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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寒》

_9 匪我思存(现代)
如果手中有刀,他绝对会一刀割断她纤细的颈,即使没有刀,他的手也已掐在了她的脖子上,渐渐收紧。
她艰难地喘息,那种声音真是世界上最可怕的声音。他说:“我一定会杀了你,如果有办法开脱罪名的话,因为我不想为了一个冷血动物去坐坐牢。”他撒开手,语气中带着尖锐的嘲讽,“我承认你打击了我,但是你的所作所为恐怕适得其反。我绝不会放过言少梓,你等着看他仰止大厦上跳下来吧!”
她奋力地拦住他:“我是你的妻子,如果离婚,我有你一半的身家。”
他一震,回头看她,目光如刃。
“我有言氏家族的B股的30%,A股的15%,我还有你在BSP中股权的一半,我反对你的决定,你无法轻易让董事会通过!"
他带着一种重估的心情来打量她,末了,他冷笑:“你这算彻底地背离同盟了?你一位翻脸就可以难倒我?好!我成全你,明天就约律师来,你别想从我这里得到一毛钱!你愿意陪他一同去死,你们两个就一齐到地域里去做一对同命鸳鸯!”
她凛然:“我还怕什么?我从来没怕过死。我也早该死了。是你把我从死域里拉出来的,我不过是又回去了,所以我什么都不欠你的了。何况你娶我是为了什么,你心里明白。”
他的脸色一刹那变了,原本一副睥睨鄙夷的样子,但是一下子变了,神色变换莫测,最后终于没有说话。
他问:“你见到证据了?谁给你看的?”
她答:“言少梓。”
他眼中微有笑意,仿佛是愉悦:“很好,你是打算相信他了。”
洛美望着他:“你的计划真是天衣无缝,你娶我也不过是为了找个替罪羊,你早就转移了资产,把BSP做成了一个空壳,你等着复仇成功后我替你去坐大牢;而你,拿着百亿的资产,可以逍遥自在地去过下半生。”
他慢慢地点头:“不错,我起初是这样计划的。”
她的眼底终于有什么碎掉:“果然如此,我一直在怀疑,你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不计利益地付出,你不是做这种傻事的人,原来都是做戏,容海正,你真是算无遗策。”
他却转开脸去:“我算无遗策,但我没有算到一条,那就是你。”
她近乎麻木地看着他。
“我知道你爱言少梓,我也知道他爱你,所以我才会接近你。在我的计划里,你确实应该是个替罪羊,在大牢里过完半生。可是后来我改了主意,因为。。。”他终于望向她,嘴角上扬,仿佛是笑,“算了吧,我说了你也不会相信的。”
她冷冷地道:“我确实不会再相信你的任何一句话。你谋杀我父亲和洛衣,派人在车上动手脚,派人在洛衣荼中下麻醉剂,做出酒后驾车出车祸的假象,然后又来告诉我是言氏家族下的毒手,骗得我的信任与合作。容海正,你真是煞费苦心。”
他的脸色微微震动。
她说:“可惜,你杀人灭口得迟了一些,那个司机在临死前留下了信件,指证是你让他下安眠药和兴奋剂的,这算不算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他的呼吸微微急促:“官洛美,我承认我当初对你动机不纯,但你也别把全部的罪恶扣在我头上,做过的我承认,没做过的,你别冤枉我。”
“冤枉?”她轻蔑地反问,“我冤枉你什么了?我没有见过你这肮脏的人。为了把言少梓除掉,你竟然利用我,让他以强奸罪入狱,你太不择手段了,根本没有一点人性,你根本不是个男人!事后你对我那样好,在千岛湖,原来是负疚于心!我想想真是觉得恶心作呕!”
他扬起手来,她把脸一扬,仿佛就等着他这一掌,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最后,他终于咬着牙:“官洛美,我真是后悔,我后悔认得你。这世上随便一个女人,也会比你强,我花了多少心思,我做了多少事情,你没有心吗?我爱你,我那样爱你---我把全盘的计划放弃,我宁愿冒着最大的风险放弃原来的计划,我甚至想用孩子来留下你,你就是这样待我?你宁可相信言少梓无辜,也不肯相信我?”
