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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秋素光同(寐语者)

_25 寐语者(现代)
然而冰冷刀刃并为落下,一个病歪歪毫无温度的语声阻止了日本人的杀机,“人给我留着,还有用。”
暗室的门朝两边滑开,悄无声走出个穿长袍的瘦高身影,瘸了条腿,一步一拐走到她面前。他那手杖抬起她的脸,眼睛隐在黑框眼镜后头,蜡黄脸颊瘦的凹陷,颧骨更显突兀。
“方小姐,别来无恙。”
程以哲,斯文神色一如往日,整个人却已被阴冷吞噬。
日本人见行迹暴露,苦心经营的据点恐怕已被识破,当即便要将她与霖霖转往另一处秘密地点。然而薛晋铭来得如此之快,日本人还来不及应对,他已寻踪追到附近巷口。
且来的是只身一人。
日本人将计就计,横下心,派出杀手。
在那曲折幽深的烟花巷中,烟馆妓寮,鱼龙混杂,若要神不知鬼不觉将一个人除去,那是易如反掌。一旦薛晋铭追入巷中,不待他发现四海会馆,杀手既已下手。
然而薛晋铭竟没有接近烟花巷。
他似乎追踪失误,找丢了她留下的线索,径自与四海会馆错身而过。
日本人倒是松一口气。
此时全城戒严,出动了满街的军警搜寻,再要将霖霖与她转移地点藏匿已不可能。日本人狡兔三窟,在四海会馆左右也置下了隐秘的据点,以暗道连通,当即将他们藏入会馆后面一坐废弃钟塔的阁楼上。
程以哲大失所望,不肯就此放过薛晋铭。
日本人却不愿惊动军警,唯恐暴露四海会馆所在,拒绝派出杀手,对程以哲的要求根本就不买帐。
恼怒之下,程以哲亲自带人追去。
这个蠢材。
团奉献
他必是伤不了你的,对么,晋铭。
方洛丽紧紧咬唇,身子簌簌,不敢设想另一种“不对”的可能。
可是你为何孤身前来涉险,是信不过我还是太相信我。
我果真是害了你么。
夜已一点点过去,希翼在一分一秒的流逝中,愈发渺茫。
泪水不停滑坠,从不曾有过如此绝望。
白光划过,隐隐照亮黑暗中的阁楼。
紧随着闪电的闷雷声轰隆隆而来,惊得身下两个孩子都转醒,瑟缩的依偎在一起。
暴雨终于来了。
刷刷急雨抽打车窗,从玻璃内看去,雨幕中昏昏不可见物。
长街两旁黑黢黢的建筑仿如鬼影幢幢,前面路口便是那烟花巷了。
“待少帅信号一到,我的人立刻从正面包抄会馆,这里左右去路都以截断,将军已下令,若有漏网之鱼格杀勿论,一个也不会放过。”许铮转头看向身旁的薛晋铭,“你的伤怎么样?”
“无妨。”薛晋铭将德造手枪推上膛,目光投向隐匿在雨幕中的四海会馆,“我们只有这一次机会,无论如何要找到霖霖。”
路灯微光照进车内,被雨刮一下下搅动,在他苍白紧张的侧脸投下道道暗影。
眼前咫尺之隔,霖霖,敏言,洛丽,可都在么。
万一他追踪出错,婉仪判断失误,万一她们已被带走……却已没有万一,此时已万万容不得万一。
霍仲亨已通知尚在南浦阅兵的代执政,要他星夜兼程赶回。
一旦陈久善发动政变,单凭代执政所能调遣的兵力不足支撑三日。霍仲亨已下令部属时刻待战驰援——在他与陈久善翻脸动手之前,无论以何种代价,都必须找到霖霖。
清剿黑龙会与光明社,仅此一次机会,倘若失手,便失去唯一所凭之利。
他追踪洛丽留下的线索到这附近,发现最可疑处便是四海会馆,未免打草惊蛇,佯装追踪失误,过其门而不入,离去时遭遇杀手追杀也未敢惊动军警——可若万一判断失准呢?
