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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89 秦简(现代)
  太子强笑道:“父皇,她擅长舞艺,不妨让她为父皇一舞如何?”
  皇帝懒洋洋地坐着,眼神似笑非笑盯着太子,却一时没有做声。太子顿时紧张起来,心里掠过一丝强烈的不安,不由得转过头狠狠瞪了卢妃一眼,卢妃立刻低下了头去。这个主意是她给太子出的,而眼前这个美丽的女子,更是她千方百计才托卢缜寻到,可是却没有收到预期的效果。
  李未央看了对面的元烈一眼,只见到他的目光同样落在那女子的身上,神色之中却是十分的淡漠。李未央眼底淡淡浮现起一丝笑意,太子如今倒颇有点乱了阵脚的意思,否则也不会出这种招数——话说回来,险则险矣,可若是能够讨好皇帝,倒也是一出有用的棋。
  就在太子要跪下主动请罪的时候,皇帝却突然大笑起来:“好!既然说她擅长歌舞,那就跳一曲,若是跳得不好,再行责罚!”
  那女子长出一口气,轻轻一甩袖子,开始翩翩起舞,此时大殿之内没有一丝的声响,葛丽妃神色复杂地看着这个女子,眼神之中闪过一丝嘲讽:太子说的不错,这个女子的确很是独特,她飞旋的舞姿仿佛蕴藏着天然的韵律,脚上的铃铛轻轻作响,取代了乐器发出连绵而悦耳的声音,听在众人耳中仿佛成了舞曲的旋律。她纵情的飞舞着,纵然是不通歌舞的人,也能够感觉到那无声之舞中洋溢的情意缱绻。等到一舞终了,她低手敛衽,广袖下垂,盈盈拜倒,掩住了目中的莹莹水光。
  她的舞艺并不如何出色,可是李未央观之却有一种动人心魄的力量,她若有所悟地看了一眼皇帝的神情,却见到他面上也露出恍惚,心中顿时领悟,原来如此——想必这样的舞蹈,当年栖霞公主也定然是跳过的。
  太子这一回可真是下了苦功,不光是容貌相似,更兼气韵无双,看来是打定主意要让这女子在皇帝身边争得一席之位了。李未央的目光随即落在了一旁脸色难看的葛丽妃身上,却是轻轻一笑,举起酒杯,淡淡饮了一口。
  此时皇帝眼神变得更加朦胧,他一招手,吩咐那女子道:“你上前来。”
  那女子盈盈走了上去,皇帝将她搂在怀中,仔细看了一眼她的脸,压住了眼中的冷笑,却是声如洪钟地大笑道:“好,太子果然是有孝心,赏!”说着,太监领旨而出,赏给太子一柄海棠玉如意。
  太子心下稍安,今天这一场戏他演得可是十分忐忑,也确实是冒了很大的险,本来这女子应该由他人进献才不容易牵连到自己身上,但他左思右想还是自己来——或许在旁人面前往皇帝身边送上这么个女人是一出昏招,可是在他而言却是另有用意。这个女人,将来可会派上大用场!
  他的笑容还在面上,却听见皇帝向旁边的太监道:“去,传卢缜过来。”
  卢妃心头一跳,这个女子她是托卢缜寻到的,难道皇帝又有封赏不成。可是陛下又是如何知道这个女子是跟卢家有关系呢?但她很快想到,皇帝心思叵测,喜怒难辨,这世上恐怕少有不在他掌握之中的事情。好在此女子也是身家清白,找不到丝毫的瑕疵,卢家进献有功,只应封赏而不该责罚。想到这里,她的心中才稍稍安定了。
  太子妃目光极度怨恨地盯着卢妃,心头将她闹恨到了极点,却是不动声色,借着一杯酒掩饰住了眼底的冷光。
  卢缜今天也在殿上,听到皇帝召唤,急忙来起身走出来,恭身听命。
  皇帝主动端起一杯酒,命太监交给卢缜,随后微笑道:“赐酒一盏。”
  卢缜连忙叩首道:“臣谢陛下赐酒。”随后面泛喜色,果断一饮而尽。
  皇帝笑容更加和煦道:“此次你去沧州差事办得不错,又特意带回这名美人让太子献给朕,朕要好好的赏赐你一回。”
  卢妃心头一跳:皇帝果然什么都知道!
  此时已经过了子时,坐在后排的很多人都有些昏昏欲睡,现在听到皇帝要赏赐卢缜皆激灵了一下,振奋起精神,倾听下文。
  阿丽公主悄悄拉了拉李未央的袖子道:“陛下为什么要赏赐卢缜呢?”
  李未央微笑道:“因为之前陛下曾经命他去沧州修建功德祠,他的差事办得不错,还特意从沧州带回了一名美女,借着太子的手献给了陛下,这样一来,陛下当然要给他一些赏赐了。”李未央的话刚说完,阿丽公主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却听见皇帝又道:“朕听说你尚未娶妻,家中也无侍奉之人,如此怎么为家呢,朕替你忧虑呀,想在大都替你觅一良妻。今日大好时机,就当着群臣之面,为你赐婚吧!”
