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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起陇西

_14 马伯庸(现代)
“都护大人,靖安司怀疑邓先并非源于一个渠道,而是对数个独立情报来源综合考察后得出的结论,所以很难用两三句话解释清楚。”
李平见荀诩表情犹豫了一下,很理解地说道:“我知道,靖安司的情报制度很严格,这对你们来说很为难。毕竟有些渠道是不能对非高层人士公开的。”
荀诩从李平和蔼的语调里品尝出了不满,情报渠道当然是不能向非高层人士公开的,而李平是目前南郑的最高长官。这无疑是在暗示:荀诩如果拒绝回答,奇书网就会得罪一名位高权重的上司。
虽然屋子两面的雕花窗户都敞开着,空气还是开始变得有些粘滞。荀诩慢慢地举起茶杯,优雅地品了口茶,好争取时间思考。当他把茶杯重新放在案面的时候,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
“是这样,都护大人。靖安司在调查邓先的最主要的一个情报来源,是来自于一名魏国情报部门的流亡者。”
“哦?流亡者?”李平听到这三个字后,身体不由自主地前倾,一直抚摩着茶碗的手停止了动作。来自魏国情报部门的流亡者,他知道这其中蕴涵的价值。
“这可真是个大收获,现在他就在你们靖安司的手里?”
“原本是的,不过现在这个人已经移交给了朝廷。”
荀诩的这句回答可以说是煞费苦心。从技术上来说,他回答了李平的问题,没有撒谎,但是实际上什么也没说;更重要的是,这句话还暗示流亡者已经归成都中央所有,身为丞相府代理的李平已经没有介入的权限;他不能继续追问流亡者的姓名(奇*书*网*.*整*理*提*供)、所在地以及靖安司到底从他嘴里撬出多少情报——那已经属于中央事务了。
宦海沉浮多年的李平准确地捕捉到了这句话背后隐藏的寓意,他白皙的脸上平静如水,缓慢地将两只手掌在合拢在一起,淡淡地说道:“原来是这样,贵司的效率确实值得钦佩。”
“都护,请您放心。邓先只是魏国发展的一条单线,靖安司相信您和您其他幕僚在这件事上都是清白的。”
“哦。呵呵,我也得负起失察之责。”
“请都护大人不必如此自责,邓先能泄露的机密很有限,我军损失没想象那么大。”
“这全是贵司不懈努力的结果,诸葛丞相手下果然尽是蜀中的精英。”
荀诩抬起眼直视着李平,在对方眼睛里他看不出什么波动。他想试探一下,但最后还是和着口水咽了下去。现在还不是试探的时候,不能让李平觉察到一丝靖安司对他的怀疑。事实上,靖安司处于一个很弱势的地位,他们面对的敌人是目前汉中的统治者,而手里的武器就只有一则未经证实的证词。
接下来的话题轻松了不少,基本可以归为闲聊一类。李平向荀诩介绍了他对饮茶的心得,还推荐他去品尝一下屏山与蒙顶茶叶的区别。荀诩谦逊地聆听了这位上司的讲解,还欣然接受了一封茶叶作为礼物。大约过了半个时辰,荀诩带着茶叶起身告辞,李平热情地把他送到了丞相府的门口。
荀诩回到“道观”以后,杜弼和裴绪都急忙赶过来问他究竟与李平谈了些什么。荀诩将茶叶丢在书架上,洗干净手,这才悠然转身回答道:
“喝茶,还聊了其他一些事情。”
四月二十日,荀诩照例前往靖安司在南郑城外围的暗哨巡视。
会见完李平以后,他和杜弼都认为这从一定程度上暴露出了李平的焦虑:邓先已经暴露的消息源也会把他自己暴露——如果这位都护大人真的有什么不可告人秘密的话。结论是,靖安司必须进一步加强对李平、成蕃以及狐忠三人的监视,一直维持到诸葛丞相返回汉中。
不过目前来看,这个目标还是遥遥无期。祁山战线目前陷入了胶着状态。司马懿自从四月十一日遭遇到惨败后,一直龟缩在上邽城内;诸葛丞相虽然占据了优势,但一时也无法撼动上邽坚硬的墙壁。郭淮在前一年的战备工作现在显出了效果。(讽刺的是,这些战备成果部分要归功于主记“陈恭”。)