“你爱我?”她讥讽着笑,“原来你就是这样爱我的,容海正,你还妄想我替你生孩子,刚刚我在医院里,躺在手术台上的时候,心里不知道有多痛快,因为你这样的人,活该一辈子断子绝孙!”
他那一巴掌终于扇下来,扇得她头晕目眩,她紧紧的抓着楼梯扶手,以免栽倒下去,而他却骤然大笑,他仰面哈哈大笑着,转过身朝外走:“我真是错看了你!我真是低估了你。我真是错了!错了!哈哈哈。。。”
他狂笑着走出门去。
洛美像打了一场大仗一样,一下子软软地滑坐在楼梯上。
窗外是冷雨的夜,那种滴答滴答的声音,似乎会从耳入脑,将人身后最后一丝暖意都带走似的。
洛美就是那样精疲力竭,坐在楼梯上听着那冷冷的雨声到天明的。
他眼中微有笑意,仿佛是愉悦:“很好,你是打算相信他了。”
洛美望着他:“你的计划真是天衣无缝,你娶我也不过是为了找个替罪羊,你早就转移了资产,把BSP做成了一个空壳,你等着复仇成功后我替你去坐大牢;而你,拿着百亿的资产,可以逍遥自在地去过下半生。”
他慢慢地点头:“不错,我起初是这样计划的。”
她的眼底终于有什么碎掉:“果然如此,我一直在怀疑,你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不计利益地付出,你不是做这种傻事的人,原来都是做戏,容海正,你真是算无遗策。”
他却转开脸去:“我算无遗策,但我没有算到一条,那就是你。”
她近乎麻木地看着他。
“我知道你爱言少梓,我也知道他爱你,所以我才会接近你。在我的计划里,你确实应该是个替罪羊,在大牢里过完半生。可是后来我改了主意,因为。。。”他终于望向她,嘴角上扬,仿佛是笑,“算了吧,我说了你也不会相信的。”
她冷冷地道:“我确实不会再相信你的任何一句话。你谋杀我父亲和洛衣,派人在车上动手脚,派人在洛衣荼中下麻醉剂,做出酒后驾车出车祸的假象,然后又来告诉我是言氏家族下的毒手,骗得我的信任与合作。容海正,你真是煞费苦心。”
他的脸色微微震动。
她说:“可惜,你杀人灭口得迟了一些,那个司机在临死前留下了信件,指证是你让他下安眠药和兴奋剂的,这算不算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他的呼吸微微急促:“官洛美,我承认我当初对你动机不纯,但你也别把全部的罪恶扣在我头上,做过的我承认,没做过的,你别冤枉我。”
“冤枉?”她轻蔑地反问,“我冤枉你什么了?我没有见过你这肮脏的人。为了把言少梓除掉,你竟然利用我,让他以强奸罪入狱,你太不择手段了,根本没有一点人性,你根本不是个男人!事后你对我那样好,在千岛湖,原来是负疚于心!我想想真是觉得恶心作呕!”
他扬起手来,她把脸一扬,仿佛就等着他这一掌,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最后,他终于咬着牙:“官洛美,我真是后悔,我后悔认得你。这世上随便一个女人,也会比你强,我花了多少心思,我做了多少事情,你没有心吗?我爱你,我那样爱你---我把全盘的计划放弃,我宁愿冒着最大的风险放弃原来的计划,我甚至想用孩子来留下你,你就是这样待我?你宁可相信言少梓无辜,也不肯相信我?”
“你爱我?”她讥讽着笑,“原来你就是这样爱我的,容海正,你还妄想我替你生孩子,刚刚我在医院里,躺在手术台上的时候,心里不知道有多痛快,因为你这样的人,活该一辈子断子绝孙!”
