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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老中医之路(全集)

_4 张奇文 (当代)
【袁鹤侪小传】袁鹤侪(1879~1958),名琴舫,字其铭。河北雄县人,北京著名老中医之一。早年攻读经史诗文,因父母病故,自己身染重疾而立志学医。一九零三年就学于京师大学堂医学馆,一九零六年毕业。
曾为清大医院御医兼医半馆教习,那拉氏(慈禧)随侍御医。以后,任内城官医院内科医长。一九三三年,应施今墨先生之请,任华北国学院教授。解放后,历任全国政协委员、北京市政协委员、中苏友好协会理事、中华医学会常务理事,中国科学普及协会理事,北京中医学会耆宿顾问、北京中医进修学校教授以及协和医院、北京医院中医顾问等职。著有《大医院伤寒论讲草》、《伤寒方义辑粹》、《温病概要》、《温病条辨选注》,《中医诊疗原则》,《医术经谈》、《袁氏医案》等。
袁鹤侪幼承庭训,攻读经史,渐习诗文。其父名琥,为前清昌平学正官。家庭的影响,为先生后来的学习,打下了良好的基础。十四岁时,父母皆染热病而相继去世,因生活所迫,学业未竟,颠沛流离,又身染重病,儿至作古,幸亲邻资助,始渐得康复。先生思双亲病故之情,感身染重疾之苦,遂以不知医为恨事,故立志学医,以济世活人。然其时年少,家境贫寒,学无门径,只得自谋生路,以书为师。自学之初,茫然不知由何起始,只好将父母生前服用之药方带在身边,四处询求,以明究竟。此后,听人说,父母所患之热病,属伤寒之类。于是,到处奔走,索寻有关伤寒之医书。每借到一部医书,攻读尚嫌不足,还用蝇头小楷抄录于粗绵纸上。为了维持生活,保证自学,先生曾去富有人家教家馆。一边任教,一边习医。
光绪二十九年(一九零三),先生考入京师大学堂医学馆,开始了正规系统的学习。在老师的指导下,他废寝忘食,孜孜以求,潜研经典,博览诸家,对祖国医学理论的源流、沿革,发展及诸家学说的形成,有了深刻的认识。同时,也受到西方医学及其他自然科学的影响,开扩了思路,增长了见识,打下了深厚的医学基础。在先生治学道路上,这是关键的一步。一九零六年,他以优异的成绩,毕业于医学馆,出而问世,以擅治伤寒,精于《内》《难》而初露锋芒。同年,二十七岁投考前清太医院而名列前茅,遂成为太医院御医。据《太医院晋秩纪实碑》碑文所载:除蒙恩特赏御医之员不计外,其挨次递升至御医者,非年过五十不克到班。显然,先生是以品学兼优而获特赏,被破格任用的。当时的太医院使(即院长)张午樵先生对其十分器重,在理论和临床上不断加以指点,影响着他的学业进展。为清皇室医病,不仅要理、法、方,药妥贴,而且要药性平和,效果显著。否则,随时有杀身之危。这迫使先生摸索出一套用药平和、法度严谨、药少力宏、出奇制胜的医疗经验。正因如此,先生被选为那拉氏(慈禧)随侍御医,兼太医院医学馆教习。
辛亥革命后,先生悬壶京门。不图名利,不事逢迎,不投机钻营,以医技精良,品端术正而名誉一时。
其间,先生曾任京都内城官医院内科医长,每日求诊者盈门。但先生并不自恃骄矜,依然虚怀若谷,精益求精。对许多疑难大症,积累了丰富的经验。正因如此,在华北国医学院任教授期间,深为后学所敬仰。
纵横驰骋博中求约
先生治学,法度严谨。对后学循循善诱,诲人不倦;对自己严格刻苦,身体力行。他常说:初学入门,可以选读诸如陈修园的《伤寒论浅注》,《金匮浅注》、《医学从众录》、《医学实在易》、吴鞠通的《温病条辨》及《频湖脉学》、《本草备要》等书,如此在医理上虽未深通,而在临床应用上,苟能灵活运用,亦颇小道可观。然欲达到精通医理,则相去尚远。仍须溯本求源,从根本做起。要认真研讨《内经》、《难经》、《脉经》等经典。此后,宜进一步学习《伤寒》、《金匮》、《千金》、《外台》、《本草经》、《本草纲目》等,参以金元四大家及各种医籍。这样才能较全面、系统地掌握中医理论。此须假以时日,方能得其精髓,明其灵活变通之妙。
对《内》、《难》的研究,先生认为应看到诸篇之间的内在联系,只有前后相参,才能系统地、完整地理解其深意,窥及其理论全貌。中医理论涉及到文、史、哲,天文,地理、四时、方宜诸方面。人生于气交之中,得天地之气以生,故阴阳之气与天地之阴阳相合。在天地有积阳积阴之不同,在人则有气血之各异;在天地,积阳为天,积阴为地,在人身,以气为阳,以血为阴……所以,必明于阴阳之理,然后方能调其阴阳,俾其归于阴平阳秘也。故先生读书,每每纵观历史,涉猎经史子集,横贯流派,洋参各家论说,逐句剖析,反复研讨。其至要之处,则录于《先哲格言》之内,且能上口成诵,有所领悟之时,则书于《管窥小语》之中。这样,数十年如一日,孜孜不倦,昼以医人,夜以读书,锲而不舍。因而对《内》,《难》之经义,有较深的造诣和独到的见解。尤其重视气化说,对天人相应及燮理阴阳等观点有所阐发,注重其指导临床的实际意义。其学识之广博,见地之精深,历来为同道所赞佩。
对仲景《伤寒论》,他不仅在理论上有所建树,在临床上也积累了丰富的经验。正如其自述云:余潜心研讨者,伤寒也……自习医以来,每于医籍中涉及伤寒者,则必加意研究。及读《伤寒论》,更详参各家论说,以期明晰。故自问世以来,经诊此病最多,而治愈者亦最夥。惟经诊即愈,不待其剧而后救之,亦所谓曲突徙薪也。先生博览群书,集先贤诸家之长,孜孜以求,从不牵强敷衍。对疑难之处,或求教
于前贤,或切磋于同道,必反复思索,以求真诠。积数十年临床经验,参以已见,先后编著了《太医院伤寒论讲草》和《伤寒方义辑粹》等著作。
《伤寒论讲草》是先生在前清太医院讲授《伤寒论》时所著,其论述精辟,条理清晰,深入浅出,言简意赅。故在当时即以讲课理精而深,意简而明著称,深受后学所拥戴。如论述阳明篇概要时,先生云:伤寒邪在太阳之时,有中风、伤寒之不同。及至邪犯中州,则无论风、寒之邪,得阳明之燥气,悉当化热。故不必论其风寒营卫,只须以在经在府为则。且又须详其为传,为直中,为转属。即经中:太阳阳明,正阳阳明、少阳阳明也。夫阳明者胃也。以胃实为阳明府之正病,即为应下之正病也。其由太阳病循经传入阳明者,为太阳阳明。虽阳明证见八九,而太阳证有一二未罢者,仍当从太阳而不从阳明,以邪在阳明之经而未入府,故不得指为胃实,即不可用下法也。伤寒按经递传,自太阳传阳明,而少阳。足少阳为阳明邪之去路,然凡阳明病,纵有阳明证八九,而已见少阳证之一二者,即当从少阳而不从阳明(汗,下法皆不可用)。以伤寒之传,由经传经,若入阳明之府,则不得复传于他经。故知由阳明传少阳者,亦未成胃家实而未可攻也。所谓少阳阳明者,乃由少阳之经传于阳明之府也。少阳之传阳明者,因误下伤津而胃受其邪为实故也。更有太阴转属阳明者,亦由脏而府故也。故凡由少阳,太阴病而见阳明府证,而少阳、太阴病罢者,则可下。其正阳阳明者,则由阳明受邪,非由传及也。然正阳阳明亦先经而后府,必有府证乃可下之。其府证之确不确,则以胃家实与不实为断。盖阳明为传化之府,当更实更虚。食入胃实而肠虚,食下肠实而胃虚。若食而不下,则但实不虚,斯为胃实,亦为阳明病根矣。此只因证论治,更不可拘泥传经日数,致失机宜也。此阳明病之大略。以上仅五百余字,阳明大要囊括其中,使人得其要,可执简驭繁。
《伤寒方义辑粹》是在上述《讲草》基础上写成的,文字洗练,论理精深,关键之处复加按语。所以称辑粹者,是因为集诸家之精华而冶于一炉。如先生论桂枝汤之变法时云:桂枝汤以桂、芍分治荣卫。卫出下焦,太阳火弱而卫虚者,则加桂,荣出中焦,脾阴不足而荣虚者,则倍芍,下焦阳衰而寒甚者,则加附子;中州阴虚而邪热者,则加大黄。此数方加减之妙也。寥寥数语,宗经旨而集众长,将桂枝汤及其变方的立意及内在联系,豁然纸上,使人耳目一新。
先生谓:苓桂术甘、苓桂枣甘、茯苓甘草汤,三方所异者,只术、枣、姜三味,而所治迥别。盖白术苦温而燥,健脾而化饮。中州有停饮,以致土不制水,下焦寒水因而为病者,宜用之培其本,则土崇面水伏矣。大枣甘而多脂,有益脾之功,而燥湿化饮则非其所能,故土虚而水上冲者,为所当也。茯苓甘草汤与五苓散对举,曰:汗出而渴者,与五苓散,不渴者,与茯苓甘草汤。盖汗出而渴者,太阳之气不化也;汗出不渴者,太阳之阳气虚于表而中州留饮,胃阳不宣,故用生姜以宣胃阳,而不取术,枣补土之法也。加减变通,明之以理,使人知其殊而触类旁通。
先生对论中桂麻各半汤条(原文第23条)的理解,与众不同。曰:此节经文前贤多作三段解,愚谓非也。此荣中寒邪外达于卫之治法也。盖寒邪凝固而伤于荣,若寒邪久郁,其凝滞之性减,而将外达,则荣气亦随之出于卫分而为汗,则邪解矣。表气虚不能作汗,则其邪出入于荣卫间而不得去,故作面赤,身痒、恶寒、发热各证。推其原,则由荣卫阴阳之气虚,故脉微不得小汗也。其首系之以太阳病,明其邪未离乎太阳也。然阴阳俱虚,发散不可过峻,故合两方而取其半,以通表气而祛微邪也。伤寒表证不用芍,兹用芍者,以阴阳已虚,且寒邪已化其凝固为流通,药复多辛甘发散之品,故可用芍,取以固护荣阴,而邪得随发散之品外出,固不至为此少许之芍药留恋而不去也。前贤多主风寒两感之轻证解,似未允协。若果为两感,至八九日之久,则已变证百出矣,岂能以小汗而愈乎?况若为两感,则芍药在所当去矣。可见,先生研讨学术,或是或非,从不牵强,而是论之以理,求之以实。自此可略见先生治学之一斑。虽然此稿本当时已为医界传诵,争相传抄,但先生并不以此满足,仍反复推敲,不断修改,精益求精,力求其更合经旨以示后学。使人读后可得其要,用之即得心应手。这是先生治学,力求纵横驰骋、博中求约的具体体现。
审慎求实宗古创新
先生临证诊病,一丝不苟。详察病情,究其要害,制方严谨,用药精当,师古而有创新,药味平淡而有出奇制胜之妙,对许多疑难大症,颇多建树。及至先生晚年,德高望重,工作甚忙,求诊者众多,依然审慎为之,不论患者地位高低,亲疏远近,同样认真诊治。常见他因一味药的取舍,或用量的增减而斟酌再三。凡遇疑难重症,诊病之余,必沉思良久,甚至深夜查阅文献者,亦为常事,足见其审慎求实的科学态度。
积数十年之经验,先生对温病、痨瘵、疟疾、妇科诸门,皆有精研。早在三十年代,先生即据临证实践,著有《痨瘵概要》,阐明其病因病机,并归纳出清心养肺、益肺补心、养血疏肝、滋补肝肾、益阴清热、温补肾阳、健脾除湿、培土生金,清胃滋脾、益气补肺等治疗法则,每法均列有临证验方、药物化裁等具体内容,并强调空气疗养的重要作用。在抗痨药未产生的当时,据此而治愈者众多,起到了积极治疗的作用。至今看来,其遣方用药,加减化裁,独具匠心,仍有重要的实用价值。
先生治疟,虽宗经旨,但加减变通之中亦有新意。例如论小柴胡汤之临床应用时云:此方治疟,最为有效……依我之治验,为如下加减法;若寒多者,加柴胡至912克,青皮912克,余同前。惟柴胡加多,则可照西药之服法,一剂三服,如下午五点发病者,则晨时第一服,十一时第二服,下午二、三时第三服,余依此类推。热多寒少者,重用黄芩而减柴胡;又有不头痛而腹胀者,则于方内加白术9~12克,草果6克,茯苓9克……若但热无寒之温疟,则此方不适用矣。
先生治疗结石症,创立了开郁清肺、甘缓和中、养血清热、温通止痛等法。提出了欲降先升、欲利先清、欲排石先疏通、欲祛邪先扶正等治疗原则,治愈了国内外肾结石、胆结石患者多例,使免于手术而得以康复。开郁清肺法多用于肾结石,以莪术,乌药,赤芍为主药,佐以川贝、厚朴、茯苓之属,药少力宏,其清肺者,乃病在下而求治于上之谓。早在三十年代,先生以此法治愈肾结石而惧于手术治疗之患者多人,使西洋医生惊叹不已。甘缓和中法多用于胆结石,以生、炙甘草为君,佐以杭芍、蔻仁、乌药之属。此乃肝苦急,急食甘以缓之之意。在五十年代初期,先生即以此治愈胆结石患者多例。据病例载,患者就诊多则十余次,少则仅四次,即以石下症除而告痊愈。观其用药,每方仅寥寥六、七味,然于加减变通之间,补中有泻,散中有收,行气与敛阴柔刚相济,治本与治标相兼得当,立法正而用药精,虽未用排石重剂,但阴阳和,气机通,中州斡旋之力得复,少阳升发之气得行,排石则成为必然。此乃先生治病求本,燮理阴阳之妙用。这些经验,扩展了人们的思路,为治疗结石症提供和积累了可贵的资料。
先生对药物配伍、加减用量颇为重视,指出遣方用药尤为第一要者,则只求中病,力戒庞杂。因而对方药配伍之微细差别,用量多少之作用异同,皆有精辟的见解。诸如对参附、术附、芪附三方配伍主治之异同,对小承气汤、厚朴大黄汤、厚朴三物汤,药同而量异,主治各殊之见解等,其见地之精深,足以启人智慧。对相似中药的异同,诸如柴胡、升麻、葛根在配伍应用上的差异,缩砂仁、白蔻、草蔻,肉蔻所治之不同,芩、连、柏、大黄在应用上的微妙之处等,皆有具体、详细的阐述,不仅使后学能得其要领,也便于人们明了其具体应用,颇为后人称道。
正是在此基础上,先生编著了《温病概要》、《温病条辨选注》,《中医诊疗原则》、《医术经谈》、《袁氏医案》等,皆是他数十年经验的结晶。遗憾的是,因时间流逝,时局动荡,原稿或有缺残,至今未得收集完整,殊可惋惜。
虚怀若谷精益求精