靖安司在南郑城外围的暗哨一共有二十六处,全部设置在南郑城周围十里以内的各处交通要冲与隐秘小路,日夜监视。这是一件艰苦且乏味的工作,而且靖安司没有那么多人手,不得不延长换班间隔,所以监视者的士气十分成问题。荀诩不得不经常亲自出去巡视,以保证南郑附近不出现盲区。
现在荀诩前往的这一个哨所位于南郑西北部的一个山丘之上。山丘南侧的坡势平缓,被一些暗黄暗绿色的苔藓和灌木覆盖,坡下就是通往祁山前线的一条要道,土黄色的路面一直延伸到远方的秦岭。哨所就设在坡顶一处石凹坑里,视野非常开阔,天气好的时候能监视到大路前后三里多的动静;但是坑地凹凸不平,满布坚硬石块,让藏身于此的监视者很难受。
现在在此地执勤的是一个年近五十的老人,是从前线退役下来的伤残老兵。根据裴绪的判断,最有可能的逃亡路线是在东南一侧,所以在北方靖安司并没有安排太多人力资源。
荀诩绕到了山丘的另外一侧,将坐骑系到了一处树桩上,然后拿着两块腊好的猪肉与一皮囊米酒朝哨所走去。对于这些监视者来说,这些犒赏比领导的鼓励更加亲切。
“大人。”
监视者听到荀诩上来的声音,从凹坑里费力地扭动身体要转过来。荀诩做了个手势让他别动,猫着腰也跳进坑里,把酒肉搁到一副破旧的浅蓝包袱皮上。那包袱皮上洒着几片干粮残渣,显然这是监视者赖以生存的口粮。根据监视条例,监视期间禁止使用炉灶,于是他们只能吃冷食。
“监视情况如何?”荀诩问道。
“一切正常,没发现任何可疑的人。”
这回答早在荀诩预料之中,这条线是重点粮道,一路上巡逻队极多,并不受秘密行动者的青睐。他又问了几个例行问题,抚慰了监视者一番,然后起身离开。今天他还有六个哨所要巡视。
就在这时,监视者的眉头一皱,头猛然甩向左侧。荀诩连忙循着他的视线朝着路的南边望去,看到一队车队正从远方缓缓蠕动而来,车队前方悬挂着一面黄色镶黑的三角军旗,显然是运补车队。
现在汉魏两军在前线处于对峙状态,后方补给的压力陡然增大。每天都有大批装载着粮草的粮车从南郑开往祁山前线,这没什么好值得注意的。真正让荀诩吃惊的是,那粮草车队前除了粮旗以外,还悬挂着一面长方标旗。
标旗是用来标出队伍指挥官的旗帜,旗上通常会写有该指挥官的姓氏;蜀汉通例,一般只有裨将军以上的军官才有资格使用标旗。这支运粮队既然悬挂着标旗,显然队伍中有一名身份不低的军官。
“你能看得见那旗上的字吗?”荀诩指着那迎风飘扬的标旗对监视者说。他自己因为常年趴在光线很差的房间里看报告、查档案,视力已经不行了。
监视者眯起眼睛凝神注视了片刻,回答说:“是成字,大人。”
“成字……”
荀诩想了一下,想不起来除了成蕃以外,南郑城还有哪名高级军官姓成。他满腹狐疑地趴在岩坑里,注视着车队逐渐开近。
这是一支由三十辆木牛与三十辆普通木车组成的运粮车队。木牛流马虽然运输效率很高,但限于汉中的生产能力,产量并不高,所以更多时候是采取与普通车辆混编的形式。在车队两侧是十名骑兵与二十名步卒。在队伍的最前方是一位身穿熟皮铠的军官,这位军官身材魁梧,相貌粗犷,荀诩在看到他的第一眼时就认出他是成蕃!这可真是个巧遇。
成蕃丝毫没觉察到他的朋友在附近的丘陵上注视着自己,他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捏着乌梢马鞭,一脸轻松地在马背上随着颠簸的路面晃悠。两名亲兵紧随其后。
整个队伍的行进速度不快,大约过了四分之一个时辰才通过哨所小丘。荀诩几次都想跳出来去问问成蕃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他不能。贸然出现会将这个哨所完全暴露出去——如果成蕃是烛龙,那么更糟,暴露出去的将会是靖安司的全部计划。
所以荀诩只能凭自己所看到的一切去猜测。毫无疑问,成蕃的这次出行是李平的命令,只有他才有权调动身为都护督军的成蕃。荀诩心中最大的疑窦是,先是狐忠,后是成蕃,这两个人一前一后都被李平派出去向前线押运粮草。这个任命颇为奇怪,押运粮草虽重要终究也不是什么大事,李平为什么要派自己手下堂堂参军与督军去做这些无关紧要的工作?
