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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微澜-《沉香豌》

_16 步微澜(现代)
“放我走。”她再次挣扎,“别抱我,我恶心。”作呕作闷,她不想再看他一眼。
“不放。你答应过嫁我的。”
她像是听见天大的笑话,笑得仰起头,嘶嘎的声音回荡在夜色里凄厉绝伦。
“对不起,猫儿,求你。对不起。”他惶然失措,不顾她的闪躲,捧着她的脸狂吻脸上的泪,咸涩的味道比不及心底的,“当我今天晚上发疯,你刚才也说我喝多了。对不起,我一听我爸说事情和你有关而我半点都不知情开始,我就乱了。再想到去年你结婚的时候刚巧你——”
“谁都可以冤枉我瞧不起我,你不行!谁和我说永远站我这边?做不到就不要随便承诺。”她厌恶地拿衣袖擦拭脸上的痕迹,手指银光忽闪,她怔怔看了几眼,发疯一样把戒指往下撸,然后一把扔出去,“去你的戒指,去你的真心,你不配。”
秦昊慌慌张张去捡戒指的当口,她向大门跑,开门时猛地被他从后推上。一对上他狂躁的眼睛,尘封已久冰冷的记忆象背后冰冷的门板一样袭上,她曾经被这样抵在门背上,紧随其后的是……
不能放你走,我知道你这样走就不会回头了。”他低沉的声音里隐藏的坚决令她心裂魂丧,知道那代表什么。当他说完对不起随即吻住她的时候,陈婉怕得几乎要堕地。
意识模糊地知道他在吻她,几乎不用呼吸地纠缠着一个吻;知道衣衫松褪,肩膀有凉意;知道他喃喃地一直在说对不起在说抱歉。如果之前还有激愤有怨怒,这一刻,心死如灰。
“你还想再来一次强奸?”她抓住唯一一抹理智问他。
“陈婉,那个家伙疯了?我刚才回宿舍差点被他抓到,见了我象见到仇人一样,好在我跑得快。”何心眉象龙卷风一样冲进来说。
陈婉把手机重新关机,丢进袋子里才说:“刚才打电话回家,舅妈说他上午去我家了。我舅不在,好在他没在我家发疯,不然吓坏我舅妈。”接连几天躲在何心眉家,连宁小雅也陪着一起过来了。
“有什么事好好谈谈,躲着也解决不了问题。”宁小雅担忧地说。
谈?和那个人已经没什么好谈的了。那晚她问他那句话时已经决定了一切。他想必同样清楚,那一刻面如死灰。
她冲进洗手间呕吐时,他连一个字也不敢说。她蹲在马桶边,推开他递来的纸巾,说:“你让我恶心。”他当时灰败的脸哀绝的眼神让她今天想起来仍旧又恨又心痛。
他缓缓跪下的动作和他说她利用她时淡漠的语气一样,将是她终生的记忆。他默然凝视她许久,改蹲为跪,一只腿单膝着地,接着,是另一只腿。伸手试探地想抱她,又收回去,眼神是无望中焕发的那种迫切渴求,“原谅我。”
那一瞬,她几乎心软。
陈婉抚把脸,掌心湿漉漉的,对上宁小雅和何心眉忧心忡忡的目光说:“没什么好谈的,都过去了。”拿起袋子问,“是不是快到时间了?我们该走了。”小雅定了去医院的时间,这当口正是最心痛难忍的时候,让她为自己操心陈婉也不好过。
到医院送了宁小雅进手术室后,何心眉焦躁不安地拿出手机问:“又是他的电话!一路十多个了。真不接?”
陈婉平静的表情刹时崩裂,抿住嘴对自己冷笑。还在期待,她竟然还会对他有所期待!“心眉,帮我和他说,我们在医院。只说哪里,别说为什么。”她无法相信此时淡然说话的是自己,令人心悸的平静,只有死死捏住小雅病历的手指才透露出真实的情绪。
何心眉犹豫不决,对上她乞求的眼神点点头,按了接听键。
秦昊出现时,陈婉远远看着他四处张望寻找,顷刻间血液回流倒灌,心痛得无以复加。脑中闪过的是生命里和他一起时所有的快乐瞬息,伴着痛伴着心酸,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她以为前面将见到一线曙光,可是,除了失望只有绝望。
从今天开始,这一切,要连皮带肉滴着血,全部割舍掉。
他大步流星过来时,她颤巍巍站直了迎向他。
“病了?”他顾不得问其他,仅只两个字下的关切已经让她眼中泫然。
陈婉摇头,“刚做完手术。”
他像是恍惚意识到什么,脸上血色顿失。定神看了看周围的女人,犹觉得不敢置信。“陈婉,你胡说什么?”
陈婉此时苍白的脸已不需作假,扬扬手上的一叠东西,惨然一笑说:“九个星期。你问问何心眉,估计已经有小脑袋了。”
何心眉俨如石化般,凝固在陈婉身后。
秦昊眼神在两人间穿梭,最后停滞在陈婉身上。眼中由惊疑到激怒到愤懑,然后所有的渐渐淡去,如同火焰熄灭仅剩灰烬。“一定要这样?”他无法遏制颤抖,连话音也是断续的。
陈婉感觉不到分毫报复的快乐,强笑说:“不好吗?我恨你入骨,这下你恨我入骨。我们两个扯平了,也能顺理成章分手了。”
他闻言晃了晃,只有叫她名字的力气:“陈婉——”
“别说了,陈婉,别胡说了,好多人在看呢。我们回家再说。”何心眉在后面发狂一般拉扯她的衣袖,陈婉一把甩开,定定看住他:“这回能彻底分手了?”
他一直不出声,所有围观的人,远处伫足的人,视若无睹。眼中只有这个眼神怨毒的人影,象回到几年前某个同处医院的夜晚,她也是这般看着他,同样的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的眼神。“你也直恨着我?”与其说是疑问,倒不如说是对自己的回答。