他那一巴掌终于扇下来,扇得她头晕目眩,她紧紧的抓着楼梯扶手,以免栽倒下去,而他却骤然大笑,他仰面哈哈大笑着,转过身朝外走:“我真是错看了你!我真是低估了你。我真是错了!错了!哈哈哈。。。”
他狂笑着走出门去。
洛美像打了一场大仗一样,一下子软软地滑坐在楼梯上。
窗外是冷雨的夜,那种滴答滴答的声音,似乎会从耳入脑,将人身后最后一丝暖意都带走似的。
洛美就是那样精疲力竭,坐在楼梯上听着那冷冷的雨声到天明的。
VOl.10
天一亮,她如梦初醒一样,扶着扶手强站了起来,四肢早就冻得僵了,连大脑都似乎已麻木了,可是她还记得,今日还有一场恶战。
她走进盥洗间,好好地冲了一个热水澡,借着滚烫的液体,令自己恢复一丝暖意。
走出浴室,刻意换上迪奥的一套套装,黑白分明的设计,冷静简捷。她走下楼,厨房照例开了两份早餐,她努力忍下热潮,一口一口地将早餐吃完。
重新细致地补好妆,再看镜中的自己,镇定自若,从容不迫,稍稍放了一些心。她不是没有打过恶战,可是这一仗殊无把握。
她也是再短短十数小时内才明白洛衣当初那种决绝的心情,被至亲至近的人背叛,原来就是那种令人几乎麻木的感觉。若那个人又是自己一贯依赖、一贯视作可担当一切的靠山,那种天崩地裂的绝望,是可以使一个人疯掉。
但她不能,她是官洛美,她应有足够的勇气为自己一战。无论公私。
九点整,她准时出现在仰止大厦的董事会议室里。
她已有几个月未出席这种会议了,当她走进那间整块意大利浅粉色大理石铺就的会厅中时,几乎每个人都是微微一怔。
许多人早就忘记了“官洛美”这个名字,有印象的只剩下“容太太”这个头衔。可是她这样不急不缓地走进来,优优雅雅地落座,令许多言氏企业的老臣在一刹那间想起了当初再仰止大厦中赫赫有名的“资管部官洛美”来。
容海正坐在正对着门的位置,见了她,嘴角上牵,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来,目光中满是一种古怪的嘲弄,似乎再轻蔑地反问:“想力挽狂澜吗?”
她款款的像他一笑,竟璀璨如花。
今日一战,以无可避免,那么,就兵来将挡吧。
言少梓坐在主席的位置上,望了她一眼,目光也是复杂莫测的。
开会了,其实很简单,容海正绝对是挟雷霆万钧之势而来,志在必得。
他闲闲地说:“谁的股权多,谁当董事长,再公平不过。”一句话堵死所以人的口,逼得洛美不得不直截了当、:“我和容先生的意见有分歧,我投言先生。”
容海正将手一摊:“很好,大家来算一算,这样一来,我有A股的40%、B股的20%,而言先生和容太太则有A股的30%、B股的30%,这样很伤脑筋了,大概只有最后一条路——投票,不知言先生与容太太有何意见呢?”
洛美听他一口一个“容太太”,口吻却是一种说不清的、令人不舒服的怪异,喉中就像噎了一个硬物一样,而且胃里一阵一阵地翻腾,几乎想令人立刻冲出去将胃里的早点吐个一干二净。
可是现在,她只有亮出招牌笑容来:“公平公正,就投票好了。”
她与言少梓是孤军奋战,她早已心知肚明,可是眼睁睁看着言氏家族的世家老臣众叛亲离,那种凄惶无助的感觉,实在是压抑不住,一阵阵涌上心间来。
人情冷暖,在金钱面前看得最清楚。容海正有绝对的财势,就占了绝对的上风。
几分钟内,叱咤风云的常欣企业关系最高决策大权旁落。
开完了会,她对言少梓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他只摇了摇头,他出身豪门一帆风顺,从未有过落难的经历,现下自然倍有一种凄苦绝望。
洛美说:“只要一个象征性的价格,我可以把股权卖给你。你仍在董事会中有一席之地。”
他淡淡说:“谢谢你。”口气是前所未有过的疏冷与客气。洛美听了便默不作声,她想着他到底还是因为容海正的缘故恨她的。这种连坐于人情、于法律都无可辩驳,她只有不做声。
刚刚转身想走出去,便听到言少梓的声音:“容太太,容先生已可接管言家祖宅,你可以在平山上吃今天的晚餐了。”
她震骇地回首。
言少梓说:“我押了重宝在期指。”
洛美从未想过这种惊涛骇浪是一浪高过一浪地向她扑过来,几乎立刻可以吞噬她,令她尸骨无存!
她的喉咙发紧,连声音都是发涩的:“你怎么这样大意。”
他望着她不语,目光复杂的情绪早就说明了一切。她垂下头去,过了半晌,问:“有没有挽救的余地?”