先生善于取历代各家之精华,乐于学习同道之长处,从不闭门自守,自恃门户之见。而是不论派别,兼收并蓄,融各家之说于一炉,参以己见,使之更臻于完备。先生虽精研伤寒,然而对温病亦颇有见地,在其遗著中可以看到,在剖析伤寒之时,诸流派之长皆收纳其中。在论述温病时,仲景立法之意及诸家之说已融注于内。见解不同之处,还两存其说,以启后学深究其理,偶遇创新之见,则附录于后以博其识。先生立论持平,不以偏见取舍,足见其求实的态度。
先生与京都名医肖龙友为挚友,其间相互敬重,互相切磋,传为医坛佳话。先生十分敬重赵树屏、秦伯未等名家的学识,赵,秦二老亦十分感佩先生精湛之学术。每相与论及医学,流连忘返者,屡见不鲜。先生与施今墨、张菊人诸老为近邻,彼此间学术交往乃为常事。先生与中医皮科专家赵炳南老,长期协作,默契配合;外有病需调治于内者,赵老举荐于先生,内有病而又见于外者,先生介绍于赵老。如此互相敬重,相互配合,数十年如一日。至今,赵老案几之上,仍有先生所赠之壶,以表对先生的怀念。先生不放过任何学习机会,即便是零金碎玉,点滴经验,也视为珍宝而收录。他对于晚辈,同样十分器重。对其咨询及学术上的见解,总是认真思索之后,再论是非。每遇学生有卓见之时,他不仅热情勉励,而且乐于取其长而增己见。诸如某翁之验案,某人之效方,某公之见解之类,于先生随记中,常可见到。其谦虚好学的精神贯彻于其医学生涯之始终。先生曾将其书斋命名为知不足轩。
更为可贵的是,他精于中医而通晓西医。在京师大学堂医学馆时,学习西医的成绩,皆在九十七分以上,故每于临证之时,凡可参以西说者,先生乐于相参以用于实践。及至晚年,在中医建设和中西医结合的问题上,发表过至今看来仍有参考价值的意见。先生主张中医建设首先抓好三个环节:一是整编古典医籍,二是搜集中医人材,三是筹办高等中医院校及医院。对中西医结合则应分两步;于医术上,可谋速成结合,在学术上,则从根本理论上做起,乃是长期艰巨的工作。前者可收速效,后者可达融会贯通。二者结合,方可奏效。
由于先生在中医方面建树卓著,多次受到中央领导同志的亲切接见。九五七年他卧病在床时,党和国家领导人十分关注,周总理曾派专人往视,林伯渠秘书长、李德全部长等亲临病榻慰问。先生虽重病在身,仍时时不忘新中国医药卫生事业,曾拟著述计划,但终因病势沉重,未能遂愿。先生暮年,壮心不已之精神,使人忆起一九五六年在党的中医政策鼓舞下,先生同汇聚北京的中医名家,为振兴中华民族医学踌躇满志的情景。当时,秦伯未老有诗赞云:
祖国相呼唤,欣然来北京。
一时逢盛会,四座尽知名。
赵、董推先觉〔1〕。袁、施属老成〔2〕。
举杯无限意,期待展平生。
期待展平生,是前辈之夙愿,也是对后学的鞭策。在回忆先生治学道路的同时,深感肩头重任的分量。愿和中医同道一起,学习前辈们的治学精神,为振兴祖国医学做出努力。
一代名医一一施今墨
祝谌予
【施今墨小传】施今墨(188l~1969),浙江萧山人,原名毓黔,字奖生。十三岁从其舅父李可亭先生学医。成年追随黄兴先生,参与辛亥革命。民国初专业医,素主中西医结合,取长补短,毕生致力于中医之革新.解放后曾受毛主席接见,参加过最高国务会议并任三、四、五届全国政协委员。曾任儿童医院、首都医院、北京医院顾问。
先生十三岁即从其舅父河南安阳名医李可亭先生学医,后来进入京师法政学堂,接受革命理论。先生见到清廷之腐败无能,认识到欲使我中华民族繁荣昌盛,非青年有志之士奋力革命不可,于是追随黄兴先生奔走革命。
辛亥革命推翻了满清政府,在南京成立了国民革命临时政府,孙中山先生就任临时大总统,黄兴先生协助之。但多数官员仍似昔日之争权夺利,不顾人民疾苦。先生深感夙志未酬,慨然叹曰:不为良相,便为良医。遂脱离宦海,专以医为业。
先生一生志抱革新,业医亦趋革新。先生认为西医有许多科学仪器辅助诊断,辨病明确,但治疗方法不如中医之多。故于五十多年前即采用西医诊断手段,中医辨证治疗,疗效显著,声名大噪。许多疑难病患者,经先生精心治疗,多获显效。先生尝谓:治疑难大症,必须集中优势兵力,一鼓作气,始能奏效。因循应付,非医德也。
先生善用《金匮》、《伤寒》之经方。每每合剂使用,加之先生所创对药(药物配伍),难免方剂稍大,药味众多,常被当时医生所讥。其实,先生用药组方,极有法度,绝非堆砌药物,胸中无数。先生尝曰:临证如临阵,用药如用兵。必须明辨症侯,详慎组方,灵活用药。不知医理,即难辨证,辨证不明,无从立法,遂致堆砌药物,杂乱无章。
有时先生亦常用单味药或单方出奇制胜。如治内蒙古某妇患热痹,关节红肿疼痛,发高热,日夜号叫。当时众医均以风、寒、湿痹治之,而先生诊之曰:此热痹也。处方一味紫雪丹3克顿服,日二次。服后痛减,即不号叫,但药力过后,疼痛再发,热亦未退,先生加量紫雪,每次6克,日二次。旋即高热渐退,疼痛大减,已能安卧。但某医认为紫雪不宜多服,病家遂即停用。然药停后,热再发,痛又大作。患者家属再次求诊于先生,先生曰;药力不够耳。遂嘱用紫雪丹6克顿服,日三次。前后共用紫雪丹60克,病遂痊愈。可见先生并非仅善用大方,而亦善用单方、小方,关键在于辨证准确,又善用药,故效如桴鼓。
先生治病,重视审证求因。如某青年患腰椎增生,腰痛如折,行动困难,屡经中西医治疗未效。后求诊于先生,经四诊观察,断为肾虚所致。嘱其每日服枸杞子30克,一个月后,腰痛大减,行动自如。嘱其再服一个月,巩固疗效。此人今已五十余岁,腰痛迄未再发,每每言及,盛赞先生之高明。
又治民国初年某议员上呕血,下便血,病情险恶,当时群医束手,后延先生诊治。先生观前医诸方均以止血为主,并无少效。先生沉思者再;中医理论,上病取其下,下病取其上。呕血宜降,便血宜升,而今上下俱病,升降均不相宜,当如何处置?先生认为,上下俱病当取其中,补中之药以吉林野山参为最佳。嘱其家人,急购老山参60克,微火嫩煮,频频饮服,不拘次数。经一昼夜,呕血便血均止,人亦清醒,患者伏枕频频致谢。可见先生辨证精确,独具巧思,谙熟药性,用当通神。
先生医德极好,虽名扬海内外,但接人待事,谦恭诚恳,从不诽贬同道。专视他人之长,常忖个人之短。如对某病自己经验较少,即推荐病人至有专长的医生处诊治;甚至对学生的治疗经验,也常常接受使用。
先生虚怀若谷。如在解放前曾于重庆乘滑杆,见轿工口含一物,爬山越岭,并不气促,询之,知为蚧蚧尾。后用于治肾虚之喘,屡屡奏效。
先生在学术上有其独到的见解,毕生致力于临床实践,认为祖国医学理论必须与临床实践相结合,没有临床实践只是空谈理论并非良医。对古人之论述,必须付诸实践才能深有体会。从实践中又敢于突破旧框框,方能推陈出新。诸如《内经》、《伤寒》、《金匮》、《本草》、《温病》以及历代名家著述,虽称圭臬,亦须从临床实践中深入体会。先生尝谓:绝不能拼凑症状以命证,亦不可拘执成方以治病。
先生认为气血为人身体物质基础,实属重要。因此提出:阴阳应为总纲,表、里、虚、实、寒、热,气、血为辨证八纲。这是先生对于中医基础理论八纲辨证的新发展。
又如治外感发热性病,先生认为:凡内有蕴热,方易招致外邪:若无内在因素,仅有外因则多不能伤人。表证不可只知发汗,切应注意清里。既应解表亦应清理,在解与清二字上仔细推敲,故创立七解三清(即解表药与清里药之比例为七比三,下同)、三解七清、五解五清等法,用之得当,效如桴鼓。先生擅长治脾胃病,曾拟治脾胃病十法,即温、清、补、消、通、泻、涩、降,和、生。其意为:寒宜温,热宜清,虚宜补,实宜消,痛宜通,腑实宜泻,肠滑宜涩,呕逆宜降,嘈杂宜和,津枯宜生(具体用法详见《施今墨临床经验集》,人民卫生出版社)。
先生一生革新不息。如认为中药汤剂服用不便,并且浪费甚多,曾设置制药厂,提炼药物,用量小,服用方便。虽因用人不当,半途而废,但革新精神,可见一斑。又如三十年代尚无中医医院之设,先生创立中医医院,使用西医诊断仪器,采用中医辨证治疗。当时规模虽小,但此创新精神,实为可佩。
先生在办学方面亦主革新,不存中西医门户之见。大力提倡中西医学互相取长补短。一九三二年创办华北国医学院,课程设置以中医为主,兼设西医基础课程,如解剖,生理等。到解放前为止,培养出五百多名中医,现多已成为骨干力量。先生此举,可谓创中西医结合之先河。
先生为中医事业,鞠躬尽瘁。国民党统治时期,曾有废止中医之举。先生奔走南北,联合同道,在南京组织请愿,在报纸上大声疾呼,引起人民之响应,迫使国民政府撤销废止中医一案。
解放后,先生亦多次上书,维护中医事业,虽屡遭某些人责难,甚至讥笑诽谤,而先生坚持拥护党的政策,从事中西医结合事业,不遗余力。一九六九年八月二十二日在京逝世。临终嘱其儿女、门婿等,必须将医案整理出书。他说:余虽身死,但我的医术留给后人,仍为人民服务。并嘱将遗体解剖,为医学研究做出最终贡献。
一九八一年四月十六日为先生诞生百年纪念日,其子女,门婿及学生们在京举行纪念会,交流施氏学术经验,并将先生解放后所诊之有效病例,积累成册,定名《施今墨临床经验集》,由人民卫生出版社出版,以资纪念。
从施今墨老师获得的学识和教诲
朱师墨·
施今墨老师医学渊博,经验丰富,融通中西,推陈出新,兼以热心挹菁拔萃,提携后学,为祖国医学的继承和发扬,做出了重要贡献。师墨虽蒙殷切诱导,侍诊学习有年,但由于天分有限,努力有亏,自稽所获,只是粗识途径,不敢说已登堂入室,妄称师传门人。
我跟施老师侍诊学习之始,施师即及时指出:经典著作是祖国医学之基本,是必修的功课。中医内科则概括妇、幼等诸病证治。故历来医家,其凡精于内科者无不兼工妇、幼等科。张仲景为内科证治专家之鼻祖,在《金匮要略》中则有妇人诸病脉证并治之作。孙思邈著录《千金要方》达六十卷之多,后来更著《千金翼方》以增充之,其内容对妇、幼等各科方治俱备,而尤备妇科。秦越人过秦为小儿医,过洛阳为耳目痹医,过赵则为带下医,可见中医内科概括之广,且为诸科之主。施老师认为;其有好逸恶劳者,怕下苦工,舍本求末。例如学习妇科,若只固守傅青主书不放,只习用生化、四物等数方不变,以统治妇人诸病,此乃借傅青主妇科之盛名,以自高身价而以专家自炫,欺世盗名,不足为训,非吾之徒也。
如上足见施老师对门人的要求是十分严格的。他对治学态度的教诲是:必须锲而不舍,志坚金石;纵览群籍,精究专业;博采众长,不偏不倚。对于脉证并治严格要求切重实际,遵循真理,正确辨证,对证施冶,深中肯綮,突出重点,整体考虑,全面衡量。他对德才并重,主张必须广结师友,德才自尚,互相砥砺,真诚相见。(师墨附识;昔贤有言,多师为良师,良朋同师保。抗日战争期间,武汉沦陷,师墨迁沪开业,对《伤寒论》等经典著作有不够了解之处,常去请教陆渊雷先生,先生虽以友道客礼相待,而师墨则尊之若师。师墨对孟河费氏学术,深为服膺。其传人丁氏之《丁甘仁医案》,粗看似亦一般,深入细读,乃觉不同凡响。于是每日凌晨,即展卷究读,不敢或懈,视同良师传技,收到侍诊见习之效。故尝自订铭辞;亲炙施今墨,私淑丁甘仁。
施老师还经常告诫门人:戒主观,戒机械,戒玄幻,戒泛滥,戒故步自封,戒空论侈说。所以,施老师既反对厚古薄今,亦排斥非理性的标新立异。他又经常郑重地指出;病是活的,多数是复杂而多变的,而且机枢相通,顺逆相从,关系相应,矛盾相对,其间错综曲折,潜晦隐微,古今中外之上工高手,亦时苦未能尽窥其奥。所以在诊治上,千万要全面精察,苦心探索;灵活运用,谨密掌握,选药准方,选方准病,不可执一药以论方,不可执一方以论病,不可徇一家之好而有失,不可肆一派之专而致误。其有厌学图便者,只是习用极少数成方、单方以统治万病,非吾之徒也。
记得有一次,有一位施老师的好友之子,要从施老师学习中医。施老师命师墨随便在书架上抽取一本书,那是《内经知要》。施老师叫他把书首薛生白的序言,念读一下。因为那本书是木版的,没有句读符号,他念不下来。施老师宛转地对他说:你把中文再学上一个时期,再来跟我学中医,那就好了!从这里也可看到施老师对门生的要求是既严格而又全面的。这也说明:中医有必要学好中文,才有深入钻研祖国医学的工具,这同西医有必要学好外语,才能广泛吸收国际的先进医学是一样的。
回忆初从施老师学医时,对施老师治疗妇科崩漏病常用赤石脂,禹余粮、煅龙骨,乌贼骨、棕搁炭,陈阿胶等不理解,请教他根据是什么。施师因我是初学,医学知识还幼稚,所以只用简单的物理比喻作解说:假如屋内墙壁坏了漏水,泥工补漏,须用泥土,稠胶和麻缕等掺合一起,才能补牢。对功能性子宫出血症,如其症候宜用涩法,要达到补漏止血的效果,就必须采用质粘而性涩的矿土赤石脂、禹余粮,质稠而善补的阿胶和纤维韧密而性能敛涩的棕榈等,综合施用,始能奏效。《伤寒论》第92方赤石脂、禹余粮汤主治下焦滑脱性下利,亦是取其填涩作用而已。
对天癸的解说,施老师曾经指出:天癸是男女共有的,似乎是指相当于现代医学所谓主导生殖的性激素类内分泌。但有人常把月经称为天癸。《中国医药大辞典》亦竟有今人则专指天癸为月经徇俗从讹的按语,可发一笑!
关于八纲名称问题,师墨认为八纲名称欠妥,应改为一纲六目才对。阴阳为天地万物之纲纪;表、里、寒,热、虚、实,俱为阴阳总纲下之项目,岂容纲目混淆,等量齐观。施老师亦认为:八纲之称不当,应改为一纲八目,六目之上应再加气、血二日,始更正确而包涵周到。
至于中西医结合问题,施老师约早在六十年前就已提出中西医应互相学习,使其融会贯通。西医应该学习中医,中医也应学习西医,知已知彼,取长补短。
师墨自出师门凡五十年,对上述教诲,终生牢守,奉为圭臬。故自执业以来,虽乏殊功,亦罕重衍,尚能未辱师门,问心较安,且虽仅咫尺之长,纤屑之就,而幸有薄获,亦岂能少忘师门培育之厚惠!