“难道说李平打算调开身边碍事之人,以方便其逃亡?”荀诩很快否定了这个猜想,烛龙一定要跟李平在一起,否则后者不可能逃亡。而现在两名烛龙的嫌疑人都被外派,不在南郑城内了。
一直到队伍彻底消失在远方的路上,荀诩还是没有想明白李平的用意何在。他沮丧地敲了敲自己的脑袋,从坑里爬了出来,浑然没有注意身上的短袍被磨出了几个洞。荀诩决定其他六个哨所暂时先不去了,他必须立刻赶回城去,将成蕃的事情汇报给司闻曹以及杜弼、裴绪。
他又找到了拼图中的一角碎片,只是事情的全貌非但没有因此而清晰,反而更加纷乱起来。
“如果徐永说谎就好了。”在返回去的路上,荀诩忍不住在心里像小孩子一样地抱怨:“如果他说的全是谎言,我们就不必如此辛苦了。”
距离南郑几百里路以外的徐永没有听到这番任性的话。他此时正身处岷江河畔青城山麓的一处草庐中,可以依稀看到都江堰宝瓶口,看岷江江水汹涌地从这个前朝李冰的遗迹两侧汹涌流过,发出轰然的声音。
自从他被司闻曹秘密地送到成都以后,司闻曹正司把他安置在了都江堰附近的一处安全房子内。这处房子是司闻曹的产业,专门用来安置身份特殊的人员。附近的农民和渔民只知道这栋草庐与官府颇有关系,于是也都很少接近,更不要说对里面的人产生兴趣了。
陪同徐永一起的有两个人,他们负责这位流亡者的安全;另外一方面,他们也负责监视徐永。一旦徐永有逃走的行为——这种事经常发生在流亡者身上——他们可以不经请示直接格杀。
成都司闻曹的负责人郭攸之曾经非公开地接见了徐永。郭攸之首先对徐永弃暗投明的行为表示赞赏,然后说目前朝廷还不能公开对他予以褒奖;等到这一次的战事结束以后,诸葛丞相会向朝廷进一份奖惩升迁表,到那时候徐永会和那些战争中立下功劳的人一并进行封赏。
于是在现阶段,徐永只能蛰伏于江边的草庐中,每日无所事事地翻阅着经书,要么就在院子里打打拳。原则上司闻曹并不禁止他外出,但每次出去总会有两个人紧跟着,所以徐永每天只在快接近傍晚的时候去江边散散步。
这一天傍晚,徐永如平常一样,在两位“跟班”的陪同下沿着山间小路前往江边散步。这一条小路依山势而行,原本只是樵夫和放羊的农民踩出来的一条痕迹,后来被官府整修拓宽过。路面尚算平整,只是有些地方蜿蜒曲折,走起来十分惊险。小路两侧均是郁郁葱葱的密林,植被茂盛。松树、柏树伸展出的树枝往往交错过小路上空,将路面掩映成一条绿色甬道。行人与江水之间相隔只有几丈,甚至能呼吸到那种江水的潮湿气息。
徐永穿的是一身短袖束口的丝布衫,袖口和裤管都用绳子缚紧,脚上是一双藤草平底鞋,这样方便在山中穿行。他身后的两个人也都是同样的装束,只是比徐永在腰间多悬了一把短刀。
三个人轻车熟路地行走于小路上,不时扶一下两边的树杈,以免被地面的苔藓滑倒。昨天刚刚下过一阵雨,地面相当潮湿。徐永走在最前面,两位陪同者则在他身后三尺紧紧地跟随。
徐永一边走一边做着深呼吸,雨后的气息闻起来十分惬意。小路在前面突然急速转向右侧,徐永放慢了脚步。一是防止速度太快冲出悬崖去,二是为了让后面的人放心:那两个陪同者一旦视野里看不到徐永,就会变得十分紧张。
当那两个陪同者也转过弯来的时候,他们惊讶地发现徐永没有往前走,而是蹲在地上。陪同者之一问道:“徐先生,怎么了?”
徐永皱起眉头,用手指了指他身前的地面。陪同者们循着他的指尖望去,看到混杂着泥巴与树叶的路面上有一个脚印,在湿土上显示的十分清晰。
“这是什么?”陪同者问道。
“一个脚印。”
“那又怎么样?”
