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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9 老庄墨韩(现代)
那样重重的一跌,狄飞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重重一震,他胸前的骨头还是断的,这么剧烈跌倒的动作,稍一不懈,就可能让他的某个脏器被生生刺穿。
眼看着阿汉的脸苍白中透出惨淡的青绿,他一手仍然捧着那些药,一手开始颤抖着扶着墙,试图再次站起来。
狄飞浓眉紧紧皱起,终于大步走近,扶住他已经完全不受意志控制,正在剧烈颤抖的身体:“你要干什么?”
阿汉松了一口气,想要回答,却觉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只能慢慢得用打哆嗦的手打开药瓶,把药粉往狄飞正在流血的手臂上洒。
曾经有过的记忆如此鲜明得在脑海中浮现,狄飞不由自主,微微一颤,然而,他即没有松开手,也没有推开阿汉的手。
他静静得看着药粉零零落落洒在创口上,他静静看着阿汉用已经抖得不成样子,且没有半点力气的手试图为自己的包扎,却又一次次失败。
良久,他才轻轻问:“你这样,就是为了给我包扎伤口?”
“嗯。”阿汉尽量用最不费力的声音回答。
“你没发现,我已经没有大碍了吗?”
阿汉不得不打起精神,却又实在有气无力地说:“可是,你还是在流血,我答应过,一定要让你处理好伤口的……”
除了虚弱,还是虚弱,除了疲惫,只有疲惫,阿汉明明累得只想放弃所有的意识,就此沉入长久的休眠,偏偏又死死挣扎着不肯闭目,只因为,他眼前,依然有鲜红的血在流淌。
狄飞木然看着他继续与虚弱的身体抗争着,完成为自己治伤的工作。这个笨蛋难道没发现,他的身体状况,比我糟糕了多少吗?
他慢慢地咬了咬牙,然而,出口的却是:“你累了,就睡吧,伤口我自己包扎?”
阿汉一惊,露出欣喜的一表情:“你答应处理伤口了?”
狄飞点点头。
阿汉立刻抓紧机会谈条件:“要好好治伤,要看大夫?”
狄飞露出忍耐的表情,略一迟疑,还是点了点头。
阿汉对他笑了一笑,在下一刻,完完全全沉入了黑暗世界里。在狄飞的怀抱里,手足垂落,低下头去。
这短短的一瞬,狄飞心头一跳,几乎以为,这个虚弱到极致的人就这样在自己眼前死去了。那么微弱的呼吸和那几乎感觉不到的心跳与脉膊,让人几乎不敢相信,这还是一个活着的人。
那么久那么久,他一直期待看到阿汉软弱的样子,他一直希望自己能凭真本事让阿汉晕过去,然而,这一切发生在眼前,他却发现,其实,自己并不是特别高兴。
在园外等了一天的庄中高层人物,终于在黎明时分,看着他们的主人抱着那个小男宠走了出来。主人神清气爽,举步从容,完全看不出丝毫重伤的样子。看来,昨天的伤,也只是表面上严重罢了,根本不能真正影响到主人。江湖一直传说,血修罗狄飞的伤势轻重,根本没有人能看得出来,每一个想乘他伤重杀死他的人,最后的下场是自己伤重而死。
如今看来,果然如此。
大家感叹着,互相给个眼神,咱们这位主子,果然深不可测。至于他怀中那个生死不知的人,就没有谁会付予多少关心了。
阿汉不知道是狄飞一路把他抱回去的,阿汉不知道狄飞叮咛了自己身边的人一些什么,阿汉不知道,自己晕迷了足足十三天,不管什么灵丹妙药,灌下去,一概吐出来,阿汉不知道,除了狄飞之外,几乎每个人都认为他是死定了。
再强大的精神,也需要身体来负荷。精神力可以漠视一切伤害与痛苦,却无法超越身体的极限,当身体因为用尽所有生命力而无法再维持清醒时,纵然拥有神祗般强大的精神,也终将无所依归。
直到阿汉醒来,那软弱虚惫的感觉依旧挥之不去。不同于以前他因为懒散而喜欢赖床,现在,就算外面有再好的阳光,他也没有力气,没有意愿,从床上起来。
以前,除了睡觉,他最喜欢吃吃喝喝,现在,就算世间最美味的食物放在他的面前,他也没有食欲。
然而他身边的下人,却似乎异常强硬,不管他乐不乐意,该吃的,该喝的,确定对身体有补益的东西,就算他不肯,掰开他的嘴,也要硬给他灌下去。
多日来,狄飞没有来探望过他一次。阿汉也没往心里去。相比以前的懒散,他现在是什么也不做,却整日疲惫不堪,什么事也没有力气想,没有力气在意。
他自然就更加不知道,几乎每天自己这边的管事都会亲自向狄飞报告有关他身体的情形。每一次,狄飞都只是面无表情的听,只是偶尔下几道极强硬的命令。
“不管他喜不喜欢,大夫开出来的药和食补的膳食,一定要按量给他灌下去。”
“不要理他赖不赖床,外头阳光好时,用绳子子绑也绑他出来,在阳光下走动,他走不了就扶着他,他站不住,坐在椅子上推也行。”
无论如何,在狄飞的强硬处置下,阿汉的身体在两三个月后,终于开始渐渐好转。只是,似乎上天也看不得阿汉慢慢复原,继续过他猪一般于世人无益的生活。
于是,在某一个深夜,全庄的第二号人物,那个眉毛胡子全都白白的老头,亲自来到了阿汉的房间,抬手间,几个侍夜的下人,全都被点中睡穴,沉沉睡去。
而本来沉睡的阿汉却被叫醒,眼睛还不及完全睁开,意识还迷迷糊糊之际,已听得一个声音道:“阿汉公子,主人又受了伤。”
阿汉睁开眼,有一瞬的茫然,然而他立刻明白了过来,什么也不说,只是默默得起床。他的动作依然不太利索。
老人看看他显得病恹恹的神态,微微皱眉,却也一样不说话,只静静旁观。只是是待阿汉穿好衣服,下床走路,走得太慢时,他才有些不耐烦得一伸手抓起阿汉飞掠起来。
劲急的夜风中,阿汉好奇得问:“为什么主人又受了伤,不是说主人很厉害的吗?怎么老是受伤?”
“最近几乎每隔几天,就有江湖上顶尖的高手来找庄主决斗。庄主上次受伤,虽然不太严重,到底没有全好,屡次与人决斗,元气一直不能复元,便是铁人这连番决斗下来,也终是撑不住的,直到现在,才受重伤,已是极了不起了。” 老人神色倏然沉重下来“说起来江湖人士对庄主素来的敬畏三分的,不知为什么最近会有这么多人来挑战。我们怀疑是庄主曾受重伤的消息泄露出去了,但关系庄主伤势之事,我们一向是全力保密的。此事当真令人百思不得其解。所以,这一次为了确保消息不外泄、我不得不让其他不相干的人全昏睡过去,公子莫怪。”
阿汉听得莫名其妙:“即然受了伤,为什么还要不停得和别人决斗?为什么人家要决斗,就一定要应战?”
老人则是更加莫名其妙:“人家要决斗,我们怎么可能不应战?庄子的威名还要不要了,庄主的脸面还要不要了,江湖巨擎的身份还要不要了?”
两人大眼瞪小眼,都觉得对方完全无法沟通。
此时已至擎天园外,照例大包小包大瓶小瓶的药物往阿汉手里塞。阿汉也不再多说什么,就径自进去。
静静盘膝在黑暗中运气疗伤的狄飞,再一次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再一次看到房门被推开,今夜月色极明极亮,一个似乎是极弱小极伶仃的身影,踏着自外而入的月光,很慢很慢得走进来。
狄飞觉得自己应该惊奇,经历了那么严重的教训,他怎么还敢来。狄飞又觉得自己完全不该有一丝惊奇,这个时候,这种情形,能够自黑暗中踏着月光走近他的,也只能是那个人。
阿汉走得很慢很慢,但到底还是到了狄飞身边。“主人。”他轻轻唤,带些欣喜:“今天没闻到血腥气,你伤得没有上次重吧。”
狄飞沉默不语,不知为什么,忽然不想回答阿汉任何问题。
阿汉见他不应答,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弯下腰,把手上的若干东西全都放下然后开始脱衣服。
听到宽衣之声,狄飞那沉寂不动的身躯猛然一震,忽然爆发般一跃而起,一把抓住阿汉,力量大得几乎要把他揉碎了:“你疯了吗?你想干什么?”