最后,特附陈纪念施师百岁诞辰《悼师》长律一章如下;
一旦愕音至,百年生谊终!悲伤深且切,
感仰永而隆!生谊非无限,遗徽却不穷。
声名南北重,方技古今雄。诱掖成人美,
勤劳济世功。中西能结合,新旧自交融。
实践证真理,推陈启迷蒙。倡新一贯志,
临殁尚萦衷!先哲典型在,后贤传统同。
际兹崇四化,更恸失斯翁!
万里云天万里路
邓铁涛中华全国中医学会常务理事
【作者简介】邓铁涛(1916~),广东开平县人。幼承家学,及长又攻读于广东中医药专门学校。曾悬壶于广州、香港及武汉等地。解放后曾任广东省中医进修学校教务主任、广州中医学院教师、教研组主任、教务处副处长等职。现任中华全国中医学会常务理事、中华全国中医学会中医理论整理研究委员会副主任委员、中华医史学会委员、广东省第四届政协委员、中华全国中医学会广州分会副理事长、中华医学会广东分会副秘书长、广州中医学院副院长、教授。从事中医工作四十余年,有较深的理论素养和丰富的临床经验。长于心血管病、消化系统疾病的治疗,对中国医学史与各家学说亦有研究。先后参加主编和编写的主要著作有《中医诊断学》、《中医简明教程》、《中医学新缡》、《新编中医学概要》、《简明中医辞典》、《中医辞典》、《学说探讨与临证》。其中某些著述被译为日文在日本出版。
我生于中医家庭,先父名梦觉,毕生业医。自幼目睹中医药能为人们解除疾苦,乃有志于医学,及长就读于广东中医药专门学校,学习五年,为中医学打下了基础。毕业时(1937年)正是中医备受压迫摧残之秋,国民党勒令我校改名为「中医学社」。在这样的环境下,中医出路何在?当时有人提出「中医科学化」的口号,乃为我们所接受。提出这一口号的是广东谭次仲先生,上海恽铁樵与陆渊雷先生等,并正进行这方面的工作,这些前辈的著作,对我的思想有过一定的影响。
中医科学化,如何化法?限于三十年代的历史条件,这些老前辈在学术研究上没有新的突破,只能说是唐容川等「中西汇通」思想的进一步发展,并在中医学术界提出了新的问题,以图找寻出路。三十年代这方面的著作,体会到中医不能停滞不前,但要发扬中医,不是少数人所能做得到的。有了目标,还要有方法,要大众一心,同心协力才能成功。在旧社会,纵使想得高,想得远,但餬口问题,却往往占诸首位,要实现理想诚非易事。在这样的环境和条件下,当时的前辈学者实在无法找到真正的出路,就更不用说我们年青一辈了。2
正值思想傍徨之际,又逢日本侵华铁蹄蹂躏,先避大轰炸于乡,继而避难于香港。国家存亡成了思想上的重担。在救亡运动、进步文化的影响下,开始接触马列主义和毛泽东同志著作,啃了一点唯物辩证法。虽然学得既困难又肤浅,但深深觉得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对我学习、钻研中医学有很大的帮助。同时发现中医学中有不少符合辩证唯物主义的内涵,从而增强了为中医学而献身的信心与决心。
先父在学术上,对「伤寒」,「温病」两派无所偏执。他几十岁了,经常背诵《内经》作为一种乐趣。由于广东地处南方,湿热为病最多,所以在临证上,使用温病派的方药较多。他对吴鞠通、王盂英及唐容川的著作相当重视,同代人中比较敬崇张锡纯先生。因此我对这些著作也较为重视。他主张我多跟师临证,因此我在读医专时自找实习门路,前后跟随了几位不同派别,各种专长的老前辈实习。虽然那时所谓的实习,只是站在老师座后的「侍诊」,还比不上今天的见习,但应该说仍然是颇有收获的。见老师用过的方药,自己就敢用,做到心中有数。如亲见家父使用仲景治产后腹痛的枳实芍药散,治愈一例需注射吗啡才能止痛几个小时,药力过后又复剧痛的产妇,才体会到这个既简单而又不属于止痛之剂的药散,却有惊人的效果。有些经验是老师们自己摸索出来的,如陈月樵先生治小儿好用「夜游虫」(即蟑螂),其祛痰熄风之功甚妙。通过学习、跟师、临证,深深体会到中医这个伟大宝库有三大构成部分;一是浩如烟海的中医典籍;二是在中医尤其是老中医脑海里的宝贵学识与丰富经验;三是在广大人民群众之中的秘方验方。
自己临证实践后,虽然日积月累,有些收获。但对我来说,学术钻研的真正开始,是在解放以后。解放后我较早从事中医教育工作,对交给我的教学任务从不推托、选择,故先后任教的科目有好几科。教学相长。正如前人所比喻的;「你给学生一壶水,自己必须有一桶水」。长时间的教学,迫使自己不断学习,不断吸取营养,在理论上日渐有些收获,从而在前人的基础上,能提出一些自己还不成熟的见解。如伤寒派与温病派之争已二、三百年,当我在中医进修学校教「温病之研究」时,翻阅了不少文献,试以历史唯物主义的观点来分析这些文献,初步认为;两派的论争,是历史发展的必然,但温病学派实在是伤寒学派的继续发展,两者的理论与经验都是宝贵的,不应继续互相排斥。这一浅见曾得到一些同志的认可。
理论上有所收益,对于自己来说只是得到一半,更重要的另一半是实践。指导不了实践的理论、实践证明不了的理论,是空头理论,或只是「设想」而已。虽然自己几十年来,从未中断过临证治病,但真正给自己以较大锻炼的是一九六0年,我和几位教师与一九五九届高研班几十位学员到解放军一五七医院协作搞「脾胃学说研究」之时,那是一段值得怀念的日子。在那里有机会参与危重症的抢救工作。该院谢旺政委十分支持中医药的治疗,决定病人开不开刀,往往要征求中医的意见,并尊重中医的意见。这使我们有机会,和该院的医护同志一起,为了坚持中医为主的治疗,度过无数个捏着汗守护在危重病人床边的日日夜夜。当时和「西学中」的同志一起还进行了一些实验研究。时间虽然只有一年多,对我来说是十分宝贵的。因为解放以前医院甚少,床位更少,中医对危重病人是在病人的「家庭病床」边进行抢救的,那时中医仍有机会救治危重病症。解放后,医院增加很快,但病床99%是由西医主管的,中医只有会诊的机会,主管权不在自己手上,我们自己的附属医院病床又少得可怜,中医已失去抢救危重病人的机会。在一五七医院不同,参加救治危重病人的决定权最少也有50%,有时达75%。因为当时的确用中医药解决了一些难以解决的问题,取得医院的信任与支持。如一个急腹痛的病人,用了阿托品等药物治疗无效,由于诊断未明未敢用吗啡类止痛药。一位教师却为之一针而愈。又如一肠套迭已三天的患儿,经用中药及针灸也治愈了。在这样的条件下,我们受到考验与锻炼。我深深的体会到,中医学的发展必须在理论研究整理的同时,不断提高中医中药的治疗水平,如果只有理论,而不能用中医药的办法去解除病人的痛苦,中医学便有日渐消亡的危险。但可叹的是中医学院的附属医院病床既少、设备也简陋,从一九七八年以后,才有些改进,但进展仍慢。
学医后感到自己文化基础薄弱,遂饥不择食地看书,文,史、哲及其它自然科学知识等都看,课外读书杂乱而无计划,贪多嚼不烂,化费了一些时间,但自己摸索着走路,付出了光阴作为代价,初步养成自学的信心与习惯,还是值得的。读书乱不好,但读书杂有好处,今天我仍然认为,知识面既要有深度,也应有广度。积累知识好比建筑金字塔,底宽顶尖,乃能巍然屹立。我们是社会上的一员,不能脱离社会而独立,除了医学领域之外,还有人生其它思想活动的领域。知识的广度可以使我们视野开阔,能帮助克服保守思想,能推动专业知识的深化与发展,文学、艺术使我们接触时代的脉搏与生活气息,因此在业医之余,也就成了我的爱好。
《内》、《难》、《伤寒》,《金匮》等古典医籍,经过反复多次地实践与教学,对它们价值的认识不断加深,这些著作的重要性是大家所公认的,就不细说了。《内经》这一古典著作这么重要,说明我国医学源远流长,没有医学史的知识,不足以了解几千年来的成就与发展。因此,我对医学史有兴趣,而医学史又和中国通史息息相关。中学时代的历史知识远远不够,不得不涉猎一些通史。《内经》充满哲理,其理论的产生和古代哲学有血缘关系。金元时代我国医学的争鸣亦与当代哲学上的争论有直接和间接的关系。《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说得简要而又深刻「儒之分始于宋,医之分始于金元。」儒与医前后并论是有根据的,而促使自己去读一些中国哲学思想史。当然,对通史、哲学思想史我至今仍属门外汉,但我认为这是要列入自己学习领域之内的必修学科。
针灸与按摩,我学得很肤浅,但对于治疗危重病症,有时却收到出乎意料的效果。目前中医讲究分科,有利于深入发掘与钻研,这是好的方面,但不宜绝对化。我认为一般中医都应懂得针灸与按摩,因为这些治疗手段在临床各科都有其适应证。特别是它十分方便,我曾在路边用按摩方法救治过昏厥的患者,曾用梅花针抢救过大吐血的患者,用艾灸隐自、大敦救治过产后大出血的患者。遗憾的是我对这两科未登堂室。
各家学说这门学科,设立得很好。我担任过该科的教学,对其中一些名家学说作了一些初步的探讨,并在临证时加以验证,这方面的收益是比较大的。有些名家的一家之言,应该拿到临床中去验证,不能草率地批判抛弃。一家之言,有些好像是一块璞玉,经过加工,晶莹乃见。例如,李东垣阴火之论,张景岳曾给以严厉的批评。但李氏治阴火之法,是值得重视的,而且其源实出于仲景,只是说理上有些失当之处罢了。至于有人说他的「甘温除热法」是骗人的,这只因批评者自己缺乏经验罢了。一家学说,往往是其毕生学术经验的总结,我们宜把重点放在吸取其所长,才能有更大的收益。批判前人所短正其谬误,不能说不需要,但应持审慎态度,并应注意其所处之时代背景。对前人学说,历史地、辩证地给予正确的评价,也是我们今天应做的工作。历代医家学说是值得我们发掘的大宝藏。回顾自己这方面的工作实在做得很不够。
中医学术发展的道路中央已指出来了,彷徨几十年的中医可说已走在大路上,就看现代中医、西学中和有志于研究中医的其它科学家们的努力了。
中医学的前途有如万里云天,远大光明,我们的责任,任重而道远,故以「万里云天万里路」为题。
(邓中炎整理) 我的六十年岐黄之路
成都中医学院附属医院妇科主任、教授王渭川
【作者简介】王渭川(1898~),江苏丹徒人。自幼打下较好的经学基础后从师学医,毕生致力予各科临床,尤擅内科和妇科,在理论上也有较深造诣。着有《王渭川临床经验选》、《王渭川妇科治疗经验》等。
我是江苏丹徒人,生予一八九八年,未满三岁,即遭父丧,由母亲周氏抚育成长。祖父鲁直公是清末举人,那时已年逾六十,还设馆教徒。他既精于考据,又重理学,很同意湘人治学的旨趣。「欲以戴段钱王之训诂,发为班张左郭之文章」。可惜体弱病喘,未能竟其志。他同时兼治医学,在家乡一带,颇有些名气。春风桃李中得有两人;一个是镇江的袁桂生,一个是丹徒的何叶香。前者重临床,后者精理论,他们各有不同的成就。
祖父视我为爱孙,虽爱之深,更教之严。我六岁时,他便首教《诗经》,口传心授,释以浅义,责以背诵。听我诵读到声清音朗之际,他便欣然赋诗。记得曾有两句:「不堪子夏伤明后,却喜娇孙诵读初。」由此,祖孙两代,食同桌,眠同床,耳提面命,格外用劲。九岁时,祖父又授以《春秋》、《左传》。我对左氏文章精义虽能了了,但对春秋当时情势,苦不能明。我曾询问祖父,答以「一读二讲,逐步自明。」正冥思茫茫,极端愁苦之中,恰表兄归自上海,买有《列国演义》一部。我翻阅一遍,不禁狂喜。这虽属稗官,但春秋各国情况,仅仅在一百回中就能使人了如指掌。于是我自读自笑,爱不释手。祖父感到奇怪,问我,我告以原因,他点头称是。由此,我有了体会:读古书,如有课外通俗读物辅助,则收效较大。祖父还曾问我:「《左传》每一篇用《诗经》一二句殿于文后,是何含义?」我回答说:「这是古人的归纳法与左证法。」他听了很高兴,抚着我的头说:「吾门继武有人了。」于是教授日勤,仅仅十余年时间,就使我学完了《四书》、《五经》,得以卒业。祖父还教我作文,先是教我学八股,后来废考,又嘱我学韩愈文。可惜他天年不永,我十七岁时,他突然患中风暴卒。
祖父逝世后,家中生活日艰,母亲以女红谋米盐。承袁桂生、何叶香两君厚意,主动来嘱我随之学医,并愿负担我学医经费。于是,在一九一六年我十八岁的时候,向袁、何两师正式拜门学起医来。每天上午,随袁师实习门诊,下午,随何师听讲医典。
袁师门诊极忙,几乎户限为穿。他读书宏博,学术渊深,。经验丰富。他以望色凭脉为立方依据,复方多显奇效。他重视前人珍贵经验,但用古方,又往往师其意,酌情化裁运用,决不拘泥成规。同时,他很注意自己的经验积累,虽忙迫,也多详加记录,为后来整理验案作准备。他长于妇女调经,尤长于调理杂病,如肌肉萎缩、下肢瘫痪等不少怪病,多能得心应手。记得一个年仅六岁的男孩,其母抱来,肌肤如冰,脉如细丝,肛门试体温高达摄氏40。袁师立方,首用熟附片15克,次用生石膏30克。我感到奇怪,问此症属寒属热。袁师回答说:「吾欲以石膏清其里热,附予强其心衰,非此不救。」结果真的两剂而愈。至今回想起来,投袁门首尾三载,实受益非浅。我执业后,能够学有所进,也与坚守袁门家法,适当自我化裁有关。
何师上午门诊,下午为初级学生连我共六人开课。他以张、马合注的《内经素问》为教本,多半逐条解释。对于运气胜复,虽联系王冰、吴昆之说详加发挥,但张、马之注,毕竟是引经注经,范围不够扩大。同学中对《内经》研究有素者有人,对何师运气生化之旨的归纳分析不满,要求多采用其它有关《内经》的著作结合讲解。但何师年高体弱,对摸得熟的张、马合注本不愿更换。于是,在无可奈何之中,为了满足自己的求知欲,我动了一个念头:跑书店。