“一个不同寻常的脚印。”徐永说,他毕竟是一名专业的情报官员,对于危险有着天然的嗅觉。
陪同者想问问这个脚印究竟为什么如此不寻常,但是这个问题没有机会问出口。在突然间,五个黑影从两侧的灌木丛里跳出来,两名陪同者甚至连呻吟都没来得及发出来就倒在了地上。
徐永侥幸躲过了第一次袭击,他立刻猫起腰抱住其中一个黑影的腿,拼命向前推去。在狭窄的小路上这个攻击策略很有效,黑影无法攻击到位置比较低的徐永,又施展不开手脚,结果被狼狈地推倒在地。徐永一见得手,立刻跳起来朝前跑去。这条路他已经走过了十几遍,前方有一处通往山顶的岔路,那里有一处守林人的屋子。
徐永拼命地跑,两条腿交替在泥地上快速移动。他跑得十分狼狈,连滚带爬,但毕竟已经与身后的黑影拉开了一段距离。他没有余暇思考那些黑影到底是谁派来的,他现在只是感觉到了死亡的威胁。
越过一片隆起的山包,徐永看到岔路就在眼前十几丈以外。就在这时,他陡然看到另外两名黑影出现在前方,挡住了去路。徐永喘着粗气,感觉大腿的酸劲儿愈发强烈。
他认为自己还有一线生机,如果运气够好的话。前方的两名黑影逐渐逼近,徐永注意到他们虽然蒙住面部,但双眼仍旧裸露在外面。他装做摔倒在地,双手各自抓了一把泥攥在拳心。等到黑影靠近以后,徐永猛然把手里的泥土洒出去。
猝不及防的黑影被泥土击中了眼睛,慌张地用手去抹。徐永趁这个空档从两个人间隙冲了过去。这个诡计几乎就要实现了,但下一个瞬间他的后脑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仿佛烈火一般燃遍了全身……
第八章 徐永被害的消息
荀诩接到徐永的死讯是在五月初,他几乎想把这份报告揉碎。
这份公文来自于成都司闻曹正司,发给汉中司闻曹姚柚曹掾。姚柚随即将其转发给了荀诩。
报告称徐永于四月二十一日傍晚在安全屋附近的小路散步途中被杀害,死因是被人从背后用钝物砸碎颅骨,整个脑袋都裂了;那两名负责其安全的司闻曹工作人员也遭到袭击,受到不同程度的损伤。据现场勘察,除了徐永和那两名安全人员以外,还发现了至少六人的脚印。由于两名安全人员在一开始就遭到了攻击而昏迷,所以他们对袭击者的印象也只限于黑衣。
最先发现的人是附近的一名樵夫。他看到凶案现场后,立刻跑去附近的守林人屋。守林人马上向都江堰守备部队报告了情况。结果首先赶到现场的不是司闻曹,而是成都卫戍营的人。成都卫戍营并不知道徐永的身份,还以为他只是一名普通蜀汉国民,于是仅仅当成一般凶杀案来处理。司闻曹一直到第二天上午才得悉这一变故,尽管他们立刻封锁了成都城及附近区域,但那时候一切都已经太晚了。凶手有一整夜的时间脱离成都盆地,他们现在可能在任何地方。
在报告的结尾,成都司闻曹认为这是魏国针对叛逃者所做的报复行动,要求汉中方面加强对可疑人物的搜捕。
荀诩为自己成都同行的无能而感到羞愧,他对裴绪恼怒地大喊道:“六个人!六个人!用脑子想想啊!这怎么可能是魏国干的!如果魏国能在成都集结一大伙人公然杀掉司闻曹重点保护对象然后全身而退,他们干嘛不去直接袭击内城皇宫!”
裴绪用眼神提醒自己的上司说话要谨慎,以免又被人当成日后评议的把柄。荀诩从鼻子里冷冷哼了一声,语气变得尖酸:
“一个情报机构,居然要等别人来通知说:‘嘿,你们重点保护的对象昨天死了。’天呐,我开始怀疑我国境内是否有真正意义上的安全场所。”
裴绪把荀诩丢在地上的报告捡起来,略带同情地说道:“别埋怨他们了,这已经在成都引起了不小的风波,那些家伙现在是焦头烂额。”
由于最先赶到现场的是成都卫戍营,司闻曹无法继续保守秘密。他们不得不告诉军方徐永的真实身份,这才换回了徐永的尸体和那两名安全人员。结果这一消息不胫而走,成都各界的反应都很强烈。一部分朝廷官员认为司闻曹居然窝藏一个与汉室不共戴天的曹魏官员,大为愤慨;另外一部分朝廷官员则谴责司闻曹对弃暗投明者漫不经心,他们说这本来是一次绝佳的政治宣传机会;而军方也十分不满,因为司闻曹抓了条情报大鱼在手上却不肯与他们分享……总之,成都司闻曹的曹掾将是这段时间内蜀汉最不幸的人了。
这个消息对汉中的冲击也是巨大的。谁也没有想到徐永居然在成都遇害,尤其还是在这一敏感时期。姚柚紧急召见了荀诩、杜弼、阴辑、马信等司闻曹官员,商讨该如何应对。
讨论并没有产生什么有建设性的成果,毕竟事情发生在成都,汉中的司闻曹鞭长莫及。与会的官员中很少有人真正觉得悲伤——毕竟徐永不过是一个魏国来的流亡者,而且他的价值已经差不多榨干了。官员们的愤怒只是因为他们感觉自己被冒犯了。
唯一对徐永的死感觉到伤感的只有杜弼一个人,毕竟徐永曾经救过他一条命。
会议最后没有得出什么结论,姚柚只是叮嘱各部门要严加防范汉中的可疑人物,然后宣布散会。阴辑和马信和他们的随从先后离开,而荀诩与杜弼则被姚柚用眼神留了下来。
姚柚见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三个,这才长叹一口气,用刻意控制过的低沉嗓音朝他们两个人问道:“你们觉得徐永的死和你们正在调查的事之间有联系么?”
