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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妖奇谈

_60 可蕊(现代)
  “工地上一个民工被石头砸断了腿,现在送到医院去了。”
  朱恩流松了口气:“还以为是工程出了什么差错,原来只是一个民工受伤罢了。”他向跟在身边的一个职员吩咐,“你代表公司去医院看看,尽量提供治疗,所有的费用由公司出。”职员答应着去了。朱恩流又回过头,对着眼前的风景深吸一口气,带着一大群职员向山下走去。
  “大师,大师!救命啊!”山娃大叫着冲进小庙,一把拉起正在闭目盘坐的和尚就要走。
  和尚问:“你这孩子,老这么慌慌张张的,又发生什么事了?”
  “我爹昏倒了!”山娃的眼泪淌了下来。
  “你爹?他的身子骨一向很好啊,怎么会突然昏倒?”
  “是我大哥被砸断了腿!”
  和尚着急地说:“你这孩子怎么说得颠三倒四的,到底是你爹昏倒了还是你哥受伤了啊!”
  “是我哥在工地上干活出了事,我爹一听说就昏倒了!”
  和尚也着急了:“这样的急病要去大医院看啊,我这点医术……”
  “别说这些了,大师快跟我走吧!”山娃又拉起和尚来。两人快步走到庙门口,和尚忽然脚下一绊跌倒在地,捂着脚站不起来了。
  山娃急得哇一声哭了起来:哥哥受伤、父亲病倒,母亲和妹妹急得只会哭,自己想出的惟一主意就是来找大师去看病,现在大师也摔伤了。怎么办?自己家真的就这么倒霉吗?
  “山娃子你别哭,你出来找我没跟大人们商量,是吗?”
  山娃抹着泪点点头。
  和尚扶着墙站起来说:“你快回去,现在大人们一定把你爹送到大医院去了。我这里有包药,你回去给你爹吃──别让家里大人知道,这种时候,他们不会相信我这野郎中的。如果你爹再有什么事你再来找我,放心好了,你爹他不会怎么样的。”
  山娃边走边回头:“大师,我还是只相信您的医术,您脚好了之后能去看看我爹吗?”
  “放心,到时候你爹一定已经好了。”
  山娃匆匆走了,和尚动动刚才摔伤的腿,叹口气。他又何尝不想去为山娃的父亲看病呢,可是……
  “唉……”和尚在漆黑的院落中长叹一声,仰头望着寒月,良久不动。
  早上,朱恩流一进公司,秘书就迎了上来:“董事长,您有客人……”
  “哦,谁啊?”
  “他说他是您叔叔……”秘书小心地看着他,怕他发火,“他……他自己跑到您办公室里去了,我拦不住他……而且他看起来……”
  边说边走,朱恩流已经推开了办公室的门,和里面的人打了个照面,这个男人应该已经年过五十了,一身道袍,一双布鞋,头上系条绣着阴阳八卦的带子,活脱一个摆摊算命的江湖骗子。秘书心想自己竟然让这样的人自己跑到董事长的办公室里去,看来是干不下去了。只是刚才自己使尽了吃奶的力气怎么就愣没拉住这个人呢?
  秘书正在胡思乱想,只见朱董事长抢上几步,扑通跪下向那个“江湖骗子”磕了几个头:“二叔!您老人家怎么来了,这几年您到哪去了?可想死我了!小四儿给您老请安!”
  “你小子倒是越来越有钱了。行,不务正业也算不务出点样子来了。”那个“江湖骗子”大模大样地坐在了董事长的宝座上。
  朱恩流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二叔这些年在忙什么啊?我给家里人开的账户里,只有您的钱从没动过。小王去给我二叔倒杯茶──要最好的茶叶!另外,把今天的所有安排取消。”说完不管惊诧的秘书关上了门。
  朱恩流本来是想好好与多年不见的叔叔谈谈心,但工作还是打断了他们。
  一个职员匆匆敲门进来,吃惊地看了道士一眼后在朱恩流耳边小声说:“朱董,工地那边又出事了。”
  “什么?又出事了!”朱恩流叫起来,“这次怎么了?”