  卢缜听到皇帝亲自为自己赐婚,顿时大喜过望,卢家其他人也一同站起来,立即伏地叩谢皇恩,卢缜笑容满面道:“多谢陛下赏赐,卢缜无功无德,得陛下恩宠,实在幸甚。”
  在座的所有人脸上都不禁露出艳羡之意,心道卢缜上一回想要迎娶寿春公主失败,好好的被人嘲笑了一番,不得已卢家又为他请了去沧州的差事,立了功劳回来,眼看着就要擢升,此时竟然还能得到陛下赐婚。要知道在场的诸位官家千金皆是出身名门、百里挑一,得了哪一个都是如花美眷,又是陛下亲自赐婚,这样的好事可是实在难得,看来卢缜是要走运了!
  裴皇后在旁边静谧地笑了笑,眸中却是不动声色,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皇帝停了片刻,继续道:“君臣一体,不能亏欠了任何人,你们只要好好办事,朕自然论功行赏。”说着,皇帝向身边的太监耳语数声。那太监神情一愕,却是十分惊讶的模样,随即跪倒在地道:“是,陛下。”随后,他便退了出去。
  众人瞧见这场面不由有些奇怪,却都是静静等待着,他们知道皇帝赐婚的人马上就要出现了。
  卢缜立在殿内,真个是满面春风,心情激荡,自己这一回实在是很幸运,原本无法娶到寿春公主的恼怒也去了三分。他面上本就长了一双像朝露一般清澈的眼睛,又生得十分秀美,此刻因为陛下赐婚,更是一派喜气洋洋,神采奕奕的模样。他心头想到既然陛下没有说明到底赐婚何人,会不会是因为裴徽一事大为恼怒结果闭宫不出的寿春公主呢?这极有可能,定然是陛下想要弥补上次的失误!
  李未央看在眼中,却是冷冷一笑,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这皇帝没打什么好主意。
  就在此时,众人突然听见声乐声起,一名太监引领着一群人从旁边的侧门入殿。走在最前端的是四名宫女,每个人手中都执着大红灯笼,笼中的烛光映得整个大殿红彤彤的,果真是喜气洋洋。随即,殿门内又入两名宫女,最后走进来一位款款而来的女子,只偏偏用团扇遮住了面容,众人瞧不见她的神色,只能隐约见到她穿着端庄大气的衣裙,头上则带满了金银琉璃钗饰,看得出来价值不菲。众人不免吃惊不已,纷纷开始猜测眼前这位女子究竟是哪一家的贵女,又或者真的是寿春公主吗?
  太子也觉得是寿春,便微笑道:“卢缜,这一回陛下赐婚,你还不去瞧瞧你的新娘子!”
  卢缜不由自主笑了起来,迫不及待上前,又及时醒悟,回头再次拜谢皇帝皇后的恩典,然后才转过身向新娘走去。他压抑住满心欢喜地向新娘拜了两拜,道:“请见小姐真容。”他一连说了三遍,那团扇方才缓缓的展开。
  众人屏气凝神,都想看看这皇帝赐婚的小姐是什么模样,等到团扇之后的那一张脸露了出来,众人都惊呆了。团扇之后,不是什么花容月貌的千金小姐,而是一个鸡皮鹤发、足足有六七十岁的老妪,人们惊讶之后,突然就炸开了锅。
  卢缜立在当场,几乎呆了。他没有想到,皇帝赐婚竟然赐给自己一个年近七十岁的老女人,瞧这年龄,当自己的祖母也绰绰有余!
  皇帝的声音笑得最为爽朗,他大声道:“卢爱卿,还不快去搀扶你的新夫人,愣着干什么!”
  裴皇后的面色丝毫不变,她已经认出来这位所谓的新夫人正是皇帝当年的乳母康氏。这康氏曾经做过皇帝半月的乳母,四十岁上便守了寡,一直在宫中养老,如今皇帝竟然莫名其妙将她赐给了卢缜,这可真是天下一大奇闻!她看了一眼皇帝,神色莫名。
  皇帝微微含笑,转头向她道:“皇后,觉得朕的旨意是不是很英明?”
  裴皇后目光在他面上轻轻一转,已然语气平和道:“陛下做出任何的决定,臣妾都不会奇怪,更何况这是一桩十分匹配的婚事。”她这样说着,眼神已经看向了太子。
  太子陡然一惊,立刻道:“卢缜,你还不过去搀扶你的新夫人!”
  李未央不禁失笑,皇帝真是够损的,居然能够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叫一个黑发少年郎去娶一个老妇人,简直是——叫人难以想象!
  卢缜从刚才的狂喜到现在的如坠冰窟,他看着眼前鹤发鸡皮的老妇人,恨不得一头撞死在门槛上才好。说实话,刚才所有人都以为皇帝是借着这个机会,将那寿春公主重新赐予卢缜,却万万没有想到竟然会出现这样的一场戏。被赐婚的不是千娇百媚的公主,更不是芝兰玉树的名门闺秀们,而是一个鹤发鸡皮的老妇人。
  所有人都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一幕,元烈却是挑高了眉头,似笑非笑的神情,显然将皇帝的心思看穿了。
  卢缜愣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卢妃心头焦急,此刻这种情形,若是卢缜不肯迎娶这女子,那他就是抗旨不遵。
  果然,皇帝的脸色微微一沉,冷冷向太子道:“朕苦心安排,他倒像是不愿意接旨,难道是嫌弃朕赐给他的美人不够好吗?”皇帝这么说着,眼神之中已经流露出一丝不悦。
  太子连忙跪下道:“父皇,卢缜是一时欢喜得傻了,待儿臣上去提醒他一番,他定会醒过神来。”说着,他已经起身向卢缜快步走了过去,一把拉住他的手臂,低声地道:“你还不接旨,难道要抗旨不遵吗?!”