他长叹了一声,将自己松松地坐在了转椅中:“洛美,你今天这样帮我,也只不过帮我不跳楼。那个数字大庞大,有生之年我还不起。”
洛美听他说到“跳楼”,立刻想起容海正的话来,心惊肉跳地道:“总有办法的,总会想到办法的。”口里这样说,心里却明白这只不过是自欺欺人,脸上那种凄惶的表情,就更加明显了。
言少梓见她如此,心里更加难过,说道:“你帮我足够多了。不要再插手了。我来想办法,抵押一切家产。”
“那也不够啊。”洛美用力地绞着双手,“除非。。。”
除非有无抵押的贷款,放眼天下,哪个银行会做这样的傻事?哪个公司会毫无利益地出手?
言少梓说:“其实也有办法。”
洛美以目示之,但他摇头:“可惜办不到。”
“说出来,世上没有绝对的事。”洛美出其的冷静,只要有万一的希望,便可以争取。
言少梓不是那种支支吾吾的人,犹豫了一下,便告诉她:“在言家祖宅的书房保险柜里,有个红色的三寸见方的锦盒,里面装着一枚名为‘香寒’的印信,那是掌握一笔秘密家族基金的印信,只有家族的家长才有权获悉这笔基金的情况,容海正一定不知道。”
“香寒?”她在心底默记这两个字。
“是曾祖父的遗物,据说这是他钟爱一生的一个女子闺名,所以用她的名字命名这个秘密基金。”言少梓向她简述了印信带有传奇色彩的来历,“颜色很漂亮,是透明的,中间夹了一丝一丝的白丝,就像雨丝一样,在灯光下会呈浅彩色,看起来更像个项链坠子。”
她问:“是鸡血或者田黄做的吗?”
他摇头:“请人鉴定过,结构类似玉石,但没有玉石脆,大概是几万年前坠落地球的一颗陨石。”
洛美想了一想,说:“我会拿到它的。”
平山的雨夜,因为树木的葱郁,倍添了一份萧瑟,尤其是言家祖宅,四周全是相思林,风声雨声和着林间枝叶的瑟瑟声,令人更感到凄凉悲哀。
洛美坐在沙发里,她对面就是扇长窗,窗帘没有拉上,窗外就是在风雨中乱舞的树影,凄惶地印到窗上去,印到心头上去。
律师仍用一成不变的声调在念财产分割书,容海正依然在漫不经心地喝咖啡。
洛美有了一种奇妙的想大哭一场的冲动,就在几天前,她是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坐在言家祖宅的书房里,听律师念她与容海正的离婚协议书。时间与地点,都出乎她的意料。
她将目光从窗外收回来,重新投注在容海正的身上,他依然是那样平和淡然,但是谁能想到,在这样的平和淡然后竟有那样的丑陋狰狞。在她与他共同生活的一年里,开始和结局都是这样令人始料不及,她真觉得像做了一场噩梦一样,而这个梦魇,却是她一辈子也无法摆脱的,她注定要与他纠缠不清,大概是所谓的孽缘吧。
珠宝首饰,他全送了她,他是很大方的人,她从来都知道,对于她他是肯下投资的,因为他够狠、够毒,知道她是笔稳赚不赔的买卖,只不过让她洞悉天机,反噬他一口,这大概也是他始料不及的吧。
新海的房子也给了她,自此一役,他可以潇洒地退出这里,拿着以十亿为单位计的盈利,回他的美国老巢去。
加拿大的房产、新西兰的农场、荷兰的公司。。。
分了他的不少财产,他大约心里也不好受吧。
末了,就剩一些签字之类的场面了。
她说:‘我还想要一样东西。”
他喝了一口咖啡,说:“请讲。”
律师大概很少见到这样慷慨的丈夫,所以带着一点惊讶望向洛美,诧异她的贪心。
她淡淡地说:“我要言家所有的家传首饰。”
他放下咖啡,微笑着对律师说:“给她。”稍一顿,望着她说:“省得你再嫁言少梓时,他拿不出什么珠宝给你压场面。”
他到底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刻薄话,她不动声色地在律师加上那条条款后,接过了副本。
“请双方签字。”她接过了笔,毫不犹豫地签下了“官洛美”三个字,容海正在她抬头之后,才冷笑了一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而后将笔往桌上一扔。
律师仔细地收起了文书,洛美站起来,容海正将一串钥匙扔在桌上:“这是家里的钥匙,我的一切私人物品请统统扔掉。”
说完这句话,他便站起来,头也不回地出去了,律师也跟着他出去了。她麻木地拾起了那串钥匙,冰冷的金属贴在她的掌心。
家?