“给你治伤啊?”阿汉很平常也很不解得答“你不是说这样能治伤吗?而且上次效果那么好?”
狄飞气得莫名得颤抖起来:“你到底是不是白痴,上次我好得那么快,你却变成那个样子,谁都知道,是我吸了你的精气真元造成的?”
阿汉茫然不解:“你吸我的精气真元?”
狄飞气得咬牙切齿:“每个人都有独一无二的精元,而邪派常用交合之法,采旁人的精元,以增自己的功力,以左道旁门的采补之术,直接吸走健康者的精元,可以比任何灵丹妙药更有效得治疗伤势,使人快速复元,只是被吸者,重则当场身亡,轻则终身瘫焕,就算再好一点,没死没残,也必要短命许多年,你知不知道?”
他说得如此愤怒,如此激动,阿汉听得却恍然大悟:“怪不得你说行房能治病,原来这叫采补啊?”
狄飞冷下眼,松开手,因为忽然远离那温暖,让他的手心空空寂寂,他闭上眼,沉下心,等着那寒夜中的温暖在彻悟后迅速离去。
然而,下一刻,一个赤裸而滚烫的身体,就这样将他紧紧拥抱住。
狄飞猛然一震,那剧烈的震颤,让他以为,一颗心将要跳出胸膛,他脱口再次问:“你想干什么?”
“给你治伤啊。”阿汉再次回答,答得简单直接“即然采补能治好你,那就太简单了。”
黑暗中,那仿佛比千个太阳更炽热的唇吻下来,深深重重,缠绵无尽。
狄飞死死咬牙,他想推开这个疯子,不知为什么,几十年的功力仿佛在一瞬间消失怠尽,他手脚僵木得任凭那温暖丝丝缕缕侵入他孤绝的身躯,无情得一寸寸赶走原本的冰寒。
那手温柔而灵动,巧妙地点燃他身体的每一寸肌肤,那唇炽热而温暖,由额头慢慢滑向颈侧从最敏感处一点点移动,慢慢到了他的耳垂,轻若游丝的声音响起:“主人,我求你一件事?”
狄飞依然咬着牙,僵硬着声音答:“你说。”
阿汉难得求他,若是以前,他会得意他会冷笑,而此时,他却只想静静凝听,因为他知道,这个的请求,必定和他所想的,所以为的,任何正常人有可能提的,大大不同。
“如果,下次你再受伤,不要找别人,不要对别人用采补之术,来找我吧。”阿汉想了想,又补充“在我死之前,来找我吧。”
狄飞抬手,再次抓住紧贴住他的胴体,声音莫名得有些嘶哑:“你知道你这样活不长的?”
“所以,我才说,至少在我死之前,不要找别人。”阿汉微笑,这人给他衣食,供他安居,如今受了伤,自己付出一点,帮他复元,是理所当然的。即然这种治伤法,会损及生命,为什么要让别的人承受呢。所有的生命都珍贵而平等,这个时代的杀戮残忍,他懒于介入,但份内之事,为什么不去做好,至少在他死之前,可以帮助其他的生命,担下这劫难。
于他,这只是很自然的想法,于狄飞,这样的话语,这样的要求,却如惊雷闪电,震人心魂。他嘶声道:“我答应你。”
在下一刻,终于放开所有的自制,将那身体紧紧抱住,任神智就此沉溺于无限的幸福与苦痛之中。
阿汉醒来的时候,身在柔软的被褥上,温暖的床帐中,耳旁有一个声音轻轻问:“觉得怎么样?”
阿汉愣愣得看了看狄飞带点关切的眼,然后才说:“有些虚弱,不过比上次好很多。”
狄飞笑笑:“纵是采补也有轻重深浅之分,施术者可以掌握住一个度,在治疗自己的同时,尽可能减少对方的伤害,虽说这样一来,治疗效果可能会差一些,不过,也足够了,至少现在,等闲来一个两个高手,我还是可以应付自如的。”
看看阿汉依旧苍白的脸色,和困顿的神情,他依旧有些歉然,叹道:“本来你的身子还没完全好,我不应当如此待你。只是,我受重伤的消息被人传出去,很多人都想乘火打劫,为怕我躲避,个个都明目张胆来挑战,据我的探子报来的消息,不出两天,最少有三路高手会来到这里。我要想保住我今日的地位和足以震动天下的威势,就不得不尽快让自己复原。我信不过大夫,也从来不喜欢用药,何况,就算以医药之术,也很少有立刻见效的,你又让我答应,不能对别人施术……”
他的声音尽量温柔,一边说,一边轻轻伸手,理平阿汉额头散乱的一缕头发,又顺手为他扯了扯被子。
阿汉震惊得望着他,脸色极之复杂,过了一会儿,才轻轻道:“主人,你从来没有这样待过我,从来没有这样和我说过话?”
狄飞笑道:“我这样不好吗?”
阿汉还是用极之奇特的目光望着他,又过了很久,才问:“主人,这是你的温柔吗?”
狄飞微笑:“你说呢?”
阿汉的身躯仿佛剧烈得震动了一下,却又一语不发,只是眼神变幻莫测,闪过种种光芒,直直得望着狄飞,很久,很久,也不肯稍稍转眸,身体更长长久久,保持着这个姿式不曾动弹一下。
就算以狄飞的定力,在这种目光下,也没撑多久,就忍耐不住地问:“你这是干什么?”
“主人,我是在很用心,很用心,很努力,很努力地,爱你,喜欢你,为你的温柔而感动啊。”阿汉坦然答。
狄飞浓情密意的话,听得足够多,却还不曾听过,这样直白,这样简单的话,他素知阿汉是决不会说谎的,一时心中大悦,竟觉说不出的舒畅,忍不住朗笑出声:“你这个小白痴啊。”
这一次阿汉晕倒在擎天楼后,狄飞不但亲自送他回去,亲自叮咛人为他擦身换衣,亲自把他送上床,亲自为他盖好被子,不害他床边守了他一夜。在阿汉醒来后,又一直在此处停留了足足一天一夜,第三天,才去理事。
如此荣宠,如此关心,于狄飞对阿汉而言,竟是从不曾有过的。所以狄飞离去后,阿汉身边的人,直接把他当菩萨来小心服侍了。
阿汉却似心有疑虑,把管事叫到面前来提问题:“管事,有件事,我不太明白,你能不能帮我想一想?”
管事连忙笑道:“公子请问,属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阿汉问:“如果有一个人三天两头对你拳打脚踢,欺负你,辱骂你,你会不会恨他?”
管事还以为他要问多么深奥的问题呢,以至于刚听到这么简单的话时还呆了一下,这才答:“会。”
“那么,要是有一天,他忽然不打你了,或是,打得很轻了,你会不恨他吗?”阿汉象个好学的小学生一样问。
“当然还是恨,我不会因为别人本可以杀我,却只剁了我一只手就不恨他。”
“那么?”阿汉思索着“如果有一天,他忽然,不但不打你,还对你很好,你跌倒了,他扶你起来,你受伤了,他问候你,你还会恨他吗?”
“如果他折磨了我三年,却在某一天对我稍微好一点,我就把三年的痛苦全忘掉,那我就是圣人了。”管事冷笑说。
阿汉露出迷茫之色:“可是,我听说过,有很多人都是这样,被人肆意折磨,又打又骂了好久好久,却因为别人某一次不经心的温柔而感激涕零,觉得别人本来可以对自己无比粗暴,谁知这次居然不粗暴反而很温柔,他多么好,多么善良,对我多么体贴,于是从此就肯为他生为他死。”
管事愕然:“这种人,如果不是疯子,就是天生犯贱。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不会在被抽了一顿鞭子再给一颗糖后,只记得那颗糖的。”
阿汉很慢很慢地点头:“也就是说,被一个常打你的人偶尔温柔对待之后,不喜欢他是完全正常的。”
“自然。”
阿汉皱起眉头,托着下巴,唉声叹气起来。
主人啊主人,你不能怪我啊。我真的很努力很努力地学习张敏欣给我看的那些小受们的感情变化了。在发现做为主人的你忽然给予的,百年难逢的温柔之后,我真的很用心很用心地去感受你的温柔,去努力让自己感动,我很用心地想,你多么伟大,多么高贵,多么了不起,却肯这样温柔地对待我是多么了不起,我应该多么感动,多么激动,多么多么地动心啊。
可是,我真的找不到哪怕一丝一毫这样的感觉啊。
为什么,一百个小受,有九十个,在倍受折磨之后,会因为折磨他的人偶尔流露的一点温柔,就爱生爱死,爱得决然无悔呢?
