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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初上舞全集

_9 藤萍 (现代)
“不,我欣赏你。”唐天书和宛郁月旦刹那间竟然有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你是一个很坦白的人。”
宛郁月旦凝视了他一阵,终于微微一笑,“我也不是一直都是一个很坦白的人,只是遇见了一个天底下最不坦白的人,我终于明白人应该如何做,才能让自己快乐。”他甚至笑得很柔和,“只有自己先快乐起来,才能让爱你的人快乐,对不对?”
唐天书居然被他感染,也跟着微微一笑。无论如何,宛郁月旦总是一个让人感觉到非常放松、也非常舒服的人。“那是因为你不必背负什么,所以才有坦白的资格。”他含蓄地说。
宛郁月旦歪着头想了想,承认:“我承认自私是需要资格的,只是我既然没有背负什么,就必须及时自私一下,否则我一辈子都要后悔的。”他一双眼睛乌黑透亮,“我不想只让别人快乐,我自己也要快乐起来。”
“我一向瞧不起所谓的侠义道,他们都太做作太恶心……但今天就凭你的坦白,我把麻贤送给你。”唐天书一字一字地说,“它在我房间书架第三排第九本书里,它是一片薄薄的树叶。你最后若能到达那里,那东西就是你的。”
“你在怂恿我调遣兵力攻打祭血会?”宛郁月旦有些似笑非笑。
“如果你能打到那里,我想必早已死了。”唐天书含笑,“所以必须事先送你,以免食言。”
“多谢你了。”宛郁月旦微笑,“你死了我会为你掉眼泪的。”
“两个人说什么说得要掉眼泪?真恶心。”旁边突然插进一句话,圣香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宛郁月旦的身后。非但唐天书没有发觉,连宛郁月旦也没有发觉。
他是什么时候来的?宛郁月旦“啊”了一声,笑道“我给你吓了一跳。”
圣香看了唐天书两眼,赞道:“你是唐天书?一副很聪明的模样,这样好了。”他拍拍手掌突发奇想,“我们来下棋好不好?阿宛、你、我,还有容容和聿木头,我们来下棋,看看谁最聪明。”
唐天书瞠目结舌,“下棋?”他是毕秋寒这边的俘虏啊,怎么圣香要拉他去下棋?
“我们不虐待战俘,来来来,反正很无聊啊,别人都在修房子。”圣香所谓的“别人”正是辛辛苦苦灭火的武当道士们,“我们来下棋,本少爷一定比你聪明,你信不信?”
这个人没有是非之分吗?唐天书荒唐可笑地看了宛郁月旦一眼,见他见怪不怪地微微一笑,“圣香说要下棋就下棋吧,只是五个人怎么下棋?”
“五个人……呃……那就打牌吧。”圣香眼珠子发亮,“我们打牌好不好?”
“打牌?”唐天书愕然。
“容容聿木头肯定不肯打牌,阿宛你要陪我,还有你唐天书是俘虏不得有意见,三缺一还有一个……”圣香一拍手,“叫铜头陀来打牌,他肯定会。”
“圣香,我看不见……”宛郁月旦对于“打牌”这等事还是有少许迟疑,“你找别人好不好?”
“不好,反正你很聪明,肯定有办法知道是什么牌,不知道也可以摸嘛?”圣香不高兴地白了他一眼,“我们要赌钱,你和他最有钱,怎么能不打?”
哦——敢情圣香硬生生拉了宛郁月旦和唐天书打牌,就是因为他们很有钱?
宛郁月旦和唐天书面面相觑,圣香已经兴高采烈地找铜头陀去了。
“我看不见也就算了,你现在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他根本是存心敲诈。”宛郁月旦喃喃自语。
“他就是天底下最不坦白的人吗?”唐天书苦笑,“我看他坦白得很。”
这一场奇异的赌局立刻传遍了整个武当。
清静道长被人引走至今未归,清和道长虽然解了毒却还昏迷不醒,无人来开口说不得在武当山上开赌局。加上容隐和聿修各自闭门充耳不闻,一场大战之后放松下来的众人只有越发好奇的分。
最后的结果就是那一桌子麻将旁边密密麻麻围着几圈人在看着。
“唐公子,你要翻牌还是吃脚”一根手指都动不了的唐天书旁边站了两个赌性奇大的瘦小老头,专门为他动手拿牌。
唐天书瞄了赌局一眼,“翻牌。”
“宛郁公子,你打错了。这三个牌一万、三万、五万叫做三剑客,随便中间靠一个就成了,你把一万打出去,现在来了二万显然就打错了。”宛郁月旦旁边也有师傅在指点。
宛郁月旦不以为忤,含笑,“我对赌钱不太在行。”
“那是因为他太有钱了,有钱到不知道没钱的痛苦。”圣香插口,“他只需要负责输就可以,如果本少爷赢了,请大家下山去喝酒。”
“好啊!”不少人纷纷笑了起来,“那我还是站在圣香这一边。”
“八条——碰!”铜头陀聚精会神无比认真地看着自己手里的牌,掀出一对牌。
圣香敲敲铜头陀的手背,无辜地说“痛头陀,你把八万拿出来碰什么八条?赔钱!”
