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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秋素光同(寐语者)

_7 寐语者(现代)
蕙殊在纸上一笔一划写下这名字,“我常常想,卿是何人,她心中可会念着谁。若他那般深情仍不能将之打动,谁又能是她心底的人……会是那位神秘的将军吗?我实在好奇,第一次对另一个女子如此好奇。”
停下笔,蕙殊眼前浮现那美艳得无暇可击的容颜。
仿佛拥有两张脸的霍沈念卿,一面冷,一面暖;一面明,一面暗。
若愿对你好,便是春风拂面;如若厌你,便如三九寒霜。
是怎样的恩怨令她对霍子谦如此冷漠,以至于同在一列车上,也不闻不问不见。
霍公子也一直将自己关在车厢里,起居全在里头,始终不再露面。
医生说他风寒感冒,需要休息,除了送餐送药侍从也极少进去打扰。
霍夫人则根本视他若不存在。
多数时候,她也将自己关在车厢里,除了与许铮谈话,偶尔也同蕙殊聊些女人间的话题。她言谈优雅,反应敏捷,英文十分流畅,丝毫感觉不到风尘痕迹。而她身上有种不拘泥的磊落和女性的妩媚,又不同于寻常闺秀。
但更多时候,她是个安静淡漠的人,总是一个人静静看书。
蕙殊觉得,她并不快乐。
难道她的将军并不爱她?
还是因为她藏起了太多秘密,背负着太多负担?
笃笃。
敲门声很重,许铮硬梆梆的声音传来,“祁小姐?”
蕙殊故意磨蹭了半晌才去开门。
“夫人请祁小姐过去。”许铮站得笔挺,目光垂视地面。
“好,我这便去。”蕙殊点头,转回桌前将日记本收起,顺势伸了伸懒腰,方才坐得太久,人也懒怠了。这动作看在许铮眼里,却以为她因不情愿去陪夫人。
见许铮杵在门口瞪眼看自己,蕙殊伸了一半的懒腰便不好意思再伸下去。
“夫人很喜欢你,你有空陪她说说话吧,反正你也是一个人。”许铮嘴角扯了扯,挤出个不自然的笑容。蕙殊错愕,不明白他突然冒出这话是什么意思。许铮有些讷讷,似乎唯恐她误会,又解释道,“这不是夫人的意思,我就是想说……我的意思是,你不要不乐意陪她,夫人其实心地很好……”
“我没有不乐意呀。”蕙殊笑起来,想了想又悄声道,“夫人待我很友好,但不知为什么,我就是有点怕她。”
许铮脸色也缓下来,“怎么会,夫人是很和善的。”
“怎么没有女仆陪伴呢?”蕙殊奇怪地问,“难道她总是一个人?”
“以前夫人身边有个桂姐。”许铮迟疑了下,“那是一直跟随她的管家,跟夫人是患难之交。半年前,夫人的车子被激进分子投了炸弹,里边只有桂姐一个人,夫人临时有事下车,桂姐却遭了难。那之后夫人很是歉疚,同新的管家也不再亲近。以往旧仆只剩一个萍姐,平日忙着照顾大小姐,不常在夫人身边。”
炸弹、刺杀、死亡,这些事听上去如此遥远,却被他说得如日常三餐一样普通。
这都是蕙殊闻所未闻的事,连想象都十分困难。
大督军夫人霍沈念卿,出入有专列,随行有侍从,连总理府上也对她礼敬三分。她所过的日子,原该是风光八面,华奢气派的……然而想象那孑然一身的孤立,蕙殊只觉难受,脱口问道,“那她的亲人呢,难道连朋友也没有么?”