  卢缜的牙齿在颤抖,他指着那老妇人道:“殿下,你瞧……她……她……”
  太子冷冷道:“我瞧见了,大家都瞧见了,这是天子的旨意,非接旨不可。”
  卢缜将心头巨大的失望压下去,脸上是欲哭无泪的神情。
  太子目光冰冷地道:“笑一笑,然后领着你的新娘子一起去谢恩!”
  卢缜咬牙,好不容易笑容才又恢复在脸上,他快步走了过去将那老妇人搀扶到皇帝面前:“微臣叩谢皇恩。”
  皇帝微微笑道:“这是朕的乳母康氏,今日嫁了卢爱卿,也该有些名分,朕就册封康氏为品国夫人,从今以后你要好好待她,夫妻和睦,恩爱白头才好。”
  这其中一方已经是白头了,李未央微笑看着这场闹剧,心道。卢缜娶了这么一个老妇人当夫人,看似是陛下赐婚,可是实际上他娶回家之后,必须将这妇人当成神灵供养。而且她观这名妇人神情,许是养尊处优久了,有些颐指气使的神情,恐怕这崔家以后再也没有什么好日子过了。
  阿丽公主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道:“你们的皇帝真是奇怪,他竟然能做出这样的事情,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竟然迎娶一个六七十的老妇人。真是太可怕了,天下奇闻啊!”
  李未央神色从容道:“所谓天子,自当令行禁止,说一不二,若是卢缜敢抗旨不遵,那是满门抄斩的罪过,他是太子侧妃的弟弟,又是卢家好不容易才栽培出的精英,他自然知道应当作何选择。”
  阿丽公主不免摇头,她知道眼前的李未央对于京中的一举一动都了然于心,可是此刻见她竟然对这么奇怪的事情都没有表现出惊讶,她也不免暗中叹息:“我总是不能理解你们,这都是些什么事……太匪夷所思了。”
  李未央神色中掠过一丝嘲讽,越是匪夷所思的事情,在这皇宫里越是容易发生,恐怕皇帝今天这番作为是做给太子看,做给卢妃看,也是做给裴皇后看的。但是,她隐隐觉得似乎皇帝的目的,还不止于此。
  此时,就听见皇帝微笑着搂着身旁的美人道:“朕听闻镇东将军的女儿已经下山归来了,今日可在宴上吗?”
  皇帝提起的镇东将军王琼立刻站起身来,拜倒道:“是,陛下,小女今日也一同来了。”
  李未央对于皇帝突然提到的王小姐不禁侧目,郭夫人瞧她神情露出不解,便低声道:“这位小姐名叫子衿,是王家最小的女儿,往日里一直追随一位大宗师学习,极少下山。这么多年以来只听闻她下来两次,却都是相助她的父亲镇东将军,外人不知道详情,只知此女上通天文地理,下知诸子百家,那些规划谋断之道无不了然,虽是女子之身,却素有贤名,可是却连我也没有亲眼见过她。”
  李未央听到这里,不禁微微一笑道:“那么这位王小姐此次下山,又是为了什么呢?”
  郭夫人陷入沉思之中,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大都之中各大世家都相继召回在各地的精英子弟,似乎颇有异动,在她看来这一切都跟如今的政局有脱不开的关系。
  皇帝目光在大殿中搜寻,口中道:“哦,是哪一位?出来见一见吧。”
  此时就见一名女子从女眷之中走了出来,生得雪色肌肤,明眸修长,眼梢罕见的上扬,一双黛眉隐入鸦青色鬓角,抬腕凝眸间,风情蹁跹,绝色姿容并不咄咄逼人,却是令人自惭形愧,不敢平视。缓缓而来,逼退了一殿的繁花似锦,唯有她大放异彩。
  皇帝难得和蔼道:“你学艺多年,不知都有什么斩获?”
  王子矜恭身拜倒,动作盈盈,神采若锦,美不胜收:“陛下,臣女才疏学浅,不敢献丑。”
  宴会上早有人盯着她的容色,眼前只余下她的倩影,浑然忘记了喝酒与谈笑。
  皇帝微笑道:“无妨,久闻王家千金才艺双绝,却不知道有什么特别之处,那些诗词歌赋便不要拿出来了,有没有新鲜的可以拿来凑趣?”
