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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XT《九州·羽传说·今何在》作者:九州创作组

_13 今何在(现代)
“还有十二个时辰,这是决定天下命运的最后机会吧……”向异翅望向天空,“姬野他们应该已经倾全军而出,作最后的豪赌了吧。”
“按西门也静用从龙渊阁中得来的古卷资料做的计算,现在,辰月之变应该已经开始了。”
项空月抬头望向天空,天空泛着青白,那是云遮挡住了星辰,静穆一片,看不出任何的异样。
“这么安静,改变真的已经开始了么?”姬野也凝望着。他的身后,是吕归尘与黑压压的野尘军士们。
项空月举手向天指去,大笑道:“安静?就在这云天的背后,巨大的它正滚滚而来,本来暗月每一百二十七年的这个时候都会与古辰第十二交错,滑过与明月的最近点。这一天辰月秘术的施用力也会达到最高潮,所以这天是辰月秘者们的与会日。但今年一切都不一样了,暗月冲近到苍茫的最深层,离大地只有数万里,太近了……若我有一双翅膀,我也想凌空飞向暗月啊,可是古辰十二却被推移了……再没有力量可以阻止暗月奔向明月……”
他大步向前走去,像是要冲破云天似的,任疾风卷起他的衣袍:“此刻,就在这黑色天幕的背后,诸巨大星辰正在一连索地移位着,如果有风吹开这云,你们会看到这一生都不会忘记的奇观,可惜啊可惜,为什么今天有云呢。数千年才能见一次啊。”
姬野抓住了他的手,声音如铁凝沉:“项兄,我只想知道,你所说的我们一战成功之日,到来了吗?”
“姬野兄,没有人能保证那一切正在天幕后发生着,一切只是推算,推算……我们也无法感应到星辰对大地的影响,还不如那些生灵……我只是个谋士,而你才是决断者,我不知道今夜之后,是羽族将永远展翅高空,还是我们置之死地而后生。姬野将军,赌一次吧。”
姬野放开了项空月的手,转向自己的虎牙枪,他的眼神在枪尖上凝住了。众人看到了那股狂野的杀气又在他的眼中燃起了。
“我能感觉到……我的虎牙能感觉到……不论天后面星辰怎么运转,真正能刺入敌人胸膛的,还是我的枪尖!”
……
“向前!”狂吼声中,姬野举枪当先冲入了山顶大殿,野尘军已经将山团团围住。火光漫山而起,本明净的天空变得狰狞,如无数黑色长龙在厮斗。
羽王申祈怔怔地坐在自己的王位上,眼光呆滞,口中只喃喃念着:“只有我不知道……只有我不知道……”
……
这个夜晚似乎特别的漫长。
而清晨,终是来临了。
“清点人数了吗?”姬野拄枪站在血红霞光之中,看着又一处被他征服的领地。
“清点过了,我们杀死了鹤雪士四十五人,我们被射亡士卒九百二十七人,无伤者。其余人数无。”
“只有四十五人,”姬野回过头来望着项空月,忽然长叹,“我不能相信……我们为杀这四十五人发动了一场战争。九百死者,我会战楚卫山阵时也没死这么多!”