许铮沉默,似乎不想多说此事,只淡淡道,“夫人有一个妹妹,不在身边。”
哦,那个妹妹。
蕙殊立时想起来,那个传闻被未婚夫当众悔婚的可怜女子。
姐姐是这般风华,那妹妹应当也是美人,为何遭遇却这般不幸。
蕙殊叹口气,说话间二人已走到霍夫人起居车厢外。
许铮不再说话,侧身朝她点点头,示意她进去。
已是黄昏时分,天色阴晦,车厢里提早亮了灯。橘色灯光从他侧面照过来,坚毅五官平添柔和,那双大而亮的眼睛里,带了孩童般的恳切。
台灯斜照,霍夫人坐在桌旁,正伏案书写。
“夫人。”蕙殊唤了一声,她似太过专注,并没有听见。
蕙殊抬手敲门,她这才一惊抬眸,露出温柔笑容,“祁小姐,请进来。”
“我打扰你了么?” 蕙殊歉然笑,看她似乎正在专注写着什么。
霍夫人将一页纸笺随手折起,“没有,我只是在写信。”
蕙殊忽起顽心,歪头笑道,“给督军的信么?”
霍夫人垂眸笑了笑,“不,是给我妹妹写信。”
“噢。”蕙殊略怔,看着霍夫人将那信纸折好,夹入桌上一本册子,却不小心从册子里落下薄薄一片东西。她尚未察觉,蕙殊已眼尖地瞧见,忙上前捡起,“您掉了东西。”
是一帧照片。
英武挺拔的男子一身戎装,气度威严,佩元帅剑与绶带,身旁倚坐着神态婉约的霍夫人,身穿繁绣旗袍,膝上抱着个洋囡囡似的孩子,孩子大眼睛乌溜溜盯着镜头,拇指还吮在嘴里。
这样的三个人,这样的宁馨美好。
“真可爱。”蕙殊由衷赞叹,被那小女孩儿牢牢吸引了目光,不舍将照片递回去。
“她现在已长大了一些。”霍夫人微微笑着,眉梢眼角都是温柔,“是个淘气的孩子,当真见到你,她一定会头疼。”
蕙殊叹道,“她真像一个Angel.”
“每个孩子都是天使。”霍夫人亦笑。
照片上的霍夫人妆容素淡,倚在那威严的男子身边,浅笑如初荷。
真美。
她应是幸福的吧。
然而不知为何,另一个瘦削落寞的身影自心底掠过,蕙殊不禁想起霍子谦。
如果每个孩子都是天使,那他呢,在继母与妹妹的光芒下,可还是他父亲的天使?
“这一路很顺利,我们明晚就能进入安全地界,最迟后日傍晚抵达平城。”霍夫人倒了茶给她,回身在椅中坐下来,“我原先计划是从平城取道营港,送你走海路到香港,那是最快的法子。但方才接到电报,老傅与佟帅提早交上手,两边都开了火,眼下北平已经翻天覆地。”
“那四少呢?”蕙殊惊得从椅中一跃而起,“他是不是还在北平?”
霍夫人抬手示意她冷静,“佟帅一交手便占了上风,四少应当不会有事。只是你的行程恐怕又得有所变动,战事一起,我担心支持老傅的日本人会插手,走海路便不太平了。”
“那不要紧,我可以改走别的路。”蕙殊急忙答道,“只要能快一点!”
“我会尽力安排。”霍夫人沉吟片刻,“眼下诸方态势未明,我希望务必稳妥……”
她话还未说完就被急促敲门声打断,外头不知是谁,将门敲得又重又急。
这令霍夫人脸色一沉,“什么事?”
门外传来侍从的声音,“报告夫人,公子的情况不大好!”
第十记:释夙怀·御风波
半掩的门内人影幢幢,语声低抑,灯光从门缝里透出,在昏暗走道投下橘色的一线。
蕙殊的鞋尖就比在这条线后,这是一条分界线,将她这不相干的外人挡在外边。
霍夫人进去后再没有动静,医生和许铮也在里头,里面肃静得没有半分声响。
也不知道情形究竟如何,看样子怕是霍公子病情加重。
照理说风寒是最常见的病,就算霍公子身体单薄,也不至于有甚么危险。
可是里头的悄无声息,令蕙殊心头莫名升起不祥预感和隐隐的担心。
终于有人推门而出,却是许铮,他脸色难看之极,一向稳定的步态也流露仓促。
蕙殊迎上去,“怎么样了?”