  “修环山路的时候,一块石头炸飞出去打中了山下行驶的一辆车,车里的乘客三人轻伤一人骨折……更重要的是,其中一个人是记者。”说着,职员小心地看了朱恩流一眼。
  “这是第几次了?三番五次叫你们施工时注意安全注意安全,你们偏当耳旁风!事故接二连三,你们也不接受教训!上周是民工砸断了腿,前天是运原料的车出车祸,今天是飞石伤人!明天呢?明天你们又要跟我报告什么?”朱恩流拍着桌子大发雷霆。
  这时,另一个职员来到门口偷偷一探头,见朱恩流正在发火,忙又缩了回去,但想了想还是硬着头皮敲门进来:“朱董……”
  “干什么!不是说今天不办公吗!”
  “朱董,上次跟××公司的那个合同出问题了。”
  “什么问题!那么有名的大公司还能卷了我们的款跑了不成!”
  “朱董,事实确实如此……”
  “什么?卷款跑了!怎么可能!”
  “那公司是真的,可是合同以及签合同的人、打过款去的账户都不存在!对方公司根本不知道。”
  “我们不是找他们确认过?”
  “那……那他们也不知道……”
  朱恩流一把抓住他,咬牙切齿地说:“你的意思是说,三百万订金打出去却不知打给了谁,就这么没了?”
  “朱董,不如我们报警吧!”
  “把所有参与这项合同的人全给我叫来开会,另外……报警!”朱恩流高高扬起的手重重垂了下去,有点泄气。最近诸事不顺,让他实在有点沮丧。
  “且慢。”那个一直优哉游哉地坐在董事长位子上喝茶的道士忽然开口阻止,“小四啊,让他们出去,我有话对你说。”
  职员们全部退出去之后,道士问朱恩流:“难道,你以为只是被骗吗?只是工程事故吗?”他目光炯炯地看着朱恩流。
  “难道……”朱恩流喃喃自语着坐了下去。
  山娃走进庙里时吓了一跳,虽然他常来这里,知道这里一向又旧又破,可是大师向来都把四处收拾得干干净净,从没这么乱过,不知从哪里来的各种杂物堆满了庙堂,和尚正和两个陌生人在杂物堆里翻检。
  “山娃子来了,你爹和你哥怎么样?好点了吗?”看到他,和尚关切地问着,带着山娃走向院子,并且顺手把殿门关上。
  “我爹已经出院回家了,我哥哥还要休养些日子,我担心大师的脚,所以来看看。”山娃面容很疲倦,一个五口之家一下子倒下两顶梁柱,他就成了惟一的男子汉,可是对一个十五岁的少年来说,要承担这一切实在还太早了些。
  “我的脚没事。你把我给的药让你爹吃了吗?”和尚问。
  “本来爹一直在住院,是我偷偷给他吃了您给的药之后才一天天见好的。大师,还是您医术高。”山娃对和尚的医术一向颇为信任,现在说起来也是洋洋得意。
  “没事了就好,我再配副药你带给你哥哥服用。”
  “谢谢大师。”山娃低下头,拿出一包点心,“大师,这是我在城里买的,你看看喜不喜欢吃。以后我不能经常来看您了,您年纪也越来越大了,自己一个人住,平时打水、扫地什么的小心点,一旦伤到都没人知道。”
  “怎么,你们要搬家?还是你要去城里上学?”
  “都不是。我爹和我哥病的病伤的伤,家里不能没人挣钱,我要退学去工地打工了,所以恐怕不能常来您这里了……”
  “你才十五啊!就不上学去打工?”和尚有点急了,“这怎么行,你自己的将来怎么办?”
  山娃摇摇头:“我家里人也要吃饭,眼下的日子就难过,实在没办法。”他有些消沉,又问了一句:“大师,您最近是不是也有烦心事?”
  “啊?哦,没有没有,你怎么这么问?”
  “平时一见了面,您总唠唠叨叨地说个没完,今天你都不爱说话了。”山娃顽皮地吐着舌头说,“您要有事尽管叫我帮忙,千万别客气!”
  和尚无言地站了一会儿,当山娃要走的时候却又叫住了他:“山娃子,如果有了钱你就不用退学去打工了吧?”