“你伤折野尘军精锐代价换来的,是鹤雪团的三分之一。你不知道这是多辉煌的胜利。”项空月拍拍姬野的肩头,“你做到了从来都没有人能做到的事,野尘军从此已名扬天下。我们乱世的七大强敌之一,已经除去一支了。”
“可是只有三分之一不是么?还有许多鹤雪士在远方未归。”
“他们永远也不会归来了,鹤雪士远游永远只会做一件事,刺杀。但辰月之变后,他们无法再凝出羽翼,都已经坠落在某处了。坠落下来的鹤雪士即使还没摔得粉碎,也没有人会放过他们。大地上聚集着全九州的惊恐与仇恨,当鹤雪士一旦不能翔于天空,他们就将被吞没。”
就在那个有云的夜晚,鹤雪团,这个曾令九州所有英雄霸主惊心的名字,终于消失在血色尘烟中。屠灭他们的,是乱世之盟统驭的野尘军。
而使鹤雪士们死不瞑目的是,那一夜,他们全都无法凝出那闪亮的羽翼。这些羽族的英杰,他们高傲得只肯死于青云之上。那一夜,他们却作为一群不能飞翔的人被杀,倒在尘泥之中。
但即使是这样,鹤雪的神射也使野尘军精锐损失近千。姬野清点战果时才冷笑着说:
“我真是个疯子,我竟然会下令进攻鹤雪的总营。现在想起来……才流出冷汗。不过还好,那一夜,老天和我一样疯了。”
羽然看着项空月的微笑,她第一次觉得这绝世美公子的微笑是这样的可怕,她看到她的同族倒在血泊中,野尘军们搜寻着生怕有一个活者。她感到了寒冷,虽然她因为对姬野的深情而一直希望他能逃过鹤雪的追杀,但她没想到这是以另一场屠杀为代价。这就是乱世,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想活下去,就要心冷如铁。
“多年之后,我会不会也是血泊中的一个?”她望着天空,看着姬野兴奋的笑容,突然很想离开这个她曾认为胸怀无比宽广的大地。
若苦城。
守将贺旗这天起床没事,抬头望望天气如何,忽然啪地一下一个美女从天上摔到他的身上。那是前来刺杀的路然真。
于是贺旗像捡到了宝物似的照顾起这个天赐大礼。他发挥了他细致入微的本色,日夜提
审,从姓名、年龄、家庭、背景、兴趣爱好到三围无微不至地关怀。路然真身为囚犯,终日发呆,她怎么也想不到正当她准备搭箭要射的时候就身子一沉落了下去,而且自那一夜后再也飞不起来了。一种感情随日月在迅速滋长着,那是路然真与日俱增的仇恨。她发誓伤一好就立刻杀了这个整天把她当三岁小姑娘一样烦的、她从来没见过的天下第一啰嗦和婆婆妈妈的男人。她每天脸色气得和她的羽毛一样白,可怜的贺旗以为那只是贫血。可路然真每天怔怔地翻来覆去只说一句话:
“怎么会掉下来呢?”
回到辰月之变的那一夜。
向异翅静静地在星动厅中坐着,不管夜色已深沉,他就那样坐了很久,看着窗外黑沉的云幕,一动也没有动过。
西门也静站在一边的凉台之上,手中握着纸笔。久久,她叹了一口气,望向向异翅:“为什么明知道这一切,你却只是静静地坐在这里看着天空呢?”
“羽王正在追杀我,你不要忘了。”向异翅望着天空,喃喃而语。
“你……要不要我给你煮点面吃?”
向异翅转头望着西门也静,微笑着:“我们可是仇敌啊。我这辈子做梦也没有想过我会在我要杀的人家中吃一碗面。”
“我饿了,”西门也静说,“我能算星辰却不精于气象,我不知道今晚会有云……不知道……”
忽然她鼻子一酸,眼泪就流了下来。她一心只想观记这次天象,她求向异翅等她记完这次辰月之变再杀她,作为一个星痴,她愿用一生去换取观测这次天象的机会……可是……她没有想到今天晚上会有云。
向异翅叹了一口气:“虽然没有人能记下这次辰月之变的星图,但是在历史上,它早已被人记下了。”
那一夜,姬野做了一个梦。
太清阁,已君临天下的自己高坐于殿上,醉眼朦胧地斜靠在桌案前,看着太清阁下五百个身着雪白轻纱的少女轻歌曼舞,雪衣千幻,好像无数白羽的鹤。