“你才知道?我以为那些已经淡化了遗忘了。你对我好,好到我守不住自己的心。可你多厉害啊,我端出一颗心的时候你顺手接过去扔地上踩几脚?你凭什么?凭你家的那几张臭脸?凭你家权势熏天?凭——”再说这些完全无意义,“你走,走的远远的,我们老死不相往来。”
“陈婉,”他一脸哀绝,怅然注视她良久。“我们还有三年的约定。”
“三年。还差两三个月而已,你还能做什么?继续伤害我,继续让你妈一遍遍来和我说我家境卑贱人品低下,只会利用她的宝贝疙瘩,攀高枝作凤凰?别忘记你自己发的誓,众叛亲离,潦倒沦落一生。”
那一晚相似的寒意,象地狱里的寒意,密密的生长的藤蔓般蔓延全身。“我从开头就错了。三年前我就错了是不是?让我拿一辈子来赎罪,我落魄潦倒我心甘情愿。猫儿,”他费足所有力气才能开声说话,语声粗嘎得不似自己,“我情愿众叛亲离,潦倒一生,只要有你在旁边。”
她几乎要心软,泪水无声从他眼中淌下来时几乎要心软,面对骄纵的狂傲的恣情狷介的如今低下头,期期艾艾地哀求的他几乎要心软。
“那孩子呢?你不恨我?”她shiwei一般扬扬手中的化验单缴费单,竭力做出残忍的笑。
他闭上眼睛,再睁开时涌泉般滑下,“我们还有机会。”
陈婉咬紧下唇,直到尝到一丝血腥。胃里翻江倒海的,恨不能立时将被痛绞的五脏六腑全部呕出来。她僵硬地站着,僵硬地说:“没有机会了。从你打心眼里看不起我的时候你已经没资格做我孩子的父亲。回去也记得和你妈说,我没资格做她孙子的母亲,如她的愿了。”
围观的私语,逐渐放大,在脑中嗡嗡轰鸣,然后模糊、消失,只剩她冷寂的声音。心底有个声音不停重复说搞砸了,他不停点头向那个声音承认,他搞砸了一切。
有一种东西是你必须仰望的,象悬在苍穹天阙,只能远观。可他凭着狂热的爱强摘下来,因为知道是自己妄取的,益发用尽呵护,小心谨慎,结果仍有疏漏。
从开始就错了,从开始就搞砸了。他万念俱灰,一步步后退,步履漂浮,眼中只有渐小的人影,最后消失不见。
宁小雅出来时,神色委顿,面白如纸,mazuiyao性未过,意识还有些模糊。见两人眼神呆滞,她强颜欢笑说:“别都哭丧个脸,这不没事了吗?”
何心眉抹抹脸,带着鼻音说:“没事,大家都没事。”说着看一眼发怔的陈婉,悄声问说:“会不会太残忍了点?”
陈婉哦了一声抬头,眼神迷惘,接着明白了何心眉说了什么,扯扯嘴角轻声说:“心眉,你知道吗?受一次伤,心口痛一回,痛完了心就会硬一点。这样一点一点一点,心会越来越硬,最后就变成铁石心肠。所以有人说,不愿意对人残忍,就唯有对自己残忍;不愿对自己残忍,就要舍得对人残忍。可我觉得,对人残忍和对自己残忍是一样的。”
三人同时陷进沉默,宁小雅品味着她的话首先放声大哭,何心眉本就眼浅,站一边开始流泪,陈婉回身拥住宁小雅,强忍了多日的眼泪再也止不住,抱头痛哭嚎啕。
一次比一次坚硬的心,再也无法柔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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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8 章
“妈,你和小婉说了什么?”
“能说什么?聊聊天,问问学xi工作。”
“真只有这些?”
“你怎么了?妈说的话你也不信?你妈是说话不知分寸的人?”
“那什么叫家境差人品低下?”
“……这不是事实吗?别说我带有色眼镜看人,环境差那是天生的,怨不得人,自己可以改变。但是改变生活不能靠手段,她认识你的时候多大?十九?二十?小小年纪——”
“……第一次,是我强迫她的。”
“……你这孩子!”他妈脸色骤变,“你被她抓到把柄了?苗苗?!”
……他笑出眼泪。“我现在知道她为什么总说我混账了。我没法不混账,天生的。”
“终于肯听我电话了?”
“……还要说什么?”
“看见你坐车回学校了,好在一大早车上人少,还有座位。”
“……”
“……今晚上月亮好。”
“……嗯。”
……
“就说错了一句话,至于判我死刑吗?”
“还要说这个?”
“我就想不明白,前几天还好好的。说错的那句话,你当我犯浑行不?”
你犯了多少次浑了?秦昊,你还没长大?你不能和小孩子一样每回犯了错,说句对不起,大人就能原谅。……不说了,要睡了。请你也别再打电话来。”
“别,别挂。你和我说说,有什么不顺眼的都说说。”
“现在再说这些还有意义?”
“那不说话,也别挂,陪我看看月亮行不?”
……
“……每回、每回总会说好听的话哄人高兴,做的时候又做不到。每回你总能一手建立点什么,然后又一手破坏掉。你总有这能力。以前,三年前的时候,我以为已经被你毁了,破破烂烂的,我缝缝补补,还把自己修好了——”
“猫儿……”