镇江鱼巷的「京口善化堂」是个有二百年历史的老书店,与南京的「李光明」齐名。有一天,我请了假,专往善化堂去。在柜上,我看到了《黄帝内经索问》、《内经素问校义》,《内经博义》等许多刻本,字大行稀,便于阅读,内容也大大超出了张、马合注本。特别是清人姚止庵注的〈〈素问经注节解〉〉一书,在每卷之前都加谨按,把这一卷的内容提要钩玄以阐发经旨,在每节之前,也都作扼要的提示,读了很有启发。我当时想,这是读《内经》入门的通俗读物,不能不买。但又一想,自己囊空如洗,拿什么买呢?于是就只有站在那里看,一直看到全市开始上灯,才不得不恋恋不舍地将书交柜,说改日再议。柜友欣然同意,我却自觉汗颜。过了几天,厚着脸皮,又偷偷带了墨盒去。柜友开始很客气,以为我是带钱买书来了,就一下子把四部《内经》都捧上柜来。我先翻了一下,随即风驰电掣般地抄了起来。时间又到了上灯时分,柜友看我一直埋头抄书,不耐烦了,问:「书要不要?我们要收书了。」我回答:「塾远愁过市,家贫梦买书。」柜友感到惊奇,问我现任何事。我告以实际,他转而为喜。柜友之友父,患严重风湿性心脏病,正无法去袁师处挂号。于是与我约定,次日带病人去会诊。我为病人解决了病痛,以后柜友就格外照顾我,不仅让我进入珍本书室翻书,还允许我借书阅读。借书一部,十日归还再换。就这样,我在投何师首尾三年期间,不仅听何师讲授《内经》、《难经》,《金匮》、《伤寒》和《温病条辨》,而且还在「善化堂」柜友的帮助下,阅读了许多不经见的书,使我增加了不少有益的见闻。
一九一九年,我二十岁,离了袁、何师门,借何师「人文书屋」,独自开业。设诊之初,由于年轻,门可箩雀。母亲不放心,常来看我,见我读书临池,倒也宽慰;见我门庭寂寂,前途茫茫,又为之担心。我用两句旧诗安慰她:「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母亲说:「但愿如此。」又宽慰我说;「今天苏州绣货店交来一批货,可做几年,家事你可不考虑,专心温课,我也放心。」
这一时期,我还是常去「善化堂」翻书、借书,抄书,并以此为无上至乐。抄书无钱买纸,有一次将家中木刻本的《三国演义》拆开翻过来作纸。但看看金圣叹的批,又为之惋惜。正提笔四顾,踌躇不定之际,何师急促来找我面谈。他说:「我往苏州去看岳母之病,返时在船上感受风寒,哮喘频发,不能平卧,要养病。明日起门诊由你代诊,下午有新生四人,由你代讲《内经》,仍用张、马合注本。家中有藏书,由你来取参考。过去你是学生,书不能借,现在你是医生,可以借了。」自此以后,我为何师代诊代教三月,在具体实践中,又学到了不少在书本上所学不到的东西。
中医临床诊断,关键是望、闻、问,切。我在望诊时,根据《内经》所说的「得神者昌,失神者亡」,「阴平阳秘,精神乃治」,「阴阳离决,精气乃绝」的道理,注意了观察病人色、神、形等几个方面,逐步摸索了一些规律。如见患者面部黑色素沉着,牙龈亦黑,我就根据《内经》「肾主骨、肾主黑」的精义,断定是肾病的范围。倘再考查有体重减轻、畏寒眩晕,脉迟细等症候,则可进一步断定为《金匮》所说的黑瘅或女劳瘅之类,其病机是命门之火大衰,有脾肾阳虚和肝肾阴虚两大类型。患者皮肤发黄,连及巩膜,这就要疑有黄疸病的发生,但要与溶血性黄疸相鉴别。对于痰饮,如见患者左眼上下灰黑如煤烟,就知属寒痰;见患者眼泡暗黑,知属热痰,见患者四肢多痿痹,屈伸不自如,知属风痰。上属各病,何师门诊甚多,服何师方有效有不效。我因在望诊中摸索了一些规律,辨证准确,所以投方辄效。师姐何小香当时负责挂号,曾密告何师,说我:「怪论百出,大放厥辞。」何师问清了实际情况,回答说:「这就是青出于蓝的道理。」我从师母那里偶然得到了这一句话,受到鼓舞,于是对望诊进一步细加揣摸。六十余年来,以此助我判断,解决疑难,成例不少。如川棉一厂一女工,曾患眼底血管硬化出血,左眼视力仅见手指,右眼视力0.1,经治疗无效,来我处就诊。我望见她步履蹒跚,问「关节痛否?」答以「剧痛」。查血沉为140毫米。我就断定她的病本是风湿,失明只是病标。治标既无效,就应转而治本。于是毅然放弃眼科方剂,主独活寄生汤加蜈蚣、乌梢蛇、仙鹤草、麝香以祛风化湿、活血通络化瘀,结果病人两周即视力复旧,以后历七年而未发此类病症。又如,一位唐姓胃痛病人,曾经汉、沪、京、粤等地治疗无效。就诊于我时,见他两手按胃,两脚跛行,诉胃痛数年末愈,查血沉极高,于是审证求因,亦断他病根在风湿,投祛风湿药而愈。
切脉认病,原本《内经》。至西晋,太医令王叔和作脉经十篇,析脉二十四种。传至阿拉伯,又经阿维森纳增至四十八种。我在临诊初期,只对浮、沉、迟、数、细、弦较易辨认,余多茫然,颇有王叔和所谓「胸中了了,指下难明」之感。后来临床既多,又参照程杏轩论脉医述细细揣摸,才逐渐掌握八脉大意之外还有许多兼脉,它们与五脏六腑的病症均有一定的联系。比如浮脉,兼脉就有六种:浮缓、浮紧、浮虚、浮芤、浮数、浮洪。因此,在临床诊断中,我既以八脉大意为主,但更重视兼脉。它对我辨证施治,确帮助不少。
总之,我在为何师代诊的三个月中,借何师拼案,开我康庄。从此,个人业务日渐有起色。加上我对病人有两大方便;①我医不好的病,请袁师会诊解决,②寻常人邀我出诊,我不坐藤轿,自己走路。人孰无情,于是声誉鹊起,一时极车水马龙之盛。
当然,业务愈好,困难也与日俱增。许多疑难病,如肌肉萎缩、下肢瘫痪、肝硬化、癫痫、脱疽等等,也都纷至沓来。我当时想了个办法:这类病每诊给方二剂,按时易方。这样一来,我就留有余地,多向袁、何二师请益,同时查阅历代名医类案,考查前人有无这类记载,以获得启发。在临床中,我对王清任的通窍活血汤比较欣尝。袁、何两师鼓励道:「舒筋活络,活血化瘀,古训昭然,人所共知。你对王清任的通窍活血汤,是一条路子,可继续走。最好能用虫类药,其效更显。」何师还提供了运用虫类药的依据,他说:「《肘后备急方》、《千金方》内都广泛地用了虫类药,至于《金匮》中的鳖甲煎丸和《温病条辨》中的化症回生丹,更是以虫类药为主。」我谨记师教,用于临床,确能收到意外之效。因为麝香比较贵,后来我还逐步用虫类药代替麝香,疗效仍然非常满意。
在为何师代诊期间,我每天下午又代授《内经》。由于有感于何师讲张、马合注本,学生不感兴趣的教训,我在教课时改弦更张,又用了胡萤甫的《内经校义》,罗东逸的《内经博义》和姚止庵的《素问经节解》为学生课外读物。结果学生比较欢迎,既不为繁文难句所阻,又觉得兴趣横生。次年春节后,何师哮喘又发,又委我代讲《金匮》。我因对《金匮》研究不够,所以又用《金匮心典》为教本,《金匮玉函经二注》和《金匮方论本义》为辅助书,认真备课。因细考《金匮》中有脏腑经络生克制化的认识,同时还有一部分传染病掺杂其中。因此,一面备课,一面又写成「生克制化在《金匮》中的运用」和「《金匮要略》内容简介」两文,在正课开讲前先作了两个精简的报告,引起了学生的兴趣,消除了畏惧感。《金匮》中有「阳毒之为病」一条,历代医家都没有确实的辨病。我结合临床经验进行研究,认为中医通常说的烂喉痧即是其病之一。本病特征是发高热,咽喉剧痛,易化脓,舌如复盆,全脸红疹带肿,与《金匮》中「阳毒之为病」条文相适。我主犀角地黄汤加升麻、大青叶、板蓝根,温度不降佐紫雪丹、至宝丹等,同时用西牛黄吹喉,良效。当时我以此解释阳毒,学生疑信参半。恰为时不久,镇江流行烂喉痧,洪仁医院断为猩红热,取本人用方良效,大家方信而无疑。
自为何师代讲《金匮》以后,一九二四年,我就婚芜湖,遂就芜湖开业。一九三七年,芦沟桥事变,我举室西迁至汉口生成里设诊。一九三八年十月,日军进入田家镇。我行年四十,再度西迁入蜀,在万县设诊十余年。
全国解放后,一九五三年我在万县卫生学校担任医学史教学,编写《中国医学发展史概况》教材。一九五六年我由万县奉调来成都中医学院至今。初任学院妇科和《金匮》两门课程的教学,编写妇科和《金匮》的教材,后又专任学院附属医院的妇科主任,坚持临床。尔来四十四年,虽历尽人问沧桑,但在悠悠歧黄路上,我坚守袁门家法,力求广取各家之长,而又不墨守成规,对于许多医界治疗尚感棘手的疑难病症,则根据疾病发生,发展的规律,又不断摸索,不断总结,终于有所收获,有所前进。在理论上,我恪守辨证论治,随证施治的原则,根据古代医典提供的正确原理和本人经验,返博为约,对内科各种疾病归纳为活血通络化瘀、活血化瘀舒筋软坚、补虚化瘀理气,清热化湿消炎,熄风通络、疏肝通络消胀等六种治疗途径,简称「内科六法」。我用以通治脑震荡,脑垂体肿瘤、桥脑失调、静脉曲张、血栓性脉管炎,雷诺氏病、脑肿瘤手术后半身麻痹、侧索动脉硬化,红斑性狼疮、高血压、脑溢血、冠状动脉硬化、子宫肌瘤,卵巢囊肿、宫外孕,视网膜中央静脉阻塞、风湿性心脏病、象皮腿、硬皮病、慢性肝炎、肝硬化腹水、肝脾肿大,阿迪森氏病、盆腔炎、子宫内膜炎、肾盂肾炎、肾炎、膀胱炎、大叶性肺炎、急性黄胆肝炎、胆囊炎、白血病、胸膜炎、癫痫、子病、神经分裂症、夜游症、乳核、胰腺炎、眩晕、腹胀等四十二种疾病,临床均有一定成效。对于妇科各类疾病,我又归纳为温、清、攻、补、消、和的治疗六法。用温法以温肾运脾通阳散寒,治疗寒性病用清法,以清血热,熄风润燥,治疗温毒病和肝阳旺盛或肝火上扰所引起的头晕目眩等症,用攻法以攻坚消积化瘀,治疗子宫肌瘤:宫外孕、卵巢囊肿、乳腺瘤、瘀血凝结等包块、包括堕胎用补法以补气血,益肾水、滋养机体、消除一切衰弱症候,用消法以消导软坚,治疗胃肠阻滞,食积内阻,脘腹胀满或症瘕积聚、乳核等症;用和法以调和肝脾,治疗月经不调,妊娠恶阻,均能获得比较满意的效果。至于本人根据《金匮》中的「升麻鳖甲汤」和《温病条辨》中的银翘散化裁而成的「锻甲合剂」、「银甲丸」用以治疗妇科下焦各慢性炎症,均有显效,曾被卫生部和有关中医书刊推广。以上这些,先后整理成《王渭川临床经验选》和《王渭川妇科治疗经验》两书,已分别由陕西人民出版社和四川人民出版社出版。另外,在长期临床和教学过程中,我还发现:《金匮》一书,虽是古代治疗杂病的典范,在历史上曾起过重要的影响,在今天也仍然是每一个中医学习者的必读书目,但由于经过历史上的长期战乱,原书脱简错乱之处很多,加上当时科学发展有限,作者有一定的历史局限,显然其中有些理论和药方已不能适应今天医学实践的需要,如照搬成规和原方,往往临床效果不佳。因此,又作《金匮心释》一书,试图结合个人从医六十年的经验教训,运用现代医学的成果,对其中的精芜之处作一解释,以供学者参考。
当然,人生有涯而知无涯。医林涉足,无不如此。本人从医六十年所得的点滴成就,恰如沧海一粟,遂远不能满足广大人民的需要。但我还有志于青山夕照,以现今八十四岁之年为新的起点,争取为祖国四化再多做一点新的贡献。小诗一首,聊表寸心:
诗无寸卷留天地,
医有三编付继人。
暮岁但求争四化,
不辞风雪走风尘。
闯出一条新路北京儿童学院副教授中华全国中医学会理事王鹏飞
【作者简介】王鹏飞(1911~),北京人。从事中医儿科临床近五十年。医术祖传三代,遣方用药,独具风格,是北京地区闻名的儿科医师,人们亲切地称他为「小儿王」。现任北京市政协卫生组剐组长,着有《王鹏飞儿科临床经验选》等。
我家从祖父起就从事中医儿科。祖父王润吉早年除在北京临诊外,每年还用大部分时间,深入到云、贵、川等地区,在为当地老百姓解除疾病痛苦之余,还向当地的草泽医虚心学习验方、秘方。民间医药之丰富多采,使用药物之简便,疗效之神速,使祖父大开眼界,并深为惊叹。因此,在以后诊断用药方面,也慢慢地转向简、便、廉、验,并开始自己制备成药,急病者可以立服,药价便宜,效果迅速,影响日见扩大,开始被誉为「小儿王」。我父亲王子仲承继家学,奋发图强,勤学苦研,尽得祖父之心传,医名渐噪,求诊者亦络绎不绝。解放前曾任北平国医公会(即北京中医学会前身)会长等职。
我生长在中医世家,从小耳闻目睹,并亲身体验到了中医中药为重多的患者解除痛苦的生动情景,使我爱上了中医事业。十八岁时我正在北京民国大学预科学习,先父因急于传授家学,就让我开始习医,先让我系统地学习中医经典著作。我花费了整整三年的时间学习了《黄帝内经》、《伤寒论》、《金匮要略》、《难经》以及《神农本草经》等,并时常向当时的北京名医前辈如汪逢春、马佐良,袁鹤侪等请教,受其指点,亦获益不浅。对于学习经典著作,当时是一边阅读,一边背诵,直至背得滚瓜烂熟为止。《内经》的大部分条文,时隔二十多年我仍能完整不缺地背诵下来,这完全得益于那时练过死记硬背的基本功。学完了经典著作,家父又让我精读《本草纲目》、《本草经疏》、《本草备要》、《要药分剂》、《温热经纬》、《寿世保元》、《幼幼集成》、《婴童百问》、《食物本草》等书籍。此外,他常说「临诊如临阵,用药如用兵」,又让我细读《孙子兵法·十三篇》等书。其目的是要我多读书,广泛地阅读其它医家的著作,尽量把前人的学术思想与临床经验继承下来。扎实的基础理论学习对于以后应付繁忙的临床工作起了很大的作用。
进入临床侍诊阶段,先父的处方用药使我一时难以理解与接受。中医自古以来用药即有经方与时方之分,如治外感热病,非辛温之麻黄、桂枝,必辛凉之桑菊、银翘,那种不懂得汤头开口动手便错的传统,已被中医界视为准则。可是家父用的却是非「经」非「时」的独自刨制的六味小方,药也是一般医师所鲜用者,但患者仍门庭若市,拥挤非常。我家祖传之方药,不少来源于民间有效的方药。民间验方也是我国劳动人民长期同疾病作斗争而取得的,它保存着许多劳动人民与医家在同疾病作斗争中所积累的宝贵经验。祖父「博采众方」,兼收并蓄,又不泥于常法而加以创新。我国历代医学家如孙思邈、李时珍、赵学敏、沈括等,都十分注意吸收民间传统的治疗经验,常以小方小药为患者解除痛苦,在他们的著作里记载了不少来自民间的实践经验。这样,他们既接受了广大人民群众的经验,又丰富了自己的医疗实践,对于祖国医学的发展作出了一定的贡献。