主人的确不算上多坏的坏人,只不过常常打我骂我羞辱我喜欢捏断我的骨头罢了,我也没有象无数经典小受那样,痛哭流涕,赌咒发誓说我恨你。所以,在你忽然对我温柔一把之后,我当然也做不到象经典小受那样,立马把赌过的咒发过的誓当放那个气一样的放掉,一转眼就爱生爱死去了。
啊,白管事说得对,没准我还真是个正常人,一个正常人,即不是疯子,也不是天生犯贱,所以,是没法成为一个完美小受的。
这可怎么办啊,我的主人,我对不起你,我未来吃喝无忧,被小攻当做掌中珍宝呵护的生活,不会受影响吧!
相比于采补对身体的伤害,这种对未来安逸生活的不确定,才真正让阿汉感到了极度的痛苦。
小楼传说 外传之前生(碧血汉卿前传) 第二十一章 一诺
之后的生活证明了阿汉的担忧似乎只是多虑.现在狄飞待阿汉确是极好的。到阿汉这里来的次数渐渐多起来,面对阿汉时,脸上渐渐有了笑容。有什么好东西,除了怡园那份大头雷打不动,其他的几乎都搬阿汉这里来了。
纵使看到阿汉用他费尽心血夺来的南海玉珍珠,趴在地上打弹子玩,他也不过笑笑,便凑过来,陪他一同玩罢了。
床弟之间,待他总算与往常大不相同了,再没有象以往那么粗暴,虽然还谈不上有多温柔,多少还是顾及了阿汉的感受了。
只是,狄飞依然常常受伤。挑战的事不但没有停止,在他的势力范围内,又发生过多起暗算,骚乱,刺杀,等事件,他疲于应付各处火头,心力交瘁,还不能不对挑战者加以示弱,又要摆出超强之态,以震慑自己的下属。
几乎只有在阿汉身边,他才略略露出疲态。
每一次,只要他神色稍显黯淡苍白,阿汉就只会无声无息地抱住他,以自己的身体来暖他,以自己的臂来支撑他,以自己的生命,给他生命。
他每一次,也只是苦笑着摇头:“你这个笨蛋。”
他无法拒绝阿汉,因为在眼前的重重危局中,他需要比往常任何时候更强大。他不能拒绝阿汉,因为如果他倒下去,就再没有人可以保护一切他想保护的,其中包括阿汉。
他只是尽量掌握住其中进退之度,只要能稍稍控制住伤势,使其不至恶化,使自己在面对任何意外时都可以压下伤势加以应对便足够了。他只得尽自己所能得减少阿汉可能受到的伤害。最好的大夫,最好的灵药,最好的药膳师父,在他的命令下,全都住在阿汉的园子里,一召即到。
但即使如此,他也总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但对他来说,只要不伤及元气,倒也不是十分放在心上的。
随着他与阿汉关系的缓和下来,非疗伤的房事也渐渐多了起来。只是因为阿汉过于强大的精神,痛觉和快感,对他来说,同样都是没法有大的触动的。所以,狄飞的粗暴或温柔,对他的影响也都很轻微。
好在他受过绝对专业的训练,所以就算并不觉得如何舒服快活,该有的反应一样也不会少。只是,有的时候,反应过多,也不是太好的事。
比如,当狄飞专心运动时,手足将狄飞紧紧缠绕住,同他契合得如同一个人的阿汉,会忽然蹦出一句:“主人,你最近时间比以前短很多,是不是受伤之后不行了。”
正在紧要关头的狄飞差点直接从床上跌下去,定了定神,咬着牙答:“你闭嘴。”
阿汉渐渐也不太敬畏这个主人了,不象以前那么言听计从,耸耸肩:“又不高兴了,你总是不高兴。”
狄飞喘息着冷冷道:“这世上,又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你每天做那么多事,不是为了让自己开心快活吗?”阿汉奇怪得问“如果不是喜欢的事,为什么要做呢?”
狄飞闷声不响,狠狠动几下,这才咬牙切齿:“你这种白痴不会懂的。”
“整天做自己不喜欢的事,到底谁才是白痴。”阿汉小小声地嘟哝。
狄飞恨恨瞪他:“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你明不明白?”
“就算我在江湖,我也绝不会做我自己不喜欢不愿做的事了。”阿汉大声反驳“什么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真的不由己吗?还是根本没有认真去想过,去尝试过。不好的事,就是不好的,不正确的事,就是不正确的,让别人和自己都不快乐的事,就是不应该做的,这和人在不在江湖有什么关系?”
狄飞倏然沉默下来,忽然伏下身,随着某种激烈得律动,狠狠一口,咬在阿汉肩上。
阿汉低低叫一声,于其说是疼痛,不如说是惊奇。
尝着阿汉的血与汗,狄飞才沉声道:“你不明白,身在高位的风光之后,是什么样的压力和重担,你怎么会懂?走错一步就是粉身碎骨,行差半步,便让世人看轻?有很多事,就算不喜欢,也不得不做,有很多仗,就是不愿意,也不得不打。”
“如果你自己不看轻自己,别人看不看轻你,有什么关系?如果你自己不愿意,别人真的可以勉强你吗?”阿汉依然不解。
狄飞冷下眼:“够了,只会躲在我的羽翼之下,外头的风风雨雨,你知道多少?如果我死了倒了,你以为,你还有多少安逸日子过。”
这话立时说中阿汉的心病,急忙说:“要怎么样,你才不会死,不会倒?”
狄飞只道他关心自己,虽然表面上冷冰冰白他一眼,心里多少还是高兴的,却又不得不叹口气:“除非我是天下第一高手,什么人都无法击倒。”
阿汉恍然大悟,轻声问:“啊,当天下第一高手是要武功很好的,经常练功的?”
狄飞正值最最重要的关头,再没力气应答他,只随便点点头,身子急速动了几下,眼看就要达到快乐的顶点,忽然……
本来紧紧缠绕着他的手足全部松开,在最最紧要的关头,在他完全没有防备的时刻,一个身体正在迅速离开他。
狄飞先是一愣,又感到身边一凉,心中一惊,然后是一种上下一齐要出血的极度郁闷,他狂吼一声:“你干什么?”