“你别拦着我,我一次说完也好。不然我也哽得难受。”她抽气,“你不坏。我以前恨你恨不能你死在我面前,后来一点点被你软化,知道你本质不坏。我守着自己的心,守得越来越艰难。可每次往你走近点的时候,就会被你有意无意的推远。每次我都和自己说你脾气不好,我脾气也不好,我让步我原谅你,可再一再二再三,很累。你大事小事为我操心,我看在眼里,我感动。象你这样的人能做到这地步,应该是很难的。可比起来,我也不容易。你知道要对一个自己曾经恨过的人交出心交出信任要付出多大的努力?每一步都走得胆战心惊的,怕自己错了,怕自己又一次被人伤害。到头来还是……你说结婚,我点头,我当时心里多希望是有了个依靠?可靠山山倒,靠水水流。靠不住。从说结婚到现在,你夹在中间辛苦,我应付几头也辛苦。在你看来,只是一句话的小事,在我看来,等于否定了我全部的努力。为了你,你妈妈说什么我可以不在意,因为是你妈妈,可如果你也象她一样认为我让你蒙羞,令你们家耻辱,甚至以为我有其他的目的,我铁打的心也承受不了。”
“对不起。”
“不要说对不起了,我已经对这三个字麻木了。结婚是一辈子的事,将来几十年,如果还是这样,一次次被你有意无意的伤了,然后一遍遍修补自己……我想象不出会有多辛苦。与其这样,不如早点结束。不是因为你不够好,是我们两个不适合。”
“……对不起。知道你不爱听,除了这句我没什么能说的。”
“……我挂了。”
“等会。孩子,孩子是真的?你没骗我?”
“……是真的。”
……
“……陈婉,如果能重新来过,我情愿一辈子远远看着你,也不会做那件事。对不起,陈婉,对不起。”
“没有重新来过这种事的。秦昊——”
“我知道,我明白。我听你的话……”我知道我对你的爱从一开始就掺杂了爱之外的东西,比如说欲望比如说征服,当初也不知拿陌生的狂热的感情如何是好。所以总不能让你安之泰然,总让你让我一颗心找不到着落。我知道我的爱配不上你,你应该去找更纯净的感情。
月亮很圆,眼泪很咸,心中荒凉一片。
宋书愚懒洋洋的站姿懒洋洋的笑容吸引不少注目,拖着小型行李箱的空姐们从贵宾专属通道鱼贯而出,偷瞥之下捂嘴与同伴低语。宋书愚恍若不觉,只盯着出口。看见秦昊时,微微一愕,“我说,我认错人了是不?这么大把胡子?靠,你去做土匪去了?”
秦昊脸上不带笑意,问:“不是说没兄弟做了吗?”
“我们什么关系?说断就能断?”宋书愚露出个大大的笑脸,一手接过行李一手揽住秦昊后背,“没回京看爷爷?直接转济城的?”
“济城事办完了再回去。”
宋书愚见他脚步匆匆,也没点破,暗笑着追上去。
“秦瑶还好?”
秦昊点头,望向车外倒后的景致。“还行,闹li hun而已。”
“你这把胡子倒是挺帅,走沧桑路线?”
“我这个月全泡在菲沙河上游钓鲑鱼呢,又不用见人,知道消息后赶着回来哪有功夫料理?”
宋书愚扬扬眉,明显不相信。“一个月胡子能长这样,那荷尔蒙该分泌多少?”
“你就别和我东拉西扯了,说重点。”
重点叶慎晖没和你说?江文涛洪浩林shuan gui,洪建学被五六家银行追债,低价套现出逃,恒宇的南昀半湾被叶慎晖连锅端全部收进信诚建设。你可会享福,事情都给我们办完了才知道回来。不过朱雀巷我是不会再管了啊,我一人顾几头,七八个月短了几年命。”
“她,那封信交出去了?”
“交了,没她那封信怎么能办得这么利落?交了给叶慎晖,也不知道她怎么会那么信任他,关屋里说了大半个小时话,出来眼泪汪汪的就交了。”
秦昊眼神一黯,没有再说话。
宋书愚瞥他一眼,“别往心里去,不就一封信吗?你一老爷们,还计较这个?”
“她还好不好?”
你还真磨出耐性了,等到现在才问。还好,就是破腹产而已,宝宝才刚到五斤的样子,说是孕期没养好。她可是遭罪,才知道的时候差点被她舅打死,居委会带着管计生的人上门来抓,顶着周围邻居的闲言碎语坚持着,五六个月的肚子仰着头回校做论文答辩。东大我可没少帮她说话啊,这人情你可得记着。还有还有,夏天正热的时候我见她还一早起来帮她舅妈卖早点,白天听叶轻眉说是接了工厂的钉珠结绳的活儿在家里做。”宋书愚说完,只看见秦昊面朝车外露出的后脑勺,心里也有几分堵。“这也不能怪你,你也不知情。不过话说回来,如果是别人,我根本不想搭理,不想说破,倒想看看十多er shi nian后的笑话。”
“我们家老太爷狗血淋头的骂,既然抢了人家闺女,那就该一门子心思对人好,吃苦受罪一股脑全吞了才叫爷们,得了便宜还卖乖。活该!” 秦昊回头来苦笑。
宋书愚直到医院门口才说:“慢慢来,还有希望。”
“见过有这么丑的小子?”宋书愚悄声说。
秦昊点头,完全没注意听他说什么。皱巴巴的脸,眼睛紧闭,睡梦里小嘴很不满意的撇着。他的儿子。心中欢欣悲伤皆而有之,一时眼眶发热,喉间哽咽,难以自制。
“叫什么?取了名字没有?”
宋书愚听他说话都有些发颤,心里难受,拍拍秦昊肩膀安慰说:“还没顾上呢,听她舅妈喊豆丁。”
秦昊点点头,视线不离左右。
“行了,要不要去看看大人?再不看过两天就出院了。”
秦昊目光穿透走廊墙壁,突然别开脸,“不看了。我,我还没想好该怎么面对。”
宋书愚理解地点点头,见他再往玻璃房里张望了一眼率先离开,不由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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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么绝情的女人都能写出来,俺真是邪恶啊!
第 69 章
  出院的那天,难得的好天,市一住院部楼前有几株枫树,华盖蔽日般的红。正午的阳光在枝叶中跳跃,满目金色。
 