现在那里充其量不过是一所房子罢了。她心灰意懒地走到保险柜前去,保险柜中都是珠宝,现在已全是她的了,律师交给她的文卷中,有密封的保险柜号码,她捡了这一个拆开来看了,对齐了密码打开。
那个红色的锦盒就混在一大堆各色首饰盒中,她取出来打开,紫绒布中埋着一颗泪珠似的晶莹剔透的印信。
她取了出来。灯光下莹莹一圈彩晕。明艳不可方物,翻过来,有两个篆字印入眼底:“香寒”。崭新的印信,不曾沾染任何朱砂的痕迹,想是自刻成后,从来未尝使用过。
盒底还有一张洒金笺,年代久远,但墨色如漆,字迹纤凝端丽:“重到旧时明月路,袖口香寒,心比秋莲苦。”明明是女子的笔迹。而昔年言常欣一手创立了商业帝国的雏形,不知这中间,又是怎样一段悲欢离合。但世上总有一种感情,是可以生死不渝,百年之后,仍焕发着熠熠光彩。
她忽然有了一种了悟,她在大雨中驱车下山,在滂沱的城市夜雨中寻到了那间茶庄,停下车子,她冒雨走进了茶庄。
她全身都湿透了,雨水顺着她的发梢衣角往下滴,她知道自己这副样子简直像个疯子一样。
茶庄内依然是风雨不惊,茶香缭绕,没有人抬头看她一眼。
她径直走到最深处,雪白的墙壁上挂着条幅,只写着“香寒”二字。
原来是曾在这里见过,她立在那条幅下,一时仰望,久久凝神。
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若不是这室中太安静,几乎听不到,她转身,是那个青衣老婆婆,她向洛美点一点头,洛美取出印信,轻轻地说:“言先生派我来的。”
那年逾古稀的老人只是微笑:“来,先坐下喝杯热茶。”热茶轻轻地放在了案上,两人隔案对坐,她怔怔地望着老人,松开掌心,“香寒”在她掌中闪烁着玉石般的光芒。
老人望了一眼,只是微笑:“原来这枚小印还存在世间。”老人枯瘦的手指触到洛美的掌心,有一种奇妙的热力。而那老人慢慢地说:“香寒,是我的名字。”
洛美耸然动容,没想到这小印的主人竟然还活着,她睁大了眼睛,望着面前这饱经沧桑的面容,十分诧异与震动。
“言常欣曾有负于我,所以晚年愧疚于心,可惜——”老人将小印轻轻地搁在了茶几上,“万贯家财,到头来不过一杯黄土。”
洛美更加震动:“我以为是个轰轰烈烈的爱情故事。”
老人满脸的皱纹,笑得如同岁月流转无声:“对男人而言,爱情是金钱与权利的点缀品,锦上添花,多几朵固然好,少一朵也未必要紧。”
洛美一时没有想到会是这样,心中亦是感慨万千,最后终于说:“言先生希望动用家族基金,以度过目前的难关。”
老人仍旧微笑:“你替他做了这么多,值不值得:”
洛美一时怔住:“这不是值不值得——”
老人点头:“这不是值不值得,好吧,你明天同他一起来,不见到言家的人,我没有办法作决定。”
洛美答应下来,老人站起来,慢慢地往后走去,渐渐消失在经书架后。香炉里焚烟细细,连空气都似乎凝固了,而那老人,更像从未出现过一般,仿佛一切不过她的凭空臆想。
而室中一片澄静,一如深山古寺,令人了生禅意。
她跳不出爱恨贪嗔,所以她想跳出,她忽然有一点点的明悟了,自己到底是个有七情六欲、有爱有恨的人。她是个俗人,所以不会大彻大悟的,她始终得回到那个恨爱交织的十丈红尘中去,做她的俗人。
这一份明悟,大概是“香寒”触动的吧。她忽然有些好笑,庄外大风大雨,“香寒”静躺在她手心,她拢了一拢湿发,握着那小印又走出茶庄,走入了雨中。街灯晕黄,使雨丝似乎变成了一张微黄透明的巨网,将天与地都尽纳其中,没人走得出,没人挣得开。
尾声
天色已是一种略带灰的白色,最黑暗的夜晚已经结束了,黎明即将到来。
雨渐渐地小了,烹茶煮水的小炉里,炭火也渐渐熄了,剩了一两块回光返照似的陡然一亮,璀璨如红宝石一般。
屋子里静得很,连窗外法国梧桐树叶上盛的雨水滑落的声音都几乎清晰可闻。一两声鸟啼声传来,那是早起的知更鸟儿,无忧无虑地开始了一天的歌唱。
美晴终于打破了屋子里的寂静,问:“故事讲完了?”