有那么一只鹤舞得高绝冷艳,竟然让周围四百九十九个绝色的宫女都为之失色。燮王的酒似乎已经醉得太过了,他神色迷离地看着那只雪鹤舞蹈着登上了太清阁。那个纤纤的女子就站在了他的面前,姬野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是你么?你果然来了……”
流溢星辰光芒的短剑刺进了他的胸膛,滚烫的鲜血染红了她的白衣。
“为什么……”姬野看着自己胸膛的剑,“为什么!因为他?你为了他而……”
他扑向了羽人,全力地扑了过去。他自己的力量让那柄剑噗的一声整个穿透了他自己的胸膛。
国君滚热的鲜血温暖了羽人的胸口,他紧紧地抱着她,像一个怕失去母亲的孩子。嘴唇轻轻地贴在她温润的双唇上,渐渐消失的温暖让他想到当年……那静寂小巷中牵手的一对孩童。
“昨夜我做了一个梦……”城楼上,望着渐亮起来的天际,姬野缓缓道。
“是什么呢?”羽然走到了他的身边,像以往无数次一样,和他并肩而立。
“梦见我终于得成大业,享受荣华,却突然有一个雪般羽翼的女子来刺杀我……”
“你梦见的是风凌雪?”羽然惊问道。
姬野望着远方,欲出之日在他眼中闪耀着:“不像……因为……当我见到她时……却觉得……”
“哈哈哈哈……”他突然大笑起来,“西门也静这小姑娘为我算命,说我终将死在羽人之手,我不信,绝不信!我会紧紧抓住我应有的一切,什么天意星命,都让它粉碎吧。”
他转头望向羽然,目光炽热:“我不信……会有那一天。”
绯丽霞光下,他牵起了女孩的手,虽然他的梦中,杀死他的那张清丽面孔是如此的熟悉。
那悬在虎牙之主头上的雪白羽毛的死亡之令,终于飘散了。这之后野尘六杰们还经历过无数的血雨腥风,但再没有一次,他们需要借助万年不遇的天象才能战胜敌手。所以羽烈王那强大军队的战史上,那些当年活下来的敢死士卒,后来的百战将军们都不愿谈论这次战斗,因为他们向不能飞行的鹤雪团发起了进攻,这就像去杀死一头砍断了四肢的雄狮,是英雄们只肯深埋心底的历史。
龙渊阁
“辰月之变已经第三天了啊,”却商望着黑沉沉的天空说,“还是什么也看不见。”
“却商,你的科目是史卷啊,”长者说,“你所要记的辰月之变,是不需要用眼睛看的。”
信鸟又飞来了,带来了一张纯白纸卷,却商把它展了开来。
“星流六千三百零一年,辰月之变,鹤雪团为野尘所屠。鹤雪永翔之术失传。”
简单的十几个字,长者却怔怔看了很久。
“竟然失传了么……”
“长者,要把这条记上去么?”
“等一等,再等一等……”
等一等,是因为不肯相信。如果九州失去了鹤雪之舞,那么苍茫的天空将变得多么黯然。
“还有一天零一个时辰。”向异翅闭着眼睛,仿佛正静听着什么。
“你说的是什么?是辰月之变结束的时间吗?”
“西门也静,跟我走吧,我答应你,让你看到辰月之变。亲眼看到。”
……
龙渊阁真大啊,书阁的重重影子像是永远地循环着,没有尽头。那外面看起来青山中隐隐的楼宇,内部竟然像是有无尽的空间,他们已不知走了多久,走了多深。
“真奇怪,龙渊阁中怎么会有大海的声音呢?”
“那是龙渊,是时间在流动的声音。”
“龙渊……时间流动的地方?”
“有些东西,你我现在都无法理解,就像辰月之变的源力,也许是千万年前的一粒小小飞尘。亿万星辰,因何而动?”
“我最不明白的,不是天象,是人心。你现在是九州惟一能高翔的人,拥有着暗月的强大力量,但你却只是在这里漫步。”
向异翅忽然苍凉地笑了起来:“未来不论由谁一统这乱世,但那必然不是我,宁州羽族和澜州羽族为正统之名争战了那么久,人族与羽族争战了那么久,所有的人都以为,毁灭了对手就可以主宰自己的命运,但是他们想错了。”
“为什么你要坐视着羽族的灭亡?”
“如果辰月之变是另一种结果,所有的羽族都能像鹤雪一样高飞,那么,其他种族的末日就来到了。”
“你难道是这样想的?为了全天下的种族?”
“哈哈哈……”向异翅大笑着,“我没有这么伟大。辰月之变刚进行了一天,被消灭的,只有澜州的南羽国王室而已。”
“为什么你要毁去南羽王室?”