  舅妈喜不自胜,连连说:“我们豆丁脚头好,连出院老天爷也要开眼。”  
  臂弯里新被子里裹着的小家伙还在酣睡,五官皱在一起,鼻翼一张一阖。这样粉嫩的一团肉,在她身体里用血养育十个月掉下来的一团肉,有了名字有了生命。陈婉迎向温煦的日头,眼中酸胀。
  舅妈说孩子是父母上辈子的讨债鬼,一点没错。小家伙是个磨人精,她分娩时羊水流干流尽,痛得几乎脱力仍然不愿意出来,到了这个世界又两三个小时一次不停顿的折腾。小小的身子哭起来惊天震地,肺活量能和大人相比。
  
  夜里几经艰难哄了豆丁重新入睡,陈婉抱着他在房间里慢慢踱步。臭小子离开怀抱就哭,连舅妈也无奈,说不能这样惯出坏习惯。她明白其中道理,可小家伙一哭她就揪心的疼。换尿片喂奶时,看见他肉乎乎粉嫩嫩的手手脚脚,她想,所有的,都是值得的。  
 当初知道怀孕是在分手后,果然如老话: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连续几天,她选择把自己封闭起来,不敢去面对。直到有一日宁小雅从梦中哭醒,抽噎着说:“我又做梦了,还是站在墙角那里,呜呜地喊我妈妈。”
她悲从中来,过去握住小雅的手,低声安慰,最后才说:“小雅,怎么办?我也有了。”
  
 何心眉吓得几乎掉下床,懵了许久只能喊一声“天……”
  
