瓜把晚饭做好的时候,外面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舒隽提了一壶酒走到树下坟边,将酒一股脑倒在墓碑上,低声道:“你喜欢的烧刀子,今天喝个够吧。”
他脖子上系着墨黑貂皮围巾,映着满地的雪光,竟让伊春无端看出些萧索的味道来。
她慢慢走过去,不知该说什么。
舒隽又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布袋,里面别无他物,正是上次在东江湖边用小刀雕刻的木头观音,如今已雕刻完整。那观音鬟鬓雾髻,华服长帛,虽然只是个木头雕刻,却栩栩如生,美艳异常。
他蹲下身子,把墓前的积雪用手缓缓拨开,积雪下足有十几个木头观音,形态各异,或笑或嗔,或长裙或劲装,倘若放大数倍,真会让人疑心是天仙下凡。
“我把娘也带来看你了。”
舒隽淡淡说着,将新雕的小人塞进雪里重新埋好,跟着跪下磕三个头。
伊春赶紧跟着弯腰作揖,不好傻乎乎地干站在那里。
眼见舒隽磕完头起身便走,她奇道:“你……不烧点纸钱香烛吗?”
他的笑略带嘲讽:“此人向来清高,视钱财名利如粪土,想必在地下也不肯要钱的。”
伊春完全不了解他的身世,只好呆呆站在那里。
舒隽长长吐出一口气,白雾一下子便随着风飞走了。
“进去,咱们喝酒。”
酒是辣到身体深处的烧刀子,伊春偶尔能喝点黄酒或梨花酿之类的清淡酒水,对烧刀子却无所适从,端着杯子很是下不了口。
舒隽淡道:“你也知道,晏门曾经有个小门主,是现今门主的弟弟,晏于非的小叔。那是个相当厉害的人物,可惜未能完成他的宏图大业就死了,死得还挺惨。”
她默默点头,浅啜一口烧刀子。
“他死在舒畅手里,舒畅就是我爹。”
说到这里,他微微一笑,目光流转:“他是个很古怪的人。”
那是一个——至少曾经是一个两袖清风,只求快意恩仇的江湖侠客。
虽然他到死在江湖上也没什么名气,但他做过的事情却都很了不得。譬如杀了晏门的小门主,再譬如生活困顿到了极致的时候,为了敛财把平江府首富邵氏一族杀个精光,至今官府仍没调查出凶手是谁。
他可以从嘴里说出“少年弟子江湖老,但求快味刀光剑影之间”这样的话,说的时候神态潇洒,双眼明亮。
也可以颓靡不振地蜷缩在垃圾里,臭气熏天地喃喃自语“快意恩仇总是空,唯有名利钱财是道理”。
他少年英雄的时候,多么意气风发,美艳震八方的雾鬓观音甄颦颦与他生死相许,荆钗布裙也不在意。
他们生了一个儿子。
儿子十岁的时候,他还是穷困潦倒,成日只知提剑四海漂泊,过他神仙侠客的日子,甚至拒绝了晏门的邀请,还杀了人家小门主,惹得一家人到处颠簸,避免追杀。
他有一身绝世武艺,却拒绝进入红尘打拼,拒绝世俗而平凡的生活。
甄颦颦抛夫弃子走了,就此失踪,茫茫人海里再也找不到雾鬓观音的艳影。
大抵对于女子而言,能平稳地吃饭睡觉,比四海漂泊来得靠谱些。
家里没有米粮,孩子饿得只会哭。家里没有钱财,孩子病了只能缩在被子里发抖。
孩子到了十三岁,饿得发昏,从山下偷了两个馒头,分给他一个。
舒畅那天晚上便哭了一夜。
第二天下山去,过了一个月回来,身上满是干涸的鲜血,目光呆滞,在他身后放了四五个大箱子,里面满满的全是金银珠宝。
终于不用偷馒头吃了,终于不用下山捡烂菜叶子炖清粥。
孩子十四岁的时候,长高了,快要和他一样高,眉目长得与他娘真像,又纯善,又美丽。
舒畅对着自己的剑一直叹气,叹完了便抬头看他,轻声说:颦颦,我做了错事,乱杀不会武之人,我活不下去了。
孩子十五岁的时候,舒畅拔剑自刎,死后只留一封书信,要埋在家门口,颦颦一回来便能看到他。
酒喝完了,舒隽放下酒杯抬头看伊春,她大约有点醉,喝多了,脸上红红的,但是她很安静,一个字也没说。
他接着刚才的话继续说:“他是个古怪的人——其他也没什么好说的,不管做丈夫还是做父亲,他都很失败。”
笼统对自己的父亲就这么个评价,其余一概不说,伊春更不知道要怎么接口了。
隔了一会儿,她才低声道:“至少……他有个好儿子。”
舒隽笑了起来,他面上露出桃花般的艳色,估计也是喝多了,两只眼睛亮得十分诡异。
“我不是个怪人吗?”他有些调笑的问。
伊春认真地摇头:“不,你是个好人。”
舒隽啧啧两声,面上的笑容忽然消失了。他扶着下巴定定看着她,轻道:“我喜欢你说我是坏蛋。”
为什么?他分明不是坏人。
伊春疑惑的神情在灯下只有一瞬间晃动,烛火忽然灭了,屋里陷入一片黑暗。
一双胳膊紧紧把她抱住,整个身体陷入某个炽热宽阔的怀抱。
“别动,你这个傻孩子。”
带着酒味的唇柔软而滚烫,他刹那间觉得什么都无法阻止,双臂收紧,要把她揉碎弄软,熨帖在身体上。
要她心甘情愿跳下来,落进他网里,就此放进袖子里妥帖收好。