  山娃点点头:“那当然。”
  “我能帮你想办法。”
  “您有钱?”山娃不相信地眯起眼笑,“大师您连自己的吃饭穿衣都顾不过来呢!您别担心我,我壮着呢,出去打工没问题!”
  这时殿门开了条缝,一个人伸出头叫:“和尚,我找到点东西,你来看看。”和尚答应着,忙对山娃说,“这样吧,你去庙后的那个山谷里,那里正在发放赈灾款。你去跟发放赈灾款的那个青年说一声,就说是我叫你去的,叫他给你两万块钱。”
  “两万块!”山娃惊叫起来,“那么多钱,人家肯给吗?”
  “当然肯,你只要说是我说的就行了,但是有一点,除了那个发放赈灾款的青年外,你不能和任何人说话,不然你不但拿不到钱,还可能会……总之你必须牢牢记住,除了他你不能跟别人说一个字!”和尚一脸郑重,很严肃地说。
  “我不会跟人说话的,我保证。”
  和尚还想说什么,殿里的人又催了他一次,他只好再三叮嘱山娃:“不许和别人说话,别人问你话也不许回答,记住了!”这才让他去了。
  山娃按照和尚的指点,将信将疑地绕过小庙,走下山坡,转过山脚,走进那个隐蔽的小山谷中。
  这里平时连人影都看不见,怎么可能有人在这里赈灾呢?山娃这样想着,分开树丛后却真的看见了一条长长的队伍,队伍大约排了三四十个人,都在随着队伍慢慢前行。
  队伍的最前方是一张桌子,桌上摆着一个刷了白油漆的木牌,上书“赈灾处”三个大字。桌后坐着两个青年男子,一个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情和一个个或一家家走过去的“灾民”们交谈着,说上几句就手一挥说出一个数字,然后那位灾民就会到旁边那个沉默的青年那里。那个青年从一个大纸箱里取出一叠钞票,数一下,递给他们。
  山娃从来没有听说过附近哪里有人来赈灾,更不知道这里年年风调雨顺,算是遭了什么灾?但他心里牢牢记得大师的话,既不和人说话也不东张西望,老老实实地排在队伍里,随着大家慢慢向前移动。
  山娃前面排的似乎是一大家人:一对五十岁上下的夫妇扶着一位白发老人,一对十七八岁的孪生少女站在他们身边,一直叽叽喳喳不停地说着话。不过在山娃看来,那个老人手指上的玉扳指,中年妇人的钻戒、宝石耳环,少女时髦的打扮,男主人的名牌手表——这样的人家真的需要救济吗?看看周围的人群,基本上都和这一家人一样,穿着打扮就透露着“富裕”这两个字,赈灾不都是救济贫苦人吗?山娃满腹狐疑。
  只听那对少女正在不停地说着:“太好,我早就想到城里去住了。”
  “是啊是啊,要不是有这样的机会,爷爷还赖在山里不走呢,这次真得感谢那些人。”
  “就是啊,搬到城里之后我要去读贵族学校。”
  “你笨死了,贵族学校多不自在啊,要上就去公立学校。最好是艺术学校,那种地方帅哥才多啊。”
  “对啊对啊,也许我们也可以去做歌星。”
  “对了,罗天啊!那个人是罗天!就是刚才站在那边帮忙搬东西的那个!他是罗天啊!天啊,我怎么这么笨,连自己的偶像都没认出来!今天晚上要后悔得睡不着了!”
  “你怎么不早说!太可惜了,我竟没找他要个签名!”
  “没关系,等我们去了城里还有的是机会认识他。”
  “没错没错,近水楼台先得月嘛!太好了,我们这次能去城里太幸运了!”