“啊——”铜头陀懊恼地猛抓头皮,“我看错了,在这里。”他要拿出另一对牌。
“不可以,赔钱——”圣香大乐,“一局一两银子,我看你穷得很,很快就要卖掉月牙铲了。放心,到时候我帮你找个行情好的当铺。”
周围轰然大笑。
房里。
容隐盘膝调息,自死而复生之后他的精神一直不好。聿修虽在隔壁,却是在替他护法。
容隐稍微调息了一阵就停了下来,听着外边的笑声,“圣香在干什么?”
聿修难得微笑,“他在做土匪头子,在武当山聚赌,还呼朋引伴说过会儿要下山去喝酒。”
“他心脏不好,最好不要喝酒。”容隐淡淡地说。
“自从遇到岐阳之后,看似好得多了,这么多天一直看来身体都不错。”聿修也淡淡地道,“他总是有办法让大家都高兴得很。”
“那是他的本事。”容隐闭上眼睛,“明天我们离开武当,李陵宴的事最好早早解决。我看今天毕秋寒和圣香回来脸色有异,他定是知道了一些什么。”
“他如知道真相,容隐你会杀了他吗?”聿修淡淡地问。
容隐不答,过了一阵森然说:“会。”
“嗯。”隔壁的聿修淡淡应了一声,没再说话,对于容隐而言,没有什么比全局更加重要。
第十章 清夜恩情四座同
武当山一声混战了旨。李陵宴脱身而去,留下重伤的弓箭手,黑衣人等等居然多达两百五十三人。清和首长醒来之后叫苦连天,这许多伤患必要把武当山吃垮了。幸好宛郁月旦留下三锭共计三十两黄金,否则武当山可能连伤药都买不起。这些弓箭手经过询问居然是李陵宴挟持了荆州的兵屯指挥,强迫正在屯粮的少许兵马前来布阵。而黑衣人多是想要发财的江湖二流混混,竟然还有些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纯粹是被人骗来的。
这些人必也要治好了伤然后好好遣返,李陵宴用人手之多令人震惊,他居然并不在祭血会中训练人手,而是事到临头欺诈胁迫骤然指挥了一大群不知所谓的人前来。这些人对李陵宴并不了解,应付他们毫无意义。
聿修做完了这里的事,他还要往西回江陵府与正在养伤的其他人会合,南歌和他同去与南浦相会。容隐却选择和圣香一路,因而与聿修岔道扬镥。
毕秋寒自也和丢香一路。自那夜圣香说出“同归于尽”四字,他就没一刻安宁过。真凶乃是太祖皇上,他自也明白此事非同小可。但圣香却决定如果顶罪不成便同归于尽。他不明白为什么像圣香这样的人会选择这样决裂的结果,他只知道这是万万不对的。
他的本性不容有人含冤受苦,所以短短几日他夜不成眠已经憔悴许多。
清和首长几人本欲当众说出圣香爹娘便是杀害四大高手的凶手主谋,但圣香和毕秋寒却救了大伙一次,这让他们反而尴尬不好说穿。这几日见了圣香也是勉强点头,不知该从何说起。铜头陀肚里空空毫无弯转,经过那夜赌局,他却知道输得除了一条底裤一无所有外,就再没记得其它——虽然圣香没有强要他的月牙铲拿去当铺,却声明他身上的衣着兵器全是圣香大少爷借给他的。如果他不听话,圣香少爷可就要立刻要回来了。这种玩笑对直肚直肠的铜头陀来说却很管用,自此他对圣香少爷畏如蛇蝎。
唐天书那晚上没输也没赢,那夜输的只有铜头陀和宛郁月旦两个,所有的钱都进圣香少爷的腰包里去了。宛郁月旦自不在乎输了十两银子,在他而言十两银子和十个铜板有什么差别可能也不大清楚。铜头陀输了十五两银子,那满脸通红满头大汗的样子 ,连宛郁月旦的眼睛都看见了,但铜头陀却满脸愤懑正义凛然地说不要。赌钱就是赌钱,还被赌友赔付赌资无疑比什么都丢脸。听他如此说,宛郁月旦只好作罢,但铜头陀却当真输得什么都没了。