  皇帝这么说,却看见王子矜微微一笑道:“臣女只是粗通音律,谱了一曲破阵之乐,用乐器演奏,配以歌舞,相信陛下会喜欢。”
  皇帝颇有兴致:“破阵乐么——听起来倒有几分意思。”
  王子矜眼底碎芒莹莹:“请陛下允许,若有器乐再配以七七四十九人演练军阵,那场面会更加好看。”
  皇帝想了想,倒是十分新奇:“朕准了,你就让人下去准备吧,朕等着瞧。”
  王子衿含笑应了,便立刻下去准备,很快,大殿之中的烛火就被熄灭了。
  李未央凝眸寻去,那个袅袅倩影已经不见了踪迹,她一离开,也带走了很多人的神魂。只听见有人率先起奏,箫声由远及近飘了过来,仿佛一名吟游诗人在空阔的江海之间回肠荡气的吹奏着。很快,又有不同的乐器加入进来,仔细听来,琵琶,琴瑟,箜篌都夹杂在了一起,现出一派钟鸣鼎食的繁华之景,十八名身着红衣的舞者进入殿外的空旷广场上,翩翩起舞的同时,仿佛将一团团火焰也一同带去了,紧接着笙、萧、筝、编钟、编磬也相继加入,使得整个乐队的演奏更加大气磅礴。
  忽听节鼓响起,七七四十九名男子出现在殿外,一个一个如同石像一般凝在那里一动不动,原本所有发出和谐气息的乐器声音骤然停住,再次爆发的时候已经完全转变了氛围,发出金戈铁马肃杀之气,随着那琵琶和鼓声渐急,乐音犹如巫峡猿啼,也似鬼哭,在众人眼前,原本的太平盛世气象已经完全不见,明显是意欲展现叛军入侵、破坏了原来一派繁华安然的景象。
  李未央听到这里,已经看出来这位王小姐竟然是将军事蕴于乐曲之中,用琵琶模拟出号角和马蹄声,用鼓声和编钟描绘出战场上的互相搏击和混乱的拼杀,那些舞者便是太平盛世的百姓,而冲进来的四十九名男子则是嚣张的士兵,整个破阵曲展现出战场的紧张气氛和波澜壮阔的场面。
  只听到有人发出一声呐喊,音乐节奏马上发生随之变化,琵琶声变调,如同唢呐吹奏,让人联想起大军出征的场面,所有的舞者猛地撕开身上的红衣,露出里面洁白的短袍,冲进了敌军之中。
  李未央凝神观看,仿佛看到一场征伐之战,她不由面色复杂。而大殿之上所有曾经上过战场的将军,也都看得十分专注,显然被这一曲破阵乐勾起了很多的思绪。那些寻常的贵妇小姐们则是一派新奇的模样,虽然看不明白,却也知道乐曲编排巧妙,又是波澜壮阔,这无疑是一出好戏。
  李未央从头到尾看着这一曲破阵曲,舞队的左面成圆形,右面成方形,前面模仿战车,后面摆着队伍,队形的展开像是一只老鹰,伸出两翼,仿佛两支前锋队伍,做成打仗的阵势。舞者以往来击刺动作为主,肢体随着乐曲摆出各种阵势,声震百里,不但有浓厚的战阵气息,还有一种威慑,令观众凛然震悚。
  可若是仅仅如此,李未央并不会觉得如何出色,仅仅算是寻常庆典音乐罢了。最重要的是这王子矜在这样的表演之中,蕴入了各种不同的阵法,例如八阵图,撒星阵,鸳鸯阵,一字长蛇阵,二龙出水阵,天地三才阵,四门兜底阵,五虎群羊阵,六丁六甲阵,七星北斗阵,八门金锁阵,九字连环阵,十面埋伏阵。这十大奇阵,每个阵型都富含深刻的变化,竟然都被她借由舞者的动作,阵型的摆布,不动声色之间一一破解。
  李未央的目光再一次落在了王子矜的身上,却也是刮目相看。这样的女子,堪当是个奇才!
  鼓曲共有七遍,每遍十二阵,用了一个多时辰。到了最后,四十九人依次退场,象征破阵成功,乐曲又恢复了开始时的音调,随着一阵钟磬齐鸣,声音由高及低,周围渐渐恢复了平静,舞蹈者们盘旋回地上,匍匐拜倒,仿佛回到最开始的宁静。
  皇帝尚未说话,早已有将领按捺不住道:“好!这曲舞说的是打仗,阵法演变更是十分精妙,王小姐之才,当世绝无第二个!”
  王子矜锦衣翩翩,孑然独立,向皇帝行礼道:“陛下武功韬略,天下尽知。臣女不过是略以此曲展现陛下慷慨英武,震慑天下,顺祈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
  皇帝立起身,朗声道:“朕听闻此曲,心意甚喜,王小姐匠心独运,实在难得!将来这首曲子还要好好琢磨,如今舞者仅有四十九人,气魄不够宏大,可再增加到四百九十人!嗯,如此才智,一定要赏赐!来人,赐王子矜碧玉观音一座,黄金百两!”
  皇帝这话一出口,众人立刻都向王子矜投去欣羡的神情,可当事人却是面色平静,秀眉似远山青黛,唇边笑意盈盈,仿佛受到的封赏和她没有丝毫的关系,众人瞧她那对美眸深邃难测,浓密的眼睫毛更为她这双凤目增加了一丝神秘之感。
  她只是轻轻跪倒,再次谢了皇帝的恩典,随后又回到了女眷之中。不知道为什么,站出来那么出色的一个人,若是不想让别人注意到她,竟然就没有人能发现她刚才一直在那里坐着。若非是皇帝点了她的名字,大家是绝不会注意到她一直坐在那里的。
  皇帝微笑着大声道:“王家的千金,可曾许配他人吗?”
