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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秋素光同(寐语者)

_23 寐语者(现代)
子谦毅然苍白着脸色,一双乌黑的眼睛却望着她,“痛么?”
四莲仰首愣愣答,“不痛。”
子谦已勉强镇定了心神,望一眼父亲和薛晋铭,默然扶了四莲往门外走。走到门口却驻足,回头看向昏厥中的疯女——身裹白纱、面目全非的念乔,他脸色的苍白里微微透出青,扶着四莲的手不觉 颤抖。
霍仲亨一反常态没有发怒,只看着他,淡淡道,“带四莲回去,迟些来书房见我。”
别墅内外都已布置得花团锦簇,喜气洋洋,连一丝不苟的书房里也插上喜庆的花束。
霍仲亨往面前两只杯中斟上浓烈的伏特加酒,一杯给自己,一杯给子谦。
这是做父亲的第一次亲手给儿子斟酒。
子谦一动不动坐在沙发上,脸色灰败,眼里黯淡无光。
分明还记得,初相见,人面如花,巧笑嫣然——列车呼啸的站台上,他怀着对亡母的伤感,对父亲的失望,孑然一身来到南方——却遇着那个来接同伴的少女,她的笑,令他眼前骤然亮起阳光。
他替她们拎起箱子,陪她们走出熙攘人群。
两个少女活泼如春日的燕子,同他说起城里最轰动的喜事,最风流的佳话,告诉他大督军即将迎娶那倾城名伶沈念卿。
他只冷笑。
那秀妍少女竟那样敏感,转眸间觉察到他的神色,如有所思地看过来、
她的眸子黑白分明,那一刻,流露出与她秀雅容貌不相符的警惕狐疑。
接她们的车子停在路边,临分手时,他问她的名字。
她只肯告诉他一个可爱的英文名字,“Joyce”、
他笑着记下,并不懊恼。
以霍子谦的能耐要想找出一个女子,并不是什么难事——等他为母亲讨回了公道,于父亲的婚事有了结果,了结此间的烦心事,自然会再找她。
转头一别,佳人绝尘而起。
他看不到捉弄人的命运转盘已在身后悄然移动。
初见父亲那美丽的新婚妻子时,霎那间似曾相识的惊愕,也并未引起他的警醒,只以为自己被艳色所惊——她的确是极美的,连他也不得不承认,她的风华赔得起他的父亲。
他的到来,掀起翻天覆地的波折,闹得人尽皆知,父亲却不为所动,照样举行了轰动一时的婚礼。
他自然不会参加这样一场可耻的婚礼,也错失了最后一次发现那少女真正身份的机会,
他只沉浸在自己的愤怒里,对父亲的憎恨之火灼烧去他所有的理智。~非~~凡~~手打团奉献
除了恨,还是恨。
至于那些纷纷扬扬的是非,谁被悔婚,谁被抛弃,谁自杀,谁怀恨,谁悲切……都与他毫不相干。
甚至他也浑然忘了车站上一见惊艳的那个少女。
却万万没有想到,那一夜舞厅里纸醉金迷,脂粉香绕,他醉得不省人事,被人搀扶着走出舞厅。懵懂里只闻到淡淡幽香沁入鼻端,温软的躯体倚靠身侧,陪着他上了车,进了门…..他一头倒在床上,软绵绵,天旋地转,红绡香暖。
是醉里温柔乡,是梦中太虚境。
那绵软的身子紧贴上来,耳畔呵暖,唇舌生香,有个渺渺语声在唤他的名字,“霍子谦……”
朦胧里睁眼,见着是她,竟然是她。
这是梦吧。
他懒懒地笑,抚上他姣好眉眼,一伸手将她拽人怀抱。
她咬着唇,在他身下不住颤抖,唇角带笑,眼角含泪。
随着他一件件脱去她衣衫,男子温暖掌心覆上她无暇肌肤,她 忍不住抽泣出声,“不要!“
他错愕抬眼,酒意惊散,昏蒙蒙看清她的脸。
真的是她,原来竟不是梦。
“是你!” 他翻身下床,惊觉身在陌生的房间,自己衣不蔽体,她已罗衫半敞,云鬓凌散。
她扬起妆痕模糊的脸,眼里分明有绝望憎恨和不甘挑衅,“是我又怎样?”