  如果没有亲眼目睹小雅的伤痛,她应该是决绝地选择和他做了断。可那一刻,她强烈希望生下来。她无父无母,不也一样活得好好的?不适当的时候出现的孩子是厄运,还是老天垂怜?谁能判断?  
  何心眉知道她的决定后,又是望天。过了好一会才说:“你这是自私,为了满足你自己的需要带他来这个世界,他将来要受多少白眼?就算你能养活他,以后的教育怎么办?养孩子又不是养小狗,给口饭吃就行。”
  她以沉默为坚持。  
  宁小雅闷坐了许久才说:“我支持陈婉。虽然我选了应该做的,可是我后悔,一直在自责在后悔,后悔好多天了,我怕会后悔一辈子。”
  何心眉拿她们没办法,爬起来拿起纸笔,一样样列举其中的困难,然后丢在陈婉面前,“你自己看,这是我能想到的,还有我想不到的。”
 事实正如何心眉列举的那些,想到的想不得的,一单单连续出现,等待她披荆斩棘。
  先是舅舅,当时他怒火中烧,陈婉没见过舅舅有那样的表情,抄起厨房的擀面杖就要抽她,结果被舅妈死死抱住。“明天就去医院,还有,是谁的?你和我老实说。哪家的王八羔子?老子不活活揍死他不姓巩。”
  她跪着不出声,长发拂着脸,遮住地上的泪渍。
  “说话!谁家的?小婉,你爸妈在天上看着,你给我们丢脸不要紧,不能丢你爸妈的脸。”
“地上凉,你有……可不能跪,起来小婉,起来慢慢说。”舅妈过来扶她起身,她说不出话,伏在地上继续猛力磕头,笃笃有声。
  “小婉,这是不成的。将来嫁不了人,那是一辈子的事。”
一辈子。她感觉自己已经象过了一辈子了。“舅舅舅妈,当作是陈家的孩子也好,当作是我多了个血亲也好,让我生下来行吗?我保证将来我自己养,我保证将来——”
  “你这叫什么话?舅舅是因为不想养这孩子?舅舅是为你好,你一个姑娘……起来说话,跪久了伤身子。”
  舅舅那天之后没有再催促她去医院,只是烟比以往抽多了,除了去印刷厂食堂上班之外又在菜市场找了个临时摊位,早上采购时一并驼多两筐蔬菜交给舅妈卖完早点后守摊。她每早起来,瓦罐里总有舅舅夜里炖好的汤。
  她越来越寡言,每每看见舅舅抽烟时垂丧的表情和斑斑白发就自责、懊悔,自己的坚持给这个家平添苦痛,她甚至想干脆去医院算了,或者问人借点钱,一走了之。但是,当二十周的时候,神奇的胎动神奇地连接她的心跳,那一刻,她知道自己再也无法割舍。
 她帮舅妈一起卖早点,一起出摊卖菜,到五六个月时借了何心眉一条蓬松的裙子回校。“还行,不大看得出,就当你胖了,有人问就说肚子胀气。”何心眉总有安慰人的能力,陈婉难得一笑说:“你摸摸,来,怕什么?摸摸。”注视何心眉眼中惊异渐渐放大,她轻笑,笑完泪盈于眶。
  小雅急不可待,“何心眉,走开,让我摸摸。”
  “小雅,如果我说要感谢你,会不会很不厚道?”
  小雅摇头说:“就当做连我的一起活下去了就好。”
"
 “豆丁,要谢谢你宁阿姨,没有她,你现在还在天上种花种草闲发呆呢。”陈婉的伤口站久了还有些疼,缓缓坐下时惊醒了豆丁,嘴一瘪,就要准备嚎啕。“不哭不哭,吵醒了你舅爷爷会打屁股的。乖哦。”她学着舅妈的样子,托着小家伙轻轻摇摆。
 舅妈教过怎么抱,怎样拿手臂托住后脑。当豆丁第一次被舅妈送到她面前时她紧张得脑中空洞,拿这软呼呼的小东西不知如何是好。可真正一抱起来,一切顺理成章,似乎是本能,是天性,是心底最角落的土壤里一颗埋藏了二十多年悄悄萌芽的种子。!
  妈妈,你看见了吗?我也当妈妈了。
  
 她倚着床头迷迷糊糊地睡了会,又被豆丁呼天震地的哭声吵醒,臭小子脸涨的红红的,很不高兴。手臂酸痛,把豆丁换过另一边,舅妈已经睡眼惺忪地走来取了奶瓶去烫。“舅妈,你去睡吧。没一会就天亮了。”
  