  众人心头一跳,心想,这皇帝不会又要乱点鸳鸯谱了吧,刚才那卢缜可是莫名其妙迎娶了一个老妇,难道说皇帝还要把王子矜赐给一个鳏夫不成吗?暴殄天物!这陛下真是疯了!
  听到这里,镇东将军王琼若有所悟,连忙躬身道:“回陛下,小女确实不曾许婚。”
  皇帝哈哈一笑,目光中带出一丝笑意:“如此佳人,与旭王正是匹配。”
  此言一出,李未央眸光骤冷,心道,果然来了,原来皇帝在这儿等着!从刚开始给卢缜赐婚开始,就不光是为了震慑裴后和太子,最重要的是要让元烈明白,这世上没有人能够违背他的旨意,他可以将你捧上天,也可以把你踩在地!
  如今如果元烈识趣,就应该立刻站起身来,叩谢陛下的恩典。可是元烈只是目光平静地坐在那里,神情之中没有一丝的波动。
  而李未央注意到,王子矜面上始终神情平静,只是那双独具风情的眼睛轻轻扫过了元烈,却是没有丝毫羞涩,只是观察评估之态,随后垂下了眼睛。李未央压抑住心头的丝丝不快,目光笔直地看向元烈,她很想知道——此刻他究竟会作何选择!
  皇帝看着元烈,裴后也看着元烈,在场的所有人目光都在旭王的身上,良久,整个大殿之内都是一片死寂。
  郭家众人心头都是一惊,皇帝这是要为旭王赐婚王家的千金了,那嘉儿又该怎么办呢?郭夫人心头紧张,不由得转过头去,担心地看着李未央,却见她神情冷淡,坐在那里一派从容的模样,像是丝毫也没有被外物所影响。郭夫人心中更加不安,她是了解嘉儿的性格的,越是心头掀起波涛骇浪,表面上越是若无其事,谁也不能猜到这个女儿心中的一丝一毫。她想到这里,不由更加忧虑。
  若说谁要为这场婚事欢喜,那就是静王元英了。他的一双眸子落在了元烈身上,渐渐显出了一丝嘲讽之色,你对郭嘉钟情又如何?难道你还能违背父皇的意思吗?这越西皇帝的赐婚,天底下没有一个人敢拒绝!若是你今天拒绝了,可就是人头落地。
  裴后淡淡一笑,看来这位王小姐就是皇帝为元烈选中的妻子了。她的目光落在了那王子矜的面上,眼中闪过了一丝阴沉。
  王家和郭家同样显赫,上有即为太师又任大将军的王恭,下有尚书仆射王愉,内有华盖殿大学士王君,外有镇东将军王琼,这些人都是精明能干之辈,而且从不参与党争,素来为皇室所器重。更重要的是,当年裴后曾经想要让太子迎娶王氏的长女,可却偏偏被王家人婉言谢绝了。如今轮到了王家的小女儿,皇帝竟然要将她许配给旭王元烈。好!这可真是太好了!裴后长袖下的手紧紧攥了起来,指甲几乎掐入手心,可是在众人看来她的神色依旧平静,甚至还隐隐带着笑意,仿佛乐见其成一般。
  可是,众人正等着旭王元烈站起身来谢恩,他却坐在那里像是根本没听见一样。
  皇帝不耐烦了,又高声道:“旭王,你以为王家小姐如何?”
  元烈在万众瞩目的情况下长身而起,他脸色一沉,眉梢便携了煞气,令人生畏:“陛下,王氏女固好,奈何非我良配!”
  这句话一说出来,满殿皆惊,每个人脸上都是极大的愤慨,这旭王也过于大胆了,竟然敢当众拒绝皇帝的婚事!便有多事的御史要上来参奏,可元烈冷眸扫过,众人都缩了缩脖子。明明是这般俊美男子,却气势咄咄逼人,任何人不敢在他面前放肆多说一句。
  李未央微微一笑,若是不肆意妄为,他就不是元烈了。
  此刻,皇帝几乎是瞬间崩盘,目眦欲裂,瞪着元烈道:“你这是要抗旨不遵吗!”
  元烈扬起眉梢,微微一笑道:“陛下什么时候颁下旨意说要将王小姐许配给我了吗?您刚才明明只是说王小姐可与旭王匹配——这不就是在问我的意思?难道是我错会了意?唉,这可难办了,刚才我已经拒绝了,实在是覆水难收。”
  皇帝心头恼恨,他在朝中呼风唤雨,无所不能,可是每每到了这个儿子的面前,却是不由自主的吃瘪,眼下明明众人都听见自己有赐婚的意思,他却故意装作不明白,这种孽畜,不如当场打死算了!
  他心头怒火更炽,可他越生气越是拿旭王元烈没有办法。这个儿子是他亲手送出去的,又是他精心培育出来的,可是养大了之后,却是个狼崽子,心心念念的只想着李未央,眼底从来没有过自己这个父亲!上一回自己要当他的面赐死对方,就是要给他一个警告,如今他却丝毫不以为意,竟然还敢当众拒婚!