许铮驻足看她,焦虑皱眉,“回去吧,这里你也帮不上忙。”
不待蕙殊开口,他已大步流星走了,似乎有火烧眉毛的大事发生。
这更令蕙殊彷徨难安,哪还有心思回去休息,又等了片刻,只听门内突然传来霍夫人急切呼声,“子谦——”
蕙殊忍无可忍,一咬牙推门进去。
眼前景象令她陡然呆住,只见霍子谦半躺在床上,被子掀起,身上白色衬衣已解开,肋下赫然有大片猩红。医生正扶住他身子,为他注射药物。霍夫人将他扶在怀中,唤着他名字,他却似一点力气也没有,身子沉沉滑下,令霍夫人扶持不住。
“夫人,枕头!”蕙殊奔上前,抓起枕头垫在他后背,令他有所依峙。
到跟前终于看清那伤口,似被利器所伤,皮肉翻卷,创面感染裂开,流出可怕的脓血。
医生正准备清创,见她来得正好,便吩咐她在旁帮手。
蕙殊又怕又紧张,机械地听从医生吩咐,转头不敢去看。
只听医生说,“只差两分就伤及内脏,实在太险了!”
他受了这样的伤,竟还打算逃跑,连日来更装作若无其事,连每天为他检查风寒的医生也没发现他身上另有外伤。
蕙殊听得倒抽凉气,忍不住看向霍子谦。
他脸色苍白如纸,额头尽是冷汗,一声不吭忍受着伤口痛楚。
医生将伤口清理后简单包扎,洒上去的药粉,令他唇角微微抽搐。
“子谦。”霍夫人低唤他名字,柔声说,“忍耐一些,很快就好。”
他在她比臂弯中微微挣扎了下,想将她推开。
她却轻拍他后背,像在安抚一个婴儿。
他安静下来,顺从地闭上眼不再抗拒,脸色惨白如纸,两颊却升起潮红。
侍从送了热毛巾进来,霍夫人亲手替他擦去额头冷汗,扶他躺回床上。蕙殊这才瞧见床脚扔着一团乱糟糟皱起的绷带,上面血痕狼藉……难怪这些天来,他一直关在车厢内,自己胡乱包扎上药,以致旁人谁都没有发现。
药瓶悬在床头,医生已为他手背插上吊针,药剂一滴滴漏下。
霍夫人压低声音,不掩焦虑地问,“他发热越来越厉害,能坚持到医院吗?”
医生也皱眉,“伤口感染必定引起发热,如果感染控制不住,发热会越来越危险。”
她方要说话,却觉手腕一紧,竟被子谦抓住。
他睁开眼,语声微弱而清晰,“我不去医院。”
“傻话。”霍夫人放柔了语声,“你别再说话,好好休息。”
他却发了急,狠狠抓紧她的手,喘息道,“我说了不去!”
霍夫人叹口气,面对霍子谦的执拗,却显出一反常态的温软态度,对身旁三人轻声道,“你们先出去罢。”
门被轻轻带上,房里只剩这一对名义上的继母与继子,却是年岁相差不多的两个人。
念卿从他潮热汗出的掌心抽出手,淡淡道,“这由不得你,许铮已去安排,到下一站就去医院。”霍子谦唇上毫无血色,胸口一时梗住,说不出话来。
“你想说什么我替你说,无非是怕老傅追上来,对么?”念卿看着他,目光里有一丝复杂的温柔,“你逞强隐瞒,是跟我怄气,也是怕我知道了送你就医,耽误行程被追兵赶上?”
霍子谦抿紧双唇,苍白了脸,缄默不语。
念卿目不转睛地看了他半晌,苦笑道,“你们这父子俩,连蠢起来也是一样的蠢。这三年来他想方设法找寻你,嘴上说只当你死在外面,心中却无时无刻不在内疚。”她神色有些恍惚,“他那样一个人,什么都不能将他击倒,却只有你令他两鬓染霜……只因他是你父亲。”
念卿转过头去,不让他看见自己眼底莹然水光,“每次我瞧着他早生的华发,总会想,何时才能从他心里拔去你种下的刺。”
霍子谦闻言抬眼,眼底有深深震动,亦有不愿相信的茫然。
念卿深深看他,“此次我来北平,唯一的心愿,只想替仲亨得回他的儿子。”
“他不再憎恨我么?”霍子谦喃喃开口,目光如孩童般脆弱。
念卿戚然笑了,“他何时恨过你?”