“因为当年……”向异翅突然停下了,片刻后,他重新开口,声音却变得低沉,“当年……是他们……秘密联络了北陆瀚州的蛮族,要求他们出兵宁州,屠杀自己的同族。”
他长叹出一口气去:“你知道么……那一年的起飞日,暗月现于天空,巨大无比。在天拓峡海边,十几万羽族被杀了,我是惟一一个在天空注视过那一切的人。我这一生,本也该有家园、亲人、朋友……但全都被毁了。”
“因为你恨他们?”
“我……”向异翅凝望天空,轻轻地吐出这个字,“我……恨他们……正如所有人恨我。这个世间传说因为在那一天黑色之翼展翅,所以才带来了灭顶之灾。我想毁掉他们,正如想毁去我自己的愿望一样强。”
“毁去你自己?”西门也静低下头,喃喃着,“这么多年,你还一直认为,当年羽族的灾祸和你有关?可是……你现在是九州惟一能飞翔于天际的人了,从此再没有人可以超越你的高度,你将可能成为神一般的人物。”
向异翅突然仰天大笑:“哈哈哈,神一般的人物……”他的脸上突然变得悲怆,“可我知道,做这样的人物,从不快乐。”
“比如,像风凌雪那样么?”
向异翅忽然长叹了一声,不说话。
“那么,什么才是你盼望的快乐呢?”西门也静问。
“我的快乐……也许就是好好地睡上一觉,什么都不想,什么也不用害怕……外面狂风暴雪,但屋中安静无比。心爱的人就在身旁,默默地注视我并不说话……”
“就这么简单?”
“是的,世上很多事其实就是这么简单。人们总把它想得太复杂了,因为他们太聪明,比如项空月……鹤雪团我都毁去了,还会稀罕什么辰月教主的位置呢。”
他转过头来,望着西门也静:“有一件事,我希望你能替我去做。”
“我们是仇敌啊。”
“你还煮过一碗面给我。”
西门也静只有沉默了。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医风凌雪,任由她消沉隐去?”向异翅轻伏上阁边的楼栏。
“也许……你想让她远离鹤雪团,远离这次灭顶之灾,远离……野尘军和仇家的追杀……”
“你说她现在过得会不会快乐?”
“这……我却不知道。”
“如果她能重新选择,她还会重新变成鹤雪士吗?”
“我也不知道……可是,我听说天罗把风凌雪的背筋彻底挑断了。那个时候,你为什么不在她的身边保护她?”
向异翅张口却又止住,他屏住了气,像是压抑着心中的痛苦,缓缓地吐出来:“是我让天罗那么做的。”
西门也静有些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保护得了她一时,却保护不了她一世。”
“因为你相信自己有一天终会被仇恨所吞啮?”
“是的,我终有一天不在的。她箭术无双,可是心机却如水晶一样单纯。她的仇家遍及天下。只有让人真正相信她完全毁了,才能保护她的性命,我不让天罗去挑断她的背筋,天罗就会对她做出更可怕的事。但我既然出了钱,天罗自然只得按我的意思去做,也因此而相信这可以让风凌雪真的无法飞翔。而天罗留命不杀的人,也就没有人再敢去杀了。”
“可是……”西门也静愤怒了,“你却没有想过,她是否愿意这样沉沦于尘世,过着没有天空、没有亲人的生活?也许她宁愿死去!”她大喊着:“你无权替她选择!”
“不,”向异翅抬头望向天际,“我要替她选择……终有一天,她会重回天空。”
“怎么……难道……”西门也静惊问着。
向异翅抬起头来,叹了一口气:“你帮我做这件事,作为报答,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秘密?”