“您想听我的个人意见?”荀诩反问。
“是的。”
“我没有任何证据,只是一个推断。”
“但说无妨。这是非正式的会议,不会留下记录的。”
荀诩简单地回答道:“我认为徐永的死和李平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姚柚和杜弼听到他的大胆发言以后,脸上的表情没显示出任何惊讶,显然他们也这样认为。姚柚慢条斯理地用右手把玩着一方铜兽砚,眯起了眼睛:“理由呢?没有证据,但总该有些理由吧。”
“四月十六日,我被李平召见。他希望知道究竟靖安司是如何查出邓先是间谍。”
姚柚点点头:“唔,你的报告我看到了,你回答得很得体,什么也没泄露。”
荀诩轻微地摆了摆手:“的确,我没有向他透露徐永的具体情况,但他至少知道了两点:一,司闻曹掌握着一名价值极高的魏国流亡者;二,这名流亡者已经被送往成都。”
“那又如何?即使在成都,徐永的存在也是严格保密的。“
听到姚柚这么说,荀诩露出讽刺的微笑:“我可不这么认为,现在我对我们成都同事的能力深表怀疑。”顿了一顿,他继续说道,“李平熟知我国机构运作,他很容易就能推断出徐永是在成都司闻曹的保护之下。接下来,只要设法从司闻曹那里探听徐永具体的安置地点就可以了。”
“他能做到么?”
“他已经做到了。想想看,袭击徐永的凶手至少有六个人,而且对受害者的居住地点和每日作息了解的都非常精确。无论规模还是策划的精细程度,都不是一两个魏国间谍就能策动起的。恕我直言,这背后必然隐藏着一个内部人士,而且级别相当高。”
“确实是非常大胆的猜想。”姚柚把铜兽砚放回到桌子上。
一直没说话的杜弼忽然插道:“即是说,你认为李平在得知徐永的存在后,惟恐他会泄露出烛龙的身份进而对自己造成威胁,于是暗中利用在成都的势力策划了这起暗杀?”
“不错,可惜我没有任何证据来证明这一点。”荀诩说的很坦然,语气里带着一丝遗憾。
姚柚和杜弼脸上都露出了理解的表情,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会议就这样结束了,姚柚要求靖安司继续保持目前的工作态势,他也答应会派遣一个人去成都旁听对徐永谋杀案的调查进展,并把进度及时反馈给汉中。
从会议室出来以后,杜弼和荀诩并肩而行,这一段暗灰色的砖石结构走廊此时只有他们两个人,脚步声的回响显得很清晰。
忽然,荀诩侧过头去,对杜弼低声说道:“我对徐永的事很遗憾。”
后者将复杂的眼神投向头顶伸展至北方的青色檐角,表情有些哀伤:“……他认为我国能给予他一个更好的人生,所以才对我投诸信任。我让他失望了。”
“这件事不是你能控制的,你已经尽力。”
“也许把他送去成都是一个错误。”
“听着,辅国,徐永的死是一个悲剧。但是,身为情报官员我们有时候必须要显得冷漠无情,因为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干。”荀诩试图说服杜弼。他想起来以前阴辑说过他这位学生唯一的缺点就是有些多愁善感。
杜弼伸出手拍拍荀诩的肩膀,露出一丝感激的笑容:“不必担心,孝和,这我知道,这又不是第一次了。”
两个人沉默地朝前走了几步。荀诩想转换一下气氛,于是再度开口问道:
“对了,你那边进度如何?”
靖安司负责内务侦察与行动,而杜弼执掌的军谋司则负责将各地递交上来的情报汇总、整理、分析。两个部门对彼此都是不可或缺的。由于目前针对李严与“烛龙”的调查只有四个人知情,所以关于这方面的情报杜弼不得不亲自把关。他的工作就是仔细排查过去五年内汉中一切情报流动和可能泄密的环节,希望籍此将“烛龙”分离出来。这不是件容易的差事。
“唔,最近我在重新审议两年之前的那次行动,那是你和烛龙的初次交手吧?”
听到杜弼这么说,荀诩神色黯然了一下。那是一次刻骨铭心的失败,他倒在了距离胜利最近的地方。不过荀诩随即恢复了爽朗的表情:“糜冲那次?你可曾发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目前还没有,工作量太大了。数以百记的文书、会议记录、信函、供词和出自靖安司的冗长报告要阅读、比较,这些只能我一个人来做。“杜弼语气似是在揶揄荀诩。
荀诩耸耸肩膀:“能者多劳嘛。”
两个人来到走廊的一个转角处,迎面恰好走来一名急匆忙的侍从。这个冒失的家伙脚步急促,险些跟两个人迎头相撞。他狼狈地停稳脚步,抬头一看居然是荀诩,慌忙敬了一个礼,然后急切地说:“荀从事,裴大人刚刚捎来口信,请您立刻返回靖安司。”
荀诩和杜弼对视了一眼。荀诩问道:“他在口信里提到过发生了什么事吗?”