在我的行医过程中,有的同道说我有「离经叛道的趋势」。但看到祖传之医术,历经几代其势不衰,使我相信有其然,必有其所以然的道理。倒如对于小儿常见的腹泻、痢疾,我常用温中固涩的肉蔻、丁香,赤石脂,实际这是宗医圣仲景之法则。在《伤寒论·少阴病》中,他曾多次地指出:下利不止,便脓血者,用桃花汤或赤石脂禹余粮汤。此处下利均因里寒而下焦不约,用赤石脂的甘温固涩止泻。以肉蔻、丁香之辛温易干姜、禹余粮之辛热,加强了温中健脾之力,往往能获得较好的止泻效果。又如治小儿黄疸及胎黄,我一直应用乳香、茜草、山楂、紫草、青黛等凉血活血化瘀为主,清热为辅的方药,乍一看似乎不伦不类,但只要细致的琢磨,就知道它的理论根据也是来源于张仲景的观点。分析《伤寒论》中的发黄症,按其病因而分,大体可归纳为田类,即湿热发黄、火逆发黄、瘀血发黄、寒湿发黄。前三者它们都具有瘀热在里和邪热伤血的特点,都是热证、实证。《金匮要略·黄疸病脉证并治》有四处均以瘀热论及发黄,证明发黄与邪热伤血直接有关,并阐明了湿热闭郁脾胃气机,邪热郁结于血分,导致湿热发黄的道理。仲景在使用治黄的方药中均兼有活血散结的功能,他启发我们在黄疸,尤其在阳黄的治疗中,应用活血化瘀之法是有其理论根据的。这就是近人所谓「黄疸必伤血,治黄要活血」的论点。以同样的观点用于治疗小儿原因不明的肝脾肿大,也能取得好效果。
自古以来即称小儿科为哑科,其痛苦不能自自,然脏腑之色,皆荣于面,有诸内必见诸外,故望之可知疾病之起始,决预后之吉凶。至于闻、切二诊,虽在诊断上也很重要,但就儿科来说,均以望诊为主。先祖对患儿望诊时除望神志、体质、面色、精神,望二便,察舌苔、爪甲等外,还吸取了祖国医学中频于失传的宝贵经验望上颚的方法,能够从患儿上颚各部位颜色的变化来判断疾患之寒热虚实,在临床中用以指导辨证论治和用药颇有得心应手之处。上颚望诊主要是观察患儿口腔上颚各部位颜色的变化,或是否有出血点、小凹点的出现。小儿患病后与疾病所相应的脏腑之上颚部位的颜色会起变化。尤其有脾胃病的小儿,其上颚部位颜色变化尤为明显。在小儿腹泻时,我必观察其上颚颜色而决定用药。若其颚前、颚后均为粉红色,二臼齿处乳白,中柱淡黄或乳白,多属脾胃虚寒,治宜温补脾肾,固肠止泻,多能取得较好的效果。
一九五四年,我参加了北京儿童医院中医科工作,党组织对我家祖传的临床经验予以极大的重视,不但派了学过中医的西医主治医师帮我总结经验,而且拨出三十二张床位专供我观察和研究之用。小儿肺炎喘嗽是常见的呼吸道疾病,症状复杂,类型很多,全国各地都一直沿用《伤寒论》的名方麻杏甘石汤加减,以宣肺泄热、止咳定喘,获得了较好的疗效。仲景之方多适用于成人,其中温药初学者在应用于儿科热性病时常掌握不好,而时有失治或误治者。根据小儿脏腑柔弱,稚阳未充,稚阴未长,成而未全,全而未壮等特点,我在诊治小儿肺炎时创制了宣肺降逆,清化痰热为治则的银黛合剂,即银杏、青黛、寒水石、地骨皮、苏子、天竺黄等六味药,应用于临床,多年来亦获得了较好的效果。一九五八年冬至一九六0年春用银黛汤剂治疗肺炎163例,治愈率为98.76%。一九六一年至一九七八年中医科病房曾分阶段系统使用本剂治疗肺炎共413例,治愈、好转率达95。6%以上,其中曾分二组(共180例)各与抗菌素进行对照观察,两组在退热、喘憋消失、肺部罗音消失时间上进行统计学处理,无明显差异。此方剂已被北京、上海、唐山部分医院临床所使用,也取得了较好的效果。中国医学科学院抗菌素研究所曾对本方抗菌、祛痰、平喘的作用进行了专门的研究。
关于腹泻,在《内经》中已分有洞泻、濡泻,飧泻及肠澼四种。自唐以来在认识上又有了提高,在儿科临床中又进一步把腹泻分为九种,有冷泻、热泻、伤食泻、水泻、积泻、风泻、惊泻、脏寒泻、疳积酿泻等,但名称似嫌过多,初学者不易掌握。我在临床中发现,婴幼儿腹泻之病因无不以脾胃虚弱为主,病邪居次,而作泻后致脾胃更虚,治疗上应以扶正治本为主。我在临床上主要将其分为虚寒与实热两型,其病虚寒者占十之八九。我不用附子理中、参苓白朮、四神丸一类药物,而以内蔻、丁香、赤石脂、伏龙肝、莲肉、寒水石为主,重者还可加用官桂等。自一九七0年至一九七五年曾治疗收住院的婴幼儿腹泻794例(对中、重度脱水者配合静脉输液等,不用抗菌素),其中夏季腹泻385侧,逐年治愈率为62.2~82.6%秋季腹泻409例,逐年治愈率为91.8~95%。官桂与赤石脂据文献记载被列为「十九畏」之中,但据我体会,二药在配伍时,非但未见其弊,反有加强温中周肠之功,止泻效果显著。因此,对古代的文献不可不信,但亦不要迷信。要敢于在实践中予以反复地检验。再如嗜异癖一症,近年来此病患儿有所增多,如嗜食煤渣,土块、墙泥、砂石、纸片、火柴、钮扣或玩具上的油漆等。祖国医学对本病的描述多散见于有关疳证、虫积之类症候中,一直认为是因感染虫症和疳积所致,在治疗上也以健脾益气、消导攻积驱虫为主。我认为疾病初起为胃内有热,所谓「胃热者善饥」,饥不择食而误食异物,食久便成癖,又因异物积滞不化,脾胃受损,运化失常,积滞日久,便又郁而生热。所以,我认为嗜异癖不是疳证,也不是由于虫积所致,治疗时从不驱虫、攻积,而是清热为主。异物总是有毒的,进入体内日久,留滞血分,耗伤阴血,在治疗上应着重于清热解毒,予以青黛、贯仲、绿豆、紫草、白矾面等,若阴血耗伤较甚,面黄肌瘦、贫血明显者,可加黄精、白芨、何首乌等以活血养血,每能取得较好的效果。
肺痈一病,首先在张仲景《金匮要略方论》中得以确认,对其病因、病理、脉象、疾病的过程及其预后,都进行了系统的总结,奠定了祖国医学对该病形成与辨证论治的基础。分析张仲景的观点,可以了解肺痈的病因为风热入肺,壅遏营血,热伤血脉,久之热盛则肉腐血败而蓄结成脓。即所谓「热之所过,血为之凝滞蓄结,痈涨吐如米粥」。其病理是里证、热证、实证。此外他还指出了在不同情况下的诊断与治则,认为对肺痈的诊断,应突出咳唾脓血腥臭为主要症状,治疗上他把肺痈分为「脓未成而又喘不得卧」的初期与「口中辟辟燥,咳则胸中隐隐痛,咳唾脓血」的肺痈已溃期两个阶段,并提出前者用葶苈大枣泻肺汤以泻肺行水平喘,后者则可用桔梗汤以排脓解毒,但从患者的症状严重程度看来,上述方剂似有病重药轻之嫌。自隋,唐、明、清以后各医家,在仲景泻肺治则的基础上,又有新的发展,如喻嘉言在《医门法律》中提出;「肺痈属在有形之血络,宜骤攻。」余听鸿《外证医案汇编》说:「治肺痈之法,如始萌之时,将一『通』字着力,通则壅去。」两论精凿切当,诚为至理名言。继而出现了千金苇茎汤等效果不错的方剂。我在临床中看到患儿高热起伏,咳吐脓血痰,联想到《金匮要略·肺痿肺痈咳嗽上气病脉证治》所说「热之所过,血为之凝滞,蓄结痈脓」的条文,始悟到此处也正是热盛气滞血瘀之病证。经过反复推敲,一九六六年起,我开始用以活血化瘀为主,佐以清热解毒排脓消肿的方药脓疡散(主要药物为乳香、牙皂、紫草、青黛、天竺黄、寒水石等)治疗儿肺脓肿五十余例,不用抗菌素,结果无一例死亡及转外科手术治疗者。这不但简、便、廉、安全,同时也可避免经胸壁直接穿刺排脓,肺内注射青霉素,气管内注入药物等所引起的副作用。此方在浙江、湖南等地部分医院的应用中也取得了类似的效果。北京市科学技术委员会经组织专家审定后,授于科技成果三等奖,目前已列入卫生部、北京市科委的重点研究项目之一。长期服用脓疡散,临床不仅未见有副作用,相反的在后期,患儿的体重都普遍得到增加。道理是:紫草一药色紫质滑,甘咸气寒,专入血分,功能凉血解毒,在血热毒盛的肺痈早期能疗「恶疮」,在后期有补中益气(见《本草经疏》)的作用。所以,我以为对于药物除了记住各家公认的主要功能外,还要记住某些临床家对该药的不同认识与用法,这样才能在配伍时灵活多变。
上面谈了一些体会,目的是要说明,年青中医无论如何应该首先扎扎实实地把基础理论学好,同时还要把历代医着有选择地联系起来学习,这样才能做到心中有数,到了一定阶段才能在原有的基础上有所创造。
(陈昭定整理)
迂回曲折艰难困苦
中国科学院学部委员南京药学院副院长叶橘泉
【作者简介】叶桶泉(1896~),浙江吴兴人。幼年从师学医,早年在苏州从事中医中药教学工作,同时开业行医并致力予本草学的研究。解放后历任江苏省卫生厅副厅长、江苏省中医研究所所长、江苏省中医院院长、中国医学科学院江苏分院副院长、中国科学院学部委员、江苏科学技术协会副主席、南京药学院副院长等职。着有《现代实用中药》、《近世内科中医处方集》、《近世妇科中医处方集》、《古方临床运用》、《中医直觉诊断学》、《本革推陈》、《食物中药与处方》等。
严师教诲刻苦学习
我的学历是一穷二白的,学习路子是迂回曲折的。自己出生于农村,仅读了数年乡塾,读的是《三字经》、《百家姓》、《千家诗》,还读了四书五经,只知高呼迭唱,背诵不懈,囫囵吞枣,苦读死记,不求甚解。而且农忙、蚕忙,在家参加劳动,学殖荒芜,根底薄弱。十七岁拜师学中医。业师张克明先生是一位三代祖传名医,学宗仲景,擅长经方,临证处方,药简效宏,往往一、二剂立起沉疴,里人无不称颂。他对于贫苦病人,不计报酬,常常施诊赠药,但对城市富人,远道慕名延诊者,则非重金不就,时人称之为「医而侠」者。老师对我要求甚严,而且十分关怀,谆谆教导说:学业要靠自己的努力,命我多读书多写字。当时乡里缺乏医书,老师把家藏医籍借给我抄写,并说;抄书一遍,胜于读书十遍。还要我把伤寒三百九十七法、一百一十三方熟读背诵。我遵循师教,每日除随师临证录方外,还起早带晚抄录了《伤寒论》、《金匮要略》、《内经》、医方,本草等大批医书。尤其密切注意老师的临证经验。老师临证,目光炯炯,胆大心细,根据望、闻、问、切,熟练地捕捉主证,立即施用其经验处方(大都用的是经方)。我把老师得心应手常用的验方,一一记录下来,这对自己很有裨助。
结合实际加强认识
学然后知不足。我在老师指导下,读了许多中医经典,可是越读越感到自己知识的不足,问题越来越多。因老师诊务很忙,常常我自己翻检图书,或证之于实践,以求得解答。有时向老师请教。老师说:「中医古典医学是非常深奥的,有些问题我也讲不清楚。古人曾说『此事难知』。只能多读多记,还要多用,熟能生巧,一旦豁然贯通。这不仅学中国医学,学中国古时的一般文学大都如此。」我在老师处学了三年满师后,回到自己家乡独立开诊。按照老师的经验,处方用药,治疗效果还不差。后来诊治病人越多,越觉得自己所学的太少了,于是白天看病,晚上查对医书,对照一天看病处方的得失,温书补课,多方面吸取先辈的经验,联系实际。把读过的经书,加以思考,求得认识的深化,灵活地应用于具体的病例。一次出诊,一妇人与人争吵而投河,被救起后嚎哭辩踊,突然僵仆,挺卧如死者半日余。诊之四肢冰冷,牙关紧闭,脉尚未绝,知为尸厥。此时药不能进,为之束手。忽然想到扁鹊医虢太子,有「砺针砭石,八减之汤,五分之熨」之说,因即用汤沐热熨其四肢,适见围观者一妇人手中持有扎鞋底之针,即藉以强刺涌泉穴,患者抽缩其脚,即哭叫而醒。病虽得救,其理何在,仍不得解。事后查阅医书,原来早有记载:「血之与气,并走于上,则为大厥。厥复返则生,不返则死。」恍然予针刺热熨,殆促使其气血复返耳。犹忆老师曾经教我要多读、多记、多用,所谓熟能生巧,这是理论联系实际,在实践中求得解答的一种认醒方法。
钻研中药保证疗效
中药是中医治病的重要武器。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我国地大物博,中药品种繁多,经验极为丰富。但由于同名异物,同物异名,名实混淆,妨碍用药的正确性。例如,《金匮要略·呕吐哕下利病脉证治》紫参汤中紫参这昧药阴错阳差地变成了蚤休、重楼,因而真正的蚤体(七叶一枝花)则不予收购,沦落民间。又如《伤寒论·辨阳明病》麻黄连轺赤小豆汤之连轺,是金丝桃科的小连翘(地耳草、田基黄)。考诸本草学,原有「大翘」、「小翘」,「狭叶、黄花」,「药用茎叶,连花实」等记述。李时珍云;「旱莲乃小翘,今用如椿实者,乃蜀中来。」意思是说今用的木樨科连翘,是后来新发现的,而原来的大翘、小翘因而失传。其实,小连翘(田基黄)对早期肝硬化有效,麻黄连轺赤小豆汤明记用根,是金丝桃科连翘,今叫做红旱莲。还有萝蘑科的杠柳,也是后来发现的,叫做「北五加」,因而原来五加科的五加失传了。真正的五加皮是功似人参的一种珍贵强壮药。本草所载「金玉满车,不如五加」,是记其功用也。诸如此类,无疑影响了中医用药的正确性和疗效。所以,我感到中医需要研究中药本草,这是非常迫切的任务。为了解决这方面的问题,我又重点投入了这方面的工作,写了《江苏中药名实考》、《现代实用中药》和「本草推陈》等书。
破除门户拓宽思路
中医过去有所谓经方派、时方派以及所谓温补派、寒凉派、补阴派,攻下派等等的门户之见。百家争鸣是好事,但囿于门户成见,往往束缚了自己的思路,必须克服。我自幼接受业师传授,开始偏重于经方。平心而论,张仲景《伤寒论》,《金匮要略》的辨证处方,理法严谨,方药组织颇有规律,其备受历代各家所推崇者,不是偶然的。可是医药学术总是不断发展的。后世各家,各有其心得与经验,药物亦在不断地发展。旧社会之宗经方者,强调仲景经方能治万病,而宗时方者则谓古方不能治今病,这些论调都是错误的,应该破除门户之见,学习各家之长,择善而从。例如,温热学家所发展的清热解毒药,养阴学家创造的滋阴降火剂,温补学派所擅长的补中益气汤,泄火攻实学派的防风通圣散等,都是我国医药史上的新发展,应当兼收并蓄,取精用宏,通过自已的再实践,加以总结提高。个人认为中医中药以防病治病为唯一目标,不管经方、时方,哪家、哪派,只要行之有效,而能重复推广的,就是好的,就要学习和效法。