霍子谦垂下目光,“他说永不原谅我。”
看着他骤然黯淡下去的眼睛,念卿半晌不能作声,心底记忆如黑色潮水翻涌……刹那间掠过眼前,是当日念乔凄惨情状、是仲亨的暴怒如雷、是子谦的冤屈憎恨目光……锁在唇间三年的话,终于脱口而出,“那并不是你的错,念乔的事……不能怪你。”
短短的一句话,说出来,似用尽全部力气。
霍子谦的脸色阵阵青白,也在瞬息间变了又变。
念卿低下头去,深深藏起了脸上表情,语声却好似一触即碎的琉璃,“你并不知道她是我的妹妹,她却已知道你是仲亨的儿子……我不能恨她,亦不能怨你。”
霍子谦嘴唇微颤,耳边有些蒙蒙的,只听着她说——
“若说我对念乔有九分失望,仲亨对你便有十分失望;可我对念乔有十分内疚,仲亨对你却有十二万分内疚。我和念乔不再见面,仍每天写信给她,只是写完不会寄出;仲亨在我跟前鲜少提起你,从不承认思念你,可是……你知道么……”
她的语声哽咽,再也说不下去。
他也再听不下去,颊上温热,泪水不知是何时滚落。
火车渐渐减速,车窗外不时有灯光扫进白蕾丝窗帘。
霍子谦蓦地抬头,“不要停车,我可以撑过去,半途停车一定会有危险!”
念卿凝视他,眼神复杂,“既然知道危险,为什么还要逃?”
车速越来越慢,终于驶进站台,窗外灯光越来越亮眼,却也照得霍子谦的脸色越发苍白。
他撑起身子,目光苦楚,“我不想拖累父亲名誉,他不该有我这样的儿子,就当我早已死在外面也好,何必再找我回去。”
这番话似耗尽他力气,撑在床沿的双臂颤抖,霍子谦乏力跌向床边。
念卿俯身去扶,他却负气将她推开。
火车恰在此时停下,惯力借着一推之势,令念卿跌倒在地。
“你……”霍子谦惶然张了张嘴,竟不知该如何唤她。
从前只肯唤她沈小姐或沈姨娘,即使那一声“沈姨娘”换来父亲掌掴,也抵死不肯松口。
如今却要唤她什么呢。
念卿扶了椅子缓缓站起,沉默抚平旗袍下摆。
“子谦,别再任性。” 她并未生气,仍以容忍目光看着他,“你已是一个男人了,有许多事情等你去担当,没有人能代替你完成你的责任。”
她的语声低切,却似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他脸上。
她是他名义上的继母,是霍仲亨的妻子,却也只是个柔弱的女人。
在他闹出天翻地覆乱子的时候,她却以单薄之躯挡在风雨之前,为他收拾满盘乱局。她冠了他父亲的姓氏,一举一动无不对得起这个姓氏,他却截然相反,早将自己责任忘却一空。
“你是霍仲亨的儿子,纵然逃过天涯海角也改变不了这事实。无论你做错做对,仲亨与我都将与你一起承担,无论你承不承认,我们终究是一家人。”
她望住他,目光温暖,“所谓家人,便是祸福同当。”
哪怕没有血浓于水,仍有福祸与共,她与他终是割不断的至亲。
“如果您当我是家人,就听我这一次,不要停车,不要管我这点小伤!”霍子谦缓缓抬起头来,望定念卿,“眼下处境并不安全,夫人,请您尽快赶到父亲身边去!”