唐天书极是高明,不输不赢谁也没得罪,也没看出他究竟是运气好还是故意做手,总之他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就是没输没赢。那天打了通宵麻将,今天一早他落在杨震手中,究竟杨震会如何“善待”他别人不知。但圣香却记得交待傅观过两天把他从杨震那里偷回来,看看究竟是否还活着?此人和李陵宴设计设伏害死不少人,对他恨之入骨的人不知多少,但他那乐山宝藏却救了他的命。他自己显然也很清楚觊觎他宝藏的人有多少,因此老神在在有恃无恐。
圣香今日呼朋引伴下山喝酒去了。
他是那种生活在人群里被众星捧月的人,特别有活力和煽动性,定力弱的人被他一呼一喝往往身不由已就跟着他去了。
他去了,宛郁月旦也去。无论本性宛郁月旦是如何比圣香霸道,但性格上来说宛郁月旦就是属于那种很容易被圣香煽动的人。因为他好奇,他喜欢看圣香胡闹。
容 隐却是那种极不容易被煽动的人,因此他不去。
他要留着看毕秋寒。
毕秋寒这几日有些避开了众人,他憔悴了许多。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得了相思病,但容隐知道他有睦事想说却又不敢说。
毕秋寒藏不住心事。他和圣香和宛郁月旦都不一样,那两个是十成十的笑面虎,笑里藏刀皮笑肉不笑他们都行,但毕秋寒不行。无论他比宛郁月旦和圣香有多少江湖经验,他就是那种受不好别人痉痛苦的侠士。
换句话说,他其实是很软弱的,他害怕别人不幸。
容隐的性格也有侠性。只是他不纠缠单个人是否得到公义,他算大局,只要一局中得到公义的人比受到损害的人多许多,他就算这件事是正确的。这是一种泛侠,毕秋寒是一种窄侠。所以容隐能够了解毕秋寒的感觉。知道不义而不能拯救,就像看着人死一样,也许看的人比死的人还要痛苦。
“毕秋寒。”容隐的自负江湖闻名,他也很少敬称人的名号,“圣香和你说了什么?”
毕秋寒沉吟摇头,他并不回答。
容隐没再问,只拿他一双森然的眼睛看着毕秋寒,看得他本来烦乱的心情越发烦躁,看了一阵,容隐撂下一句话负手回房里去,他说:“也许有一日我当亲手杀了你。”
毕秋寒听了脸色更加苍白。
但他却依然沉默,没有说什么。
武当山下。
圣香他们喝酒的酒馆。
一桌子的人正喝得酒酣耳热,到这分上没醉的没几个,其中一个是千杯不倒的宛郁月旦,另一个是乖乖不喝酒的圣香少爷——他只喝汤,不喝酒,比谁都乖巧。
在众人口角歪斜用平日不敢说出口的污言秽语一起破口大骂的时候,酒馆外来了一阵马蹄声。
一匹轻巧的高挑的骏马,马颈上挂了个小小的铃铛,居然还叮咚作响。听这种声势,人人都知进来的是位女客。
但当她进来的时候,依然人人为之屏息寂然——好一个温柔俏丽的女子,一身绣着鲤鱼红线的白衣白裙,春风暮色里一站都让人心旷神怡。
“秀色孤山望眼明,一池春水上风轻。”傅观居然喃喃地作起诗来,“好女子,好女子。”说着他自饮了一杯酒。
圣香只瞅着人家衣襟上的鲤鱼,悄悄地问宛郁月旦:“这丫头莫非就是小毕的心上人,李陵宴的妹子李双鲤?”
宛郁月旦“嗯”了一声,开口问道:“这位姑娘可是姓…。”
他还没说完,圣香“砰”地一拍桌子,大喝一声:“毕秋寒!”
那位女子吓了一跳,倏然倒退,脸色苍白地看着圣香。看见他生得玲珑可爱,她的惧色稍微减退了一些,依然一股子怯生生娇嫩嫩,“你……你……”见她如此惊慌,当是毕秋寒的心上人李双鲤没错了。
圣香惋惜地摇了摇头,“一朵被宠坏的花,这就是小毕的心上人?可惜,可惜。”他笑眯眯地对人家招呼,“我是毕秋寒的朋友,正在这里喝酒。”
这时宛郁月旦才有机会把话说完:“姑娘可是姓李?”