我转着茶盏,眼睛望着她,坦然:“讲完了。”
美晴伸了个懒腰,似乎是在活动已坐得有些麻木的四肢,她又夹了两块炭放入炉中,拨起火来煮水。放下炭钳后,终于长长地叹了口气,说:“是个好听的故事。”
我微笑说:“是我听过的最惊心动魄的故事。”
“哦?”
我说道:“那个官洛美,并没有能够将‘香寒’交给言少梓。”
她听我说下去。我说:“因为在那天晚上,她没有能见到言少梓,她再见到他时,已是他车祸死亡后六个小时了。”我耸了耸肩,“很离奇对不对?有人传说,是容海正下的手,他早知‘香寒’的作用了,所以釜底抽薪,让洛美即使拿了‘香寒’,也再无用处了。”
她问:“那后来呢?”
我说:“后来?后来官洛美就销声匿迹了,谁也不知道哪里去了,那容海正回了美国,十年来雄霸金融界,依然是风光人上人。” 
她出了神,似乎在想着这个爱恨纠葛的故事,末了,她说:“其实这个故事我早就听过,我也知道这个故事中人物的真实姓名。” 
我微微一笑,说:“大太阳底下无新鲜事。十年前这个故事流传一时,是本城上流社会人人茶闲饭后的最佳话题。最近,这个老故事重新被提起,也只不过是因为故事中的一位主角突遭变故而已。”
她的目光不知不觉地望向了茶几上扔着的那份报纸,那还是前天的早报,财经版头条是黑色的讣告标题——《隐形富豪荣至正因肺癌逝世》。
她似乎忍不住叹息:“万贯家产,死来仍是一杯黄土。”
我点了点头,又说:“你知道,我故事里的容海正,其实就是前两天因肺癌去世的荣至正。我之所以详详尽尽地知道了这个故事,完全是因为我是他的律师。”
她笑了,说:“我只知道你事业很成功,没想到赫赫有名到了这一步。这样的有钱人,一般只用最好的律师。”
我笑了笑,说道:“哪里,吃律师饭,总还有一两个大主顾。而且我两年前才刚刚接受荣先生的业务,也是他点名指定我。”稍顿一顿,又说:“荣先生死后,留下的财产不说,更留下了遗嘱,要求我将他存在瑞士银行保险柜里的一份卷宗取出,公之于世。因为他想让故事里的官洛美知晓,故事并未完结,还另有情节。”
她不由自主“哦”了一声,随手提起壶来为我冲水添茶,不知为何,她一时竟出了神,直到杯中水溢了出来,她才觉察。而我仿若不知,只望着杯中舒展起伏的碧绿茶叶,对她说:“我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她沉默不语。
我想了一想,放下茶杯,说:“还是给你自己看,要来得明白。”说完就起身去打开我搁在一旁的公文包,将一叠文件交给了她:“所有的文件都在这里,各种曲直,你慢慢看了就明白了。”说完我便起身要告辞。
她挽留我:“说了一夜的话,你吃了早点再走吧。”
我摇头:“喝了你一夜的好茶已经足矣,不打扰你了,我还要赶去机场,早餐飞机上会准备的。”停了一停,欲语又止。
她还要说什么,忽然听见门响,我回头一看,只见一个小女孩穿着睡衣拖鞋,从房间姗姗而出,见了美晴,叫了一声:“妈咪!早安。”
我心底一震,而美晴回过头去看到犹有娇憨睡意的小女儿,不由得微笑:“乖乖,早安。”
那小女孩看了我一眼,很有礼貌地叫了声:“阿姨,早安。”
我早已呆掉,喃喃地说啊:“资料上从来没有提到你有个女儿。”我慢慢蹲下去,仿佛怕惊动什么似的,仰起脸来,轻声答:“乖乖,早安。乖乖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答:“阿姨,我叫悔之。”

我回头看了美晴一眼,我想我的眼中一定充满了复杂莫测的情绪。而她终于轻声说:“孩子一直在读寄宿学校,这几天因为她感冒了,我恰巧又有空,才接她回家来。她是很少见到我的朋友们的,所以你并不知道她的存在。”
但我经过详细缜密的调查,怎么可能漏掉这个孩子的存在?她到底用了什么方式,才可以掩盖这个孩子的出生?