到此刻,竟不由自主怀疑起自己的判断,只因那万一甚至万万之一的意外,都是他不能承受的后果。
许铮并未侧首,却已将他的紧张看在眼中。
曾是心怀敌视甚至大打出手的人,此刻并肩而战,无论有多少成见隔阂,哪怕只这一刻,也是换命交心的兄弟。
“我信你。”许铮微微一笑,语声未落,眼前雨幕中腾起耀眼光亮,寂静夜晚骤然被枪声惊破,那是子谦发出的进攻讯号。团奉献
第卅八记 上 TXT电子书论坛青草上传
被暴雨雷鸣掩盖的枪声听起来并不真切,起初犹疑梦中幻觉,这幻觉却越来越近,越来越真……一道闪电劈开黑漆漆夜空,轰然爆炸声震动了地面,晃的阁楼积尘不住落下。从睡梦中惊醒的两个孩子慌得缩作一团,勒在口中的帕子堵住尖叫,黑暗中只听见敏敏发出小猫般微弱的哭哼,霖霖却拼命蹬踢,想要摆脱缚住双手的绳索。
方洛丽心中猛然疾跳,勉力挣扎着贴近窗口,从缝隙望见火光映红了半天,依稀看的前方浓烟升腾,暗夜雨幕中看不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仿佛是四海会馆所在的地方被炸。
这到底意欲何为,是救人还是伤人?若是霍仲亨的人必然投鼠忌器,唯恐误伤霍大小姐,不会贸然向四海会馆投弹……方洛丽惊疑不定,咬了唇,狠狠用肩膀撞击那木条钉牢的窗口,想要撞开木条,从窗口看得清楚一些。
恰在此时,又是一声爆炸,比前一次更加猛烈,整个阁楼都颤抖摇晃,木板发出吱嘎声,似随时会被震塌。两个孩子惊恐的直往她身边缩,方洛丽肩膀已撞的皮开肉绽,那木条也终于被撞松脱几根。她不敢再撞,看那陈朽的窗框已快承受不住,外面风雨扑打进来,淋湿她一脸。
探头看下去,废弃钟塔离地约五六层高,下面影影绰绰晃动着魑魅般影子,前面四海会馆已硝石横飞,这里却诡异得连灯火也没有。
方洛丽想不起这是什么地方,只记得原先法国传教士来建造了这座老教堂,十年前毁于战火,只剩这一座孤零零钟塔,不知什么时候废墟上又重又盖起喽,也不知几时成了黑龙会的秘密据点,与四海会馆以暗道相连,成了日本人撤退掩蔽的地方。
此刻情形看去,四海会馆已彻底被围困,钟塔这里却安然无事,似乎并未被发觉。方洛丽心急如焚,汗水雨水混合着湿了眉睫鬓发,两个孩子缩在她身下,也被灌进来的风雨打湿半身。
惶急四顾之下,想要找到什么发出新号,令人注意到阁楼这里……可低矮狭窄的阁楼只是一处隐秘夹层,除了蛛网尘灰什么也没有,只地板中间一块活动木板可供进出。
团奉献
乒一声闷响,那木板被顶开,一个黑影钻了上来。
孩子们惊慌发抖的望着那黑影,看他缓缓举起手中风灯,幽暗光亮照见雨衣斗篷下白惨惨的脸。是程以哲……方洛丽目光从他面孔移下,紧盯着他雨衣上淋漓滴下的水痕在木板泅出淡红痕迹,阁楼的潮湿霉味里平添了血的腥气。
程以哲脱了雨衣,冷冷看了方洛丽,粗暴地拎起她推开,自己趋身从被撞破的窗洞探看下方情形。地上木板吱呀一声又被顶开,有人探身,喘着粗气到,“大哥,暗道已经被咱们炸塌了,整个儿埋在废墟里,这下就算把四海会馆翻个底朝天也发现不了这后头。”
程以哲头也不回盯着外面雨幕问,“底下还有几个黑龙会的?”