“我是李双鲤………你是………谁?”李双鲤和她两位哥哥毫无相似之处,李侍御俊朗自野心勃勃,李陵宴聪明伶俐狡猾多变,李双鲤却容貌娇美性情软弱——让圣香来评价就是花瓶一个,除了摆漂亮一无是处的大小姐。自此圣香得出一个结论:李成楼想必很好色,这三个儿女肯定不是一个娘生的。
宛郁月旦对着美女说话,微笑得更加温和柔弱,“我姓宛郁,也就是秋寒的朋友,李姑娘不必紧张,我们只是恰巧在此饮酒。李姑娘是来找秋寒的吧?不如过会儿和我们一起上武当山我们熟悉路途,比较方便。”
李双鲤眼见宛郁月旦言语得体温柔,人长得一派善良无害,脸上微微一红,低声应了一声:“我是来找秋寒…。多谢公子。”
圣香不满的敲敲桌子“喂喂,我也是公子,你为什么不谢我?刚才是我先发现你……”他也不看在他说话之间李双鲤又被他吓到脸色苍白。
宛郁月旦拉了他一把,打断他说话,微笑道,“李姑娘请先食用些东西,账记在我们这里。”
“喂!她不谢我,我为什么要请她吃饭?”圣香一拳往宛郁月旦身上揍去,“你很会拿本少爷的银子做你的人情啊!”
宛郁月旦依然微笑,“我手肘的刀片会弹出割伤你的手腕……”他一句话没说完,圣香已经比出拳还快地收手,不高兴地白了他一眼,“算你狠!本少爷以后必有一天扒光你的衣服,拆掉你身上所有的机关,到时候看你还能不能这么神气!”
“啊……。那等我洗澡的时候再说吧。”宛郁月旦好耐心地回答。
“行!下次你洗澡的时候本少爷在门外放火!不,本少爷拆掉洗澡房叫大家来看!”
“哈哈哈……”两个的斗嘴让半醉半醒的众人哈哈狂笑,有些笑到呛起拼命咳嗽,有些还提着酒水往嘴里灌,不要钱的酒喝起来真是——爽啊!
李双鲤怯生生地点了两个小菜,悄悄好奇地看着楼上胡说八道的众人。她没见过这样的江湖人,英姿飒爽的男人,风流潇洒的男人,甚至像陵宴这样很容易讨女人欢心的男人她都见过,但是像楼上这样犹如纨绔子弟满口胡说八道的男人,还有那位长得一派温柔极有礼貌,却与旁边那位公子针锋相对一句不让的奇怪的男人………她跟随毕秋寒一年多了,秋寒特别认真,谨守礼仪不苟言笑,她倾慕他的侠肝义胆,他的凛然正气,甚至他面对困难的英武和勇气,但是……… 秋寒他却是不懂人心,也不会体贴人的傻瓜。陡然间一阵寂寞惘然兜上心来,她面对着一桌小菜食之无味,怔怔地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喂,阿宛你麻烦大了。”圣香有趣地支颌看着李双鲤,“这丫头好像对你很有意思。我警告你,小毕是个傻瓜,你不要欺负他,他的心上人。这丫头年经轻轻不懂得人心的可怕……她最多和你一样大,只有十八岁吧?不许欺骗小姑娘的感情,否则我就告诉别人你身上有幅张果老的藏宝图,让你被人追杀到死。”
宛郁月旦眼角的皱纹微微展开,“我告诉过你,我已经喜欢过别的姑娘了。”
“喜欢过嘛…。那就是说还可以再喜欢”圣香神秘兮兮地凑在宛郁月旦耳边,“你不要告诉我你是一辈子只喜欢一个人的情圣,我会把今天晚上吃下去的东西全部吐出来的。”
“嗯……”宛郁月旦眨眨眼,“你吐吧。”
这倒是圣香怔了怔,“你什么意思?”