“是的,大人。”侍从回答得毫不含糊。
“是什么?”荀诩的口气变得紧张严厉起来,如果不是特别重大的事,裴绪不会这么急着找他。
“您的妻小已经安全抵达南郑,她们目前都在靖安司专属的驿馆里等候您,大人。”
荀诩抬抬眉毛,努力想装出一副处事不惊的平静表情,不过他失败了。
荀诩是在建安二十四年结的婚,那年他二十五岁。妻子是一位同僚的女儿,姓赵,相貌很普通,但性格温柔贤淑。结婚以后,夫妻二人关系一直非常融洽,并在建兴二年有了一个孩子,名字叫荀正。建兴五年,丞相府北移汉中,开始筹备北伐事宜。荀诩也随整个靖安司副司迁入汉中。按照规定,低级官吏不允许携带家眷同往,于是荀夫人和荀正留在了成都,和她父亲居住在一起。
由于靖安司事务繁杂,从建兴五年到建兴八年整整三年期间,荀诩只回了成都一次,而且那次还是调职到江东前顺便去探望一下,平时夫妻两个人就以书信来往。这种两地分居的状况一直持续到了建兴九年初,荀诩的官秩升了一级,由原来的“比三百石”升到了“三百石”,够资格将家眷迁来汉中了。于是荀诩提交了申请,并于三月份得到了批准。荀夫人和荀正得到许可后立刻动身,终于在五月初风尘仆仆地抵达南郑。
荀诩离开“道观”拜别杜弼以后,二话不说,直接赶往靖安司专属驿馆。到达时他注意到馆门前停放着数辆马车。从马车篷侧的赤乌角旗来看,他们是每月往返于南郑与成都之间的固定信使车队。荀夫人显然就是搭这些马车过来的。
他站在驿馆门口,用双手潦草地抚了抚发髻,然后才迈进馆门。一进去,就听到厅里传来一声响亮的叫声:“爹爹!”然后一个七岁大小的男孩跳出来,兴奋地一下子扑到荀诩怀里,又叫又跳。
荀诩把自己的儿子搂在怀里,轻轻地摩挲着他的头,喃喃地说道:“长高了,正儿,你长高了……”
“正儿好想爹爹。”
“爹也可想你了呢。”荀诩爱怜地拍了拍他的脸,小孩子虽然才七岁,眉宇间隔已经依稀有了他父亲的模样。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荀诩再次抬起头来,看到自己的妻子笑盈盈地站在面前。长途跋涉的疲惫仍旧残留在荀夫人的脸上,但她笑得还是那么温柔,与新婚时相比一点没变。
“阿缇,你们来了?”
“我们来了,相公。”
“一路都还顺利吧?”
“嗯,还好,就是正儿不太喜欢坐马车。”
两个人简短地寒暄了两句,没有多说什么,他们把心情留给彼此的眼神去表达。荀诩蹲下身去,用一只手把荀正抱起来搂在怀里,然后起身牵住了妻子的左手,手很粗糙,那是长年累月劳作的结果。荀诩略带歉疚地用大拇指蹭了蹭她指肚上的老茧,说:
“阿缇你们累了吧?房子已经都给你们预备好了,行李回头叫驿馆的人送过去。”
“相公,那咱们先回家去吧。”
荀夫人轻声回答。听到“回家”这两个字从老婆唇边轻轻滑出,荀诩在一瞬间感觉到一阵温馨的震颤,幸福感如同长江的潮水一样涌入身体。烛龙也罢、李平也罢,这些烦心的事在这一时刻都变得无关紧要、微不足道。自从三月以来累积的疲惫、焦虑与沮丧仿佛秦岭山头的积雪一样消融,被这一声“回家”的呼唤洗涤一空。
荀诩以前回的是一间砖石结构的独院空旷民房,而现在他终于有了回“家”的感觉。
一家人办理完手续,一起走出驿馆。荀诩一手抱着儿子,一手牵着老婆,乐呵呵地登上事先预备好的一辆简易马车,朝着自己家的方向而去。
“有家室的人真好啊……”
在驿馆门口站着的裴绪目送着那三个人离去,用羡慕的口气感叹道。刚才他一直站在旁边,而荀诩居然没顾得上理他。一旁的阿社尔揶揄他道:“羡慕了吧?汉中又不是没有女性,裴大人,勇敢一点。”
“算了吧,这儿的……我宁可去你们南蛮找一个。”
“啧,口味倒还很重。其实也没什么差别,吹了灯都一样的嘛。”
裴绪瞪了他一眼,悻悻地闭上嘴,这个话题他可不是阿社尔的对手。他们两个走进驿馆,命令驿馆卒套一辆车,把荀夫人从成都带来的行李送到荀诩府上去,又派人给荀诩去送了一坛好酒和一些新鲜蔬果,算是靖安司同仁一起送的贺礼。