“五个。”
“全杀掉。”
那人一呆,好似没听清。
程以哲回头冷冰冰看去,“只留光明社的人,其余统统灭口。”
那人闻言瑟瑟,“可是,杀了黑龙会的人,日本人不会放过咱们……”
“你以为日本人知道咱们炸毁暗道,断绝他们退路以自保,就会善罢甘休?”程以哲嗤一声冷笑,“几个倭奴杀就杀了,啰嗦什么!”
他走到孩子跟前,蹲下身来捏起霖霖小脸。
霖霖嘴里勒了帕子,一双小腿狠命蹬踢。
“只要有这个宝贝在我们手里就行了。”他凑近审视霖霖,语声中的温柔在这森然境况下听来越发令人毛骨悚然,“好好下去守着,别漏了马脚。”
霖霖呜呜发出愤怒吼声,瞪圆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似头被激怒的小豹子。程以哲笑得越发愉悦,“别闹,你若再闹,我就——”
他手里的抢突然抵上霖霖额头,嘴一张,“乓!”
方洛丽合身扑过去挡在霖霖身前,恨恨盯了他,下一刻却被他反手一耳光掴倒。
敏敏哭起来。
程以哲陡然翻脸,“让这两个小崽子闭嘴!”
方洛丽竭力将孩子护住,倚了墙壁慢慢坐起,一瞬不瞬盯住他的动静,唯恐他再伤害孩子。他却探身往楼下一看,立即灭了灯,阁楼里重又陷入黑暗。
程以哲出手扼住两个孩子咽喉,“你若出声,我就一手扼死一个。”
两个孩子瑟瑟发抖,在他手底下挣扎不得。
方洛丽慌乱摇头,艰难的俯跪下来,向他苦苦哀求……暴雨渐渐停歇,外头风声弱下去,雷声也小了。
她终于清晰听见命令开门搜查的呼喝声与纷乱有力的靴声,果然是来解救他们的军警,已从四海会馆挨家挨户搜寻过来……下面哐当一声门被踢开,有重物倒地声,有听来毫无破绽的叫冤声。
军靴踏地咚咚而上,一路搜寻到钟楼顶层。
程以哲手上力度略重,两个孩子涨红脸,艰难呼吸,再发不出一点声音。
方洛丽咬唇屏住呼吸,心脏几乎跳的几乎要爆裂开来,耳听得自己血管搏动突突有声,听得程以哲浊重的呼吸近在身侧。
隐蔽的阁楼藏在顶层天花板上,声音从脚下木板缝隙里传来。
军靴声渐行渐近,清晰如在耳边。
只隔着薄薄一层木板,靴声从这一头到那一头,缓而沉重。
“报告长官,这里没有。”
“都搜查过了吗?”
“是!”
“下去再看看。”
方洛丽齿间腥甜,唇上已咬出血来——脚上猛挣,刹那剧痛彻骨,旋即却是一松!双脚在紧紧绑缚的绳索中终于挣出,皮肉也被粗麻绳勒下一层。反绑在身后的手依然不能动弹,脚上火辣辣剧痛,趁黑暗里程以哲尚未察觉,他试着一点点将麻木的双脚抽出。
然而已太迟,底下军靴声已沿着楼梯下去,渐渐又远了。
整个四海会馆已被翻了个底朝天,里头搜出私藏的武器弹药若干,打死武装反抗的暴徒十余人,却根本没有霖霖她们的身影。
连一根头发丝都没有。
后院里突然发生的爆炸,几乎将整个院子夷为平地,废墟坍塌下来将几名刚冲进去的士兵也掩埋——唯一不曾搜索到的地方便是这里。
“不可能,绝不可能在下面!”
霍子谦望着眼前狼藉废墟,眼里像要滴出血来。
许铮呆看着废墟里露出半身的士兵尸身,默然半响,齿缝里艰难迸出二字,“挖开!”