“我就是一辈子只喜欢一个人的情圣。”宛郁月旦居然不怕死的说,还很狡猾地微笑。
这下圣香袖中折扇翻出,敲向宛郁月旦的头,“这种事也好说得那么大声,男人不花心很丢脸的。”他手下折扇敲向宛郁月旦头上时堪堪收住,“叮”的一声微响,宛郁月旦身上有丝什么东西激发出来,丝毫之差就要击上圣香的折扇。圣香得意洋洋“啪”的一声开扇,“本少爷这把扇子共值三十两银子,被你打坏了你要赔我一把一模一样的。还有这是人家的地盘,你乱扔东西砸坏墙壁,过会儿老板问罪起来你留下洗碗,本少爷概不负责。”
宛郁月旦温文尔雅地含笑,“我会抵赖。”
圣香睁着圆圆的眼睛惊奇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他爆笑,“咳咳……好狠的一招!阿宛你越来越得到我的真传。”
两人在楼上无限度地斗嘴胡扯,圣香固然稳占上风,宛郁月旦也毫不逊色,其它人自管自喝酒,少有人理睬这两个少年人究竟在胡扯些什么。倒是楼下静坐的李双鲤怔怔地听着楼上的斗嘴,俏脸微红,偶尔微笑,想必从小到大连想也没有人会拿这些话题斗嘴。
这时酒店门口“喀啦”一声,又有客人登门。
这人进来的时候仿佛在这五月天卷进了一场风雪,两边门“咔啦”一声开了又关。来人莫约四旬,一袭长衣在孤瘦弱的肩头摇摆,就似那宽阔的肩膀上就挂了那件长衣。
他一进来,人人侧目,如此气势即使是常年行走江湖的人也很少见到。圣香“啊”了一声,“好帅的——眉毛啊!”
旁人凝目看去,此人的眉毛当真如剑上挑,浓黑犀利之极,所谓“剑眉”再没有比这个眉毛更加贴切的了。圣香的眉毛玲珑可爱清清楚楚,宛郁月旦的淡了一些如毛笔轻轻一扫,只有此人的剑眉凛凛地透出一股孤横独尊的威势,让人一见好似自己都在他那眼下矮了三截。
他一进来径自找了个地方坐,虽然这店内人数众多而且有个如李双鲤这样的美人儿,但他看了一眼就如统统看到同峦白水一样,丝毫不以为奇。
帅哥加酷哥啊!圣香在心里赞叹,换了是容容,他虽然也不会理这济济一堂的人,但是容容定要摆一副“我看见你了,但是因为你们都很无聊,所以我不和你们一般见识”的模样。此人虽然年纪大一点,但是这种充满威严的淡漠并不是存心耍酷,所以才是真的酷。而且虽然看起来定是上一辈的人,但此人只见威严,丝毫不见老态。
“这位——大哥。”圣香本想叫“大叔”但临时,“不知如何称呼?”
来人自喝了一口酒,闻言答道:“屈指良。”
这三个字一出,满座顿时“啊”的一声不少人纷纷站了起来,“楚神铁马屈指良,一人出关万人当!”
“他是谁啊?”在一片骇然的声音中,只有圣香少爷很无辜地问,接着他撞了宛郁月旦,“介绍。”
“楚神铁马屈指良。”宛郁月旦也有些兴奋,“和当今武林尊皇武帝分庭抗礼,号称无敌的‘楚神铁马’,当年成名的时候他方和我一般年纪,差不多也有二三十年不知所踪了。江湖上本以为他死了或是归隐出世,却想不到居然要这里见到。”
“喂,既然这个人已经退隐很久了,你怎么知道他是真的假的?”圣香好奇地对屈指良张望,“而且居然几十年了还这么有名,可见冒充他有许多好处。”
“屈指良横肩铁骨,身材高大,却又和西域胡人不同,所以不易冒充。”宛郁月旦微微一笑,“你听他‘楚神铁马’的名号,就知道他大概长什么样了。我虽然没见过,却也知道大概不会错的。”
屈指良坐在远远的墙边喝酒,他只点了一碟萝卜干,就着店里小蛊的淡酒,慢慢地喝。
看他的样子,似乎虽然名震四海也并不快乐。
过不多时,一个头戴蒙面纱的人走进酒店,坐在了屈指良面前。
原来屈指良出现在这家小店是在等人。
这蒙面人看身形似乎也很年轻,他坐下之后并不吃什么东西,而是仿佛和屈指良谈什么事情。
李双鲤低下头,她是一个很敏感的人,不知为何那边坐着的两个人让她感到一股森寒的感觉。虽然是在五月天,却当真好似有雪花在那边滚动一般。
“裘雪神功。”楼上的傅观突然低声说。
顿时听见的人都一阵骇然。所谓“裘雪”,乃是三国曹操在一条大河石上的题字,意为此河犹如“滚雪”,不加三点意示水已够多,不必再加。后世“裘雪神功”取其大河长下滚滚不可阻挡之意,表示此功一成天下无可阻挡,与“秋水为神玉为骨”的化骨神功并列为传说中的两大奇功。如今竟有人练成,岂非惊世骇俗?难怪可与屈指良同坐一桌。
“修练裘雪神功,要身入冰窖两年方成,期间不吃任何热食不近任何为源不出冰窖一步,引寒气入体化为已身精髓成火热之功,一般人早在入窖三个月内就冻饿而死。”傅观喃喃自语,“传说这两大奇功一出,就是‘天妖’之相,人间大祸。”
“这两个武功高得一塌糊涂的人在武当山下商量些什么?”圣香诧异地盯着那蒙面人的背影,“还神神秘秘鬼祟鬼祟的”。
“此人在酒店门口才戴上蒙面斗笠。”宛郁月旦微微一笑,“我听见了。”
“不如我们把他的面纱揭下来看看他是谁!”圣香说做就做,话未说完身形已经闪到了屈指良那一桌,出手如电去抢人家头上戴的面纱。
“铮”的一声脆响,圣香的手指堪堪触及蒙面人的面纱,屈指良手腕一翻,一柄形状古朴的长剑已经指在圣香眉心。
好快的出手!