她,竟也是个舞女。
他惊怒交加,心底蓦的腾起强烈憎恶。
他恨这世上美好的女子为何都如此自轻自贱,不肯相夫教子,偏要化作红尘万丈里的妖精鬼物,去勾引迷惑正直的男子,将他们从妻儿身边勾走,如同那中国夜莺啄走他父亲的眼,令他看不见身后妻子的悲,看不见儿子的苦。
“滚出去!”他冷冷看着那曾令他心动的女子。
她却放肆地大声笑起来,笑出眼泪,笑得喘不过气。
他被真正触怒,一把拽住她,打开身后房门,狠狠将她推了出去。捡起散落在地上的衣衫一并掷出门外,“滚,你给我滚……”
房门重重甩上,屋里骤然安静下来,他弯下身去扶桌呕吐,再不理会门外的动静,依稀似听得一声女子的尖叫,旋即再无声响。
他颓然倒在床上,头疼欲裂,昏昏睡去。
醒来,是因为一记火辣辣的掌掴。
父亲威怒欲狂的脸映入眼中,他揪起他衣领,将他狠狠抛向床头。
他的额头在床柱撞出巨响,左右侍从拼尽全力也拉不住暴怒的霍仲亨。
他挣扎着下床,想要捡起衣服穿好,却被父亲抬脚踹倒在床尾。
对面的穿衣镜里清晰映出他狼狈不堪的模样,半身赤裸,脸颊还残留着猩红唇印。
“畜牲!”
父亲仿佛气得忘了如何开口,良久只说得出这两个字。
他已记起昨夜险些做出的荒唐事,也不过就是买醉寻欢,有什么大不了。
他抬眼看着父亲, ,“你能金屋藏娇,我就不能寻花问柳?”
父亲的脸色铁青得可怕,令他有一种报复得逞的快意,却又有些惶恐,但下一刻从父亲口中说出的话,却骤然令他周身凝结,仿如坠入寒冰地狱。
“她是沈念乔,是你继母的亲妹妹!”
他如罹雷击,呆在当场,霎那间心底空白一片,只在看着父亲转身之时,才呆呆开口,“不,我没有…..我们没有…..”
但父亲已头也不回的走出门去,并不给他澄清的机会。
父亲将他当作囚犯一般看管起来,当日就安排好了一切,派人押送他启程乘船去国外。名为留学,实则将他这辱没门楣、不孝的儿子远远流放。
他途中装病,趁侍从不备逃跑,从此改名换姓在北方一带躲避,辗转多时才又回到北平。那名叫念乔的女子也就此再无音讯,只听说霍夫人的每每因病需要疗养早已被送走……想来怕也是和他一样,被打发到不为人知的地方去了。
“她就此发了疯?”
子谦的声音听来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低哑迟疑,仿佛拖着沉重枷锁。
他抬眼望着对面沙发上的父亲,满目都是痛苦之色,“是我毁了她?”
“ 子谦。”霍仲亨看着他的眼,缓缓道,“当日是我错怪你,你并未冒犯念乔,这件事上我应向你道歉,请求你的原谅。”
“你怎么知道……”子谦呆楞,喃喃道,“可是她依然变成这个样子,还有她的脸,为何也毁了?”