这些事做完以后,裴绪又对阿社尔说:“你去靖安司一趟,替荀从事请个假。就让他好好歇上一天吧。”
“唔,好的,让荀大人好生歇息一下吧。反正最近没什么大事。”阿社尔拍了拍手掌,表示赞同。
阿社尔没有想到的是,他这句话的有效期仅仅持续了十二个时辰。
轻柔的夏风吹过秦岭的崇山峻岭,然后逐渐消融在两军营帐之间。现在已经是凉爽的夏季,但在这一段秦岭的山坡上依旧涌动着宛如冬日的肃杀氛围。
两支军队的营地相隔并不远,他们之间是一片微微隆起的山坡构成天然的界限。山坡的两翼都铺满了牛皮或者毛毡的灰白色帐篷,仿佛雨后一瞬间生长出来的蘑菇。现在已经接近黄昏,十几处篝火已经点燃,黑烟缓缓升向阴郁的天空。附近稍高的丘陵竖起零星的木制了望塔,写着“大汉”、“诸葛”或者“大魏”、“司马”的旗帜飘扬其上。在更外围,两圈以鹿角、石块和木头所组成的围栏标出了双方所控制的区域。
自从三月份司马懿遭遇了惨败以来,蜀汉与魏军的对峙已经持续了两个多月。
“丞相。”姜维从诸葛亮的身后出现。诸葛亮头也没有回,视线仍旧固定在远处的魏军大纛。司马懿就像一只该死的乌龟,把自己完全缩进壳里,任凭汉军如何挑战也不为所动。
“丞相,有些东西我需要给您看一下。”
“哦?”
姜维从怀里取出两封信,用双手恭敬地交给诸葛亮。诸葛亮接过信,看完之后,淡淡说道:
“是时候回汉中了。”
老人的语气里充满了遗憾和疲惫,他将两封信都搁到身旁的木盒之中,摆了摆手。
五月五日下午,荀正站在自己新家门前,高高仰起头盯着门外一棵白杨树树顶的麻雀窝,窝里的四只雏鸟正探出头嗷嗷地叫着。荀夫人头裹蓝布,手持扫帚里里外外地做着大扫除;而他的爸爸则坐在门槛上,用一把小刀费力地削着木棍,脚边搁着一片牛皮和几枚铜钉。
蜀汉丞相府司闻曹靖安司从事荀诩荀孝和现在的任务是为他儿子做一把能打鸟的弹弓,他觉得这不比捉拿烛龙容易多少。
弹弓的做法他很清楚,但“知道”跟“会做”是两码事。荀正每隔一会儿就把头探进院子,问爹爹你到底做好没有。荀诩一边安慰他说再等一下,一边后悔自己参加的是靖安司而不是军技司。他几乎想把谯峻叫过来帮忙了。
只听啪的一声,荀诩又一次把木棍削坏了。他绝望地抓了抓头,重新拿起一根新的树杈。在他脚下已经散落了十几根削坏了的残渣。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荀诩闻声抬起了头,停下手中的活计,表情变得严肃起来。很快马蹄声由远及近,然后停在了院外。荀诩放下小刀,站起身来。他看到阿社尔出现在门口,荀正好奇地看着这个南蛮汉子。
阿社尔的表情很严肃,显然有了什么大事发生。于是荀诩的眼神立刻从一位慈父变成了严厉的靖安司从事。
“发生什么事了?”
“杜大人希望您立即到他那里去,越快越好。”
“他说了是什么事情吗?”
“没有。”
荀诩唔了一声,他大概猜到一定是跟李平或者烛龙有关系的事,所以才要对阿社尔保密。于是荀诩转身跟老婆叮嘱了两句,然后快步走到门口,忽然又停住了脚步。
“对了,阿社尔啊……”荀诩一指地下的那摊零件,“你既然来了,就索性多呆一会儿吧,帮我做个弹弓。”
“弹……弹弓?”阿社尔大吃一惊。
“不错,弹弓。”
荀诩很高兴能摆脱这个差事,据说南蛮人对做弹弓颇有一套,曾经让南征的汉军吃尽苦头。他拍拍阿社尔的肩膀,走出门去。
门外的小荀正失望地望着他,孩子的直觉告诉他他爹爹又要出门了。荀诩摸摸他的头,蹲下身子说:“爹爹还有工作要作,很快就回来;就让这位叔叔帮你做弹弓好了,他可厉害了,做的弹弓能打下天上飞的鸽子。”荀正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转过头去纠缠莫名其妙的阿社尔。
荀诩出了院门,跨上马背,飞快地朝着靖安司而去。从他家到靖安司之间的路他不知道走过多少次了,但从来没有象这一次这么紧张。杜弼知道他正在休假陪老婆孩子,所以如非是有异常紧急的事态,他是不会轻易打搅荀诩的。
“烛龙还是李平?”