圣香那突如其来的一扑已经快极,屈指良要先看见他过来。判断攻击的不是自己,然后瞬间决定露出背后和左肋的空门挑剑出手。而且这一指毫无丝毫急躁之感,浑然天成就好像他练习过千百次,就是要这样一下圣香的眉心一般。
他的剑并未出鞘,但是手指微推剑刃已经开簧,以他手上的劲力不必使用剑刃,就足可把圣香一下洞脑了。
而其实他没有手下留情的意思。
只是他的剑鞘并没有点在圣香的眉心,而是隔了一层薄薄的纸片。
那纸片是打开的折扇。
在那刹那之间圣香袖中扇开,挡在了自己额前,救了自己一命。
“好功夫”屈指良突然冷冷地说,接着手腕一挫收剑在地下。
圣香的折扇缓缓从眼前抛开,眨了眨眼睛,仿佛还在确认自己是不是还活着。   “吓死我了……”这瞬间的生死交替,全然由功力决定生死,他还没有经历过。每每以为实力不能决定所有的事,技巧和聪明比实力更加重要,可是屈指良长剑一抬的时候他第一次震撼地知道——当扔有的是绝对实力的时候,没有任何空隙可以施展。屈指良身上一股不容质疑令人窒息的威严,透过那空点的长剑,刹那间穿透了他整个人。
那就是所谓接近武林至尊的威仪,一种千百次战斗,千百次死里逃生之后焠炼出来的信心和力量。所谓“楚神铁马屈指良,一人出关万人挡”他彻底的了解了。
如此人物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来到武当?圣香脑子一转,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本少爷受到惊吓,今天晚上就吃到这里,我们回去了好不好?”
旁人自然纷纷同意,酒意早已超过了三四分,人人都有些不分东西南北。
“好沉重的杀气。”
当圣香回来的时候,宛郁月旦缓缓的说。
回到武当道观的时候,正好观里的人晚饭也吃完了。圣香“哗”的一手推开大门,另一只手闪电般一把抓住在门外躲躲闪闪的李双鲤,笑眯眯地走进门来,“小毕——你心上人来找你了。
此言一出,李双鲤脸色大红。“ 毕秋寒正在帮道士们收拾餐具,闻声转头,正巧和李双鲤四目相对,一时怔住。
容隐是不出来吃饭当然也就不帮忙做任何事情的,但圣香嗅着那空气里的气氛也知道毕秋寒必然和容隐之间发生了些什么。以他聪明无比的脑袋一想,就知道必然是容容死性不改跑去威胁人家,把忠厚老实的毕秋寒给喊得不知所措。正当他笑吟吟地要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陡然毕秋寒凌历的目光看着圣香,“你把她带这里来干什么?”
圣香一愣,莫名其妙,“我把她带上这里来……。”
“你明知道这里危险,李陵宴那疯子不知道会不会再来烧山,她又不像你圣香少爷神通广大,万一出了什么事,你让我……你让我……。”说到这里他惊觉失态了,重重一拍桌子,他不知该接下去说什么。平生难得如此狼狈,脸色不由煞白。
换了是平时伶牙俐齿死人都能说活的圣香,必然反咬一口说她明明的是李陵宴的妹子,我们拿了她作人质,料想武当山只有更安全没有更危险的分。但现在圣香却知道毕秋寒打从知道了真相之后夜不成眠,容隐对他施压,他显然良心和正义不能兼顾,已经深受煎熬,骤然见到了他越发想保护的人才会大受刺激。因此圣香难得闭嘴做一次受气包,不与他一般见识。
李双鲤听了却眼圈一红,走过去拦住毕秋寒的袖子,怯生生低头说:“我在这里的话,陵宴他……。不敢怎么样的。他答应过我…。绝不伤你………。”
饶是她的声音犹如蚊子,却也人人听见了。这下毕秋寒脸色大变,“嚯”的一记甩开李双鲤,他情绪就稳定,冷笑道:“姓毕的拿李陵宴无可奈何,还要承蒙你事先说情要他手下饶我一命!毕秋寒谢过你李姑娘大恩大德,受这有愧!我就是拿李陵宴没办法,也不会卑鄙到要你来作人质,你把毕秋寒当作什么东西?一条乞你怜惜留一条命的老狗吗?”