霍仲亨将杯中的酒缓缓饮尽。
“我和念卿有许多仇家,其中有异邦人,曾经挟持利用过念卿,这件往事你已知道。念乔因情伤与念卿翻脸,并且十分恨我。她那心上人走投无路自杀,原是因我的缘故….她对我和念卿虽然心存报复,原本也做不出这等歹毒事,只因那帮仇家暗中唆使她,给她暗示,利用她向你下手。她们的用意在于制造丑闻,伺机向我发难…..当晚你却没有中计,将念乔赶出了门。那帮人…..恼羞成怒之下帮走念乔,将她凌辱,毁了她的脸。”~非~~凡~~手打团奉献
窗外天色已暗了下来,书房里没有开灯,沙发上父子二人的身影都被笼罩在昏暗里,脸上蒙了沉沉的阴影,再也看不清彼此的神色。死寂的书房里只有壁钟滴答,子谦沉重的呼吸骤然变得急促,仿佛在黑暗中大口喘气。
良久的沉默之后,霍仲亨沉声开口,“我逮捕到那帮畜生,审讯出前后内情时,你已经离家出走,三年间音讯杳无,我始终没有机会当面向你道歉….念卿同我,都不愿将后来发生的事告知你,只因,这不是你需要承担的罪责。”
父亲的语声温醇,似溶了浓浓的宠溺在其中,是他从未听到过的慈爱温暖。
“你就要成婚了,一个男人自成婚之日起,便算真正成人,你再也无需以霍仲亨之子自称,往后你就是你,一个堂堂正正的男人——担负你应担负的责任,弥补你能弥补的过错。”
昏暗中,依然是沉默。
良久,子谦的急促气息渐渐平稳下来,紧攥着沙发扶手的手指缓缓松开、
“父亲,我明白了。”他站起身来,深深低下头去,一字一句说出那从未对父亲说过的三个字,“谢谢您。”
父亲没有回答,只是站起身来,张开有力双臂将他拥抱。
“去看看四莲的伤。”父亲送他到书房门口,打开了灯,目光里有融融暖意,“她以弱质女流之身,敢为你阻挡危险,这个好女子值得你一生相守。”
子谦脸上终于浮起一丝笑意,低了头,向父亲告辞退去。
缓步穿过走廊,夏日傍晚的风里有青草与花的香气,从廊上长窗望出去,依稀可见草坪上仆佣们仍在为两日后的婚礼布置忙碌……..婚礼,将是他走向另一段人生的起点。
四莲的房门前,子谦驻足,微微闭了闭眼,霎那间眼前有谁的面容掠过,只那么一晃,便再也捉摸不到,终究是要永沉记忆深处了。
他抬起手,正欲扣上房门,那门却从内打开了。
四莲站在门口,抬眼见到他,却是一呆。
“子谦少爷!”
“叫我子谦。”他低头看了她白皙的脸和略微红肿的眼,仿佛是刚刚哭泣过的样子,一时也不多问,只淡淡笑道,“你正要出去么?”
四莲低垂了脸,仿佛不知该说什么。~非~~凡~~
子谦自然而然捉住她的手,查看她臂上的伤处,柔声问,“伤得厉害么?”
四莲默默摇头,将手抽了回去,低头从兜里取出一条链子交在他手里,“这是那位姑娘的东西,大约是混乱里被我扯掉了,还好没有弄丢。”
“你可不能这样称呼她,没大没小。”子谦淡淡一笑,“她是夫人的妹妹,你我应当称她一声乔姨。”四莲啊的一声抬起头来,眼里满是错愕。子谦只是笑,接过那条链子来敲,倒是十分精细雅致,底下坠着个心形坠子。
他指尖抚上去,漫不经心笑道,“这倒好看。”
嗒一声,那坠子应声弹开,竟是一个小小的相片夹子。
四莲也好奇地定睛看去,见是一男一女的合影,女子甜美鲜艳,依稀是那疯女子的模样,身旁男子戴了金丝边眼睛,长身玉立,风度翩翩,却不认得是谁。
“是他!”
子谦却脱口惊呼,蓦地变了脸色。
四莲愕然正欲探问,却见他握了那链子转身便走,急匆匆奔向父帅的书房。
第卅五记 下
毫无疑问,此人便是程以哲。
子谦回想在光明社所见到的那个人,“他蓄着须,瘸了一条腿,总带着副低檐帽,架黑框圆片眼睛,容貌身形和照片上相差无多。他在北平期间使用了好几个化名,我只知道其中一个化名是卢平。”
霍仲亨淡淡道,“制造东华楼爆炸案的卢平。”
子谦与薛晋铭闻言皆是一惊,“东华楼爆炸案是他做的?”