  “你们这对不肖之子!”白发老人再也听不下去了,向她们扭过头来大吼一声,“我们平白遭此‘人灾’,不得不离乡背井,这已经叫人难以忍受了,你们这对孽障还敢幸灾乐祸!真是想气死我!看我不打死你们!”老人挥舞着拐杖追着两个女孩,两个女孩东躲西藏,在队伍中引起一阵混乱,周围的人纷纷指责,劝解,好不容易才让他们回到队伍中。
  老人依旧气鼓鼓的,转而责备自己的儿子、媳妇不会教育孩子,喋喋不休,滔滔不绝。两个少女也不敢再说话,低头相互嘻笑着。
  山娃刚才被那个老人抡起的拐杖扫到了肩膀,但是他牢记大师的嘱咐,还是不敢说话,自己吸着凉气偷偷揉着,心想这位看起来年纪那么大的老人不但追打那两个少女时步伐灵活身姿矫健,连力气都这么大,如果自己的父亲也能像他这样健康该有多好。
  “我爷爷打到你了,你疼吗?”前面的一个女孩悄悄回过头来向山娃问。
  山娃慌忙摇头,并且努力把脸低下去,他要遵照大师的交代,不和任何人说话,不然用来救父亲命的赈灾款就会拿不到。
  女孩却好像是因为排队闷得难受,所以没话找话:“我爷爷的拐杖可是他修炼了半辈子的宝贝,打人的时候可疼了,如果我现出原形,你就可以看到我肩膀上有一块毛是血红色的,那就是小时候被爷爷打得变不回来了呢!”
  “别骗人了,你天生就是那样,妈妈说小时候就靠那块毛分辨咱们俩呢!”另一个女孩也不甘寂寞地过来插嘴。
  先前那个女孩打量着山娃问:“喂,你叫什么名字啊?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她的姐妹也眯起眼睛笑着说:“我叫桃儿,她是我妹妹杏儿。你叫什么名字啊?你也是要搬到城里去住的吧?以后我们可以做朋友。”
  两个漂亮开朗、笑靥如花的少女一左一右地围着自己说话,这是山娃从来也没经历过的,他面红耳赤,把头垂得更低,但是又忍不住偷眼去看两个女孩。
  “你看他脸红了呢。”
  “呵呵,真的啊,和女孩子说话还会脸红,你很少出门,也很少和大家玩吧?所以我们从来没见过你。”
  “你这么害羞,将来到了城里怎么办啊?听说那里的人类都很瞧不起畏畏缩缩的乡下人,你这样一定会被他们欺负的。”
  山娃想告诉她们,自己并不想搬到城里去住,但是又不能开口,只好用力地摇头。
  杏儿用力一拍他的肩膀:“别怕,有我们呢!到时候我们来保护你!谁叫咱们是老乡呢?”
  桃儿也拍着胸口保证:“碰到事别怕,有我们呢!咱们是朋友对吧?”
  一瞬间,山娃真希望自己确实是要搬到城里去,那样就可以和这对姐妹成为朋友了。
  在少女们的叽喳声中,队伍渐渐缩短,终于轮到了女孩他们一家。女孩子们的爷爷似乎和赈灾处的那两个青年认识,唠唠叨叨地对现状抱怨着,特别是对要搬家这件事,他简直是痛心疾首,说得老泪横流。最后,那个一直挂着笑容的青年似乎实在受不了了,拎着他的衣领直接把他提到了另一个青年面前。
  那户人家领了钱,临走之前两个女孩还向山娃挥手告别。
  现在,山娃排在了队伍的最前面,他看着面前这位笑嘻嘻的青年,却不知怎么办才好。自己又不是“灾民”,直接开口就要钱,人家会给吗?
  正在犹豫间,那个青年问:“你是哪家的?准备搬到哪去啊?”说到这里,他脸上的笑容忽然凝固了,目光炯炯地盯着山娃,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嗨,周影,看这里!”
  旁边那个被称作周影的青年看向山娃,脸上露出看到了怪物的表情。
  山娃被他们看得浑身不自在,喏喏地说:“大师,大师让我来……”他话还没说完,忽然感觉四周无比寂静,刚才队伍中那些说笑声全不见了,只有夜风在这小山谷中作响。山娃向身后一看,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而且眼神都是那么奇怪,他有点害怕,不知该如何是好。
  “刚才你说是谁让你来的?”那个青年开口问。
  “是……是大师,那庙里的……”山娃结结巴巴地说。
  “这个石头和尚,老是给我出难题。”那个青年揉着自己的眉头,夸张地叹息着,“说吧,他叫你来干什么?”这时四周的声音一下子又爆发出来,叽叽喳喳的议论声像开了锅一样翻腾着。
  山娃怯怯生生地说:“大师叫我来拿两万元钱。”
  “多少?”