反复实践深化领会
解放前农村极端贫困,农民往往「贫、病相连」。记得有一年我去乡里出诊时,一病家邀我顺便一诊。患者是中年妇女,病由黄疸后变成黑疸,面目青褐色,胸满腹胀,大便顽固秘结,邻人悄悄说:黄病变成臌胀,怕是不治之症了吧!患者呻吟病床已年余,因长期负担医药费用,家中已典卖一空,寡妇孤儿,情殊堪怜,故给予免费诊治,并送了几服药,稍稍好转。乃教给她十多岁的儿子,自挖蒲公英(当地农民叫「奶汁草」),每天大量(90~120克或更多)煮汤喝,喝了一个多月,不化分文,竟把这迁延了一年零七个月的慢性肝胆病治愈了。这对我触动很大。蒲公英过去我也常用,而这次鲜草大量单独用,未料竟有如此的威力,可见生草药单方对症使用,其力专,其效确。这就增加了我对中药的用法、剂量与疗效关系的新认识。使用单味药,剂量应增加,而复方则不然。根据我的经验,复方成人每日一帖药的总重量,60~90克已足够了。中药的定量问题希望有专人研究讨论之。关于生草药,曾以一味野菊花治愈重症口唇疔。一位三十岁左右的男性,鼻旁生一小疖,一夜之间,肿胀蔓延面颧,口唇坚硬紧张,疼痛高热,神志恍忽,人都知道这是疔疮将走黄。其时,我急命采取野菊花一大把(约半斤)煎汤,一天连喝数大碗,当夜即安静,翌日退热,痛大减,不过一星期而愈。还有一个二十多岁的女性,患慢性肾盂炎、膀胱炎,带浊淋漓,痛苦不堪,半年多来,抗菌素用了不少,时轻时重,已失去了治疗信心。我介绍其自采新鲜车前草十至二十棵煎水,多量饮服,很快见效。连服一个月,后未复发。以上这些生动事例不是偶然的一次两次,而且是可以重复的。如野菊花还可用于湿疹的感染化脓,煎汤作洗剂,往往一扫而光。蒲公英亦可治乳痈,车前草并能治泻痢等等,还有很多,不能多举。这更使我深深感到:中国医药学这一伟大宝库中,对人民有利的东西太多了。作为一个医生来说,不管经方、时方、单方、复方,内服、外用,只要效果可靠,就应该兼收并蓄,为人民保健服务。
知己知彼取长补短
我在三十岁以后,从乡下迁到双林镇开业,兼双林救济院医生,每周两次为贫苦病人施诊。此时,常和双林教会医院的一位西医接触,并交了朋友。他喜欢中草药和单方、验方,要我给介绍。而我则感到实验室检查对恶性疟疾和伤寒等诊断的帮助很大,经常请他帮助化验标本,并向他学习。当时,中西医之间不但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而且往往互相攻讦。我们在坦白交流中,认为各有其长处:西医的优点在于分析,中医的优点在于综合。事实上,理论的研究需要分析,而整体性的内科治疗,则需要综合,何况中医中药治疗的方法很多。在日本有一句名言,叫做「理论之完备,莫如西医;疗法之周到,莫若中医」。这也说明这一点。我对于中医的发展,那时即已有了一些考虑;是否采用中医中药的整体性治病,以西医分析的科学方法说理。因而粗率地先后写了《近世内科国药处方集》和《近世妇科中药处方集》等。当时只是一个尝试,现在看来存在许多缺点,就是疏忽了方剂的辨证。后来看到日本汉方医家大壕敬节、矢数道明、清水藤太郎、木村长久四人合着的《漠方诊瘵0突降》(中译本为《中医诊疗要览》,一九五三年北京人民卫生出版社出版,又一九六三年朝鲜译本名为《实际汉方诊疗》),此书在日本,已几经修订增补,现改称为《漠方诊瘵医典》,其体例也以现代医学分类,如传染病,呼吸器病,循环器病,消化器病等,病名和病理说,而附以汉方处方。不过他们的处方,说明了该方之适应症,这是值得我学习的。我深深感到应做到老,学到老,改到老。我早就想把〈近世内科国药处方集》加以修订,可是琐事繁剧,而年老体衰,力不从心,这条道路是否走得通,有待今后青年一辈的努力探索。
(马永华整理)
弥甘蔗境忆从前
上海中医研究所顾问,教授刘树农
【作者简介】刘树农(1895~),江苏省淮安县人,从事中医事业六十余年。历任上海中医学院《金匮》、内科、各家学说教研组和中医文献资料研究窒主任等职,现任上海中医研究所顾问。
我对中医事业很少贡献,实有愧于老。惟在学以致用的过程三事,爰略陈之。
启蒙与业师
废科举后,在风气闭塞的小城市里,多不愿孩子们去上「洋学堂」,仍留在私塾里念书,我也是其中之一。我的塾师是个晚清廪生,颇知医,对《内经》等经典著作,有一定的研究。所以在教我读医书时,既讲文理,又讲医理,选择《素灵类纂约注》、《伤寒论》、《金匮要略》、《温病条辨)、和《本草从新》、《汤头歌诀》等书,要我熟读硬背。当时虽稍感重负,尔后却获益良多。七十余年前往事,历历如在目前。
我十七岁离开私挚后,既在堂伯父小儿科小泉公和业师大方脉家应金台老夫子两处诊所,轮流进行临床实习。尽管他们诊务很忙,对徒弟们却严格要求,并毫无保留地传授他们的宝贵经验。由于我有了一些理论知识,在他们耳提面命之下,接受尚比较容易。记得堂伯父曾教导我们:小儿为稚阴稚阳之体,一旦罹病,即应速战速决,不能以疲药误事。他这样说,也是这样做的。如他对于当时流行的天花,在初期每重用透托和清解,并善于使用大黄,以撤在里之热毒。继则从事补益气血,分别兼温或兼清,重与托里排脓,治愈很多的险症。至于应老夫子则聪慧过人,学识渊博,尤精于湿温病的治疗。他坚持「气化则湿邪自化」的原则,以《温病条辩》中的三仁汤为基本方,随症加减,既善于守,也善于变。记得他曾治一湿温病人,在服用三仁汤加减四五天之后,病势不但不减,胸痞反而加剧,但不拒按,且伴有不得卧、不知饥、不欲饮等症。苔厚腻浮灰而滑,脉沉细而数。他毅然改用瓜萎薤自桂枝汤加干姜、细辛,直通胸中之阳,而横扫阴霾。药下咽后,胸痞顿开,诸症递减,身热亦得周身汗出而解。老夫子辨证之准确,应变之敏捷,使我受到很好的教育,给我的印象亦最深。
失败与成功
我开业后不久,两业师即相继谢世。而我在他们余荫之下,业务却很可观。一年初秋,里中曾发生具有发热、有汗、咳嗽、鼻血等症状的一种流行病,蔓延颇广。当时医者多从新感引发伏暑论治,但未能愈病。我在碰到这种病人时,据其数脉且右大于左的脉象,认为是《温病条辨·上焦篇》所说的「秋燥」病,分别予以桑杏汤或沙参麦冬汤等方加减,辄应手取效。越二年的夏秋之交又流行一种上吐下泻证,甚至肢冷转筋、躁扰不宁。我在辨证上,确认其为「热霍乱」。用王孟英《霍乱论》和姚训恭《霍乱新论》两书中所载的连萸解毒汤、驾轻汤和蚕矢汤等方,治好了很多的因误服热药而至危重的病人。由是而声誉日隆,求诊者日众,且委之以疑难重病而不复置疑。于是,就遇到一些在我知识范围以外不能识别的病人,竟死于我之误治。如急慢性阑尾炎、急性胰腺炎、宫外孕、尿毒症等等。及今思之,犹有余恸!然而,这些失败的例子,犹可诿之于历史条件的限制。使我最感痛心给我教训最深刻的,莫过于误治一病儿的经过:约一九二九年夏季,有一十来岁男孩,一得病即壮热、烦躁、神昏、抽搐,认为是暑痫,用清营汤加减。开始进药,烦躁,抽搐即停止。续进苦寒撤热而壮热如故,屡投芳香开窍而神昏依然。旬日后,病儿于昏蒙中用右手频掐阴器,去其手、手复至,问其故,不能答。我亦莫知所措,过三四天,即死于内闭外脱。究其致死之由,久久不能得。等到一九三九年来上海后,得见日人源元凯所著《温病之研究》,系疏证《温疫论》之作。该书上卷之末,有「掐阴」一节,述一染疫病儿,至六七日,烦躁谵语,神昏不宁,频掐阴。诊其少腹,按至横骨旁,有蹙额痛苦难堪状,而所掐便止,放手复掐,与加减真武汤,至八九日而热解,神少苏,所掐亦渐止。经诘问,乃知其所以掐,是少腹连阴筋剧痛不可忍。因确认其为「脏结」证。我阅竟,不禁骇然而起,绕室傍徨,回忆前所遇病儿之死,并非死于病,而是死于药。病一开始,即误于寒凉遏抑,逼其内陷,转化为阴证,继而又末能及时用温药挽救。谁实为之,愧悔交加!在汲取教训以后,每遇小儿暑痫,均治以风引汤,不妄事增损,二三日叩痊愈。
一九三六年,经同乡人介绍,刊南京诊治某巨公(四十八岁)头晕病,症状为头晕而沉重,起立则觉天旋地转,时吐涎水,旋吐旋生,食少神疲,静卧懒言,如是者近一年,经中西医治疗无效。我诊其脉抗弦而缓,视其舌淡苔灰滑,知其为在上之清阳不足,浊阴之邪上泛,已成阴乘阳位之局。但屡进苓、姜、术、桂、参、茸之品,仅得稍稍改善,而效不显著。患者有休息痢史,每月必发,经西药治疗,三五日即止。我结合这一点,遵张子和。寒湿固冷,「可泄而出之」之说,按《千金方》治「下腹中痰游」的「紫圆」方,照方配制,先服如梧子大者三粒,得微下。隔一日用十粒分两次服,下水液杂脓血数次,越二日头晕即大减,灰腻滑润之苔亦渐化,食纳加,精神爽。续进调补脾肾两阳之荆,康复如初,休息痢亦不复发作。年逾八十,以他疾终。
在受到《温病之研究》的启发以后,深感日人治学之精与识见之广。又揣摩了汤本求真所著的《皇汉医学》,觉得这部书的好处,是教人从腹诊上以识别阴证与阳证。我在临床上曾根据确诊所得,用该书所赞赏的桂枝加苓术附汤,治愈了几个沪地所谓「湿温伤寒」属于阴征类型的病人。
环境更新略有长进
我于一九五六年夏走上中医教学岗位。如枯木之逢春,亲承雨露;庆晚年之幸福,「自首为郎」。既受教于良朋益友,又饱览夫玉轴牙签。既能从今以验古,亦可温故而知新。尽管学而不力,却也略有所得。
(一)关于理论初步学习了一些哲学著作以后,懂得了;①中医理论的形成,是由于我们祖先在积累长期和疾病作斗争的实践经验中,认识到医学部门所有事物的矛盾法则,其变化发展的根本原因是在于事物内部所包含的对立势力的相互作用和斗争。因而在矛盾普遍性原理指导下,运用具有哲理的矛盾分析法的阴阳学说,来阐发医学部门本身特殊的矛盾运动规律。中医书籍中的阴阳二字,虽然在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含义,但「运动本身即是矛盾」。「运动是物质存在的形式」。因此,阴阳两者的本身,是客观存在的物质。而祖国医学理论体系中的阴阳学说,则是揭示医学特殊矛盾的说理工具,因而阴阳并不等同于普遍的矛盾。至于脏象、经络、血气、精津、营卫、病因等学说,无论其关系到生理活动或病理变化,都离不开矛盾运动的物质,也就离不开阴阳。所以《素问·阴阳离合论)》说:「阴阳者,数之可十,推之可百;数之可千,推之可万;万之大不可胜数,然其要一也。」王冰注:「一,谓离合也。」所谓「离合」,即意味着对立统一的矛盾运动。基于此,也就加强了我一向主张以阴阳学说为中医理论体系核心的信念。②「天人相应」说的精神实质,符合于恩格斯《自然辩证法》所认为「生命存在方式的基本因素在于和它周围的外部自然界的不断的新陈代谢」的观点。毫无疑问,新陈代谢是生命生存的基本条件。如《素问·阴阳应像大论》所说;「味归形、形归气、气归精、精归化。」固然只是粗略地描绘机体新陈代谢的概况,而同书《六微旨大论》:「故非出入则无以生、长、壮、老、已,非升降则无以生、长、化、收、藏。是以升降出入,无器不有」之说,则是对自然界一切不断的新陈代谢的概括。中医发病学的特点,不仅在于认识副疾病内部存在着邪正斗争的矛盾,更重要的是在内外因统一的认识基础上,把机体的正气(内因)放在首要的地位,邪气(外因)能否致人于病,决定于机体正气的适应能力。这就吻合于「内因是变化的根据,外因是变化的条件,外因通过内因而起作用」的科学论断。至于陈无择只片面地看到致病之因,看不到受病之体的「三因」说和王清任「本不弱而生病」之说,都违悖了祖国医学固有的朴素的辩证法的两点论,而是形而上学一点论的纯外因论或被动论。惟有许叔微独具只眼,能够辩证地对待疾病发生、发展的问题。他在《本事方》中曾重复地于经文「邪之所凑,其气必虚」的下面,接着说「留而不去,其病则实」。这和现代医学所认为因致病因子的刺激,机体生理性的防御装置起而抗争的观点,如出一辙。其实,这也就是疾病本身的辩证法。
在编写第一届西学中研究班中医内科杂病教材工作中,认识到最重要的一条,是尽量把祖国医学文化遗产中最有实用价值的东西写进去,藉以加强西医师们学习中医的信心。例如写「虚劳篇」讲义时,鉴于过去关手虚劳病的论述,多数认为是「积虚成损,积损成劳」,只强调正虚而不及邪实,并把现代医学所指的结核病也纳入其中。其实,我们祖先对任何疾病的形成,都认为是邪正两方面的事。《内经》和《伤寒》、《金匮》均有大量的记载,细按即得。因此,把「虚劳」分为「虚损」与「劳瘵」两类。前者因另开《金匮》课,只筒略地叙述汉以后关于「虚损」方面比较切合实际的理法方药,后者则重点突出《外台秘要·骨蒸门》所引用的「苏游论」。尽管在它以前已有人认识到这是一种传染病,但它却明确指出患者是因「毒气内传,周遍五脏而死」。所谓「毒气」,自是指六淫以外的外来之邪,这是非常可贵的。又如在「肿胀篇」中特别提出《金匮要略·水气病脉证并治》「血不利则为水,名日血分」的观点。虽然它是指的「妇人经水不通」,不免带有局限性,但它已估计到血与水的关系。这些都是祖国医学理论中的精华部分,理应晓之后人。可是,我在担任这项工作很短的时间以后,即病支气管扩张,大量咯血,反复发作,体力不支,而另让贤能。