当年北平东华楼发生的爆炸案,当场炸死一名外交官员和两名随从,伤及数名路人。真正的刺杀目标是外交部总长,所幸他当日因事来迟,逃过一劫。此案轰动一时,逮捕疑犯达四十余人,真正元凶却逃脱法网。警备厅只获得一条秘密线索,得知此人曾用过卢平的化名,其余一概不详。
光明社自那时起已开始制造暗杀。~非~~凡~~手打团奉献
新内阁政府为获得民心,大力抨击前任傅系内阁的专制,一力提倡尊重教育,保障言论与文化的民主,放宽对学社的限制,收回了警备厅以往可以动辄查封学校的权力。
光明社便趁此以诗社为幌子,隐匿在各处学府之中,行迹诡秘难寻。
薛晋铭蹙眉回想,当年的程以哲在他印象中只是一介书生,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遇事不自量力,偏激狭隘令人生厌,但究其本心,总还是一腔热血,何至于走到如今这地步。
“怪只怪当初我手软。”霍仲亨缓缓开口,眼里似乎有一丝复杂之色转过,旋即没入寒霜似的神情里,身后灯光映上他鬓角霜色,侧脸望之有如铁铸。
薛晋铭抬眉看向霍仲亨,当年方继尧倒台,他被免职,霍仲亨一手接管军政大权,随即将程以哲从监牢里释放。若说程以哲要记恨,也当记恨逮捕刑讯他的“元凶”薛晋铭。
“你将他无罪开释,公开恢复他的名誉,已十分对得起他。”薛晋铭疑惑道,“他记恨念卿尚可算因爱生恨,与你又何来仇怨?”
“要说这仇怨……”霍仲亨一声冷哼,“他自称投海自杀,实则逃亡求生,他若再不逃走,便不只一条腿被打瘸,只怕命都要丧在同党手里。”
当年方继尧与李孟元勾结日商的证据,被念卿利用程以哲捅了出去,程以哲却因此歪打正着成了正义报人化身,被激进分子奉为英雄。自出狱之后,激进分子与他频频接触,更看上他与大督军即将攀上的亲事,暗中将他当作重要棋子部署,利用他对念卿的怨艾,说服他接近霍家获取情报。
当时正值时局纷乱,抵制日商闹得沸沸扬扬,有日本商团参与修筑的铁路也遭到破坏。那铁路实则仍由政府所掌控,民众却不明内情,受激进分子挑动,铁路工人罢工,妨碍铁路修筑;更有激进分子往铁路局投掷炸弹,闹得人心惶惶…此事早已令霍仲亨震怒,此前与方继尧之争令他分身乏术,无暇顾及,程以哲对念乔的接近,却成了送上门的契机。
程沈的亲事,霍仲亨不动声色,暗中将计就计,引程以哲入瓮,顺藤摸瓜牵出他身后激进党人的线索,待得程以哲察觉不妙,为时已晚——连同他所在报馆同仁在内的十余名激进分子一夜之间尽被逮捕,仅有程以哲的知交好友夏杭生一人逃脱。
夏杭生与激进分子领袖交往密切,逃脱之后向激进党人发出警告,称所有被捕同伴都是遭到程以哲的出卖。恰在此时,霍仲亨顺水推舟,隆重宣布了程以哲与沈念乔的订婚消息。
程以哲陷入孤绝境地,被同伴视为叛徒而遭追杀,走投无路之下恨绝了霍仲亨与沈念卿,不惜悔婚留书,以自杀假象逃亡,借念乔之手报复念卿。
这一切恩怨背后,那只看不见的翻云覆雨之手,原是霍仲亨。
以程以哲区区心机,想要暗中报复沈氏姐妹,却忘记了念卿身后有纵横官场数十年的霍仲亨——以他铁血手腕,若向借刀杀人除去程以哲实在是易如反掌。
“我以为放他一马或可以令他迷途知返,想不到此人偏执至此!”霍仲亨面无表情,冷冷道,“既然他要走这条路,就莫要怪我赶尽杀绝。”
他语意中肃杀毕现,令子谦也闻之生寒,迟疑探问道,“那些激进分子父亲如何发落的?”
霍仲亨淡淡扫了他一眼,“枪毙。”
子谦窒住。
薛晋铭蓦地出声问道,“程以哲这事,念卿至今不知?”
霍仲亨沉默了一刻,硬声道,“她无需知道。”
子谦惊愕,“父亲,你……”
霍仲亨沉了脸色,纵是一身儒雅长衫也掩不住眼底的强横之态,“她向来心软,处处忍让她那妹子,若真让程以哲娶了念乔才是后患无穷。”
子谦素来厌恶他这个大军阀的作派,一时隐忍不住,冲口道,“父亲,这事是你偏激在先,枪毙激进分子也做得太绝了!”