“小毕!”圣香截口打断他口不择言的怒骂,“你要清楚你骂的是李姑娘!”
毕秋寒的火气微微挫了一下,脸色深郁地闭嘴不言。
“秋…。 毕寒………” 李双鲤被他吓得脸色苍白,不知道他为什么发火,看着毕秋寒的目光惊异不定。
“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毕秋寒猛地回身,不想看见李双鲤。
“我本来……本来就什么都不懂……谁也不肯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事。陵宴不肯,你也不肯……”李双鲤眼泪夺眶而出,“”我都……我都不知道你们这些男人整日在忙些什么。
“李姑娘你莫生气,让小毕的是我,不是你。”圣香静静地说,“阿宛,你带她去休息,我和小毕有话要说。”
过了一阵子,李双鲤被宛郁月旦温文尔雅的带走。
“你不必为了我烦恼。”圣香站在空无一人的厅堂中心,一双眼睛澄澈地看着毕秋寒,“圣香……向来是很怕死的,那天我……”他默然了一阵,低声说,“只是太激动了。”
“你也根本什么都不懂!” 毕秋寒冷冷地说,“就算你杀得了李陵宴,唐天书,冷琢玉和南歌……。那又样呢——那又怎么样呢?知道当年那件事的人,想要知道真相的人那么多,难道你要一个一个斩尽杀绝不成?圣香啊圣香,做错事的人就应当受罚,这是大宋王庭遗下的冤孽,怎能要我们给它擦屁股?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我不能帮你隐瞒真相欺骗世人——太祖他既敢下令杀人,就该知道有这么一天!难道他以为他贵为天子,便可以为所欲为……”
“小毕!”圣香低声叱道,“那是因为你有正义感,你从骨子里讨厌骗人和杀人这种事 ……。可是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比我爹和容容他们重要。而对于他们来说……百姓——是他们自己重要的。按照容容的算法,两三个人的幸福比不过两三千人的幸福,所以不管是否正义,牺牲两三个人的幸福就是对的。”他近乎茫然地看着毕秋寒,也看着毕秋寒背后的墙壁,“我是没有正义感的,但是既然容容这样相信,他甚至愿意为这种理念放弃姑射选择死。他看得那么严重,所以我……怎么能不重视?”
圣香的眼神此一刻寂灭得近乎凄然,毕秋寒突然觉得心头澎湃的热血冷却了下来,变得有些微凉,“你……”
“所以……无论你说什么都没有用,即使会伤害我爹或者容容,拼了命我也会隐瞒……”圣香说,“他们都是把江山百姓看得比天还重要的男人,我知道为了那些他们都愿意死。”沉默了一阵,他补了一句:“我不会怜惜他们,你也不用怜惜我。”
“我自然不会怜惜你——我定要昭告天下!” 毕秋寒凛然看着圣香,“杀人者死!”
武当山钟如果听见了毕秋寒这凛然铿锵的“杀人者死!或会为之震鸣,杀人之人如果听见了亦或会浑身一颤。但圣香只是怔怔地看着他,然后低柔地叹了口气。
不知为何,圣香那你柔的叹息让他心头一颤,那凭着快被圣香的眼神熄灭的热血说出来的“杀人者死!四字,几乎就要淹没在圣香这一声叹息里。毕秋寒看着他寂然转身,萧索地准备走开,突然脱口而出:”我给你十日时间,如果你依然决定嫁祸赵承相,自己顶罪或者杀人,我便昭告天下真凶是谁!“
圣香回首一个淡笑,不置可否,缀步走开。
尾声 今宵风有知谁共
夜里。
毕秋寒独坐房中依然寂寂无眠。
太祖下令杀人的事,李双鲤擅自来到武当,圣香为顾全局嫁祸赵普……每一件都让他心乱如麻。
“笃,笃”两声。
深夜时分,居然有人给他敲门?毕秋寒居然没有听见来人接近的脚步声,是谁?他尚未更衣,站起来打开门窗,眼前陡然一个人。
来人旧衣颀高,一副肩骨宽阔模直,面貌清隽双眉如剑,毕秋寒一惊之下陡见来人举起手中古剑。他一见那剑刻着“烛房”二字,脱口而出:“烛房剑!楚神铁马屈指良!”