这二字似火星一样溅烫了身侧子谦与薛晋铭。
“我不信……”薛晋铭喃喃似自言自语,失去血色的脸已惨白的怕人,蓦地,他抬头看向后面钟塔,“不可能,日本人明明有人质,不可能选择同归于尽!”
子谦朝身旁军官怒吼,“再找,往那边找过去!”
那军官低头答,“找过了,没有……”
说话间,薛晋铭却已朝后面钟塔方向而去,子谦赤红了眼,二话不说提枪跟上。
许铮不语不动,用绝望目光望着废墟,语声沙哑无力,“来人,挖。”
士兵们默默燃起火把,照亮天明前最后的暗夜。
一个个放下枪的士兵躬身在废墟里,用双手小心挖刨,搬开断砖碎瓦,抱着最后的希翼和最大的绝望开始搜寻。
从破开的窗洞里,遥遥望见废墟上亮起的火把,似乎他们已不抱找到活人的指望,开始翻寻尸首。程以哲无声地笑起来,光挖开废墟足以耗去大半日时间,这已足够将人趁乱送走。
身后地板被轻轻顶起一道缝隙。
下面的人探头悄声道,“大哥,安全了。”
程以哲冷哼,“那些日本人的尸首呢?”
“丢到废墟那边去了,混在一起不会被看出来的。”
“好。”程以哲总算满意的笑出声来,然而笑声一顿,语声骤然紧促,“不好,他们折回来了,快下去掩蔽。”
那人身子一缩,慌忙合上盖板。
程以哲凑近窗口,紧张望着下面动静。
暴雨厚的云层还未散去,惨淡月光刚刚露出一点便又被一片飘来的乌云遮住。
他看不见下边动静,隐约只见又有军警闯了进来,乱纷纷一番翻找,哐哐当当将所有能砸开的东西都砸开,能翻到的东西都翻到……程以哲全神贯注盯着下方动静,握抢得掌心里黏糊糊出了一手的汗。
身后,双手被绑缚的方洛丽却倚着墙壁一点点站了起来。
底下杀了个回马枪的军警再一次搜寻无果,终于要放弃此处撤走。
这一走便在不会回头,再补会有获救之机。
方洛丽低下头,黑暗中模糊只见两个小小的人影瑟缩在一处。
敏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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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心底无声唤了女儿的名字。
程以哲觉出身后动静,方欲回头,只觉身后黑暗中风声袭来,一个人影不顾一切撞向自己!
他自足不稳向后跌去,背后窗户上木条已松脱,陈朽的窗框与早已被破碎的玻璃撑不住两个人的身子与这一撞之势,喀喇喇断裂声里,背后陡然一空!两人一起跌落下去——
薛晋铭绝望地环视四下,钟塔四下毫无所获,僵然转身之间……半空中一声裂响来得突兀,他下意识仰头,只看见迅速坠下的影子掠过眼前,旋即闷声坠在地上!
暗夜里,一蓬鲜红喷溅。
身旁从震惊中回过神的子谦蓦地叫道“塔上藏着有人!”