 “那我再睡一会接你的班,带孩子是辛苦,熬过这半年就好。唉,这样坐月子法,会不会落什么病根的?”
 “舅妈,我没那么娇气。”这些根本不算什么,相比较,怀他的时候才叫辛苦。吃什么吐什么,躺下来没有一个安稳觉。后来显怀,周围邻居指指点点,她进进出出时能视若不见,可舅舅舅妈背地里长吁短叹她是知道的。再接着居委的人冲上门说没有准生证就要强行引产,舅舅拿着菜刀堵在门口,大有一夫当关的气势。
  
  然后,宋书愚带着叶慎晖找上家门。他们是为了那封信。
  
  叶慎晖这个人,陈婉以前听秦昊说过很多,依旧觉得是有层雾笼罩俨若云端的人物。她猜不透那封信与他有什么关联,但想必很是重要。她谨记舅舅和老二的话,不能随便给人,不能随便相信人。可那天,她被打动了。
  他说起年少时光,眼中有和她同样的自伤和挣扎,他们有同样的经历,他们同样是从灰烬里重塑的自我。她选择相信他,但是有条件,一是帮她办准生证和将来宝宝的户口,一是不准告诉姓秦的任何人。
  她的话像是触碰到他某条神经,他看着她,却像是看着另外一个人,眼中悲伤无法言语,最后才像是从遥远处飘回来一般,神情恍惚问她:“你确定要生下来?一个人养?没有父亲?前面的困难你认为自己有能力全部承担起来?”
 陈婉点头。  
  “女人都是疯子。”他那时忽地这样说,然后重新归于一贯的沉静,“孩子小五也有份的,虽然我和宋书愚对他的一些行为不赞成,甚至是反感,可认真来讲,你这样对他不公平。而且,单身女人带孩子长大,困难想象不到的多。人还是要顺应现实,不要强加给自己一些承受不起的负担。”
 “你们觉得我很恶毒是不是?或者你们都觉得我恨他,所以找一种方式报复。”她下意识地拨弄手上那只镯子,一遍遍绕圈,情绪慢慢平复下来说:“其实你们想多了。我没想过将来他有一天知道后会后悔会什么什么的。我忙着活命,根本没空考虑那些。就是简简单单的生孩子,生我自己的孩子而已。如果将来秦昊能成熟些,或者我脾气能软化点,他来看看也没什么。但是,这孩子是我一力保下来,是我拿我不多的全部换来的,他姓陈。”
  那之后,她几乎是提心吊胆地过日子,关注所有的新闻,老二不甚其烦,“你顾着自己的肚子,有你这样当妈的?人家都是好吃好睡好好的养。你放一万个心,有消息我会不告诉你?睡你的觉去。”
  她哪里睡得着?下午穿珠子的时候,脑袋一耷拉就醒,夜里背疼得没法翻身,脚趾抽筋她只能坐起来默默忍受那种疼痛。
  后来消息传来,她当时几乎站不稳。洪浩林和江文涛被双规是内部消息,叶慎晖电话里大略提了下,然后说洪建学越境潜逃。在老二那里确定了这个消息时,压在心头多年的重负突然消失了,仅剩一片空惘。
  “舅,是不是真的?”
  
  舅舅放下电话,“明天我去公墓给你爸妈烧纸,说道说道。你等生了再去。”
她呐呐点头,走进自己房间在床沿坐下许久才回过神,失声痛哭。  
 谁说没公道的?做了错事终将偿还,只是人已经死了,有什么用?那个曾经呵呵笑着说要给她攒嫁妆,老了就给她带孩子煮饭的人,早已经死了。  
  “舅妈,我好像在尿尿。”
 “哎呦我的老天爷,是羊水破了要生了……老巩老巩……”
第 70 章
何心眉躬身在摇床边,很是奇怪,“这才一个月,怎么变了个人似的?才生下来象个小老头,这一看,这小鼻子小下巴还真象你们家……你们家的人。”
  “这孩子啊,就是见风长。别看我们豆丁小,这才一个月,已经是大小伙子了。” 舅妈没听懂何心眉话里忽略掉的那部分。
  陈婉刚从厨房出来,莞尔一笑,说:“何心眉,你灰头土脸的别碰我儿子,先洗洗去。”
何心眉毕业进了报社,风风火火四处跑,而小雅则已经远赴大洋彼岸,至于她,豆丁满月后马上也要继续她的人生。
    何心眉洗了手回来,见陈婉舅妈已经出去了,马上拉她坐下,问:“叶慎晖送的房子怎么不要?”
  她沉默,最后还是说:“不能要。”
“你怎么就一根筋?你以为那是白给的?人都说了是感谢。你知道他们把洪家的搞倒了赚了多少钱?洪建学的恒宇被他们联手收购,地皮房子几乎是白菜价。只南昀半湾去掉银行贷款能有这个数。”说着拿手比划了一下,见陈婉只是笑,不由又着急说:“没你爸爸的信,他们有这么容易吗?叶慎晖什么不多,钱多房子多,你收他一套房子,对他半点影响也没有。”
“我知道你现在跑财经版,有内幕消息。房子的事情我也想过,你以为我不心动?过年时小宇带女朋友回家,一看我们家环境就皱眉,还好还没有多问什么。我舅妈后来心可酸,坐房里大半天没出来。小宇说读完硕士想办法留在北京,可哪里那么容易?将来总要结婚。我这又带了个孩子,没脸没皮的,看了叶慎晖送来的房子怎么会不心动?可和我舅一说,我舅不答应,说那等于是把我爸爸卖了。”
何心眉无奈,“你们一家都是这臭脾气。”
  “呵呵,总有办法想的。”
  “那工作呢?”
  “叶慎晖说在信诚给我留个位置,老二也说想开酒楼,问我要不要帮忙。我还没考虑好。”
  “那行。看谁家给的钱多就是了。”
“先不说了,我去厨房。宋老师和老二也快到了,到了就开席。”  
 老二和宋书愚卷着冷风进门,“在楼下撞上的,变天了,外头风可大。”老二边说边拎了一大筐鸡蛋进厨房,“我妈乡下亲戚帮忙收的。”
  