来人果然正是圣香在武当山下遇见的屈指良。但见他点了点头,目光落在毕秋寒身上看了一会儿,“出来。”他简单的说。
前辈如此说,毕秋寒毫无疑虑,紧跟着掠出厢房,和他往武当山后山而去。
楚神铁马屈指良也二十年不见江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自己的房外?又为何要召唤自己?毕秋寒心中满腹疑惑,但那“烛房”剑绝为疑问,以屈指良的武功绝不可能让人夺了剑去,那就是他本人了?正当他疑惑之间,屈指良已经停了下来。
他停身之处是武当山天柱锋后一处林密布的僻静之地,毕秋寒越发惊疑,不知这位威势名声盛极一时的人要和自己说些什么。
“‘七贤蝶梦’第一贤,毕秋寒!”屈指良缓缓地招呼,声调很是淡漠。
“晚辈是,前辈可是楚神铁马屈指良前辈?”毕秋寒拱手行礼,“久闻前辈英风飒爽武功高强,前辈身为江湖传奇,晚辈早已心慕许久,今日一见是晚辈的荣幸。”
屈指良并没有回身。
他甚至都没有回答。
过了好一阵子,他才说:“见到我并不是什么荣幸的事。”
“怎么会呢?”毕秋寒虽然惊疑,但对屈指良依然充满敬意,“前辈名满天下侠义为怀,堪称江湖楷模。前辈十九岁便号称无敌,二十岁连败三十三名家归隐江湖,平生不好钱财不沾女色,乃是后辈心中的神人。”
屈指良充耳不闻,“听说你在调查李成楼、南碧碧几个人的血案?”
毕秋寒一怔,“是……难道前辈知道什么线索?”
“都是我杀的。”屈指良截口淡漠地说。
“什么……”屈指良陡然怔住呆呆地看着屈指良,“什么——”
“李成楼、南碧碧、叶先愁、冷于秋四人都是我杀的。”屈指良冷冷地说。
“什么……为什么?”毕秋寒整个人懵了,喃喃自语,“怎么可能……以前辈的武功名望,为什么……为什么要杀他们四个?”他猛地抬起头来大声说,“他们不是被太祖皇帝下令害死的吗?”
屈指良威震江湖几十年的脸微微地有些震撼,“你知道了?”
“我知道——只是我不知道下手的人居然是……”毕秋寒痛心疾首地低头握拳,痛苦得全身发抖,“前辈的武功名望江湖罕有,何必甘为皇上的杀人之刀……何必……”
“何必?”屈指良并没有冷笑什么,他只是负手依然用那仿佛发生什么都决不会动容的淡漠说,“毕秋寒你还很年轻,而且你并不聪明。”
“前辈可是受人所迫身不由己?如有苦衷为何不……”毕秋寒根本没听见他刚才的那句话。
“你不聪明,我为何要告诉你真相——你还没有想通吗?”屈指良烛房剑一推,毕秋寒毫无防备骤然被连鞘剑抵在胸口,“真正聪明的人……你知道南碧碧是怎么死的吗?他见了我之后横剑自刎——既然不可能逃生,那就不如自行了断。”
杀人灭口?毕秋寒脑中方才电光火石的一转,烛房剑上排山倒海的压力当胸而来,他无论如何不肯相信这位心中敬畏的江湖奇人会这样。整个脸上都是不能置信的表情,竟也丝毫没有加以防备。
他如此状态,屈指良只要再加一把力就可以把他当场震死。但屈指良骤然收剑,缓缓脱剑出鞘,“如此杀你,谅你不服,拔剑吧。”
毕秋寒死里逃生,满身冷汗,方才如果屈指良转念稍微晚了一点,他便要被那惊世骇俗的真力震破心脏横尸当场!屈指良分明是来杀人灭口,却又行的是江湖规矩光明磊落,既不隐姓埋名也不施加暗算。毕秋寒拔剑在手,心中一振,无论如何,有机会和屈指良一战,不知是多少江湖男儿的夙愿!面对此人他心中迷惘虽多,却可放在一边。在武学造诣上屈指良诚然要高出他很多,但一股跃跃欲试的雄心压倒了他心中更多的关于屈指良的疑团。
“啸”的一声轻响,对于屈指良来说不可能露出破绽,因此毕秋寒抢先动手,一剑削屈指良傲人的剑眉,引诱他出现破绽。这一剑号称“眉间黄”,听说是碧落宫主夫人所创。莫看他一剑挑眉,却剑罩双目、双耳、人中和咽喉六处要害,端的是狠辣一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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