军警跟着他冲了进去,将里面来不及抵抗的人一一逮捕,直奔最顶层而去。
钟塔里响起零星抵抗的枪声,远处许铮亦被惊动,带人朝这里赶来。
唯有薛晋铭僵如木石,望着眼前血泊里仍在微弱挣扎的两人。
一个士兵俯身查看仰天跌下的一人,那人后脑着地,双眼大睁,身子仍在抽搐;另一人侧身蜷着,双手被反绑,一丛长发遮住了脸。
士兵想用枪杆将她翻过身来。
“别碰她。”
薛晋铭陡然出声,声音却低哑颤抖得不似他的语声。
他俯下身,缓缓将那人扶起,小心翼翼拂开她脸上乱发。
血从她唇角鼻孔里不断涌出,他用袖子去擦,怎么也擦不干净。
“洛丽。”
他唤她名字,将她紧紧抱在怀中,雪白衬衣将温热的血染红大片。
她身子仍温软,气息却一点点微弱下去,半睁得眼睛已逝去神采,暗淡眼眸微微转动,似在弥留中寻找着谁的身影。
薛晋铭茫然抬头想唤医生,却只看见眼前沉默的士兵与周遭奔走营救的混乱。
她歪头枕了他的肩,喉间微微有声,似有什么话说。
“我明白。”他握住她渐渐发凉的手,目光已有些空洞,喃喃不知如何成句,“敏敏……是你的女儿,便也是我的女儿。”
她安静下来,幽幽委顿在一地泥泞雨水里,容颜狼藉,再不是从前明光照人的天之骄女,再不是漫天樱花之下微笑的羞涩少女。
他的语声低微,恍惚有意思笑容,“等她长大,我会教她做个真正的淑女,像她的妈妈一样。”
像她,提着裙子满不在乎跑过草地;
像她,发着脾气,总被他们嘲笑太不像个淑女;
曾在钢琴旁,他弹奏,她吟唱;
曾在花园里,她作画,他欣赏。
历历眼前,幕幕心上……却终完,淡了、散了、不在了。团奉献
第卅八记 下TXT电子书论坛青草上传
同日,陈久善发动政变,突袭总统府,炮轰议院,派兵包围南浦,欲将正在此地阅兵的代执政及随行大员一网打尽。
代执政提早得知消息,已连夜撤往临近师团驻地。
霍仲亨率先出兵截击,将陈久善的补给线切断,将其先头部队堵在南浦,形成瓮中合围之势。代执政迅速发布讨逆电令,急调兵力围剿。其余陈久善党羽本就各怀机心,此时见一击失手,前路不通,后路难退,军心顿时溃毁……其中见风使舵者,立刻发布电文,称陈久善胁迫起兵,实不得已为之,急盼中央肃逆清剿云云。
正在山居养病的大总统惊悉陈久善兵变,威怒之下抱病赶回。
陈久善倒也是一条硬汉,虽知大势已去,仍孤军力战不降。
持续了二十余天的混战最终在霍仲亨为首的三大军阀连盒干预下终结。
陈久善惨淡流亡,乘货轮逃往日本。
黑龙会的人亲自护送他抵达东京,奉如上宾。
却在下榻当晚,陈久善于浴室中被刺,额头被一枪击中,横尸浴缸。
此事被日本封锁了消息,直至日前才有国内报纸披露,并公布陈久善横尸的照片。
隔日国内轰动,各家报纸均第一时间已头版登载此事。
念卿捏着报纸快步穿过走廊,不理会门口侍从,径自推门走进霍仲亨书房。
霍仲亨正在同一名部属谈话,见她一脸肃容直闯进来,便颔首令部属退下,并随手将桌上一份文件合起。
念卿扬手将报纸仍在他面前。
霍仲亨瞟了一眼,漫不经心笑道,“你理会这些做什么,刚刚出院回来又开始操心。”
霖霖平安归来后,念卿再度入院,病情因受了惊吓略有反复。
这一去便在医院整整住了两个月。
一周前医生做了细菌检查,结果是阴性,透视显示肺上阴影已弥合消失。
他已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将她从死神手里夺回,自当年初遇,一路风波险恶,她紧紧随他走来,无数威胁波折都不曾让他真正恐惧……只有这一场病,令他惧怕到无以复加,几乎当真以为要失去她了。
而今霖霖脱险归来,她亦好端端站在眼前,看着她或轻颦或浅笑,甚而扬眉动怒,也觉世间至乐莫过于此。
他朝她伸出手,笑容温暖,“过来。”
她却直望着他,“仲亨,回答我,这是怎么麽回事。”
报纸上陈久善的死讯其实已算不得新闻。
霍仲亨连看一眼的兴趣也无。
可这消息对于她,无疑是意料之外的。
“晋铭仓促离开,就是去做这件事?是你让顾青衣暗里帮他?”她满目惊疑,望住他不敢置信。霍仲亨笑容不减,目光略沉,“你怎么猜到是他做的?”念卿变了脸色,“他走的那样仓促,骗我说带方小姐一股返乡安葬,一去就毫无音讯……原来竟是去做这件事?”