“关于龙渊阁会飞的秘密,关于万物飞翔的秘密。”
“那……那难道不只是一个理论?记载在辰月教长老蓝柯所寻找到的一本书的书边笔记中,理论的确完美,但龙渊阁也的确安坐于大地上。”西门也静叹息一声,“这世上,惟一能自由于天际的人,也只有鹤雪士吧,可惜,却这么毁了。”
“不,还没有……鹤雪士之所以能够高飞,并不是因为什么背后的筋络,而是明月的力量。风凌雪之所以在准备击破九重天罗阵时因羽翼碎溅而坠落,不只是因为伤势,根本的原因是那时暗月已经开始遮挡明月。”
“……原来是这样!”西门也静眼神闪亮,“所以那之后,你才能凝出黑色的羽翼。”
“是的……正如暗月与明月不可能同时现于天空,我所能飞翔的时候,也就是她羽翼飘散的时刻……其实……”他笑了,“如果可能……我宁愿永远失去翅膀……只要仰视着她在天空……就好……”
“可是……”西门也静的眼神黯淡下去,“辰月之变已经完成了……明月已被遮挡,一切无法挽回……”
“不……辰月之变还没有结束……”
西门也静抬起头来,惊讶地望着向异翅。
“因为天上有云,所以你们看不到那天象,只凭着自己的计算,以为天体的运行正如你们所想的那样……但其实不是……我最清楚,因为没有人比我更能感应到暗月正在天空中如何运动!你们都算错了……辰月之变的真实轨迹并不是你们所推算的那样……它晚了数个时辰,现在一切还没有结束,暗月正运行到离明月的最近点,双月的力量正在最大限度地抵消,此时只要极微小的一点点力,就可以使暗月和明月间重回到以前的平衡。那时……一切又都有了希望。”
“等等,你说什么?难道你想去阻止暗月的推进……不,这不可能,人力绝不可能推动星辰!”
“我只知道,当在海中的某一处丢下石子,会激起大洋另一侧的巨潮,而关键是,你要知道投在哪一个点,一分一毫也不能差。所以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这些天一直呆在龙渊阁中,不顾外面的一切,一直盯着你计算天象。”
“龙渊阁中被烧去的究竟是什么?”西门也静浑身颤抖,直望着向异翅。
“烧去的是让六族同飞于天空的秘密,因为那将使羽族真正地毁灭。我不在乎九州将来的历史怎么写,不在乎有多少人会恨我,我只是要让风凌雪重回天际。我知道……只有你会帮我,因为你是星痴,当你发现找到奥秘的希望,你便会不顾一切地演算下去,哪怕所测出的命运会毁灭你自己。我把我知道的告诉你,你帮我推算出那个点的所在。”
“可你会在我看到辰月之变的那一刻死去么?”西门也静低头问,“你想用你的性命,去换她的重新飞翔?”
向异翅望向那黑暗的天空:“我的师父对我说:我的一生,本就是为这一天而存在的。他本来的意思是,这一天之后,我将能得到世人想拥有的一切。但我却知道,我真正想拥有的……我永远也得不到。”
他的眼中充满希冀之光,仿佛那天空正缀满星辰:“我和她注定不能共翔于一片天空之下,当我飞起,意味着她的沦落。我如果不在了,她才能重生一双翅膀。我终于为我师父的那句预言,找到了属于我自己的含义。”
……
向异翅走出了龙渊阁,那里有几个人正在等候着。
姬野,吕归尘,项空月,羽然,龙襄。
“空月兄,别来无恙。”向异翅还是那句问候,从他的脸上看不出惊惶。
“西门也静在哪里?你把她怎么样了!”姬野怒问着。
“她很好。”向异翅回望向那巨大楼阁,一个小小身影正伏在高处栏间,“有一个人知道我的秘密,可惜她答应我永远不会说。”
“羽族已经要败亡了,上天让你们失去了羽翼……向异翅,你手中死了多少性命,你不伏诛,天也不容。”
“天……以天之大,若能容,又怎么会空空如也呢……”
光芒淹没了向异翅的笑容,把乱世英杰们逼了开去,一双金色光芒的翼忽然从他的背后展出:“好好看着眼前的一切吧!”