他炽热的手指无意识地插进她浓密的头发里,吻不够,这样热烈带着醉意的亲吻还是不够。
真想一口把她吃下去,骨头也不剩。
他一定是醉了,醉得不轻。
十一章
小南瓜早已跑得不见踪影了。屋里很黑,异乎寻常的黑,明明窗外雪光是莹白的。
可能是因为伊春也喝多了,所以被这浓密的黑暗纠缠住,无法脱身。连手指尖都是酥软无力,它们应该很灵活很强健,一剑挥下去的力量足以斩断男子的手腕。
柔弱、找不到自己的力气——这些情况本来绝不会发生在她身上。
这样不对,事情不是这样发展的,要推开他推开他。
她的手抵在他胸前,却只能发觉自己身型的瘦削娇小。唇上是滚烫的,手心却渐渐泛凉,一种陌生的令人意乱情迷的感觉让她心惊肉跳。
他令她完全窒息,无法自拔。
像是知道她身上所有的弱点,甚至不用言语询问,纠缠的发丝被他一绺一绺拨到另一边,那两片柔软炽热的唇从脸颊蔓延过去,依稀还带了一丝狡黠的试探,在她脖子上轻轻一触,旋即离开。
立即能感觉到她猛然一颤,很有点不知所措,舒隽张嘴在她脖子上咬一口,舌尖细密舔舐,她的肌肤温热滑腻,或许是因为陌生,也或许是紧张和醉意,肌肤上起了一颗颗鸡皮疙瘩。
伊春晃着脑袋要离开,手脚陷在他怀里,像陷入一整片汪洋大海,有一种挣扎不出的绝望。
勉强说一句:“我们都喝多了……”
话音又一下子断开,他毫不保留,像是真要把她吃掉似的吻她,烧刀子的余味在口中泛滥,苦而且涩,可他的气息却又醇厚香甜令人陶醉。
人与人之间的战斗大多腥风血雨,刀劈斧砍,毒药蒙汗,方法花样千奇百怪。
伊春分明觉得自己现在也是在战斗,没有腥风血雨刀剑无情,他用唇舌令她软弱,用指尖使她疲惫,用怀抱教她沉沦。
唇与唇粘腻在一起,舌尖犹如蠕动不安的蛇百般纠缠,绞在一起竟是不能分开。
迷乱中她系头发的绳子被弄掉了,满头青丝被他捧在手中,从上到下顺抚。那双手从头发上流连往下,忽然用力抱住她的腰身,几乎要嵌进身体里。
想留住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倘若专注地盯着他,会是什么模样?不要飞那么高,不要什么都不在意,不要与他——渐行渐远。
他不会是落在后面的包袱,阻碍她前进的绊脚石,也不会孤僻地一个人走开,居高临下看着她。正如她那天说的,在她心里,两个人是平视,没有谁高谁低,像两只鸟儿,并肩飞翔难道不行吗?
如果爱情一定要有先来后到,杨慎可以给她的,他全部都可以给,他不能给的,他也会给。
他曾对逍遥门女公子说过,谁要是喜欢他,就只能喜欢他一个,不然他就再也不理对方。那时候他多么冷血无情,牛皮吹得比天高。原来自己爱上一个人,才明白是什么滋味。
美也好丑也好,穷也好富也好,这些东西完全暗淡成了无光的灰尘。
好像整个世界都是黑白的,只有她在的地方才会斑斓多彩,情不自禁便要一直看着她,追随着她,要她过得最最幸福。
是的,这一次他不再逃避,也不会模棱两可地无视心底感情。
他喜欢她,就是这样。
“……伊春,和我一起。”舒隽说。
她没有后退的路,不会有,舒隽喜欢谁,一辈子也不会松手。
一片混乱,伊春像是被一阵风抱了起来,旋转、目眩神迷。黑暗里有重重纱帐,暗香浮动,将他们缠绕。
轻微的撕裂声在头顶响起,大约是拽断了一片轻纱,它们轻飘飘地落在伊春脸上,阻断了呼吸的可能。
随着轻纱落在地上的还有她的外衣。
衣服没了应该觉得冷,可是她却越来越热,烧刀子上了头,晕晕沉沉。
床应该很大,可是翻来覆去,她觉得自己又快掉下去,悬在那里很不安。偶尔隔着轻纱望向外面,只能见到他身体隐约轮廓,精瘦、有力,双臂拧紧她,长发似黑色瀑布披散在她身体上。
伊春感到一种突如其来的陌生,对这个人,对这件事。
他喘息着忽然把脑袋钻进轻纱里,与她额头抵着额头,眼里有整片海洋的火焰在燃烧。
“我这么做,是不是不太好?”舒隽声音有些沙哑,低声问她。
她也在喘息,两人的四肢还纠缠在一起,完全无法分离。他的身体比烙铁还要烫,某个危险征兆抵在她身体上,那里令她感到天性里的恐惧。
过了很久,她才开口,很轻很轻:“……为什么……这样?”
问得古怪,他却一下子明白了她的意思,伸手将她的头发全部拨到后面,露出整个额头。
他说:“因为我喜欢,你呢?”
她还是很久很久都没有回答,最后忽然握住他的手,低声道:“我不知道,给我点时间。”
他笑了一声,像叹息似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两下,声音也跟着颤抖:“……那现在这样……怎么办?可以继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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