当日陈久善勾结黑龙会劫持霖霖,事败之后,霍仲亨大开杀戒,名为搜捕暴徒,全城清查级部,将光明社秘密据点一网打尽,近百人被逮捕下狱;暗里对黑龙会势力痛下杀手,下令抓获一个便就地枪决一个。顾青衣所在的情报密查局也趁调查陈久善政变之机,在政界中严厉清查,但凡插到受过黑龙会贿赂,与日本人往来密切的官员,皆被隔离审查。
此举另日本人在南方猖獗一时的特务活动遭受打击。
从政界到军界,黑道白道,或官或匪,一时间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陈久善亦成了杀一儆百的活例。
“这是大总统默许的。”霍仲亨看着念卿,淡淡开口,“情报局本就不打算放过陈久善,他知晓政界内幕太多,逃去日本后患无穷。”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念卿毫不让步,步步追问,“陈久善早就该杀,可为什么让晋铭亲自谋划这事,情报局的人做什么去了,竟让他一介外人来动手?”
霍仲亨目光深沉,定定看了她,并不回答。
念卿深吸口气,缓声问,“你们究竟瞒了我什么事?”
霍仲亨拿起桌上那份文件,一言不发递给她。
念卿接过来,翻开见着密密麻麻数页,页头都打上红色“机密”印章,匆匆看去,确实情报局审定的光明社案件详情,并附涉案者名录,最后红笔写就的一行行全是枪决名单。
入目赫然,背脊生寒。
“为何给我看这个?”念卿抬眼望向霍仲亨。
“你看看后面的签名。”霍仲亨平静开口。
念卿目光移下,蓦然眼前一跳,映入那熟悉的三个字——薛晋铭。
名字是毛笔手书,毫无疑问是他的字迹。
“情报密查局第六特训处主任。”霍仲亨缓缓道,“这是薛晋铭的新任务,免去原均无副督察的闲职,调任情报局,直接向大总统负责。此次刺杀陈久善的行动由第三特训处主任顾青衣负责,薛晋铭协从。第六特训处专为对抗日本情报渗透而设,首要敌人便是黑龙会——除了薛晋铭,再没有比他更适合的人选。”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确再没有人比曾任警备厅长、熟知黑龙会底细、与日本人打过无数交道、身手胆略皆一流的薛晋铭更适合这个位置。
“这是他自己的意愿,也是我给大总统的推荐。”霍仲亨站起身来,看着念卿震惊神情,淡淡道,“十天前他已从日本返回,直接去往南方赴任,敏敏托付蒙夫人带去香港照料。”
念卿呆呆看着手中文件上熟悉的签名。
团奉献
习的是柳体,一笔笔倜傥秀逸,墨迹光润。
薛,晋,铭。
名门风流、倚红偎翠、挥掷万金的生涯你是真的厌了吧。
当热血激扬的壮志已在失落于现实,崎岖救过路上,你从北到南,从年少至如今,起起落落走了无数歧路冤路,到底,还是为自己选了这条最难走的路。
若非孑然一身,从此再无牵挂,他又怎能一往无前,甘愿为自己选上这条路。
霍仲亨皱眉看透她心底所想,“本想等你身子完全好起来再告诉你,这是他自己选的路,人各有志,他不畏惧,你也不必太过挂虑。”
念卿猝然别过脸,眼里坠下泪来。
霍仲亨凝望她半响,伸手抬起她下巴,想说些什么,却又难以言表,只是她凄迷泪眼蓦然令她有了不安于纷乱的困扰,一句话浮上心头,竟脱口而出,“你打算为他愧疚一辈子么?”
念卿闻言抬头,怔怔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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