  “你一早去城关镇?这么冷的天?”
  
  “我凌晨在帝宫睡了几小时,刚收好不趁新鲜拿回来,等什么时候?”
  “上次的还没吃完,先放着。你陪宋老师坐一会,我这边快好了。”!
  “你宋老师有你舅和何心眉陪着,我帮你打下手?”
“不用,你什么也不会。我要炝锅了,你先出去坐。”方存正的心思陈婉不是不明白,多年前她出于安定的向往曾经有过刹那的心动,可是现下尽管舅妈一再暗示她也绝对不可以接受。利用他的爱,对他何其不公。热油弹上掌背,她甩开瞬间的失神。
  
 人不多,但陈婉用足了心思落足料操办,比以往在朱雀巷摆宴时的水准尚要高几层。何心眉碗里装着松茸土鸡,嘴上含着子姜米椒鸭,兀自哇哇叫:“陈婉,你偏心,以前去金盛吃饭没见过你做这几个菜。”说完就被宋书愚在桌下踢了一脚,醒过神来偷窥陈婉舅舅的脸色补救说:“老宋,我们在你家做饭,陈婉明显留了一手的。”
巩自强抿口酒说:“其实越简单的才越考手艺,家常菜才见真功夫。”
  宋书愚若有所思地点头,忽然问:“巩叔,你们家的馆子不做了,就没想过再开间?” 
 
 巩自强有些黯然,“开馆子讲门面讲人气,光凭好手艺没用。现在找个好门面可不容易。” 
  无非是钱罢了。宋书愚默默点头,想了想说:“其实不妨考虑做私房菜,人气不用操心,我和叶慎晖人面广,带了客过来凭你和小婉的手艺能留住客。”  
 “私房菜?”陈婉和方存正同时来了兴趣。
“不用找街面,一般就行,只要出入方便,好停车。装修素雅点,花不了多少钱。”
 
  “我可以在报社找人帮忙,副版里免费宣传,不花钱。”何心眉兴致高昂,“这比去叶慎晖公司上班强啊,只做晚上的,你还有多的时间照顾豆丁。又不用花太多本钱,只是个装修费用。”
   陈婉望一眼舅舅,微微心动。想问详细点,宋书愚站起来说声对不住去了厨房接电话。何心眉瘪瘪嘴,“装神弄鬼的,估计是新师母。”见陈婉好奇,解释说:“这段时间一直神神秘秘的,问是不是我们师母,他没否认。”
换了舅妈上桌吃饭,陈婉抱着豆丁回房。把小家伙哄睡了,开了柜子,打最底下掏出个盒子。抚摸灰紫色丝绒面许久才把表拿出来,一只是爸爸的,一只是他送的。不知是因为需要每天上弦而想起他,还是因为想着他才记得每天要上弦。指腹在表背他的名字缩写上画圈圈,一圈一圈,百种滋味象涟漪般漾进心里去。
  
 送他们离开时,陈婉喊宋书愚慢走一步,“宋老师,你认识人多。麻烦你帮我把这个卖了好吗?”
  宋书愚看看袋里的盒子,抬眼望住她。
“我只有这一样能值点钱的。我、住院费,还有平常的,我花了舅舅不少钱了。”
 
 宋书愚点头离开,走了几步又回来说:“真打算做私房菜的话,我问问老叶,他做那一行,找地方轻而易举。租金你也不用多担心,我和他谈。”上车时,他回头看一眼,陈婉还站在楼道口,比往年丰润点,腰背笔直,微昂着头,象小环山上的一株梅枝。
 送了何心眉回家,电梯继续向上,打开后毫无意外见秦昊站他门口。“跟了我一路,就知道没好事。我可是吃饱了想睡觉的啊,你自便。”
 “别卖关子了,你动作快点。”秦昊一屁股坐下,催促说。
  “嘿嘿。”宋书愚不紧不慢开了酒递给他,进去换了衣服才掏出两张照片来,“满月照我可帮你讨到了,怎么谢我?”
秦昊却听不见他说话,视线投在手中,灯光下眸中银光微闪。“大了好多。鼻子眼都长开了,很像、很像我。”
  