阿汉紧赶着爬开两步:“我总算明白,所有故事的霸主英雄们,虽说了不起,却为什么有那么多不如意了,就因为,所有人都日也运动,夜也运动,无时无刻,不惦着运动,把练功全搁下来了,所以才老是挫折重重,动不动中人暗算,或陷入阴谋,要么被人谋反推翻。我说,你还是别再这么白白运动得浪费时间了,人家不是说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
狄飞要还能有耐心听他把话说完,他就不是修罗而是佛祖了,他狂吼一声,双眼通红得叫:“我要杀了你。”飞扑而至,一把将逃脱不及的阿汉按得动弹不得,下体恶狠狠得刺下去,就此痛快淋漓。
而此时,阿汉犹自嚷嚷着:“这运动又不好玩,一点意思也没有,又不舒服,又这么浪费时间,有这么大把时间,你为什么不练功呢,当了天下第一高手,再没有人能打倒你,这多好啊。”
他这里为自己的安逸未来叫嚷不停,至于某人的在某方面的自尊自信,就此被刺得鲜血淋漓,他可是完全没有意识到。
日子就这样慢慢地过去,狄飞与阿汉之间,虽然磨擦不断,总算最终还是相安无事的。至少阿汉没有再被整个半死,虽然气得急了时,狄飞也会把整个房间,打得除阿汉之外,再没一件完整的东西。
虽然阿汉对运动开始推三阻四,每次见面,就苦口婆心劝着狄飞去好好练功,不过,总算他还记着男宠的本份,狄飞坚持的话,他也不会拒绝。
事情发生的那一天,阳光正灿烂,狄飞行过曲桥,忽见池塘边一树桃花,开得艳夺人目,映得池中水上,都是绚丽的红。
他不觉微微一笑,不知为什么,忽然想起那个总是懒洋洋躲在小园子里,不愿走动半步的人。
如此春光好,怎么就让那懒人给辜负了呢。
是那一日特别闲吧?是那一日阳光特别温暖吧,是那一日花儿特别明媚吧,所以,他忽然间不想去理事了。笑着让人在花边池旁,备了桌案,令人去叫阿汉来陪他赏景。
阿汉来的时候,还是愁眉苦脸的,见了他,张口就说:“这么悠闲,这么有时间,为什么不去练功。”
狄飞对他这句话听得太多,已经麻木,原本是绝不会理会的,只是此刻忽有春风拂面来,让他的心境,莫名有了点温柔,于是他轻声道:“你放心,我不是铁石心肝之人,你这般待我,无非是见我近日受伤太重太多,所以盼我练好武功,再也不至为人所伤了。”
阿汉愣了一愣,不是这么回事啊,他开口正要解释。狄飞却似难得心情好,微笑如春风地拍拍身边的椅子:‘坐到我身边来.‘
阿汉自然乖乖听话。狄飞笑着为他倒了一杯酒,笑道:“对了,正要跟你说,服侍你的小杰,昨儿和别处的小厮打起来了。人家倒不敢怎么不手,不过,他一个打三个,还把人打得到处跑。本来这也不过是小子们打架闹事,原不必我费心,因是你身边的人,才报到我处来。你说我该怎么处置才好?”
阿汉愕然:“打人是不对人,人家不还手,还打人,更加不对,应该处罚。”
狄飞看看他:“他毕竟是你的人。上次那帮子人待你不好,罚了也就罚了,如今这批人,对你真的是照顾周到又细心,日日相处,也总该有点感情,你真愿让他受罚?”
阿汉不加思索道:“他照顾我,和他做错事,这是两回事,不应该扯到一起的。不能因为他照顾过我,就可以做不应当做的事。”
狄飞凝视他,有些心不在焉地道:’你与他,当真不同。“
阿汉莫名其妙:”什么?”
狄飞回过神,笑了笑:“没什么,我只是想,你这样的话,是不会有心腹的。”
阿汉笑起来,眼神明朗而坦荡:“我要心腹做什么,我有主人就好了。”
狄飞微微一震,眼神终于有了复杂的变化,他静静凝视阿汉良久,终于轻轻道:“从今之后,有我一日,总还有你一日的。你有什么想要的,我总尽量为你办到。。”
阿汉啊了一声:“那么,你能让我做你最宠爱的男宠吗?”
张敏欣说过,只有成为最受宠爱的那一个,才能终身在霸主啊,王爷啊,皇帝啊,若干小攻的呵护下,过一辈子混吃等死的幸福生活。
狄飞深深得看他一眼,不知为什么,唇角轻轻飞扬起来,然后不知不觉大笑出声,朗声道:“好,我答应你。”
阿汉刚刚展露笑容,还不及说什么,就觉得一股森寒之意,逼人而来,就看到,狄飞那刚才还挂在脸上的笑容,忽然僵木一片。
一个清冷的声音遥遥传来:“原来,他就是你最宠爱的男宠。”
阿汉闻身回头,曲水之畔,小桥之上,那人一袭白衣,衬得骄阳也失了颜色。
小楼传说 外传之前生(碧血汉卿前传) 第二十二章 解释
那男子极是俊美,只那么一袭白衣,站在小桥之上,便让所有人的目光不能从他身上移开。相形之下,本来就容貌平平,又身带残疾的阿汉,被对比得简直丑陋不堪了。
几乎每一个在旁边的侍从,都很自然地生出一份感慨来,有这样的绝品人物在眼前,怎么主上愣是喜欢上那么一个,连他们下人,都懒得多看一眼的残废呢。
唯一不被那男子俊雅容貌给震住的,只有阿汉。那男子的容颜在普通人中,当然算是万里挑一的俊美。但阿汉来自遥远的岁月,在他的世界中,身体可以自行制造,自由更换,便是比那人好看个百倍的男子,也常常满眼都是,随手一抓就一大把。
反倒是,阿汉这种懒洋洋从来不为自己更换身体,总以本来面目见人的怪物,成为稀有品种,走到哪里,回头率永远比美男子高上不知多少倍。
那白衣男子只是站在桥头,眼神冷冷地望了望这边,一语不发,便转身离去。
阿汉只觉一股大力推来,人飞出两尺,砰得一声,也不知道撞到什么,头晕晕得有点痛。他爬起身来,摸摸肿了个大包的脑袋,他不以为然得挑挑眉。唉,真是已经习惯了,他家的主子,有事没事,就爱突然袭击,莫名其妙把他这个挡道的障碍远远扔出去省事。
他笑笑抬眼向前望去。不知所料,大力推开他后,狄飞已疾掠而出。那男子速度自是不如狄飞快,人才下桥,就被狄飞生生扯住,直跌入他怀中。那男子奋力挣出狄飞双臂之间。狄飞激动得说着些什么,那男子也冷漠地回答了些什么。
因为隔着远,倒是听不太清,不过看得出,应该是一场比较严重的争执了。
阿汉摸着隐隐做痛的脑袋想,啊,最受宠的男宠待遇就这样吗?是他对最受宠的男宠定义有错误,还是古人的承诺其实是根本不算数的。
正迷茫间,听到狄飞一声怒喝:“所有人滚开。”
声犹未落,众人皆作鸟兽散,阿汉还没回过神来,已经让两个侍从一人挟一条胳膊给硬架走了。
这两人是狄飞身边的贴身侍从,宰相门房七品官,地位与旁人不同,对阿汉也敢数落:“我的公子爷,咱们主上要和白公子说私话,你还站着不走,那不找死吗?”
“别真当主上宠你,就没了进退,这么点眼色也不会看吗?“
一边说一边跑得飞快,把阿汉扔回他自己的园子,他们也就各忙各的去了。
阿汉走回自己的房间,窝回自己的床,摸摸肿起来的脑袋,啊啊啊,他的主人特意把他叫出去,就是为了说那么几句废话,然后把他推得跌一跤再轰然赶走吗?
古人的世界,真是诡奇异啊。
接下来的三天,即使象阿汉这么迟钝的人,也发觉不对劲了。身边的下人,只是默默得做事,连一个说话的都没有,世界忽然间就静悄悄肃杀了起来。
只有夜深人静时,下人在门外说悄悄话,阿汉听力还不错,不是很困的时候,偶尔能捡着那么两句。
“今儿庄主身边的小玉被打个半死,还有阿风,什么错也没犯,一样被赶了出去。”
“没丢了性命已是极好了,谁不知道,庄主这次和白公子吵得那么厉害,心情极度不好。庄里哪一个不是战战兢兢,唯恐祸从天降。”
“李先生说,这叫什么什么失火,咱们当鱼的就要倒霉。”
“唉……”
房外的人叹息。
“唉……”房内的阿汉也叹气,庄里真的人人心情不好吗?怪不得这两天的菜都不可口了,估计大师父也担心自己成了被烧着的鱼,整天提心吊胆,没准盐和糖都分不清楚了。”
“庄主……”
惊愕的声音之后,是房门倒塌的轰然之声。
阿汉面不改色懒洋洋从被子里起身,他的房门基本上就是个摆设,专门用来让庄主大人练掌力的,以前也不知道壮烈牺牲多少次了。也就是最近这段日子,狄飞的火发得少,这扇门尽忠职守,多做了一段时间的工作。
也不过就是一切回到重前,没什么好担心的。阿汉起身掀帐,却不觉一愣:“主人,你怎么了?”
才几天不见,狄飞就似变了个人似的,整个人都瘦了一圈,神情困顿,满脸憔悴,两眼布满红丝。他探身过来,一把抓住阿汉的手腕。用力之大,让阿汉可以听到自己骨头的脆响。
他骨头断也断得习惯了,也就懒得提醒狄飞自己的腕骨曾被他捏断过,现在虽然长好,毕竟有些脆弱,经不起这样的大力。
好在狄飞似乎仍未完全丧失理智,总算及时控制了力道,声音有些嘶哑得说:“你去,去向他解释。”
阿汉愣愣问:“什么?”