念卿怔住,几疑自己听错。
当日他被他父亲抽得死去活来,也不肯改口叫她一声“夫人”,认定霍夫人只能有一个,只能是他的生身之母。
这是他生母临终的遗愿,也是那位夫人隐忍一生,满腔幽怨的最后宣泄——霍夫人只能有一个。她要世人知道,她坚守一生换来的名分,谁也不能抢去。
在她死后,她要霍仲亨只能娶妾,不得续弦,任何女子都不能取代她正室的位置。
当日子谦冷冷地站在他父亲面前,向他父亲道喜,又向念卿道喜。
他说,姨娘大喜,子谦向姨娘道贺。
回应他的是霍仲亨扬手一记耳光。
随后的婚礼,他拒不出席,并对守候在外的报纸记者说,霍家不承认这门婚事。
新婚次日清晨,他带着他生母的遗像来到新房外,将遗像供奉在大厅,等待姨娘在正室夫人灵前敬茶。仆佣被他的举动吓得不敢通报,大喜的婚房外面摆了偌大一幅遗像,这已非晦气所能形容。
霍仲亨闻讯从卧房出来,盛怒之下,连睡袍也未及换,迎面一见子谦顿时脸色铁青,二话不说,只叫人拿他的马鞭来。
念卿知道糟糕,忙叫子谦快走,然而霍仲亨已令侍从将大门关了。
那牛筋浸桐油绞成的鞭子执在霍仲亨的手中,纵是烈马也难以抵受,但凡挨过督军手上马鞭的士兵,提起来莫不胆寒。
第一鞭抽下去,子谦跄踉跪倒,鞭梢带起血珠子飒然溅上念卿脸颊。任凭她如何哀求,暴怒的霍仲亨根本不理会任何人,手中马鞭一下狠似一下……子谦咬牙生扛,被抽得蜷缩在地,也不开口求饶。
最终一声摔碎瓷具的脆响,中止了要命的鞭挞,也中止了仲亨的暴怒和子谦的痛苦。
念卿站在元配霍夫人的遗像前,将骨瓷茶壶重重砸向地面,任茶水横流碎瓷乱溅……她却稳稳端一只斟满的茶杯在手里,转身,朝遗像跪下。
举盏齐眉,低头叩拜。
这一跪,成全了元配夫人的遗愿,亦从此自认了妾室的身份。
一路艰难走过来,她所求的不是名分,只是一个平等相待的地位,一份正大光明的情义。
她也不想应践那句“薄命怜卿甘做妾”的谶语,然而终究还是跪了,认了——无论外界将谁称作霍夫人,在那位逝者灵前,在她丈夫和儿子的面前,沈念卿认下了妾室的名分。
“夫人!”
子谦的声音将她从陈年旧事拉回当下。
昏黄灯光照着子谦苍白的脸,紧抿的唇,飞扬的眉,依稀还和当日一样。
但有些东西终于改变,终于和往日不同。
“夫人,你听我这一次,千万不要耽搁。”子谦焦急道,“你知道么,真正的危险不是姓傅的想扣留我们,那是——”他顿住语声,将捂在手底下的伤口亮给她看,“刺杀我的,另有其人!”
念卿目光一凛,勃然变了脸色,“这不是追兵所伤?那又是谁伤你?”
子谦摇头,“我不知道刺客是谁主使,只知除了傅家,必定还有人想对你我暗下杀手。”
霍子谦参与学生运动被逮捕一事,是傅家用以要挟霍仲亨的把柄,也是傅霍两家都极力掩盖的秘密。除了彼此,按理再不会有第三方知道霍子谦在傅家手里。
当日在念卿百般周旋之下,傅家勉强同意将子谦交给她带走。
启程之日,许铮奉命往秘密接应处接人,傅家将子谦关押在一处隐蔽的公馆,有卫兵严密看守,既防范霍家救人,又保护子谦的安全。然而就在约定交接的时间,许铮途中遇到意外阻截,子谦却在公馆遇刺。
一名刺客扮作傅公馆的仆人,将刀藏在茶盘夹层,躲过卫兵搜身,进入到守卫严密的霍子谦房里。万幸子谦警惕,躲过了致命一击,肋下却被刺伤。卫兵听到呼救冲入房里击毙刺客,埋伏在公馆外的枪手趁乱冲入大门,与守卫发生激战。
子谦不明就里,不知是谁想对自己下杀手,趁医生为他仓促包扎之际,击晕了医生,翻窗逃出公馆。而许铮恰在此时赶到,见傅家卫兵追截霍子谦,双方一照面即交火。
最终子谦被许铮救下,其余侍从舍命断后,死伤代价惨重。