  “两万。”山娃使劲低着头,觉得自己在干一件十分可笑的事。人家凭什么把钱给自己啊,而且还不是一笔小数目。
  青年伸长手臂,从装钱的箱子里抓出了几扎扔给山娃:“喏,给你三万够了吧?”接着向山娃身后的人群挥挥手,“大伙都听到了,这孩子是和尚派来的,大家让他走吧!”后面那些人慢慢让出一条道。
  山娃虽然十分不解,但能拿到钱还是让他兴奋不已,高高兴兴地雀跃而去,浑然不觉身后的目光一直跟了他很久。
  “好重的妖气!”朱深茗站在山岗上借着月光向四方眺望,惊叹不已,“小四啊,好歹你也修道多年,难道一点也没察觉?”
  朱恩流苦笑:“二叔您还不知道我吗?我是咱们家最不成器的一个,从小就没学多少法术,又经商这么年……”
  “不务正业!”朱深茗一甩道袍,又去观察这片山野。
  朱恩流出身于一个世代修道的家族,但他本人天资不够,小时候跟长辈们修行几年后没有什么长进,于是就放弃了祖祖辈辈一直沿袭的生活方式,自己到城里上学打工,成立公司。没想到他在经商方面倒颇有本事,没几年就发了大财。发财后的朱恩流忙于事业,幼时学的东西早就扔得干干净净,这次要不是出外云游多年的叔父来看望他,虽然身边发生了种种奇怪的事情,他也不会想到那方面去。
  “妖怪……”朱恩流喃喃自语着,长这么大,他还从没见过妖怪呢。妖怪为什么要来和自己捣乱?难道自己动工时烧的香祭的贡品不合他们的意?他在那里胡思乱想着,忽然听朱深茗大喝一声:“妖孽受死!”手中木剑凌空飞起,化作一道火光冲向了山林。
  山娃边走边偷偷去摸贴身衣袋里藏着的那厚厚一叠钱。三万元啊!他到现在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得到三万元呢?他想去向大师道谢,可是小庙大门紧闭。他叫了几声没有回应,想到这么晚了,大师也应该休息了,于是决定先回家去报告这个好消息,他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地去摸钱,然后情不自禁地傻笑。
  深夜中的山路崎岖难行,而且山风凄凄,夜鸟啼鸣,黑漆漆的林海透出一股令人畏惧的神秘感。山娃是山里长大的孩子,对于这样的山中夜行早已习以为常,所以脚步一点也不因夜色而变慢。
  突然空中划过一道光亮,山娃诧异地停下了脚步。抬起头,他吃惊地看到两团光球和一道火光在空中相互追逐,时而掠过树梢,时而飞上半空,时而没入林中。山娃自幼在山里进出,却从没见过这种怪事,仰着头张着嘴看呆了。
  看了一会儿,山娃渐渐有点明白了,那两团光球是在逃窜,而那道火光是在紧紧追赶。火光不时地撞击一下光球,把光球撞得四下翻滚。那两个光球越飞越低,可以逃窜的范围越来越小,已经飞得低于林梢了,山娃甚至可以听到它们发出啾啾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可怜。山娃躲在一棵树后偷看,因为弄不清发生了什么,不敢出半点声音。
  两个光球终于无路可逃,被火光追到了林中,绕着一棵树盘旋。
  嗖的一声响破空而来,又是一道火光撞向了先前那道火光,两道光交缠碰撞,又斗上了半空。山娃偷偷看着,那两团光球在火光离开后跌了下来,就落在离山娃不远的草丛中。
  山娃又躲了很久,看着天空中那纠缠在一起的火光慢慢远去,才敢走出来。他实在按捺不下心中的好奇,一步步挪近了那两个光球跌落的地方,分开草丛去看。
  两双亮晶晶的眼睛和他的视线对到一起。
  山娃脱口叫出来:“是你们!”草丛中蜷伏着的两个女孩正是他不久前才见过的桃儿和杏儿两姐妹。
  “你们怎么在这里?受伤了吗?”