“你去向惊鸿解释。”狄飞眼神几乎带点疯狂“你是我的男宠,就算再受宠,也只是男宠,可是他……”狄飞声音里带点痛楚“他是不同的,我从不敢以男宠待他,他是我最重视的人。”
阿汉总算有点明白过来了:“白公子不高兴。”
“是,他不高兴,而且还不承认他不高兴。”狄飞气急败坏,一时也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高兴。知道那人会不高兴,不痛快,他心中的确有着窃窃的欢喜。但是,自己想要解释,那人却冷冷一句“我是什么人,怎么干涉得了狄大庄主收哪个男宠,宠爱哪一个。”便再也不肯见他,不肯理他,实在让他心浮气燥,神魂不宁。
是副庄主临时一句:“即然白公子是因为阿汉而生气的,为什么不让阿汉去解释呢。他若心中喜欢庄主,不肯见庄主原是寻常,但他心中若嫉恨阿汉,倒正要见见阿汉,暗中与他相比才是。”点醒了他。
他也是病急乱投医,此时此刻也顾不得阿汉的感受,便急急赶来。
倒也正好,阿汉却是个迟钝到完全感觉不到有什么伤害,痛苦的家伙,即然这是主人的要求,所以他想也不想就点头道:“好。”
反是狄飞听他应得这么干脆,倒略略愣了一愣,这才定下神来,看着刚才被子里起来,还没穿上衣服,就让自己硬拎起来。因为衣衬单薄而显得有些寒不胜衣的阿汉,他心中终于微微一软,这几日来,一直缠绕不去的焦燥略退,暗中感到有些惭愧。
他迟疑了一下,这才道:“我知道这事为难了你,只是……”他长叹“盼你谅解我,惊鸿对我非寻常可比。他如今误会我,只得你才能化解得开,我……”
他目光深注阿汉:“你能这般待我,无论如何,我总有报答,总不至负你便是。”
阿汉倒不理解他如此郑重其事,有何用意,只笑说:“我去找他解释好了,又不是什么大事。”
很久以后,阿汉不得不承认,世人眼中的大事,和他所以为的,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而在当时,第一世,世事人情,无知若白纸一张的阿汉,无论如何想不到,一件仅听主人吩咐去办的小事,会发展到那种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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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来做什么?”一直对狄飞闭门不见的白惊鸿,居然真的肯见阿汉,虽然他接见的态度冰冷而不屑。
“主人让我来告诉你,我是他的男宠,就算再受宠,也只是男宠,可是你是不同的,他从不敢以男宠待你,你是他最重视的人。”不得不承认,阿汉绝无做说客的天份,狄飞也是昏了头,才会把希望寄托在这种人身上。他完全就是把狄飞的话一字不漏得重说一遍,而且说得不带任何情绪起伏。
就算是白痴也不会相信,说这话的人能有多少诚意在,所以白惊鸿的反应也就是理所当然。
“我是什么人,怎么配和狄大庄主的男宠相提并论。”
阿汉想了想,居然点了点头:“说得也是,你的确不能和男宠相比。”
白惊鸿一愣,差点没从椅子上掉下来:“你说什么?”
阿汉象是完全听不出他的讥讽之词,笑说:“男宠也是一门工作,给予服务,也得到报酬。主人供我吃供我喝,给我衣服和住的地方,我就为主人做事,他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他在床上想要怎么样,我都听他的。可是白公子你……”他偏着头想了想“我虽然和你不熟,但我常听人家说起你。主人给你吃最好的,住最好的,穿最好的,有什么好东西都送给你,可是你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付出,只是心安理得得享受,而且,看起来好象主人永远欠着你十万两银子一样,这样很不好,做人要厚道啊。”
他说来振振有词,白惊鸿一张俊美绝伦的脸起初是因为惊愕,后来是因为愤怒,而变得扭曲了起来:“你住口,你是什么东西,敢用这样的语气来羞辱我。”
他愤怒得大喝,站起身来。
阿汉眼也不眨一下;“我是主人的男宠啊,我也没有羞辱你,我是在讲道理。”
白惊鸿气急败坏:“你,你,你怎么敢拿出卖身体的男宠来和我相比。”
阿汉平静地反问:“男宠出卖身体,工人出卖力气,师爷出卖知识,每个人都在出卖自己的一样,来换取报酬,这又有什么不对。这不过是一份职业罢了。男宠卖的只是身体,不是尊严,不是良心,男宠也不曾杀人放火,也不曾伤人害人,为什么不能拿出来相比。至少男宠也是在自食其力,至少男宠得到多少就付出了多少。并不欠任何人。而你,现在……”他坦坦然说“似乎是什么都不做,白白让人养。你觉得这种身份比男宠更好吗?。”
白惊鸿脸色阵青阵白,跌跌撞撞,冲前几步,让人几乎误以为他要冲过来和阿汉撕打,然而,他死死瞪了阿汉好半天,也只是愤声道:“你知道什么?这一切又不是我要的,是他硬要给的……他……我……。”因为极度的愤闷,他连说话,也显得有些语无伦次。
阿汉恍然大悟:“啊,你是说,你每天吃的山珍海味都不是你自愿吃的,是他掐着你的脖子捏着你的鼻子逼你张开口吃的,你每天穿的绫罗绸缎都不是自己要穿的,是他剥光了你的衣服,硬是一件件套上去的,你每天用的这些下人,都不是你要用的,是他拿刀架着你的脖子,逼你收的,你每天……”
他说来平淡,白惊鸿却已是满面通红,伸手指着阿汉,手指都颤得不象话:“你……你住口……”
他嘶声喊,然后猛然张口,喷出一口血来。
四周响起一片惊呼,无数人迅速得飞扑过来,无数张脸满是惊惶,无数个声音都在乱轰轰得喊:“白公子。”
只有阿汉低低咦了一声,忽然记起,有人说过,这位公子闲着没事,对着海棠花都能吐出两口血来。
他有些郁闷地抓抓头,没这么严重吧。他真没什么恶意啊。只是以前看张敏欣的书时,老见着一堆又一堆的小受,很不屑得对若干王爷皇帝教主等等等,说着,我才不在乎你的钱,我不要你宠爱,我不稀罕你的好东西。另一方面,却又毫无不安得吃人家的山珍海味,穿人家的绫罗绸缎。他是真心地觉得,当男宠,怎么也比这些人好。
他只不过是想要说明,很多事,其实旁人是不能逼迫的。所谓身不由己,所谓被迫,在大多时候,不过是自己用来欺骗自己说服自己的一种手段罢了。
他只是说实话罢了,怎么就弄得人吐血了呢?难道真相永远都是如此让人不能面对,无法直视的吗?