在目前大量论著中,有不少论及了中医五行学说内孕育着「内稳定器模型」、「系统论」和「控制论」的萌芽,在这些论文的启示下,我进一步认识到古老的祖国医学的确是一个伟大的宝库。并从而认为《金匮今释》「五行可废、阴阳不可废」之说,是毫无根据的。朱熹《太极图说·注》中曾指出。「有阴阳,则一变一合而五行具……盖五行之变,至于不可穷,然无适而非阴用之道。」于此,可知五行之中固莫不具有阴阳,而中医五行学说以五行联系机体内外环境的整体统一和相互资生,相互制约、自动调节的一系列活动,又莫不包含着阴阳两者的矛盾运动。陆氏未见及此,宜其有废此存彼的错觉。若夫中医惯用的有关五行方面术语中的克字与制字,则应有所区别,不能混淆不分。因为它关系到生理与病理,即正与邪两个方面,而各异其含义。如《医经潮洄集》在解释「亢害承制」时说;「承,犹随也。不亢则随之而已,既亢,则起而制之,承斯见矣。」这和《类经附翼》「无制则亢而为害」说中的所谓制,都属于生理性的自动调节。施制与受制的双方,都属于正的方面。当然,制的作用,也可施之于邪的一方,如培土以制水,滋水以制火,其所制者,自属于邪。不过,这所谓制,是来自予体外的输入。假如是阳明大实,煎熬肾阴,则为邪土克正水;水湿上凌,蒙闭心阳,则为邪水克正火。总之,壳我者为邪气之贼害,被克者为正气之受戕。正如《素问·至真要大论》所说:「清气大来,燥之胜也,风木受邪,肝病生焉,热气大来,火之胜也,金燥受邪,肺病生焉……」因此,为了使概念明确,对克字与制字的使用,有严格区分的必要。
(=)关于临床在接触临床的带教工作中,在目前辨证与辨病相结合的要求下,感到临床上单靠中医的辨证,显得十分不够,是毋庸讳言的。然而有些病例,在现代诊断的客观指标提示下,却闪烁着中医理论的光辉。例如,慢性肾炎病人的早期,尿检中有蛋白、管型、红白细胞等等,至晚期血检中非蛋白氮等升高而死于尿毒症。这就充分证明了清代邹澍在《本经疏证》「山药」条下「肾气者,周当留其精而泻其粗也」之说,是天才的发现。在彼时的历史条件下,当然不可能清楚地认识到精与粗的实质,但这一论点,确是对肾脏生理功能认识上的突破。尤其是在目前,有足够的资料使人理解到:慢性肾炎病人,始而留精功能不足,亦肾气之衰颓,继而去粗功能有亏,知邪毒之潴留。从而为指导治疗提供了有益的论据,有力地纠正了过去仅据尿毒症出现的惊厥、昏迷症状,认为是病久延虚、虚风内动,治以三甲复脉汤等方的偏差。不仅于此,现在还能根据肾脏早有器质性病变的认识,及早地适当地佐用活血化瘀、消肿生肌的药物以提高疗效而推迟恶化,乃至完全治愈。当然,也不能因此而忽视中医的整体观点。如在治疗经过现代医学确诊为冠心病范围内的某些心脏疾患时,根据传统的四诊所得,参用补肾阴或温肾阳的方法,往往取得比较满意的疗效,这又说明了中医「心肾相交」、「坎离既济」等理论并没有过时。与此相反,我在运用肤浅的现代医学知识从事临床实践中,又常常感到某些中医理论的不够完善,甚至变更了原来整套的理法方药。如众所周知,现代医学对其所谓炎症,每指出其病所有充血、水肿等病变。我曾遇到一个失音五年、别无所苦、久治不愈的病人,即根据五官科对声带诊断的结论,用通窍活血汤合真人活命饮加减,不过数剂即得音开而逐渐响亮如初。这就免去了是「金实不呜」还是「金破不鸣」不必要的顾虑。还有,我曾用活血消肿、渗湿清热、专理肠间的方法,治愈多例慢性腹泻,以及在治疗迁延性肝炎、慢性肝炎和早期肝硬化的过程中,总是尽先解决血气有亏与邪毒和瘀血留滞这一对虚与实的主要矛盾及其矛盾的主要方面,多能完全治愈或获得缓解。这又使我感到李士材治泻九法和王旭高治肝三十法,都不免限于历史条件而不尽切合实际。也有一些慢性腹痛,其病机正如《临证指南医案》「便血」医案中所说「脏阴有寒,腑阳有热」的相反状况,治疗上自应兼筹并顾。叶氏之说,自是从《金匮》黄土汤方义领会而来。实际上,有很多胃肠和其它方面疾病的病机,同时存在着脏寒腑热,亟需仔细分析,这就是辩证法在病理上的体现,也是辨证论治的精华所在。闲尝忆及《医学入门》有「人皆知百病生于气也,而不知百病生于血也」之说。我则认为,百病未必皆生于血,但百病都或多或少地与血有关。这从活血化瘀法在临床上用途之广,取效之捷,可见一斑。吾生有涯而知无涯。纵皓首穷经,犹未窥堂奥。然涉猎既久,也不免有一知半解。但一念及先贤顾亭林「凡著书立说,必为前人所未言,而为后人所必需」之言,则又不敢率尔操觚。荏苒至今,徒伤老大。
最后,我不辞衰朽,谨向同道们贡一得之愚:就是我们祖先留下来的宝贵医学,是研究和解决医学部门特殊矛盾运动的学问。要学好这一宝贵医学,就要学习辩证法。《辩证唯物主义讲课提纲》中曾指出:「科学历史告诉我们,每一种科学都是研究世界的某一方面的过程的矛盾运动的学问,科学家只要一旦离开了矛盾分析的研究,把它研究的对象看作是没有矛盾的东西,就要使科学的进步遇到障碍。」因此,我愿在有生之年,和同道们一起,一面加强辩证法的学习,一面呼吁多学科的协助,进一步探索祖国医学理论的精髓,为中医学术的发展共同努力。
(郭无玲整理)
涉医征途回眸
北京中医医院到院长、教授关幼波
【作者简介】关幼波(1913~),北京市人。医承家学,广撷博采。临床四十多年,对于肝病的治疗,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在有关同志协助下,创制「关幼波肝病辨证施治电子计算器程序」,获得成功。着有《关幼波临床经验选》等。现兼任中华全国中医学会常务理事、中华医学会内科分会理事、北京中医分会副理事长、北京市科协理事等职。像
我从事中医工作已四十多年,途中小憩回眸,展望中医现代化的美好前景,欣喜之余,乐于总结一下自己的学习经过和体会。
「严」字开的头
(一)严父即严师我幼承家学,六岁读私塾,在老师与家父的严格管教下,熟读四书五经并嗜书法,九岁时曾在街头当众挥毫书写春联,路人得之以求吉利。十六岁与家兄随父学医侍诊左右。我的父亲关月波是北京地区名医,擅长内、妇、儿科,对于时令病、妇女病更有独到之处。他的学术观点受滋阴派朱丹溪的影响,倾向于「阳有余、阴不足」。他体会:天花、麻疹、猩红热等属于温疫范围,病毒由口鼻而入,在气分不发病,在血分才发病,所以在治疗时一定要加用凉血活血的药物,如丹皮、赤芍、白茅根、元参。麦冬、生地等,自始至终注意养阴为佐,亦即解毒养阴、凉血透表之法。由于当时温疫流行,他曾将自己的经验方做成「温疫灵丹」加引吞服,简便廉验,深受劳苦大众欢迎。对于妇科病,他以四物汤治血为法,因病而异,灵活化裁,每收殊效。内科方面善治脾胃病,侧重于调理气血。总起来看虽然方药平平,但是辨证精当,疗效卓著,名人墨客祝贺称颂者不绝于户。其中胡某重病获愈,感激不尽,进金匾一幅,匾中八个大字两行排列:髂翌罄。横竖可读,回环成诵,意思是:儒乃达儒、医是明医,儒达乃儒、医明是医,儒医乃是达明儒医,儒医达明乃是儒医。此段「回文诗」我一直保留到解放前夕,并以此鼓励自己。
父亲既是严父,又是严师,对我兄弟二人要求十分严格。有一次,吾兄误将「橘红」写成「菊红」,父亲当着病人狠狠地给了他一嘴巴!并辞退了这个「徒弟」。我也曾挨过父亲的戒尺,因好学善问,得以继续留在身边学习。但随诊多年,从不轻易放手独诊。在父亲抱病期问,他曾连续抽查了我的三个脉案,经过认真复核,「考试」合格,最后满意地说:「你可以治病救人了。』不久,他便与世长辞了。
(二)根基立坚实父亲以「品端术正」为座右铭,并一再告诫我「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对于同道主要是学,不要评头品足,妄加批评,治病救人重于义气、轻于财气……这些朴实而略带「封建色彩」的哲理,作为医德教育,在当时来说,是无可非议的。
父亲医术高超,并非开口《内》、《难》,闭口《金匮》、《伤寒》,而是重视医理与病理的结合,在基本功上严格要求。诸如《雷公药性赋》、《汤头歌》、《濒湖脉学》等,都要求熟背,对于《内经》、《难经》、《伤寒论》、《金匮要略》,则以实用为准选学精读,要求明其理、知其要、融会贯通。比较重视的是叶天士的《温热论》和吴鞠通的《温病条辨》。另外,也重视朱震亨的《丹溪心法》,李东垣的《脾胃论》,王清任的《医林改错》,唐宗川的《血证论》等。父亲常说:「医者理也,认清医理才能治好病。」所以,在学习经典医籍时绝不要求死记硬背,在临床应用时绝不要求生搬硬套,而是在理解的基础上记忆,在实践中加深记忆。
「博」字铺开路
(一)实践出真知父亲病故后,房东把房卖了,按照当时「典三卖四」的规矩,必须在四个月之内搬出去。那年我二十八岁,参加伪政府卫生局的考试(应试者五百余人,合格者仅有四十多入),虽然获得了中医师合格证书,但仍不能正式开业,必须到汪逢春会长为首举办的中医师学会讲习所学习一年,考试合格后才能正式挂牌。当时正值丧父就学之际,饱尝了「贫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的苦酸辛辣。只好搬到前门外大席胡同「广福客店」,三世同居一小陋室,晚上搭铺就寝,白天拆铺攻读、看病、吃饭。所谓「广福客店」实际上是贫民窟的一角,住有五十多户人家,五行八作、三教九流,应有尽有,故与我交往者尽贫苦之辈。由于国腐民穷,瘟疫流行,应接不暇的门诊、出诊,锻炼了我这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中医。成功与失败、欣慰与焦虑,复杂的心情激励着我的进程。由于广泛实践,把从父辈和医书上获得的知识变成了我的直接经验。例如,我出诊时进门一闻,便能鉴别出是麻疹还是猩红热,这种闻诊的敏感性,可以说是后天获得的「特异功能」。
由于当时的处境,使我有机会经常接触民众,加强了与劳动人民的思想感情。例如有位「洋车夫」请我出诊,事后拿出一元钱酬谢,我一眼就看见月份牌上夹着一张当票,心中凄然,迅速推回「车夫」的双手说;「快拿去给孩子买药吧l」这样的事是很多的,无数贫民难友虽然无钱送礼挂匾,但是「心中」的匾牌,情意更为深重。
(二)博采思路广北京解放了,我同时在几个药铺坐堂,如前门大街的「永安堂」、「体干堂」。,三里河大街的「同和堂」、「保得堂」等。当时我有幸与北京四大名医之一施今墨同一药铺坐堂,施为下午4~6点,我为下午6~8点。每天我都早去站柜台浏览施的脉案,并亲自询问服药后的变化,洞察其中奥妙,正是「行家看门道」,稍有所得便默记脑海,日久天长像孔伯华、肖龙友、汪逢春等名家脉案都成了我的活教材。另外,我还广交同道淡论医道,像前门地区名医康乃安、赵瑞麟等都是我的挚友。由于我勤学好问,康在临死前把祖传秘方「鹅口散」传给我,经我推广使用对于口腔溃疡、白赛氏病等都有良效,现改名「口腔溃疡散」,由药材公司公开出售。一九五三年我参加了北京市第一中医门诊部,与已故妇科名老中医刘奉五对桌应诊。刘是国医学院科班出身,又曾在校任教,理论基础扎实,临床疗效也好,我打破了「文人相轻」的旧习,主动与刘探讨医术,并互相交换病例。我当时把所能接触到的前辈和同行,都当成了老师,履行了仲景「勤求古训、博采众方」的遗训。
(三)勤学不耻下问我自幼曾受过「三人行必有我师」、「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的古训,又经历了做学问的艰辛。所以,我体会到:「学问、学问,边学边问」通过实践,才是自己真正的学问。平时我参加外院疑难重症会诊较多,很多西医都乐意与我合作,我也把会诊作为向「能者」学习的好机会,并经常从抢救疑难病例中,汲取现代的医学知识。
「钻研」持以恒
(一)由「博」返「约」,深钻肝病辨治调入市中医医院后,由于科研需要,我进了肝病组,组内成员虽几经调整,我可以说是「开国元勋」之一,也是耐力持久的主力队员。从制定科研计划到实际临床观察,我都亲身参加,及时总结经验,多次在杂志上发表文章。我很注意某些新的苗头和新的线索。例如在五十年代初期治疗肝炎除清热利涅法则外,还流行清热解毒之说。我曾发现南方某肝病专家善用芳香化浊之品,对于改善症状和肝功能疗效尚好,我迅即扩大使用,于是藿香、佩兰等芳香化湿解毒的方药得以验证。再如肝病后期,正气耗伤,病邪易于散蔓,过用清热解毒、清热祛湿反而容易中伤脾胃。我根据「肝欲散,以辛补之,以酸泻之」的理论,选用一些酸味的药物,像白芍、木瓜、五倍子、乌梅、五味子等,一方面收敛正气,一方面「泻肝」酸敛解毒。特别是对于五味子的研究更是受到多方面的重视,并做了大量的实验研究。其它如肝病辨治过程中的邪正关系,病证结合与中西合参,对于肝病的胁痛、腹胀、低热、痞块、合并痰湿(肝炎后肝脂肪性变)、消渴等症侯,以及近些年来新发现的「乙型肝炎表面抗原(HBgAg)阳性」等问题,我都认真细致地进行观察,并不断总结自己的治疗体会。
(二)辨证严谨抓实质,力挽危难我不仅仅治疗肝病,对于杂病也注意积累经验。在学术观点上,我比较重视气、血、痰的理论,因为「气血为病」,「痰生百病」。所谓气、血、痰(古人称痰者水也),实际上是气、血、水三者,既是构成人体的物质基础,又是病理变化的实质。所以在临证时,除了遵守传统的辨证法则之外,特别注意抓住气、血、痰,对于疑难重症的治疗更是如此,例如有一次外院会诊,中西医专家也在场,患者(河南人)是流行性出血热,因在外地抢救未愈来京,病情危重。本病北京不多见,我不熟悉,于是以「能者」为师,首先向西医专家请教,了解到本病病原为特殊病毒,由地鼠(啮齿动物)和恙螨传播,而且发病急骤,死亡率很高,且以发热,出血、休克、肾功能障碍为特征。临床可分为发热期、低血压期、尿少期、多尿期。我又向护送的中医师请教,他们认为:发热期相当于毒热入于血分,用犀角地黄汤加减,低血压期以西医药为主积极抢救休克,肾功能障碍多尿期,以补肾为法,用六味地黄丸加减。而本例正处于多尿期,曾服六味诸剂数日效果不显,我聆听了中西医「能者」珍言,进行认真的思考,并详细询问患者现状,发现患者少气懒言,精神萎靡,虽然发热已平,然而尿虽多而口渴、喜冷饮,舌苔白而舌质红,脉细数而略有鼓指。于是透过复杂的表象,深入探求毒热入血,耗伤气阴的病理实质,辨证为里热未清、气崩大伤。使用六味之辈为时尚早,于是改用竹叶石膏汤与人参白虎汤合方加减,三剂后症除溲敛,再用六昧加减而收功。