  这王子矜文韬武略无所不精,又大度雍容,气质非凡,非是那种拘泥于内宅斗争的女子,也是最好的贤内助,将来定可相助于他,更别提背后还有王家的势力!他难道根本就不明白自己的一片苦心吗?娶李未央又有什么好处,郭家过于中庸自保,李未央又是一个心机阴沉、满身怨愤之辈,迎娶了她,元烈只会有无数的麻烦。
  可是这王子矜却是截然不同,镇东将军当年去冀州平叛的时候,他的夫人却被叛军扣押下来作为人质,而当时仅有十三岁的王子矜暗中逃脱,一路赈济灾民,更是招收了一支几百人的队伍,并且四处联络军队,以其超人的胆略和才识,在三个多月的时间内收编了当地的土匪,组成一支相当有规模的队伍,最后数量达到万余人,以一个女子之身来说,这简直是个奇迹。她率领这批军队,一路势如破竹,攻占了冀州,救回了自己的母亲。一个女子作为主帅,本该是件十分可笑的事情,更别提她的年纪如此之小,根本没法服众,可在她的队伍却是军纪严明,令出必行,所有人都对她肃然起敬。经过调查,皇帝发现此女在军事上的直觉和见地都堪称天才,就连镇东将军那些对手也曾在她手中连吃了许多败仗。
  她表面柔弱,实际上却是一个文武双全的女子。可以说,镇东将军就是依靠她,才能连克强敌。
  在皇帝看来,元烈如今还不是足够强大的苍龙,而这王子矜却是端庄大气,在长空之中骄傲长鸣的玉凤。当今天下,各大世家都想要来分一杯羹,若是王家和旭王联系在一起,必能撑起一片天空,为他坐稳帝位。
  这样的女子,又岂是李未央可以比得,若是元烈聪明,他就应该知道应作何选择。
  看到元烈如此之态,众人都知道他是打定了主意要拒婚的,不禁都看向那位王小姐,却见到她依旧是不卑不亢,神情淡漠,仿佛丝毫也不在意一般。
  皇帝目视着元烈,见到他依旧是一副全然不在意的模样,不由重重地将怀中美丽的女子一把推下了御座,那女子惊呼一声,摔下台阶,一下子将额角磕破,立刻血流如注,她捂着头,却是不敢言语,泪流满面。
  众人看到这种情景,心头都不禁大为吃惊,看样子陛下这一回是要责罚旭王了。太子冷笑:好,旭王你居然如此胆大包天,我倒要看看父皇这回还会不会饶过你!
  谁知下一刻,皇帝却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大笑起来,声音十分响亮:“罢了罢了,你要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将来再求朕赐婚就是,朕对你宽宏,也算是对得起皇兄了!”他这么说着,却是提起了老一代的旭王,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看来陛下这是看在老旭王的面上,决定宽容元烈了。
  元烈淡淡一笑,却是不置可否。
  皇帝面上无所谓,心中却暴怒,他恨不得上去狠狠的给这个小子一脚,可是在众人面前,他却要装作从容大度的模样,忍得头都痛了。
  镇东将军王琼十分担忧地看着女儿子衿,心道:她当众被人拒婚,这样的奇耻大辱不知道她能否承受得住。王延不禁握紧了拳头,几乎就要站起来去找元烈的麻烦,却突然被他身边的王广握住了手臂。
  王广低声道:“王延,不要冲动!”
  王延十分恼怒:“妹妹有什么不好,哪里配不上旭王?他竟然要当众拒婚,让我妹妹如此难堪!”
  王广是性情温和的人,他低声道:“不论如何,不要在这里发怒,否则只会让其他人看咱们王家的笑话。”旭王一直追逐着郭家的千金郭嘉到处跑,这已经是众人皆知的事情。可他们断然没有想到元烈会有这样的胆子,竟然敢拒绝杀人如麻的皇帝,这恐怕还是开国以来头一遭!
  任何人也不敢在皇帝的面前坚持,唯独元烈,他竟然用那样毫不留情的话语拒绝了王子矜。拒绝了他们才貌双全、冠绝天下的妹妹。在王延看来,自己的妹妹可比那郭嘉要出色得多了。不要说相貌,更不要提那些女子会的琴棋书画,自己的妹妹文武双全,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又懂军事,是一个真正的奇才,他们这些男子尚且不如,元烈又有什么不满意的!竟然还说,妹妹不是他的良配,简直是可笑,那郭嘉又算是什么东西,凭什么和子衿相比!王延越想越是恼怒,砰地一声,竟然活生生捏碎了自己手中的酒杯。
  王广连忙提醒他不要过分,心底却叹息一声:情这一字,最是难解,这旭王元烈素来是喜欢郭家的千金,其情之痴,其实他也能够体谅。想到这里,王广不免向郭嘉瞧去,却见到对方那一双子夜般的眸子,此刻落在了旭王元烈的身上,面上只是静静含笑,不知在想些什么。王广轻微一叹,脑海之中蓦地想起当时在慈济寺后面曾经见过李未央与裴弼盲棋对弈时的模样,那挥斥方遒、指点江山的自信神态,至今还令他难忘。可想而知,这郭家的千金小姐也绝非是平庸之辈,只不过对上自己的妹妹,究竟胜算几何呢……
  李未央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身上,她转过了头,正巧对上王子矜的目光,却见到那一双美目之中流露出一丝复杂的神情。李未央对她微微一笑,平静不掺杂任何情绪,王子矜回复一笑,目中却燃起了火般的旖旎,随后很快转开了目光。
  李未央垂下眸子,长长的睫毛掩住了眸光里的异色,这一位王小姐被当众拒婚不知道心中是做何感想……只不过,属于她李未央的人,她是不会让的!哪怕你是皇帝也好,是天神也罢,还没有人能够从她的手中抢走她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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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破阵曲是结合秦王破阵曲和兰陵王破阵曲两者的历史记载和视频记录(v&717;v)
  楼下的评论我都看了,特别感谢睿主子的慷慨陈词,话说,睿主子,你是哪年进的宫?