阿汉感到迷茫且郁闷。白惊鸿却颤抖而坚决得推开过来扶他的人,双目直视阿汉,脸上神情,竟不知是悲是喜,良久,才惨然一笑:“你说得是,我素来自视甚高,却原来,我竟是个连男宠都不如的东西。“
一句话说完,他双眼一闭,直接往后就倒,接着又是一阵子震天响的惊叫。
阿汉愕然,啊,这个,这个,似乎是比吐血还要严重一点啊。
接下来。就是一片的混乱。神色惨淡的下人,紧张慌忙的大夫。大呼小叫的声音,来去奔走的脚步,以及狄飞那雷霆般震怒的吼声和冰雪般冷酷的眼神。
小楼传说 外传之前生(碧血汉卿前传) 第二十三章 受刑
粗硬而带着麟片的鞭子划破空际的声音单调刺耳,强劲的力道使得每一记鞭子与血肉交击,都带起长长的血痕,以及肌破撕裂的声音。
血静静得滴落下来,很快就成了一片小小血泊。
天地间一片静寂,安静得只剩下挥鞭声,鞭子与血肉相击声,血液滴落声。单调而沉闷。
所有人都沉默着站得笔直,从没有见过庄主如此暴怒,从没有哪一次处罚一个小小男宠,竟要把全庄若干人等一起召来同时观刑,从没有哪一次,那位占尽宠爱的白公子,脸色会如此难看。
就算是一人之下的副庄主,此时也噤若寒蝉,很不自在地坐在侧位上,小心地偷眼瞧坐在正中央,面色铁青的狄飞,和神色漠然的白惊鸿。
所有观刑者都有硬着头皮受罚的感觉,空气中的肃杀和冷沉,让人呼吸不顺。几乎人人都在心中埋怨着阿汉,怎么就好端端惹这么一场大祸,平白让大家一起受罪呢。
刑罚已经持续了很久,这是最粗最重最狠毒的麟鞭,就算是骨头最硬的铁汉,被打了这么长时间,也会痛不欲生。
然而,从头到尾,阿汉都安静得出奇,他甚至没有象以前那些,唠叨一些很无聊的话,也没有不解得提出一堆问题,他安静得看着事态变化,安静得看着狄飞气急败坏,安静得听着狄飞发出指令,安静得被人脱了上衣,吊起来当众鞭打。
他瘦弱的身体就这样无所遮掩得展示在每一个人面前,他身上有无数道伤痕,只是已经没有人记得,那些伤,是为了在困境中保护他们的庄主而留下的。
相比之下,人们更对他那毫无美感的躯体,以及略略畸型的身体感到好奇,庄主对他长时间的兴趣,到底是因何而来。
狄飞一开始只是拉着白惊鸿怒气冲冲地观刑,一开始,他虽然下令当众鞭打阿汉,并让所有人来观刑,但他自己却是连看也没有多看阿汉一眼,他只是无比焦虑地对着白惊鸿解释。无比心痛地担忧白惊鸿被气坏的身体,无比气愤得暗恨,阿汉平日里不声不响,原来早就对白惊鸿含恨妒忌,今日有此机会,竟这般出口伤人。
他捧在掌心如珠如宝,舍不得碰一个指头的人,竟被阿汉当众那般羞辱。
他是那样地焦急,那样地忧心,那样得魂不守舍。然而,或许是时间渐渐长了,那一声声鞭响,终于还是慢慢唤回了他的心志,或许是因为白惊鸿一直冷心冷面不理会他,他说得太多,没有回应,于是偶一分神,忽然记起了正在受刑的阿汉。
于是他转眸,抬眼,他看到了半身赤裸,全身除了脸部,几乎已找不到完整之处的阿汉。
那被吊在半空中的人,瘦骨支离,伤痕遍布,新伤旧伤,重重叠叠,已不可分。
他瞳孔微微收缩,一语不发。那么多的伤痕,有多少是为了保护他而留下的,有多少是被他自己留下的。
那样清瘦的身体,怎么那么多的人参燕窝鹿茸何首乌,就是养不胖呢?
他记得他曾怎样伤害那个人,却忘记了在熄尽灯火的黑暗中温暖他的身体有多么虚弱瘦小。
长鞭划破空际,带起呜呜的响声。落在人身上,声音无比沉闷。那小小的身在在空中颤动着转一个圈,无数的鲜血,随着鞭梢洒落。
狄飞慢慢把手拢到袖中,人们只看得到他森寒的脸色,不知道他指尖的冰凉。
用刑时间有多久了,半个时辰还是一个时辰?他有些困惑得看着一记记鞭子重而有力地挥下去,以前为什么从没有发现,他的行刑手这样用心,这样卖力。
抬头看着阿汉的脸,那张脸上,没有愤怒仇恨或痛楚哀求。
如同以往无数的岁月一样,坦然的容颜,明净的眼眸,只是,带点微微的不解,淡淡的困扰。
隔着长空,隔着丽日,隔着无数人流,他们的目光在空中相遇,天下最森冷的眼睛,世间,最清澈的眸子。人间最冷酷的双目,红尘最无垢的清瞳。
狄飞微微一震,生平不惧任何血战,任何强敌,然而这一刻,却忽然有一种想要转头,不与那人目光对视的感觉。
他曾毫不留情地处罚过无数人,他见过太多血泊中的嘶声惨叫,痛苦挣扎,有人至死骂不绝口,有人到最后,依然哀哀告饶,然而,从来不曾有过这样的平静,那略带困惑与不解的平静。
那个少年,和以前无数次一样,视他为主人,无论他的要求是什么,他只是无声承受。
即使他不解,他也不反抗,即使他困惑,他也不置疑。
狄飞寒了脸,强迫自己望过去,他不能在属下面前流露他的软弱,他更不能让白惊鸿看到他此时的心软。
那样的血肉淋漓,那样的伶仃瘦弱。那样清澈得不带丝毫红尘杂质的眼,那样明净得,仿似不属于人间的眸。
也许在以后的某一天,他又会那样仿似无心地问:“主人,你说要让我做你最宠爱的男宠,你宠爱人,就会鞭打他吗?”
然后自己又会哭笑不得地摇头。
他总是这样的。
狄飞在袖中一根一根捏紧手指。是啊,几乎都忘了,阿汉就是这样的。或许他自己都没有发现,他其实只是一个天真的,不知红尘事的孩子,孩子不会撒谎,孩子只会想什么说什么,孩子不懂复杂的想法。所以,他总会说一些成人无法接受,无法相信的话。
是啊,他忘了。阿汉连他都能气得火冒三丈,又何况是心高气傲的惊鸿。错的不是阿汉而是他自己。是他用人不当,是他病急乱投医。阿汉说了伤人的话,只怕也不是故意的。只是此刻纵然想起,也是枉然了。
说出来的话,不能收回,否则做为庄主,他的威信何在,在白惊鸿受到如此伤害之后,他若不有所表示,又怎么化解这场怨恨。
所以,无论心中是否有懊悔恼恨,他依然只是面无表情地坐着,面无表情得看着这一场没完没了的刑罚。
那样的一双眸,隔着无数的时间与空间,无数的人与物,遥遥望来,无恨无怨,只有淡淡的不解。每一鞭击下,血肉横飞,他只是这样望过来。
狄飞慢慢把手在袖中握拳。他忽然极害怕,害怕阿汉会这样大声叫他:“主人。”害怕阿汉就这样明明白白地质问:“主人,为什么?”
他不能回答,为什么?因为他自问自心,即始最开始,他没有惊怒,没有愤恨,没有失去理智,在看到白惊鸿吐血气晕之后,他能做的,也依然只是,下令,刑责。
这世上,没有是非,没有对错,没有善恶,有的只是利害。在白惊鸿之前,小小阿汉,从来微不足道。为了白惊鸿,杀死任何人,牺牲任何人,又有什么关系。
然而,那鲜血为什么那么红,那么触人眼目,那鞭声击下,为什么如此刺耳,令人五内烦燥。这一场漫长的刑罚到底有多久,阿汉挨了多少鞭,他为什么还不晕,他为什么不哭叫,他为什么不求饶,他为什么不大喊,主人,看在我救过你的份上,饶了我。
只要他说出一句,自己就有了台阶下,只要他肯点明,曾救过自己的性命,那就连白惊鸿也没有理由再加以为难。
然而,他什么也不说。
阿汉从来都不说,阿汉从来不会为难他,从来不曾在他面前居功,从来不曾对他做过任何稍高的要求。
他只是说,主人,请宠爱我吧。主人,让我做你最喜欢的男宠吧。
阿汉对他最大的一次要求,唯一一次谈条件,只是说,你要让大夫看你的伤。
他从来不会说,即使被折磨得体无完肤,即使被打得遍体麟伤,他也不会记得提醒世人,他曾用他的生命,救过血修罗狄飞。
然而,他不明白,世人有多么善忘,当你自己不再提起之后,世人也就理所当然得以为,这一切,不曾发生。
小楼传说 外传之前生(碧血汉卿前传) 第二十四章 出卖
狄飞静静得等着,他几乎有些无望得在等待。他等待,任何一个人,看不过去这无情的处罚,站出来说一两句情。
然而,他知道,他不会等到的。
没有人,会为阿汉出头,因为不值得。
阿汉从不懂拉帮结派,所以,任何侍姬和男宠都不会为他说情。阿汉从不懂得要如何收服身边人,所以他身边也不会有忠心护主的下属。阿汉从不知如何示人以好,所以庄中的实权人物,全都与他没有交情。
阿汉不是白惊鸿,白惊鸿善待每一个下人,身边有人犯了错,无论有心或是无意,他总是挺身而出,代为说情。他身边任何一个人,对他的忠诚,可能都胜过对自己的忠诚。
白惊鸿亲切和善,除对男宠侍姬们不理不睬,待庄中所有执事人员,都温和有礼,有人需要帮忙,他一概会帮,有人需要他在自己面前说什么话,他也一定肯出头。
白公子能给大家这么大的好处,他若处此境地,或许会有很多人猜准庄主的心思,知道求情的好处,全都跳出来死保。
但一个动则就被庄主弄得一身伤的小小男宠,一个明明听了一堆流言,却从不参予任何争宠恶斗不识时务的笨蛋,一个让人狠心地毒死了自己的猫也无法挑拔无法利用的眼中钉肉中刺,一个收了一大堆稀世奇珍,却又能面不改色全交出来,不肯帮人私相授受的不识趣的家伙,一个身边的人犯了错,也可以坦然说,做错事就应该受罚,和他是不是我身边的人,有没有服侍我,没有关系的人……
这种人,又有谁会为他出头呢?