他缓缓地低下身,深吸了一口气。这时他听见自己的身体里,传来了风冲过巨大洞窟般悠长的声音,从胸中一直到头颅。双耳被内在的压力涨满,他开始感到轻微的眩晕,但恐惧正在消失,似乎另一个灵魂正进入他的身体。血液流动加速了,肌肉开始变得酸痛,肉体的痛苦正慢慢压迫着他。他紧握着自己的双手,默念着那句话,努力调匀呼吸,静静地等待。
那个时刻就要来了。痛苦愈强,心中越明彻。所有的焦虑、彷徨、不安正在消失。他紧闭双眼,看到虚无之中,一团纯白光芒正在凝聚。这时身体开始剧烈颤抖,肌肉紧绷着,烫得像要燃烧起来。他听到一声长长的呐喊,却无法相信那是出自自己的喉咙。骨质开始变化,最痛苦的时刻来临,像筋络正从骨头的中心被抽去,剧痛使他全身收紧格格作响,双臂大张,每个指尖都绷紧如铁,像在准备拥海边的太阳入怀。这时的他就如一尊塑像,没有什么能撼动他的姿态。他的祖先是这样,他的亲人父兄是这样,世世代代都无法改变。
海风猛烈起来了,一缕金光现于天际,天与地忽然划出了界限,阳光照亮了他,这个在海边长啸的人。每一寸肌肤、每一根血管都被力量贯注到了极致。
痛苦忽然在那一瞬完全消失,无比癫狂的幸福涌入他心中。他闭着眼睛却看见太阳迎面而来,他发不出声音却分明在狂喊。
终于——他的全身猛地失去了重量,突然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但那只是极短的一瞬,重力的感觉立刻又回来了,像是脚下大地突然消失,他猛地向下坠去,深渊正将他拉成无限的长度。但在沉重的身体坠下去的同时,另一种力却又在将他拔高,他必须抓住这一刻,让自己的灵魂与那上升的力融为一体。集中精神,集中精神,让所有的欲望向上、向上、向上!
一声清冽长音,像风撕裂了云际,像剑抽离了黑暗的鞘,他悬在感觉的虚无之中,四肢张开,像怒放的花一样舒展。这个时刻,他的背后喷射出了两道蓝芒,仿佛是遇风立刻凝结一样,一双羽翼展——开——了!
向异翅展开了翅膀,一纵直上天空,这是他的最后一次飞翔。
……
“这孩子,是永远飞不起来的么?”
“别人的翼形都是圆弧,为何他的如此古怪?”
“小子,你的翼错了。”
“为何是我错,而不是你们错?”
……
天空,耀眼的白芒闪过。
箭矢破空声。
“飞起来啊,飞起来啊……”无数人呼喊着。
……
向异翅闭上眼,回忆起他八岁时凌空越过蓝天,翅下是雪山和雪山上拼杀的战士们。冲破死亡的手掌那一刹的感觉,真是美好。所有少年的锐气和对生命的向往,都定格在那一振臂之间。先俯冲而下,然后高扬向天际,无数响箭从耳边掠过,还有呼啸的风……
而现在一切都不存在了,不在了,曾经一起飞翔在天空的朋友们,小悠,还有,雪……
“天……以天之大,若能容,又怎么会空空如也呢……”
那金芒在空中急升,越来越高。忽然猛地炸开了,光芒向四周迸发而去,云层被这强光撕裂了,像是有无数金色翼鸟扯着云幕向四周拉开。
乱世同盟们的眼前,出现了这一生未曾见过的壮丽的奇景。
巨大的暗月本来是没有光芒无法看见的,现在它却显出了身形。它像一座巨门般移过天空,把周围的绚丽星云向外推去,暗月的中心,无数金色光点在急剧闪烁着,那是星云中的数百万颗星岩撞在暗月上,它们照亮了那亘古无光的月壳;而在暗月侧缘,碰撞形成了一条光华四溅的喷薄金边,星云被吸附着绞在一起,在暗月外周形成了两个方向相逆的云带,急速地旋转着,那里的强风,足以把整个九州推入浩瀚的深处。那是暗月正以绝不复回的气势奔向明月,无数的行星正击撞着它以求阻挡,四方星辰的引力都在阻止它的去向,它伤痕累累,巨大的身躯越来越慢了。它已忍受了千万年的孤寂,终于决心违抗天理,要毁去敢于阻挡它的一切。但是,纵然是星辰,想超出自己的运轨,也终将付出毁灭的代价。
而最终使它停在天空的,只是一次极微小的闪亮,仿佛一句轻语响起在它的耳边,巨轮叹息了一声,终于缓缓凝止了。无数的金红光圈还在月面上流淌着,那是数百丈高的火焰,如铁甲上的血痕,也终将冷寂。