  “人类,别过来!不然我咬你哦!”其中一个女孩一看见山娃就尖叫起来,同时把伤势重一些的姐姐紧紧护在怀里。
  “是我啊,刚才赈灾的时候站在你们后面。”
  “原来你是人类!骗子!”女孩愤怒到了极点,大声斥责山娃。
  “难道你们不是人……”山娃说了一半就停下了,因为他已经看见其中一个女孩的身后拖着一条毛茸茸的大尾巴,立刻尖叫起来,“你们是妖怪!狐……狐狸精!”
  “谁是狐狸!”女孩又一次被激怒了,“我们才不是狐狸呢!我们……”
  这时另一个一直昏沉沉的女孩睁开眼:“杏儿快逃,那个道士一定还会回来的!”杏儿白了山娃一眼,努力抱起姐姐向林子走去。
  “我来帮你吧!你这样天亮都走不出这林子!”山娃跟了过去。
  “走开,走开!”杏儿用尾巴扫来扫去,“你们人类总是不安好心!”
  “我妈从小就告诉我,咱们这山里的妖怪从不害人,有时候还会帮助去山里的人,所以我们要与他们和平相处。”山娃跟在她们后面不肯走。
  “我才不相信你呢!”杏儿抱着姐姐拖拖拉拉地根本走不快,把气都撒在山娃身上,“滚开滚开!你挡着我了!”
  “我在你后面怎么会挡着你!”
  远处山头传来一声低沉的爆炸,桃儿一下子又睁开眼:“糟了,薛大哥被打败了!快逃,那个道士一定会回来找我们的!”
  山娃跑过去一手扶住杏儿,另一只手去抱桃儿:“让我帮你吧!”
  “不用!死人类!大骗子!”杏儿用力甩开他,逞强地要自己带姐姐走,可她怀中的桃儿再也支撑不住了,呻吟一声后全身的衣物脱褪下来,显出原形──一只像猫那么大的松鼠。
  “姐姐!姐姐!”杏儿知道这样被打回原形对妖怪的伤害有多大,吓得叫起来,自己也跌倒在地上站不起来。
  山娃冲过去抱起松鼠,背起杏儿就向林子深处跑去,并且问:“你们要逃到哪里去?我送你们!快说啊,不然他又回来抓你们了!”
  “翻过前面的山头有片松树林……”
  朱深茗双目紧闭,手掐剑诀,口中念念有词,驱使着飞剑追逐妖怪。朱恩流紧张地看着叔叔,他道行太浅,看不透空中的战斗到了什么地步。朱深茗的身体忽然猛晃起来,前俯后仰,幅度越来越大,最后连退了几大步,一屁股坐在地上,哑着嗓子叫道:“好厉害的妖怪!”
  朱恩流马上扶住他问:“怎么样?叔叔可把妖怪降伏了?”
  朱深茗摇摇头:“妖怪太多了。我先击伤了两只松鼠,却被一只蛇妖救走,刚刚把蛇妖制住,却又不知从哪里来了一个妖怪把他救走了,唉,这最后一个妖怪可厉害得很,我连他是什么都没弄清就已被他得手了。”
  朱恩流大惊:“松鼠、蛇,还有不知名的……这里竟然有这么多妖怪!这可怎么办?二叔,你看这么多妖怪要怎样才能降伏?”
  朱深茗深思良久,长叹一声:“我道行低微,实在无能为力,回去向族里救助吧,族人之中总有能人可以制伏这些畜牲。”
  “族人……”朱恩流咧了咧嘴,没说下去,跟着朱深茗匆匆离去。
  和尚妥善地为薛子云把伤口处理好,等他沉沉睡去后替他盖上被子,自己掩上房门来到正殿。
  刘地坐在和尚的一大堆杂物中把玩着一把木剑,看他进来后问:“那小子怎么样了?”