253 心黑手狠
  就在宫中举行盛宴的当口,此时的大街上夜市刚刚散了,街上的行人已经是十分稀疏,沿街店铺也都纷纷准备拆下门板打烊,幽深的青石板路上不时传来几声犬吠。
  恰在这个时候,一个灰衣男子手中捧着锦盒,悄悄来到了一家名叫永盛记的当铺门口。这家永盛记是大都最为豪华的一家铺子,而且人人皆知这家当铺什么值钱的宝贝都敢收,而且不问来路,可见背后靠山极大。那灰衣男子进了铺子,几个朝奉正在柜台说话,姚朝奉抬眼看时候不早,就要吩咐伙计关门的时候,却突然见到灰衣男子进了门,他吃了一惊,一仰脖子道:“这时候您还来当东西,咱们都要歇了!”
  那灰衣人眼睛珠子转了转,看了姚朝奉一眼,嘿嘿一笑道:“这可是好东西,你瞧瞧就知道了,保准舍不得!”
  人们经常说“上当了,上当了”,这里的“上当”便是指上当铺,一般人去当铺典当物品,实属无奈之举,十有八九赎不回来成为死当,去当铺便是吃亏,俗语因此而来,但正因为如此,能送去当铺的绝非破衣烂衫,多少都是有些值钱的,尤其瞧眼前这人十分神秘,姚朝奉向其余人递了一个眼色,开了门走出来,只见到那灰衣人手中捧着一只锦匣,小心翼翼的十分宝贝。姚朝奉笑了笑:“咱们这个当铺可不是什么玩意儿都收的,你要是没有什么好东西就走吧,可别拿兄弟我寻开心啊!”
  灰衣人不由得怒目而视。
  “好好好,别急,我来看看!”姚朝奉一边说着,一边揭开了锦匣,眼中只见到一片光芒耀目,再仔细一瞧,匣子里的宝贝竟然是用金丝织的帕子包着,耀目的实际上不是宝物,而是那金丝织的帕子,正中只有一颗颜色雪白的珠子,上头还镶嵌着米粒大小的红色气孔,姚朝奉眼睛顿时亮了!可随后他的脑海中猛的闪过什么,大惊失色。姚朝奉按捺着心中的怀疑,头上已经渗出了细汗:“这帕子倒是不错,可里头的东西怕是不值钱吧。”
  那灰衣人一笑:“这可是高僧的舍利子,若寻常人看当然不值钱,可对于那些信奉的人来说却是一颗便价值千金、可是千载难得的好宝贝!我的朋友好不容易才得来的,他也不是缺银子,只是这些东西是放在身上不放心,寻个安全的地方存着,这么着,您出个价吧!”
  佛之舍利的形状千变万化,有圆形、椭圆形,莲花形,成佛或菩萨状;颜色有白、黑、绿、红,有的像珍珠、有的像玛瑙、水晶,有的透明,有的光明照人……眼前这一颗如同雪白的珍珠乍看寻常,可的的确确是舍利子没错。
  姚朝奉倒吸了一口凉气,之前京兆尹已经到各大当铺打了招呼,那郭家丢了舍利子正在满大街的找着,京兆尹大人现在可是急疯了。眼前这个人却是大咧咧的上门来送舍利子,这实在是太奇怪!他心头一转,面上却笑道:“一共多少颗?”
  灰衣人微笑,比了个四,又翻了翻手,九。
  果然是四十九颗,姚朝奉心中越发肯定,不露声色:“这东西太值钱,店里哪里凑得出这么多现银?让我想想吧!”
  灰衣人嘿嘿一笑道:“谁不知道这当铺中属你家财大气粗,若是没有,我也就不会上门了,这样,一颗就当一百两银子!”
  “一百两?”姚朝奉心里一跳,四十九颗,就是四千九百两银子,他犹豫了片刻,开口道:“我们只能出一千两。”
  灰衣人冷笑一声,抢过锦盒就要走,“这么些宝贝,我可不会这么轻易的贱卖了,什么一千两,简直是开玩笑!”
  姚朝奉心想人都上门了,决不能让他这么轻易的离去,否则别人瞧见了定然要怀疑他们勾结匪徒,还是先向主子汇报此事,看该如何解决才好,他连忙拦住道:“等等,可以商量的嘛!这样,一千五百两!”