我顾不上多想,因为天真烂漫的孩子一直缠着我问东问西:“阿姨是做什么的?” 
“我是律师。”
“律师是什么呀?”
“律师就是一种职业,专帮人处理法律上的麻烦。”
悔之似懂非懂,又问:“那律师阿姨你也有女儿吗?为什么阿姨你看到我,样子好奇怪。”
我的眼地似乎有潮热涌动,我仰着脸说:“不,孩子,我只是觉得高兴。这世界上,总有些事情令我们后悔,也总有些事情,令我们不悔。”
我的话她可能听不懂,但那双清澈的眼睛一直注视着我,令我觉得清明而平静,桌子上放置着我刚刚取出的卷宗,最上面是一封信——那时荣至正亲笔所书,字迹凌厉飞扬,正是他那种人该有的作风:
(括号里是那封信~当然这句话不算~
美晴:
  
我现在才写这样一封信,大约是迟了八九年了,当初之所以未提起笔,只因为你永不能懂,你与我决裂的那一刻起,我便觉得世间万物,没有一样是值得我挽留的。
  
昨日检查报告已出来,最后证实我的肺癌已达不可救治的地步。医生让我早早准备好一切,安排妥未完的事宜。我有什么放不下的事呢?他们都不知道,我早在十年前就已经心灰意冷。
  
我曾多次和你讲到《乱世佳人》,我也曾多次努力使自己避免陷入白德瑞的境地,可是你轻而易举毁了我的一切防线,令我万劫不复。可是我并不后悔,从那日走进你的花店,见你第一次嫣然一笑时,我就不后悔!时至今日,我仍记得我看见你璨然微笑时那一刻的怦然心动,也只有到了今天,我才敢坦白告诉你——我娶你,是因为我爱你,而我爱你,则早从你第一次对我微笑时便已深植心中,永不可灭。
  颜守浩的故事,令你愤怒万分;他所谓的证据,令你万念俱灰。我无言以对,因为我最初对你的动机,确实只是利用,可是后来一切改变,当我用尽了我的生命去爱你,而你根本不为之所动,我便知道,我终究是,咎由自取。
  母亲的悲剧令我一直怀疑,这世上是否真地会有爱情存在?爱情是否真的会令人不惜一切?等我明白,却已经不能在接近你。
当我大笑着转身离开你,我的眼里在流着泪。我根本没有想过,我把整颗心与生命双手奉上给你,你却一举手掀翻在地。你的质疑令我无言以对,即已如此,我再难挽回。
  美晴,你实在太残忍,我之所以用“残忍”,连我自己都觉得茫然。我从来没有料到无怨无悔地爱了一个人那么久之后,她怎么会拿了一柄世上最锋利的匕首,朝了你的心脏,直直地插了下去。而后,看那鲜血如流,却在一旁冷笑!你绝对不会懂,真正爱一个人是怎样的滋味,怎会去伤她一分一毫?所以,我根本不愿解释,回身便走。颜守浩知我甚深,所以他赢了,我失去了你。
  美晴,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我们定是宿缘太浅,才一再地错过。既然如此,我今生死后,定要好好修行,来世再去爱你。我答应过你,俗事了后要和你在圣-让卡普费拉过一辈子。可惜这一辈子是做不到了,只有等下一世兑现我的诺言。
  若问我有什么遗憾,那就是我们的孩子。他(她)无辜地来,无辜地去。我一直想问你怎么那样狠心去扼杀了他(她),但回头一想,也好!省了我魂牵梦萦的另一份牵挂。苍天薄我,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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