  “还好伤得不重,睡上一觉应该就无大碍了。”
  “啧啧,好小子,明知道自己斗不过那道士还是要去英雄救美,了不起!”刘地对薛子云这种行为十分欣赏,显然也是为此才去救他的。
  “唉,那道士到底哪来的,二话不说上来就打伤了三个孩子,这下可好,韩家和薛家一定不会善罢干休的。也不知道韩家那两个丫头怎么样了,但愿没有伤得太重。”
  “王大个子去薛家送信,我叫他顺便去韩家看看,估计马上就该有消息来了。”
  话音未落,几个人在院子里落下来。除了去报信的王十八以外,薛子云的几个长辈和韩家的老爷子都在其中。
  薛家的人拥进厢房去看孩子的伤势,韩老头儿却一屁股坐下开始控诉:“哪里来的野道士,为什么无端端地打我孙女?两个小女孩哪里招惹他了,竟然这样苦苦相逼!可怜桃儿被打回了原形,没有三五个月难恢复元气!要不是那个人类小子心肠好送她们回家,说不定已经在山里喂了狼了!和尚你说说,我们能善罢干休吗?能吗?”
  薛家的人沉着脸从屋里走出来,气冲冲地看着刘地:“都是因为相信你,我们任那些人类乱七八糟地‘开挖’,我们这些住了几辈子的老住户反而要搬走!那也就罢了,既然住在人间界,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搬就搬吧!可现在,我们退让了人家却还步步紧逼,我儿子受了这么重的伤,这口气我可咽不下去!你说要怎么办吧?”
  刘地耸耸肩:“我知道那个道士为什么这么做。最近工地上接连出事,人类总是疑神疑鬼的,他们一定是因为事故太多,怀疑有怪力乱神什么的,所以找来了道士。”
  “他们工程出事关我们什么事!我们又没去捣过乱!”韩老头叫起来,薛家的家长却冷哼了一声没说话。
  韩老头察觉到了什么,踏前一步问:“难道是你们干了什么,才把我孙女给害成这样?”
  “你孙女的事你去找人类,别赖到我们头上!何况我儿子可是为了救你孙女才受伤的!”
  “祸事既然是你们惹来的,那么你儿子是活该,我孙女才是无辜受害者!”
  “什么,你这个忘恩负义的老东西,我儿子舍命救你家丫头,你竟然这么说话!”
  “祸是你儿子惹来,然后才牵扯到我孙女的吧,你这个颠倒黑白的家伙!”
  双方唇枪舌剑,你一句我一句互不相让地吵了起来,原来他们共同针对的刘地反而被扔在了一边。最后话越来越不投机,两家人不约而同地扔下一句:“等着瞧!”各自拂袖而去。
  和尚担心地看着他们的背影道:“怎么办可好,这种时候他们自己再斗起来,可不要天下大乱了吗?”
  刘地信心十足地说;“放心,这种时候他们或许会闹一闹,不过铁定打不起来。倒是那些人类要倒霉喽,薛家那一窝子长虫七代单传,薛子云可是全家的命根子,竟然把他给打了。啧啧,那道士真不长眼!”
  和尚皱着眉问:“你不是一直想让事情和平过去吗?怎么现在反而不紧不慢的,这事情……这事情可就要闹大了啊!”
  “和平过去?这么大事怎么可能太太平平地过了就算。”刘地趴在一个木箱子上磕着下巴,“我那么说只是表明我的立场,让他们安分些,闹也别闹得太离谱,一来让那些想息事宁人的先好好地搬走,二来只要不出大事,我们就还有时间找到你的原身。”
  “阿弥陀佛……”和尚诵念一声,垂头不语。
  刘地站起来向外走去,边走边说:“你放心,劝他们搬走是不想牵扯太多人,剩下的事我来解决!如果找不到你的真身,我拼了命也不会让人类动这间庙一块瓦的!”