“放肆,你懂什么叫偏激!”霍仲亨动怒,子谦还欲反驳,却被薛晋铭果断出言打断,“都已是过去的事了,偏不偏激都无关紧要,我看眼下多事之秋,还是不要让念卿知晓为好。程以哲既然恨你入骨,这光明社又有了陈久善撑腰。万万不可小视。”
“许铮、顾青衣已查处光明社多处据点,对首脑人物已有掌握,一举铲除并非难事。不过——”霍仲亨怒色稍敛,浓眉扬起,陡然有杀机迫人而来,“我要的是斩草除根!”
“你指陈久善?”薛晋铭目光闪动,“你要借光明社之事向陈久善发难?”
霍仲亨唇角一丝笑纹如锋。
然而子谦只觉得背脊生寒,原来父亲明面上令他协助调查,暗中早已对此事了如指掌,所谓的调查不过是做一做官样文章,实则杀心已下。
“父亲,你真要对光明社赶尽杀绝?”子谦定定望住父亲。
然而此番连薛晋铭也站到了父亲一边,决然接口道,“子谦,光明社已不是当初的诗社,这是一帮真正的危险人物!”
“可其中也有热血学生,全然不知究竟,都是被陈久善和程以哲利用1父亲一旦动手,则全都免不了杀身之祸,必然令无辜者为恶人殉葬!”子谦情急之下站起身来,“请父亲务必三思,一个念乔的例子已经足够了,不要再令更多人……….”
“混账!”霍仲亨勃然大怒,拂袖一掌挥出,将身旁瓷雕台灯扫落在地。
一声裂瓷重响在静夜里听来惊心动魄。
薛晋铭来不及阻拦,身后却陡然传来哇的一声大哭——
竟是霖霖。团奉献
她不知什么时候躲在门外,偷听到父亲与哥哥的争吵,好奇探头来看,恰撞上霍仲亨扫落瓷雕,那碎瓷片飞溅起来,堪堪从她下巴划过,竟划出一道小小血口。
霍仲亨一见伤及女儿,顿时呆了,慌忙上前抱起霖霖,对门外侍从怒道,“是谁让大小姐进来的?”
侍从吓得说不出话,平日里大小姐一向进出书房畅通无阻,是唯一不需通报的人,谁想到今日却会撞上这样的祸事。
霖霖伏在父亲肩上大哭,慌得霍仲亨什么也顾不得,抱了她急忙叫医生来。薛晋铭也连胜催促仆佣拿冷水毛巾来为大小姐止血,连那只跟在霖霖身后满屋子乱逛的黑豹见小主人受惊,也龇牙冲人咆哮………一时间众人围着霖霖乱作一团,倒将子谦忘在书房无人理会。
望着父亲与霖霖远去背影,子谦落寞垂目,只见一地瓷白碎片。
幼年每当被母亲责打罚跪,也曾暗暗期盼父亲的出现,期盼那宽厚肩膀给他片刻依靠与安慰……一年年一岁岁过去,直至母亲亡故,他也长大成人,这个心愿再也无可能实现。
子谦缓缓俯身,将地上碎片拾起,一片片放入掌心。
眼前光影不觉一暗,有人挡住了他的视线。
他抬起头来,见四莲提了素缎长裙,也不在乎淑女仪态,就在地上屈膝跪坐下来,和他一起捡拾起地上碎片,。子谦看着她乌黑发丝从脸庞滑落,心头不觉一软,捉住她的手,“这种事不需你做,让下人收拾便是。”
四莲抬头,眉弯如月,“那你为什么要拾?”