狄飞心底冰冷而绝望,他等待着,至少会有一两个人,还记得这人曾救过自己吧,至少会有一两个人,还记得,这人曾在自己受伤时助他疗伤,立有功劳吧。
然而,他又是如此清醒而残酷得知道,纵然有人记得,也没有人会站出来,就象他自己,纵然清楚得明白一切,看透一切,却又同样知道,在没有足够台阶的情况下,在无法下台的情况下,在不能确定是否会引起白惊鸿误会,更加气恼的情况下,他依然只能,冷酷得看这场遥遥无尽的刑罚继续下去。
他不能冒永远失去白惊鸿的险,他不能让阿汉成为他与白惊鸿之间,永远不能拉近的鸿沟,他不能让白惊鸿感觉到自己对阿汉异乎寻常的重视,他不能让世人发觉,他对一个小小男宠,如此放不下.
于是,他沉默着,等待着,心中明知绝望却依然无言得注视那淋漓的鲜血,倾听那刺耳的鞭声。
所有人噤若寒蝉,只除了……白惊鸿。
他慢慢站起身,眼神漠然,声音清冷:“对不起,这场闹剧,我已经没有兴趣再看下去了。”
他转身,就要把一切的残虐血腥,轻松抛下从容而去。
狄飞猛然站起,一探手抓住他的胳膊:“惊鸿……”
“怎么,狄大庄主,还想我继续坐在旁边接着看这人被活活打死?然后让人议论我的冷血无情。”白惊鸿挑眉冷笑“又或者,你希望我心肠一软,替他说句好话?对不起,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狄飞脸色苍白,一字一句缓缓道:“我知道你素来最看不起的就是男宠,他这样的身份,还这般羞辱你,以你的性子,便是要将他杀了,也不是什么稀奇。只是此人生来愚钝,倒也未必真是有心。我痛打他至此,也是为你出气。”
白惊鸿完完全全不理会众人旁观,冷冷甩开狄飞的手,漫声道:“是啊,我被人指着鼻子骂声比男宠也不如,狄大庄主随便抓个不三不四的人,打了一通,我便该出够气了,断不能再这般不识抬举了。可惜了,狄庄主,你素来只知强权凌人,只怕从不知道什么叫士可杀,不可辱。你便是当着我的面杀了他,这羞辱我也永生难忘。”
狄飞只觉胸口猛然一痛,连声音都嘶哑了起来:“惊鸿,你何必如此,你明知我……”他的眼情忽得赤红“我待你……”
白惊鸿见他如此激动,也不觉微微一震,神色忽转悲伤,却又一咬牙一冷脸,冷冷道:“罢了,早知如今,当初你又何必派这样一个人来辱我至此。”
狄飞再次探手抓住他,眼中是万丈惊涛的激越情怀:“你说,你说,你要怎么样,你要怎么样,才相信,这事不是我指使的,你要怎么样,才不再和我计较,你要怎么样……”
他是那样得愤怒,那样的激动,只觉便是生生将一颗心掏出来,换来的,也不过是轻视与践踏:“你要怎样……才肯信……我的心……”
那么简单的一句话,他说起来,却是如此艰难,断断续续,停顿数次,终是说不完。
白惊鸿终于动容,怔怔望了他半日,忽道:“你把他交给我处置。”
狄飞一震,一瞬间,忽得失去了答话的力量。
白惊鸿静静看着他,然后,微微笑起来,笑容悲伤而淡漠:“是啊,我有什么资格处置你最心爱的男宠。”
他轻轻拂袖,仿若拂开一片尘埃般要把狄飞甩开。
狄飞猛然抓紧他,声音似乎都紧了起来:“他不过是个男宠……”
白惊鸿有些悲凉地一笑:“是啊,他不过是个男宠,可是,看到,看到你对他……”他轻轻地笑,摇了摇头“罢了,他说得对,我果然竟是个连男宠都不如的人。”
在他再次要拂袖离开之前,狄飞猛然一用力,把他抱入了怀中。耳边听到低低惊呼,胸膛感觉到极力的推挡,然而,他却再不肯放手。满心满意都是。他在吃醋,他竟真在吃醋,他竟然肯在我面前直承他吃醋。
这一种惊喜交加,使他在瞬息间把阿汉完全忘怀。
白惊鸿似是未料到,他竟敢在这么多人面前,做出这种事,努力挣扎几下,挣扎不脱,耳衅听得他低声唤:“惊鸿,惊鸿……”
他的脸先是一红,后是一白,然后咬咬牙,在他耳边说:“把那人交给我,你即说你喜欢我,我就容不得你身边有其他人,你即说你喜欢我,我就容不得这样的人来羞辱我,除非你说的全是假的。”
狄飞垂眸,看着白惊鸿的眼。这样愤怒的声音,可是,听来却是让人狂喜的。
他容不得,他容不得,他终于也肯容不得了。
然而,他依然迟疑;“他……他到底曾救过我……”
“是啊,他到底曾救过你。”白惊鸿眼中掠过微妙的光芒“我不杀他,我只要教训他。我只要让他知道,不管他多么得宠,不能这般待我。”
他微笑:“你忘了,我素来是有仇必报之人。”
狄飞静静望着白惊鸿,有多久,他们不曾这样亲近过,有多久,他不曾这样对自己微笑过。
很多很多年前的偶遇,那时他一袭白衣,撑一把青竹伞,乘一叶小舟,从雾水迷朦处而来,仿若从无数传说,无数神话中,乘风乘云乘水而来,仿若画中的人,翩然入红尘。
然后,是无数的血泪交缠,无数的争执杀伐,无数的彼此伤害。他用了多少心思,费了多少时间,一次次捧上赤热的心,又一次次不得不正视彼此之间,如天渊般的距离,就在他以为绝望之际,终于,终于……
惊鸿不能容狄飞的男宠,原来,这世上,依然有惊喜,只是,那个男宠毕竟是……阿汉……
那本已忘记的一切,忽然逼人而来,刚刚自然消失褪色的身外人事物,重又来到身旁。皮鞭声依旧响彻长空。血液滴落声依旧清晰可闻。
狄飞身子僵硬,他不用回头,也可以想象得出那从始至终,不曾自他身上移开的眸子。
他望着白惊鸿。那样绝世的容颜,那样绝品的风华。为了得他一顾,不惜倾了国,倾了城,倾了这人间的一切。
然后,他微微笑笑,他清楚得听到自己冷酷的声音说:“好。”他清晰得感觉到,自己甚至很温柔地对白惊鸿笑了一笑
这是一场背叛,自然,很久以前,在他为白惊鸿而颠狂时,不曾仰天大喝,只要能得到他,不惜背叛任何人吗?如果旁人能背叛他,他为什么不能背叛旁人。错的不是背叛者,而是信任别人的傻瓜。
这是一场出卖?当然。但是杀人如麻的血修罗,心中还有良知的存在吗?出卖又何妨。多少回他为白惊鸿而苦痛时,酒醉如狂,若能得到那个人,他不惜出卖所有的一切,不是吗?