  “刘地……”和尚又叫住了他,“你也想想办法,别让他们真的伤了那些人类,人类也不容易。”
  “你真是,自身都难保了还顾得上想人类的事……”刘地摇着头扬长而去。
  热火朝天的工地上埋藏着不祥的种子,静谧安详的山林中孕育着争斗的暗流……为了各自的利益,双方各出奇招,明争暗斗,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一切越来越明显。
  在这座小山峰上,无数人类聚集在一起,不大的山顶空地弥漫着怪异的气氛。
  人群中心站的正是朱恩流,他看着周围的一切,按着额头向身边的秘书有气无力地吩咐:“我头痛,去买止痛片来。”秘书正张着大嘴四周观望,半天才反应过来,答应一声一步三回头地去了。
  朱恩流一屁股在石头上坐下,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最愚蠢的决定。
  放眼四周,这块由于开发而整理出的空地上现在热闹非凡。近处,一名道士手持木剑,步走龙蛇舞动不休;那边一位中年女子腰悬铜铃,手持铜鼓,口中念念有词,仔细听却是:“天灵灵,地灵灵,玉皇大帝快显灵……”再往前方看去,一个面如锅底的大汉抡着一把巨斧,东砍一斧西劈一下,猛地将斧柄往地上一顿,大喝一声:“咿——呀——”声震四野,把离他不远的一名全身包裹在黑袍子里的女人吓了一跳,手一抖把一个水晶球抛了出去。
  在空地的最外围,还有两个中年男子在绕圈疾走,这两个男子年龄相仿,外貌打扮也相似,所不同的是其中一个手持一副罗庚,另一个却拿着两根弯曲的金属棒,他们走的方向相反,一个顺时针,一个逆时针,不免时常迎面相遇,这个时候他们就会相互怒视,之后再擦肩而过。
  朱深茗难以置信地问:“他们……他们这是干什么?”
  “别问我,我不知道。”朱恩流呻吟一声,用力揉着额头。
  这时那个挥斧的大汉率先大喝一声:“有妖气!哇呀呀呀……妖孽哪里走!本大爷来也!”说完拖着斧头向树林中奔去,随后其他人也吆喝连连,各自举着法器向树林中冲去,不等朱恩流阻止,他们已经一个个兴奋异常地消失在树林深处。
  不多一会儿,原本宁静的山林中便宿鸟惊飞,群兽奔逃地热闹起来。又过了一会儿果然有几道妖气被追逐着在山林上空盘旋,于是那些人大呼小叫得更来劲了。
  朱恩流心里充满了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把家族里的这些“神棍”们搬来当救兵呢?他也不是不知道,自从自己发了财,家族成员们早已过惯了养尊处优的舒服日子,道行和朱恩流一样有减无增,到现在恐怕十成里剩不下两成,这种时候把他们找来,帮不上忙扯后腿也就罢了,万一再有谁受到伤害,朱恩流可是万万无法原谅自己的。
  “二叔,他们就这么冲进林子里去,不要紧吧?”朱恩流紧紧拉住朱深茗的衣角,现在这位一直远离尘嚣潜心修行的二叔是惟一可以依靠的人了。
  不等朱深茗回答,远远的山林中便传来了一声呼叫:“好厉害的妖怪啊!快来救命……”朱深茗急忙拔剑提袍向那边赶了过去。朱恩流张大了嘴看着这里一道电光,那里一声霹雳的山林,完全呆了。
  山娃吃力地扛着两个大包裹在山林中行走,包裹里全是母亲塞进去的食物和衣物,这是给大师的谢礼。
  那天,山娃拿回那三万元钱后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跟父母解释那场全是妖怪的赈灾,于是只好说这钱是大师借给他的。对和尚感激涕零之余,父母一面叮嘱孩子们将来一定要努力挣钱还大师一辈子的积蓄,一面准备了谢礼叫山娃去送给和尚。
  山娃走在熟悉的山路上,不停地东张西望。亲眼见过那些妖怪之后,他每走一步都觉得后面躲着一双眼睛在看着自己。谁知道越怕什么越来什么,当他走到离小庙不远的山脚下时,头顶一棵大树枝叶间发出瑟瑟的声音,一个人伸下头来:“嗨!”
  山娃吓了一跳,等看清那个人后又吓了一跳:“是你?你……你是……”
  女孩知道他一定分不出自己和姐姐来,灵巧地从树上跳下来,指着自己的鼻子说:“杏儿,我是杏儿,姐姐的伤还没全好,等她好了会来谢你的。”她向山娃伸出手,“来,我帮你拿。”
  山娃用力摇头,他可不能让女孩子帮自己拿东西。
  “来吧,别客气,我应该报答你的。”
  “不用,不用。”
  “不行,人类的恩情一定要报答才行。”
  “不用,我不要报答。”
  “那可不行。”杏儿认真地伸出一只纤长的手指摇着,“人类又小气又爱骗人,所以一定不能欠他们恩情——长辈们都是这么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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