子谦怔住,喃喃道,“我捡着玩。”
“我同你一起玩。”四莲一笑露出雪白的两粒小虎牙,戏谑神情仿佛是在哄个孩子。
子谦怔怔看她,第一次觉得有小虎牙的女子如此可人。
第卅六记 上
茗谷别墅前木棉胜火,山荼如雪,夹道两旁花树从中缀着丝带扎成的同心结与玫瑰花,绿茵茸茸的草坪上搭起三重鲜花拱门,观礼区正中的白色穹顶帐篷下鲜花锦簇,香槟塔与结婚蛋糕的馥郁香气被夏日晨风吹送远近,锦绣花团引得草坪上粉蝶翩跹。
仆佣们换上一色的新衫,忙碌穿行其间,喜色洋溢满面。
念卿从车中下来,挽了霍仲亨手臂,一抬眼便瞧见这景象,顿时怔怔站住,微启了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仿佛坠入了美丽幻境之中……耳边传来霍仲亨暖暖笑语,“这是子谦与四莲给你的惊喜,今日是他们的婚礼。”
“天!”
念卿只说得出这一个字,抬手掩唇,将喜悦的惊呼掩住,眼中泛起一片晶莹。
霍仲亨挽了她,缓步踏上草坪,仆佣们纷纷含笑欠身,一声声唤着“夫人”……大门里飞奔出一大一小两个裙飞扬的身影,大的身影奔在前面,小的身影拖曳着长长裙带,后面是慌忙追出来的萍姐,一叠声叫道“霖霖小姐慢些跑!”
“夫人夫人!”前面那亮得耀眼的粉色身影飞一般奔到念卿跟前,不由分说将她抱住。
“小七…….”念卿只惊喜唤得一声名字,便被她连珠炮似的话语打断。
“你担心死我了!一听说你病倒,我简直吓得要死,天天祈祷你不要有事,祈祷你同四少都要平平安安!谢天谢地你可算好了起来!”蕙殊笑颜璀璨,姣好容颜焕发出夺人光彩,那是热恋中女子才有的明光。
她话音未落,只觉身后被什么猛然拽住,一个脆嫩语声愤怒叫道,“走开,妈妈是我的!”
蕙殊惊愕转身,原来她挡住了好不容易奔到跟前的霖霖,气得小姑娘双手抓住她裙摆便往后拖。霍仲亨俯身如拎小猫一样拎起女儿,往自己肩头一扛,柔声哄道,“霖霖,咱们不是说好要乖的么?”
霖霖扭动着身子,用哭腔哼道,“不嘛,就抱一下,抱一下下……”
霍仲亨回头看念卿,念卿却直直望着女儿,见着她下巴的浅细伤痕,眼眶顿时红了。
眼前这一大一小两个女子,是他永远无法拒绝的人,当她们一起用楚楚眼神望住他,他只得不由自主将女儿送到念卿手中,小心翼翼道,“好好,就抱一下。”
霖霖立即紧紧搂住念卿颈项,将小脸贴住她的脸,晶莹泪珠啪嗒啪嗒落下。霍仲亨最见不得女儿的泪眼,赶紧转过身去,恰看见蕙殊和她身后匆匆迎上来的许铮。
“祁七小姐?”霍仲亨微微一笑。
蕙殊方才一见念卿欣喜忘形,到了霍仲亨面前才慌忙收敛形状,作淑女态度垂首致意,“蕙殊久仰将军。”
第一次近距离见到这位赫赫有名的人物,竟与照片中威严模样截然不同,成熟男子的英华内蕴,一言一笑皆有深远魅力,似岁月磨砺后的美玉,不知不觉已将人心神夺去。蕙殊忍不住抬眼仔细打量,心中暗叹,也只有这般气度的男子与夫人站在一起,才不会被那艳光迫了下去。
少有女子敢如此大大方方打量自己,霍仲亨注目蕙殊,又看到她身后穿了件伴郎礼服,显得满脸不自在的许铮,目光在二人之间一转,淡淡笑道,“好,很好。”
二人顿时面红耳赤。团奉献
新人此刻各自在房中准备,宾客已开始陆续到来。
念卿尚在病中,不便以女主人身份出来待客,霍仲亨寸步不离陪在她身侧,接待宾客的中泽便由许铮与蕙殊代劳。霖霖因是婚礼上的花僮,此刻新人都已收拾齐整,花僮却还蓬乱着头发四处乱跑,好容易才被萍姐逮去梳洗打扮。