这个时刻,暗月与明月,相距不过数里。
如果有人在暗月上高喊一声,明月上的爱人也许会听见吧。但是,这数里,将已经是永远无法超越的死界。渐渐地,暗月将被众星的引力拖回到自己的轨道中去,离明月越来越远,重回那万年的遥望独旅。而这一瞬间的距离,将被记载在无数典籍中,为后世惊叹。
“我突然知道,为什么会有人厌倦了征战,”大地上,姬野对羽然叹着,“那月中的任何一次小小闪亮,就足以毁去千万人建起的功业与王朝。”
他忽然紧握住了她的手,像那天清晨一样,像十年前的小巷中一样。羽然不由想着:如果时间就停在这一刻,那是多么的好啊。如果他真的就此收拾了雄心与热望,那就不用再因看着他上阵冲杀而揪心,不用再等他沉睡时悄悄擦拭那冰冷的铁枪血锈。那少年时温暖的手心的感觉,是靠回忆永远无法再现的,就像暗月将吻及明月的这一奇景,一旦消失于天际,任何的语言也永远无法复述那一刻的震愕与激昂。
西门也静在阁上静静望着,不知什么时候,项空月走到了她身边。
“辰月之变?”这年轻人叹着,“原来……和推算中的不一样……”
“现在一切都已不重要了。”西门也静痴望着天空,“不论辰月之变的真实轨迹是什么,都不会有人把它记录下来,我的手中没有纸笔,辰月教徒们也并不需要真相。当这景象消失,当有幸目睹过它的我们几人也终沦入尘土,一切都将再无人知晓。无人再知这样的壮丽。”
女孩望着天空叹了一声:“他也许自己也不知道……原来在那最后的时刻……他的双翼……是金色的啊……”
那一刻,向异翅在天空,看着自己的灵魂向四方散去,宏大的辰月之变在他的面前展现,相比这奇景,几千年的恩仇血战又是多么可笑啊。
“是否暗月只能陪伴着明月共舞,暗月却永远不可能接近明月……”他想起了和师父的对话。
“是的……只有千年一度,双月会有一次离得最近的时刻,那时它们只相隔不过数里,似乎你在暗月这边振翅一飞,就能落到明月身边去……”
“其实……会有那么一个时刻……虽然等待太久,却终会来临……就像暗月终忍受不了千万年的孤独,而扑向明月……对吗?”
“是的……它们相撞的时候,会是天空最壮丽的奇景!”
“虽然等待太久,却终会来临……”
阳光重新照在草原上。辰月之变,已经过去很久了。
风凌雪坐在宁静的小村落中,靠在门框上晒着太阳。她在的地方永远阳光明媚,却不能把一丝暖意递到她身上。村人从网中救下了她,把她当成了一个被恶贼所辱的可怜姑娘,但也有不懂事的孩童,唱着村中好事者所教的坏曲子,可风凌雪总不以为意。她开始变成了一个真正的村中姑娘,不再是不食烟火的了,她忙碌着煮粥,帮阿诚换下衣服来洗,把手巾扎
在头上,擦着脸上的汗水。
直到另一个女孩走到了她身边。
她笑着:“风凌雪?”
风凌雪愣愣地望着她,她的眼中已经没有了那绝然的冷漠,而是闪烁着世俗的生气。
“你不会不知道我,我曾经在鹤雪的必杀名单上,我是西门也静。”
“哦……是么……”风凌雪抓抓头发,“哎呀,粥好了,你等一等!”
西门也静看着她跳进门去,脚步已没了鹤雪的轻盈,怔怔地站了很久。
当风凌雪再出门时,西门也静却不见了。
……
村口,姬野乘在高大黑骏上,望着西门也静低着头走出,战争使他越来越有从容的气度,眼神中少了些暴躁,多了些忧郁。
“看到她了么?”
西门也静摇摇头,“她果然是泯然于众人了。”
姬野叹了口气:“鹤雪术就这么失传了么?有人算我会死在羽族的箭下,现在看来是不准的了。”
西门也静惊呼道:“你偷看了……你……”
“天机被偷看了,便是不准了,是不是?”姬野笑着,“正好,免得一生忧心。”
“驾!”
两匹骏马绝尘而去。
……
风凌雪不知何时站在了村口,她望着马匹远去的目光中,忽然有了一些久违的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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