许铮机智果断,一面派人赶回车站向念卿传讯,一面制造出车毁人亡的假象,令车子坠入河中,暗地另抢了车子,改抄近道追上专列,与念卿会合。
傅家得知子谦遇刺而亡的消息,无法向霍家交代,索性派亲信追到车站阻截。当时情势未明,傅家不敢在车站公然扣留霍夫人专列,便谎称霍公子临时病重,欲将念卿骗回城中。
早已有备的念卿顺水推舟,称子谦既然病重,也不宜立刻启程,不如留在北平安心养病,既有未来岳家照料也足可放心。傅家亲信无可奈何,只得眼睁睁看她登车离去。
这原是一个早早设下的陷阱,一石二鸟,连环杀机。
不早不迟挑在这个时间动手,恰好令霍家与傅家狭路相逢,自起纷争。
无论是霍公子还是霍夫人哪一个死在傅家手里,霍仲亨必不会善罢甘休。
这计策之毒辣,越想越令人悚然。
这般煞费苦心,无非想令傅霍两家反目,方可坐收渔翁之利。
然而真正可怖的却不是其人用心,而是此人竟能知道傅家秘密关押子谦的地点,也知道许铮要去接应的时间——若非在傅家埋有眼线,便是在念卿身边设下了耳目。
以子谦的警惕多疑,他既不敢信任念卿身边的人,不敢告之实情,又怕因治疗伤势而滞留当地,引来新的危险,唯有尽快赶到霍仲亨身边才算安全。因此一路隐瞒,不敢暴露自己伤势。
然而血肉之躯终究不是铁铸的,直到伤势感染恶化引起发热,再也隐瞒不住。
十一记:易真假·履薄冰
霍夫人的专列突然停靠在晏城车站,事先全无通知,令当地措手不及。
一干军政官员接到消息,得知霍夫人随行友人患了急病,已直接送往城中医院。
晏城是个不大不小的地方,进出京津一带多经过此地,多有行商辗转聚集,却鲜少有政要往来。这一带向来被几股小军阀交错割据,彼此势力微薄,只图个利益均分,少有是非纷争,勉强算是太平地盘。霍夫人的到来却打破这平静,如浅水池塘突然跃入一尾大鲵,谁也摸不透她的来意和去向——尤其在这当下,北平传来倒阁的消息,佟帅连夜带兵北上,逼迫傅总理发表辞职声明,辞去内阁总理职务。
而传闻即将与傅家联姻的霍氏,却按兵不动,坐视傅家下台。
若霍帅当真无意涉足北平乱局,又如何解释霍夫人的突然现身。
一时间人心惶惶,当地官员各揣心思,各藏玄机,都在第一时间赶到医院殷勤探望。
令众人失望的是,霍夫人已经离开医院,被侍从护送着匆匆返回专列。旁人至多远远见着一个侧影,貂裘华服,婀娜生姿,确是传闻中的美人。
侍从官在站台挡驾,称夫人路途疲惫,需要休息,恕不见外客。
一干官员面面相觑,就这样被拒之门外。
差人从医院打听,得知入院的有两人,一位是陪伴霍夫人的女伴,另一位是个侍从。那女子并无大恙,只说喉咙疼,看来十分娇气;侍从却受了不轻的外伤。
两个都是无关紧要的人,霍夫人却待他们十分周到,不但亲自送二人到医院,还留下侍从照顾。到底是大督军夫人的派头,连侍从也强横之极,对探访者一概回绝,不许人打扰。
入夜渐渐下起雪来,城中寂静无声,偶尔有一两声犬吠起伏。
霰雪如米粒般回旋在风中,扑打上窗纸,簌簌有声。
北方小城里家家户户惯于早睡,不到夜半时分,街巷里灯火便次第熄了。
住在巷尾的一户人家刚刚歇下,却被一阵窸窣脚步声惊醒。
当家的听得蹊跷,披衣到窗下,撑开一道细缝窥望。
昏昏夜色里,一行人影正迅速穿过巷子,沿着城墙根而去,无声没入一扇门后。
那正是医院后院的小门。
三层高医院,有房间依然亮着灯,橘色灯光在寒夜里分外醒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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