这是荀诩见到杜弼后的第一句话。杜弼没有正面回答,也没有问候荀诩的家庭生活,而是挥挥手让他随自己来。
两人并肩走到杜弼的屋子里,荀诩注意到杜弼的几案上铺满了竹简、素绢和麻纸。他认出这些文件全部都是建兴七年的,毫无疑问它们都与糜冲事件相关。
杜弼关好门后,从案子上拿出一枚暗青色的竹简,递给荀诩,然后说道:
“我已经审完了糜冲事件的全部相关文书,发现了若干疑点,所以我希望找你这个当事人确认一下。如果这些疑点得到证实的话,我们必须立刻采取行动。”
“我知道了。”
“建兴七年三月五日凌晨,靖安司会同南郑卫戍部队对辽阳县的五斗米教徒进行了一次大搜捕,没错吧?”
“是的,那一次行动我们拘捕了一百多名教徒,不过糜冲、黄预和其他几名主脑人物都逃脱了。”
“根据报告,你收到这份情报的时间是在三月四日的下午,而展开搜捕行动是在三月五日凌晨丑寅之交,为什么这么迟缓?”
荀诩皱起眉毛回忆了一下,然后说道:“我们预定是在三月四日酉时出发的,预定在三月五日子丑时到。不过因为有南郑的城戍守部队参与,所以迟了大约一个时辰。”
“唔,我也查到了城戍部队调动的文令,签发者是成蕃。”
“不错,那时候他是担任南郑的戍城尉。”
“他事后有跟你解释部队迟到的原因吗?”
荀诩被杜弼步步紧逼弄得有些不舒服,感觉像回到了自己被评议的时候,而杜弼的问题要比那些评议官员尖锐多了。
“他说卫戍部队的人手并不够,为了能支援靖安司,必须重新规划南郑的布防,所以才多花了一些时间。”
杜弼一下子又跳到另外一个话题:“这次搜捕的目标人物是在你们进行突袭的前一刻逃跑的,你确实是在报告上这么写的吧?”
“对,各种迹象都显示目标是临时接到警报然后仓皇撤退的。”
“很好……”杜弼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琢磨不透的笑容,荀诩模糊地感觉到了这笑容背后的寓意,但又不愿承认,于是安静地站在原地,等待着下一个问题。
杜弼拿起另外一份文书,将它在荀诩面前打开,荀诩认出这是自己亲手写的报告。杜弼念道:
“三月六日,黄袭等人袭击了工匠队伍,并裹挟其中一名工匠打算循褒秦小道逃到魏国境内。靖安司在道口做了埋伏,结果反而中了敌人调虎离山之计。结果糜冲借这个机会潜入军技司,窃取了弩机的图纸。没错吧?”
荀诩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我很久不在汉中,不太了解。不过军技司的守备工作也是由南郑的卫戍部队负责么?”
“对,军技司的警卫算卫戍部队编制,只是比较独立,不与其他部队混编。”他又加了一句,“不过行政上仍旧归成蕃统属。”
“这就是了。”杜弼似乎就在等着荀诩这句话,他从案几上拿出一片竹简,这枚竹简长约五寸,一端削尖,颜色暗黄。“这是三月六日当天上午以戍城尉的名义发出的一份调令,调令要求军技司分拨三分之一的守卫前往南郑北部山区进行临时警戒。”
“哦,我在三月五日确实请求他派遣卫戍部队对靖安司进行支援。”
杜弼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但有必要连军技司那种要害部门的守备都调派出来吗?这太不合乎常理了。我查阅了一下三月五日的城防部署,发现当时城内还有五十名负责警戒马厩与武器库的士兵。为什么成蕃他要舍近求远,放着这五十名士兵不用,专程从军技司调人过来呢?”
“难道你……”荀诩盯着杜弼,心跳开始有些加速。
“不错!”杜弼肯定了荀诩的眼神,“我不知道是不是巧合。靖安司的每一次成功,都是在卫戍部队不知情的情况下完成的:比如在青龙山对糜冲的伏击以及高堂隆卧底;而靖安司先后两次的功败垂成,却都很‘巧合’地与戍城尉的反常行动有关系。第一次戍城尉的迟缓动作导致了糜冲、黄预等人的逃脱;第二次,戍城尉的调令让军技司的防卫力量削弱了一半,以致敌人乘虚而入并最终得手。现在这位戍城尉就很‘巧合’地成为了李平的幕僚。很抱歉,孝和。”
杜弼分析完以后并没有说出结论,他相信荀诩能清楚地觉察到暗示。荀诩不安地舔了舔嘴唇,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杜弼的犀利分析就如同汉军引以为豪的利弩,轻易就刺破了荀诩的心理甲胄,强迫他面对他最不想面对的两个事实中的一个。
“那么……成蕃现在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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