薛晋铭已亲自前去迎接方洛丽与蒙夫人,她二人本该昨晚就到,途中因风浪耽误航程,今晨才堪堪抵达,所幸没有错过婚礼…..“也不知方小姐如今怎样,想起她似乎还是昨日见过一般,总记得她在那日宴会的模样。”念卿倚在霍仲亨臂弯,一时怅惘,惊觉流年如梭。
霍仲亨并不答话,只微微一笑,揽了她缓步穿过走廊,步入清净的小客厅休息。
她已迫不及待想看新人,却被他笑着拦阻,定要将真正惊喜留到最后一刻。
从长窗后面望去,庭前草坪上宾客言笑晏晏,许铮与蕙殊并肩站在一处,年貌相当,风度相宜,俨然一双壁人。念卿将头靠在霍仲亨肩上,喃喃笑道,“真好。”
他揽在她单薄肩头的手微微一紧,低声重复她的话,“是,真好。”
假使岁月就此停泊,就此停泊……她蓦地转身环住他,将脸深深埋在他襟前,“什么时候北上和谈?”他默了一刻,“这几日大总统病况略有起色,他想尽早启程,尽快启动和谈,以免夜长梦多……”
她不再言语,只将他环得更紧些。
“我想不会耽误很久。”他竭力想要找些话来安慰她,“等我此次回来,和谈大功告成,往后便可以安安稳稳,看着子谦成婚生子,看着霖霖长大成人,我们便一天天变老,老得鸡皮鹤发,你搀着我,我搀着你,老爷子同老太婆天天还去山头看海潮日落…..”
她低头轻轻笑出声来,转过头,指尖拭过眼角,一抬眸却瞧见庭前熟悉身影。
“仲亨,那是方小姐么?”念卿语声怔忡。
霍仲亨目力极好,一看之下也感意外,“怎么她变化这样大。”
两个女子,相仿年岁,也曾是一般绮颜玉貌。
当日宴会上初见,双珠并肩立于翩翩公子左右,艳光耀花了无数人的眼……也是嘛一日,中国夜莺折身展翼,以凤凰浴火之姿,从此投向另一人身侧。而如珠似玉的方大小姐与众星拱月的薛四公子,转眼双双跌落云端,一个失意红尘,一个落寞天涯。
到如今,依旧命数交错,如轮盘牵转。
念卿看着四少臂弯里挽着的女子,看她海棠色织锦旗袍托出身段婀娜,眉梢一段风流入鬓,杏眼一点胭脂斜挑,美得锋芒毕露,艳得旁若无人。
方洛丽亦定定看着眼前的霍夫人,看她浓鬓薄妆,清清素素的容颜,带了三分病容,便如她襟前那一朵白茶花,莹然绽在烟霞色的蝉翼纱旗袍上,纵有繁华万端,也夺不过这一点清艳。
岁月里,各自风雨各自行,原来她与她都变了。
却是一个回眸乍现昨日名伶之美艳,一个转身已成今日豪门之雍容。
方洛丽身侧是风采焕然的薛晋铭,黑色礼服衬了他与生俱来的优雅,无人能出其右。
他向众人庄重介绍臂弯中的女子,“在下未婚妻,方洛丽小姐。”
她扬起玲珑下颌,唇角跳起一抹傲慢笑意。
在场宾客只觉目不暇接,从未在同一刻见过这样多的美人,眼前缤纷丽色晃得人心驰目眩,霍夫人的美貌已是世所罕有,今日却又有祁七小姐、方小姐和与她相拥而来的蒙夫人,各个都是光艳照人。
然而今日真正主角亮相,却令会场光芒都暗了下去。
婚礼进行曲悠然奏响,绿茵长毯的一端,着象牙白燕尾服的新郎臂挽白纱曳地的新娘,蕾丝披纱垂下缀珠网面,无数极细的银丝闪耀其间,仿如冰绡飞溅,萦绕着新娘累累绾起的云鬓。
念卿微微启唇,认出那是当年不远万里从法国送来,在她结婚那天所穿上的婚纱。
习俗相传,母亲穿过的婚纱会给新娘带来祝福和好运;新娘在出嫁时穿上母亲的婚纱,亦藉此接近母亲的幸福,并向母亲传达感激与敬意。
泪光朦胧眼前,念卿垂了脸,微微哽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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