出卖了,又何妨。
他在心底冷冷地笑,冷眼看着自己对那绝世风华的男子极尽温柔。
鞭刑忽然间就停止了,狄飞吩咐了众人散去。转眼一大帮人便消失地无影无踪,他又低声和白惊鸿说了些什么,然后就很快离开了。他走得那么快,象有什么在身后追赶,他走得那么忙,所以才没空正视那双清眸明净却被他抛弃的眼眸。
白惊鸿低低咐咐一声,阿汉立刻被从半空中解下来。在他做出示意之后,在场最后几个人也很快退得不见踪影。
他慢慢走过去,一点也不介意满地的血腥,走到阿汉身边,徐徐弯下腰,看着那血肉模糊的躯体:“你以为,我真的会被你几句话气成那样?我只不过是要你看着他,亲手把你交给我罢了。”
阿汉愕然抬眸,好奇怪的行为,好诡异的心理。
白惊鸿静静望着他,美丽的眼眸中,全是沉郁的黑:“你永远,永远,不会知道我是谁。”
“我知道。”
白惊鸿一怔,眼中惊色一闪而过。
“我知道。”阿汉平静地说“我听过的声音,见过的人,只要我愿意,我就可以一直记住,绝不会忘记。”
白惊鸿的身体微不可觉得轻轻一颤,眼神愈发幽冷,死死盯了阿汉半日,见他眼神坦然,这才徐徐道:“你真的知道……”他语气忽转凌厉“即然如此,你就该知道我为什么恨你。是你坏我大事,是你害我亲人。是你令我沦为阶下囚……”
“阶下囚。”阿汉仍觉惊愕。
“是啊。”白惊鸿惨笑“看我如此风光的人,有谁能知道,我是被谁禁了武功,我是被谁断了生路,我是被谁囚禁在此,全都是你……”
“对不起!”阿汉忽如其来的三个字,让白惊鸿原本气势如虹的话,便似被一把刀生生砍断一般,倏然而止。
“我不知道你是囚犯,以为你和我一样,住在这里,白吃白喝还不做事,所以上次指责你,是我不对。”阿汉坦诚地说“虽然我觉得这里有吃有喝有住,是非常好的地方,没有必要有什么怨气,但是,被关起来和自愿住进来是不同的。我不该说你不好。”
白惊鸿愣愣得睁大眼睛,看了阿汉半日,忽得摇头惨笑:“晚了,不管你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不管你是不是真的明白,都已经晚了,我不会放过你,就象我也不会放过他,不会放过我自己一样。”
他微笑,笑容说不出地凄凉,又说不出地绝望,他慢慢把脸凑近阿汉的脸,距离极近地观察他,声音极轻极柔:“你说,我应该怎么对付你才好。我知道你不怕痛?我知道你也不怕人羞辱,不过……”
他伸手,轻拍阿汉的肩,状似多年的好友,对于转瞬间染了满手的鲜红,视而不见,对于那因触痛而自然抽搐的血肉,他只是扬眉淡笑:“就算杀了你,你若不痛,我如何快活?所以,为了对付你,我想了很久,很久,终于,想到了一个主意。”
他把唇凑到阿汉耳边,声音亲热:“你想不想听?”
小楼传说 外传之前生(碧血汉卿前传) 第二十五章 识痛
走进怡园时,狄飞的目光迅速向某一处院墙扫去。
“你的耳目还是那么灵。”白惊鸿微笑“我让人在墙外教训那人。你是不是想看看?”
狄飞淡淡嗯了一声,漫不经心:“随你的意吧?”
那人在受罪,他知道,不过,难得惊鸿肯消气,难得惊鸿肯主动邀他赏花闲聊,难得惊鸿不再想起那不快活之事,那么,为什么,他还要多提起。
今天,是花正好,水正美,阳光正灿烂吧。所以惊鸿才会对他微笑,所以惊鸿才会说起那么多曾经让他们快乐的往事。
他没有迟疑,拥那男子入怀。那人微微挣扎,却又很快还抱他。是否长久的等待,终于有了结果,是否漫长的坚持,终于可以期待回报,可是,为什么,他明明竖起双耳,凝聚所有内力,仔细地倾听。
没有鞭声,没有劲风声,没有咆哮声,应该不是鞭打吧,不过,比鞭刑狠毒得多的刑罚,数不数胜数。
隔得稍远了,他又要分心听惊鸿说话,所以,他无法确定,隔着一道墙的另一边,用刑的人,有什么动作。
不过,听不到惨叫,听不到嘶吼,他应该不是太痛苦吧。
惊鸿在说什么,刚才没有听清,不过,不要紧,只要对他微笑,只要应几声“是啊”就好。还是专心一点为妙,让惊鸿知道我心在不焉,又要闹闲气了。
其实,惊鸿也只是想要解恨,无论如何,不会真的杀了他。其实,他素来不怕痛的。其实,这件事,他也不是完全没责任的。其实,他从来不记恨的,所以,等事情了了,让人给他看看伤,待他好些,也就是了。
白惊鸿笑着携了他的手,同他一起并肩坐下,捧起清茶,笑谈起曾经有过的美好和欢乐。
他静静地听,微笑着凝视他这一生最爱的男子,看他眉梢眼角,渐渐有了欢愉。
惊鸿说的每一句,他都听得一清二楚,他可以微笑,可以点头,可以适时插几句妙语,二人一起仰头大笑。
白惊鸿提议下棋时,他微笑点头。
白惊鸿兴致勃勃起身去拿棋盘。为了和狄飞好好相聚,他已遣走所有下人,这点小事,自己去做,自是无妨的。
在他走开之后,狄飞慢慢垂下手,低下头,望着自己脚尖的阴影。坐在长椅上的他,安静得出奇,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一瞬,他需要多大的力量,才可以克制自己,没有一跃而起,奔向那只需两三个纵跃,就可以到达的地方。
是啊,他不怕痛。所以,他活该被伤害。
是啊,他从不记恨,所以,可以毫无顾忌地出卖他。
是啊,惊鸿不会杀他,所以,这一场背叛,可以没有丝毫罪恶感。
指尖的冷意一直流向心头。他不会痛,可那无辜受的痛楚是他施予,他不记恨,可那一次次冤屈是他造成。惊鸿不杀他,可将他毫不留情推出去的人,是……是他自己……是他狄飞……
“狄飞。”呼唤的声音,明郎而愉快。
他抬头,看到白惊鸿手捧棋盘的笑颜。
他曾誓愿,用整个世界来换取的笑颜。
隔着一堵墙,爱他的人在受苦,他爱的人,在微笑,他还能做什么选择呢。
人性从来如此,世事自古如此,他的选择只能是……
他站起,微笑,接过棋盘摆好,笑着抓一把棋子:“猜先!”
白惊鸿眸中笑意悠悠:“单!”
如此阳光,如此鲜花,如此池水,如此清茶,如此人间。
他魂里梦里,求而不得的的一切,如今已尽在眼前。
他是血修罗狄飞,他不能言而无信。他不能把他亲自交出去的人再要回来。他不能破坏眼前如此美好的一切。
惊鸿今日的好心情,是为了什么?
为了能报受辱之仇,为了确定在我的心中,那小小男宠,微不足道。
无论是为了哪一点,他都不能是愚蠢得开口求情,再一次把走到近前的人,推向远处。
所以,他微微闭目,真力潜藏收纳,再不去试图探查一墙之隔的地方,发生了什么。他不想看,那人的血肉淋漓,他不想听,那人的低沉呻吟。他只需要微笑着摊开手,在阳光下,对那眉眼如画的男子说:“五枚,你先。”
那种感觉是什么,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自遇狄飞之后,就一直被这奇特的感觉纠缠。陌生的是,以前无数岁月中,从没有感觉到,如此清晰,如此深刻,如此激烈的痛。
这样的痛楚,让阿汉即陌生,又无措。
白惊鸿的话,仿佛还响在耳边:“这世上,真的有完全不怕痛的人吗?除非他是个死人,或是知觉麻木。只不过有人感觉灵敏,有人感觉迟钝罢了。正如同样被针刺了手,闺中的小姐会低声痛叫,田间的农夫,也许根本茫然不觉,但如是狠狠一刀把整只手都砍断,不管是谁,一样会痛不欲生。不管是坚强也好,不怕痛也罢,都有一个极限在,只要能打破这极限,天下第一的硬汉,也不过是个可怜虫。”
是这样吧。再强大的精神,也依然有极限在。
普通人挨了一刀,他只当是被蚊子叮了一口。可若是千万之痛,同时发作起来,便是他,也会痛楚难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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