(三)著书立说,继承发扬传心悟我瞄为我应当是祖国医学历史中的接力赛跑队员,继承了古人的遗产,又传下去。所以,我从十几年前就开始积累病历和数据。在整理和编写的过程中,所采取的态度是:通过「加工制作」使经验带上系统性、条理性,从而提高一步。除了突出肝病治疗经验外,对于杂病也围绕我的学术观点,进行归纳和分析,并采取说理与举例相结合的方法,对于每一观点、每一看法,都用实际病历加以说明,有一说一,有二说二,避免重谈,更忌夸张炫耀之词,同时为了通俗易懂、深入浅出,还把主要论点用歌诀的形式作标题,以利上口,读后能诵能用。例如肝病调护宜忌简介一节,以「情绪舒畅,不能着急」饮食有节,不可偏倚;生活起居,要有规律;劳逸结合,善于调理」四句话为小标题,概括地说明了肝病调护的要点。
《关幼波临床经验选》出版后受到多方面的关注。例如一位主管卫生工作的领导写信给我说:「总结行医经验,交流推广,造福人类,是件大好事,你的著作显示了你的贡献。」这对于我是极大的鼓励和鞭策。日本神户市中医研究会会长森雄材来函说:「我们的中医研究会,计划出版一本西医诊断与中医辨证相结合的临床书籍,并打算将先生的《关选》作为编写的参考。」由于本书源于实践,所以书中的经验可以借鉴。例如山西临汾人民医院某医生说;「我觉得此书章法新颖,重点突出,经验确实,可以重复。」并用实际病例来说明运用我的经验后所获得的效果。如封××,男,38岁,一九七九年十月确诊为急性黄疸型肝炎,服用茵陈蒿汤加减八十余剂,黄疸虽减终未全除,加用白矾、郁金、陈皮、莱菔子等化痰之品,黄疸迅速消除,验证了「治黄要治痰」的看法。再如桂西山区中医治疗站某医生来信说:「有一妇女久患顽固性头痛,邻近医院跑遍,百药皆惘然。后按《关选》中『怪病责之于痰』一章治法,原方加减服十二剂,病症大减。」
「创」字展新图
(一)师古不泥古,学术力争创见在继承祖国医学遗产的过程中,对于古典医籍和近世先贤著述,既要熟悉,但又不能受其束缚,因为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例如,对于黄疸,除了同意「湿热相搏」乃生黄疸的传统概念外,对于与「疫毒」传染有关的病因学说我也比较重视。在病理上,我体会到:湿热羁留气分不会出现黄疽,而湿热为胶固之邪,入于血分,瘀阻百脉,逼迫胆汁外溢,浸渍肌肤,才能出现黄疸,若湿热蕴毒,则血热沸腾流速,胆液横溢,除黄疸日益加重外,尚可出现衄血、呕血、皮肤出血、斑点、赤缕、掌红、蜘蛛痣等,甚至毒热弥漫三焦,侵犯心包,而见高热、烦躁、神昏谵语等危候,若湿热凝痰,更加胶固粘滞,瘵阻血脉,脉道不通则胆汁更难循其常道而行,黄疸更难消退。所以在治法上除了遵守传统的清利温热之外,尚且提出「治黄必治血,血行黄易却;治黄需解毒,毒解黄易除,治黄要治痰,痰化黄易散」的个人见解。
再如对于血证的看法,我体会:血在气的统帅之下环行于竦中。如果某种固素影响了气血沟运行,使血流缓慢渐渐淤积不散,或使血流急述,壅阻脉道恤滞血淤,最后都可以形成瘀血。瘀血既成阻隔经络,新血源源循经而来,由于瘀血阻挡不能循经而去,以致逆经决络溢出脉道,造成出血。由于影响气血运行的因素是多方面的,所以在治法上也是多种多样的。应当针对并彻底清除引起血瘀的直接或间接因素,才是治疗血证的根本法则。这种瘀血滞留、阻隔脉道而引起出血的理论,对于阐明中医出血病机和治疗血证也是有益的。
(二)坚信中医学术必将继续发展在卫生部一九八0年召开的中医、中西医结合工作会议上,总结了三十年来的经验教训,明确提出了中医、西医、中西医结合三支力量都要大力发展,长期并存的方针。这一方针是适合我国实际情况的,解决了历史遗留下来的根本问题,对整个中医事业和中西结合事业的发展是一件大事,对于我国医学科学现代化有着重要的现实意义和深远的历史意义。作为一个老中医,我坚信中国医药学是一个伟大的宝库,同时也不排斥现代科学和现代医学。在中西医结合的过程中,我真诚地与西医合作,在中医现代化的问题上,也愿积极前进。例如,几年以前,有人向我提出来准备把我治疗肝炎的经验输入电子计算器。当时一无先例可鉴,二无电子计算器,提出这样的问题是一个新的大胆设想,各方面的态度也不一致。但是,在各级领导的大力支持下,我的态度很坚决,对这些年青人说:「我全力支持,有问题我负责。」就这样《关幼波肝病辨证施治电子计算器程序》的研究开始了。我们不知熬过多少不眠之夜。研究人员在理解和掌握我的治疗思想的基础上,根据望、闸、问、切所收集的症状、数据,制定数学模型,编制逻辑图,然后用算法语言编写成计算器程序,使之再现我的辨证施治思想。这套诊疗系统将肝病分为八个主型,三十六个亚型,并根据病情的变化进行加减。对于肝病的诊断、处方、医嘱等工作,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就全部完成。到一九七八年底初步研究成功了。经过一年多的实验性门诊,治疗肝炎病人一千多人次,在充分肯定的基础上,于一九八0年六月二十四n下午,再现我的治疗肝病思想的「计算机医生」在北京中医院正式门诊,具有数千年历史的中医治法获得了新的生命力。当人们问及我的想法时,我说:「可以精于古,不可泥于古。中医必须在古人的基础上,有所发展,有所前进,中医现代化,势在必行。」我还想,应该把各地治疗肝病的好经验集中起来输入计算机,这就不单是我一个人,而是全国的名医同时给患者瞧病了。当我真正理解了「知识的最大敌人,就是没有任何新的欲求」的时候,我每时每刻都准备向知识的大海,提出新的欲求,并决心在发展中医学术的征途中,继续向前挺进。
(高益民整理)
有益的回忆
江苏省中医院主任医师江育仁
【作者简介】江育仁 (1916~),江苏常熟人。一九三八年卒业于上海中国医学院,毕生从事儿科,在理论和临床方面都有较深的造诣。现任中华全国中医学会理事、江苏中医分会副理事长、江苏省科委科研成果评定委员会委员等职。主要著作有《中医儿科诊疗学》、《中医儿科纲要》、《中医儿科临床手册》,《中医儿科》等。
我从事临床四十余年,当然治愈了不少病人,但不敢自信全属「得心应手」,且治疗当时,记录不详,时过境迁,记忆不瓶,即能写出梗概,亦恐犯科学之戒律,于己于人,怕无裨益。而对过去在学习治病时所遇到的教训,虽时隔已久,其来龙去脉,前因后果,却能历历在目,记忆犹新,确有深切的体会。经验心得,固属可贵,丽失败教训,或可资他人借鉴。为此,从求宴出发,信笔写柬,仅供后学参考而已。
从求医谈起
我十四岁那年的夏秋之交,患了一场大病。据当时医生的诊断是「伤寒症」。虽一开始就请医服药,但病情却日益增重。家人三次登门请求某名医出诊,但那位名医不是今天没空,就是明天不便,拒不应邀。那时,我昏昏沉沉,几将无望。幸亏我姑父请来了一位专看伤寒的医生。他非但精心诊治,而且把如何煎药,如何服药,连护理方法也交代得清清楚楚。我当晚服药后,顿觉神消气爽,就渐渐地好了。当时阉家欢欣,对那位医生感激得「恩同再造」。
这场大病,使我下定决心学医。父亲说,你学医可以,但一定要当个好医生,光有本事,如果没有「割股之心」,也是不行的。我提出拜那位「伤寒」名家为师。惜我在十七岁真正开始学医的那年,我心日中的老师,不幸已「遽归道山」了。还是经亲友介绍,得以拜李馨山先生为师,遂了我的宿愿。
李馨山是江苏省常熟县著名的儒医,是晚清的末科秀才,擅内、妇,儿科,亦以治「伤寒」名声远播,同属琴东西石桥世医王似山先生的高足(王似山先生即中国科协副主席、学部委员,物理学专家王淦昌博士的尊翁)。李氏训徒,既爱且严。尝谓:「文墨不通,难作医工」;「秀才学郎中,等于抬根葱」。比喻学习中医一定要有古文基础。所以我们在学习过程中,老师既训医经,亦教古文。
李师有一套学律,三条约法。在第一学年内,要背熟《素问灵枢类纂》、《金匮心典》、《伤寒来苏集》、《难经》等四本书;第二学年背熟《汤头歌诀》、《本草从新》,读熟《温病条辨》、《吴医汇讲》、《温热经纬》,第三学年阅读金元四家的学术流派,《四家医案》,同时随师侍诊;第四学年逐步进行独立应诊。这就是四年中的一套课程设置。所谓「三条约法」者,即;书本不熟不得临证;书法不工不准写方;不修礼貌不带出诊。他说:「这是王氏门相传的学风和学规」。由于不能适应老师治学的严谨,在同期的五个同学中四年内有两位退了学。
结业后,荫老师的盛名,就诊者一时不少。那时有一点初生之犊不怕虎,在处理疑难病症时,常常胸中无数,笔下又欠推敲。尤其是诊治变幻多端的小儿科疾病,就更难免不出纰漏了。因此,曾多次发生医疗纠纷,加之旧社会「同行必妒」,声名一时骤降。在自愧见闻浅陋,贻误苍生的心情下,毅然再作深造,负笈于上海中国医学院,并有目的、有重点地跟随上海名医徐小圃老师学习儿科专业。此即我学医由内科转入儿科经历之大略。
把教训奉为经验
古谚云:「宁医十男于,莫治一妇人;宁医十妇人,奠治一小儿。」反应了小儿疾病的变化多端,掌握不易。我之所以弃内科而从儿科者,有一点知难而进的意思。因为我在这方面的教训,可谓多矣。
(一)知其常而不达其变麻疹属小儿常见传染病。麻疹减毒疫苗未使用前,基本上每年都有流行,对小儿健康的危害很大。顺证的麻疹易被一般医生所掌握,而逆证麻疹多有并发症,如不及时抢治,往往病变仓卒。故麻疹预后良好与否,关键在于如何正确地掌握透疹的时机和透疹的方法。「疹不厌透」,历来奉为治疹的要诀。但事物总是有两面性的,如果把它看作绝对的、不变的,那就会违反客观规律。我就在「疹不厌透」的律法下,险些误了大事。每忆及此,不寒而傈。
一两岁小孩,发热咳嗽三天,麻疹见点两天,突然高热气喘,烦躁不宁,睡时惊惕,大使不结,小便色黄,皮肤痧点隐伏不透,面白唇红,舌苔黄、质红。本证属麻毒化热化火,火灼肺金,已有入营之兆,虽已属逆证,证情并不复杂。此时治法,理应清热解毒为主,略佐透法。重在甘寒护阴,严防伤滓耗液、液劫风动,导致燎原莫制。但我当时审证,心中只有一个「透」字。认为疹点隐约,痧毒未得外泄,此必透发者一也,见点两天,正透疹之期,此应透之理二也。故大胆给予重剂宣透。患儿眼药后,烦躁更甚,夜半呼吸更促,口唇焦裂,皮肤灼热,全身无汗,痧点隐没,两目红赤,不时上翻,抽风两次,小便涓滴,腹膨肚胀,神识渐至昏糊,病情重危,家属十分焦急,次晨另请他人医治,两天后,患儿转危为安。
后经了解,那位医生认为痧毒已经入里内陷,虽在透疹之期,已非透发所能引邪外泄。当务之急是毒邪化火,病涉营分,而阴液亏损,出现液劫化燥,肝风蠢动,非大剂凉营解毒,养阴清热,难剎其威。处方用的是:鲜生地、淡豆豉、丹皮、鲜石斛、鲜芦茅根、川连、大黄、山栀、连翘蕊等,并以紫雪丹冲服。据说,患儿服药后,大便畅解一次,色褐、气味臭秽,旋即全身微汗潮润,疹点亦得外透,从而身热渐退,气喘渐平,烦躁转宁,抽风止,神志清,病情向愈。
麻疹在出诊期应用透法,这是谁也不会否认的。但透疹的方法很多,如辛温宣透,辛凉宣透,益气透托等等,而未见有用苦寒泻下者。细审该证系有毒热炽盛,痧邪不从外泄,必致内陷。毒热化火,液劫风生,「炎」虽在肺,而毒在阳明。清热解毒,固为常法,但「杯水车薪」,无济于事。所以不用「扬汤止沸」之法,而用「釜底抽薪」之计。故事后细想,我的过失,就在于不能知常达变。
(二)诊病不尚「四诊」,岂能辨证小儿腹泻的主要成因,外为暑湿所感,内多乳食中伤,病在脾胃。发病机理则为清阳不升,浊阴不降,清浊混淆,升降失司,故见泄利或伴呕恶。其因偏于暑热者,多伴发热,症见暴注下迫,湿邪偏盛者,则为洞泄稀水;乳食内伤,粪便气秽,多挟残渣;若素体脾虚,中阳不振,则见淡黄溏便,其若出现脾虚术旺之虚风证者,则属险候。
一般泄泻,治有常法,毋庸赘述。而因泻伤耗胃阴者,必有明显的烦躁口干等症象出现,临床易于防范,对损脾伤阳,产生慢睥风时,可导致卒然脱变者,则往往措手不及。故对各类腹泻之防治,务必随时注意有否伤阳之先兆,及时护卫脾阳,此对婴幼儿腹泻更为关键。曾冶一患儿,五个月,因泄泻三天,干恶不进乳食而就诊。此时患儿「安睡」在摇篮里,既不哭,又不闹,颇似「安静」,两目张开,若有「左右盼顾」之状,微有摇首,额有微汗,前囟不高,舌干,偶有弄舌状,肌肤干滑,并不灼热,肢端欠温,呼吸时不粗亦不急,偶有叹气状。询之家长云:前两天大便如稀水,口夜二十余次,刻已减少,夹有绿色粘液,本有哭闹烦躁,现已安静,惟有干恶不食。当时其家长认为病情已在好转,再服些药,可以好得快一些。而我未细致审察,仅凭家长代诉而处方,不料家属上街买药尚未回来,而孩子已经死了。第三天消息传来,外面沸沸扬扬地对我评头论足:「连快要死的人都看不出来,还医得好病?」
我对这一病例有两点教训:首先是主观上的失职,未能按四诊的要求去诊察病,第二是识见浅薄,缺乏实际的临床经验。所以,当病儿出现表情淡漠、摇首弄舌的虚风内动,以及额汗肢冷、呼吸深长等慢脾风的临危症候(现在想来,可能已是失水、酸中毒,伴有循环障碍的休克症状)毫不觉察,焉有不偾事者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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