“是象你,能把人折腾死。我在她家两三个小时,就没见小家伙消停过。一家几口人围着转,陈婉连正经饭也没顾上吃两口。到末了我们吃好了,小家伙反倒折腾累了,睡着了。”宋书愚与秦昊相视而笑,眼见秦昊眼中是父亲的骄傲光芒,不由暗自喟叹。“名字也起了,陈恪礼。恪己守礼,我怎么听都觉得像是在警告你?”
“行了,你就别拿我开涮了。”秦昊嘴角有丝苦意。“她好不好?”
 “你不是跟了她一个月了吗?好不好你不知道?”
  “她没下过两次楼,远远看一眼能看见什么?”
  “应该不太好。这个给你。”宋书愚进屋拿了陈婉的袋子出来,“说是想卖掉。”
  
 只看盒子秦昊已然知道是什么,摸摸手腕处自己的那块,她的名字每分每秒贴住自己的脉搏跳动,人却只能遥遥相望。“你帮我把钱给她,多少我转给你。”
    “小五,你什么打算?就这样、一直这样?”
 秦昊杯中见底仍然沉默着,许久后才说:“她恨我到这地步,我能怎样?强扭的瓜不甜,我远远看着她就好了。”
  
  “和你说过几次了,孩子是分手后才知道的。她要真恨你,会生下来?”
  
  “即使不恨我,她也不愿意和我一块。”他窝在沙发最角落,目光哀凉,“拿打掉孩子作分手理由,我明白她的意思。想让我恨她,恨到生老病死各不相干,这样她才有安生日子过。我随她的意,站远点好好看着她就行。将来……”将来他不敢想,生老病死,下一句是男婚女嫁。他见过好几次方存正的车停在在她家楼下,还有一回见他抱着新童车上楼。克制住上去揍人的冲动后是胸口一阵阵的抽痛。  
 “家里人都知道了?”
 
  秦昊默默点头,“老太爷劈头盖脸来了通电话骂人,我妈没办法,说上门赔罪,又被老太爷骂一顿,叫她少掺合。既然一开始不喜欢,不劳驾她喜欢。”他扯扯嘴角,“我也说了,叫她少帮倒忙。不是他们……”他捂住脸,心底苦楚无可遏阻地蔓延开来。
  宋书愚无能为力。  
 所有人都懂爱情,所有人都自以为懂得爱情。可是,另一种更珍贵的更奢侈的感情,不问代价的付出,毫无欲望的顾惜,有几个人能懂?
  
  “小五,少喝点酒。再喝下去人就废了。”
第 71 章
车越靠近朱雀巷,陈婉的心越跳动非常。何心眉问:“你没事吧?脸色不好看。”她说没事。开膛破肚总要伤元气,这已经一个多月了仍是脸色青白。站久了,伤口仍会隐隐作痛。而且,她没想到宋书愚说的第二处位置,竟然位于朱雀巷。
  
前几年她还经常回朱雀巷看看老屋,自从方存正搬走,而整条街几乎都被帷布蒙住大肆整修后,最近一年多两年的时间,没有踏足过这里。只是前段时间在电视新闻看见朱雀巷的新貌,还和舅舅说没想到不起眼的旧居能变成这样子。清水河疏浚工程早已结束,引来的北江水清可见底。朱雀大街扩宽了几乎一倍有多,一部分以石桩凌于河面,鹅卵石人行道以樱树隔开车道,可以想象几年后樱花似雪的繁茂。至于她们家以前的那排排老屋,变化更是惊人。
  陈婉伫足于街口,惊赞莫名。“我一年多没来,变化这么大?”
  宋书愚颇有些得意,说:“何止一年多,已经三四年了。只是修复古建筑是巧活费心思费功夫,所以工程进度慢,平常人看不出太大变化而已。”说着下巴往前仰,“已经有部分商家进驻了,酒吧几间,书店,餐饮,连画廊也有两家。”
  何心眉已经拿出小本子置于手中。
  宋书愚嗤笑说:“行了,才当几天记者就有职业病了?忘记你跑什么线的了?”
 何心眉闻言有些委顿,收了本子说:“等我换了社会新闻版,这里怕是早被人写烂了。”
  “还早,正式招商还有段时间,后面的一部分还没修缮完,纯阳观那头也还没和宗教局商议好,估计还有个半年一年的才能热闹起来。我们先去看看之前说的那家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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