  灰衣男子摇了摇头,“九千两。”
  两个人都是虚情假意的讨价还价,旁边的其他朝奉早已经听得目瞪口呆。
  姚朝奉咬牙道:“店里只有两千两,其余的还得到别处挪出,你先在里面等着,我还得向掌柜的回禀,等我慢慢筹办就是!”说着将手一抬,便让人把灰衣人请进去,然后向着心腹一递眼神,“将这位爷伺候好了,我去见掌柜的。”随后他已经快步走进了内室,乔掌柜正在盘点各地送来的密信,姚朝奉低头在他身旁说了几句话。
  乔掌柜一听,顿时一惊道:“你说的可当真吗?”
  姚朝奉赶紧点头道:“公子不是说了,这时候要提防着有人上门来找事儿吗?我看公子的意思就是这个,我刚把人留住了,但这种情况还是赶紧禀告公子为好!”
  乔掌柜点了点头:“公子的确吩咐过要咱们留意最近大都之中可有人出售舍利子,他说这件事情隐约透着古怪,可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好,我这就亲自通知公子!”说着他从后门离去,却又不忘回过头道:“你且将人稳住,千万不要放他离开。”
  乔掌柜一路快马疾驰到了裴府,可是却听说裴弼去了宫中参加宴会。乔掌柜心头为难,站着想了想,便想通过其他的渠道通知裴弼。外人只以为他们经营的是一家寻常当铺,却绝对想不到当铺的背后主子便是裴家,有了这样的靠山,更是在大都站稳了脚跟,没人敢轻易得罪。他左思右想,此事不可耽搁,便写了一张纸条,通过特定的渠道送进宫中去交给裴弼之后,他这才返回到了店铺之中,刚进铺子,便见到灰衣人急匆匆要走,他连忙把人拦住,又是好一番安慰。并且强把人拉进了屋子里,又吩咐人关闭了店门,防止走漏消息。
  此刻距离当铺三百米的一条巷子,正是两方人马汇集在了一起。京兆伊打头,正要呵斥对方,却瞧见是郭敦,猛地一惊,拱手笑道,“原来是郭大人,怎么这个时辰了还到这里来?”此时宫中正在举办宴会,郭敦身上也有官职,又是国公府公子,为什么没有参加呢?他心头疑虑,却看到郭敦微微一笑道:“我听说前头的当铺出了点事,事关重大,这才带着护院来捉拿贼人!”
  京兆伊心头一跳:“贼人?不知道郭大人所说的贼人是——”
  郭敦目光一沉,脸色难得阴恻恻的:“就是那偷了我家舍利子的人!”
  京兆伊原本只是按照惯例出来巡视,没料到居然有这样的收获,立刻大喜道:“郭大人是说那些人拿了宝物去当铺典当吗?”
  郭敦点点头,郑重道:“自然如此,我不和你多说,得立刻赶过去了,否则耽误了事情,怕是你我都吃罪不起!”
  京兆伊连忙拦住他道:“这是我的辖区,出了事情我自然要负全责!此次我早已说过定会协助郭家捉拿这些偷盗舍利子的逆贼,还请郭大人给个机会!”事实上,郭敦担任京卫指挥使司没错,可怎么也管不到这个辖区来啊!
  郭敦听到这里,就知道京兆伊是要抢功劳,他心道:果然不出妹妹的所料,只要向着京兆伊说明发现了这些人的踪迹,京兆伊定然会第一个冲向现场。这样才好!他心中偷着乐,脸上故作平静道:“那就请大人悄悄把守着当铺的四周路口,无论是谁都不许进也不许出!听说这当铺里头还有密道,一定要趁着他们不注意冲进去,若是让他们跑了,咱们可就白忙一场啊!”
  京兆伊却皱起了眉头:“这个——还是让我去捉拿吧,看守一事,请郭大人来做!”
  在外面守着是个十分简单的工作,分派把守路口固然可能捉到漏网之鱼,可是万一郭敦根本就不放人出去,那他的功劳可不就被一起湮没了吗?所以他主动请缨,要进去当铺捉人。
  郭敦正中下怀,脸上只是微微一笑:“既然如此,那就劳烦京兆伊大人了。”
  京兆伊嘿嘿一笑,心道:献上舍利子可是大功一件,顿时嘴角闪过一丝阴冷的狞笑,指着那当铺道:“冲进店去,逢人就拿!”旁边的衙差想要提醒他在大都开铺子谁家都有保护伞,可是转念一想此事事关重大,便住了口。
  乔掌柜正在雅间之内和那灰衣人有一搭没一搭的攀谈,想要探寻一二,惦记着公子早点回来也好将此人捉住问清楚,不防突然听到外面马蹄阵阵,还没有反应过来,却只看见一排的店门哗的一下倒了下来,立刻满屋的灰尘,整个屋子变得乌烟瘴气。几十名衙差蜂拥而入,几乎见什么砸什么,一路气势汹汹。乔掌柜十分恼怒,却压住火头向旁边的姚朝奉使了个眼色,姚朝奉立刻进内室去了,乔掌柜这才迎上去,故意怒道:“这是什么地方,容得你们放肆!”他还没有说完,劈头就挨了京兆尹的两个耳光。
  乔掌柜被打得眼冒金星,急忙道:“大人,您这是干什么?”
  “不管是谁,拿下再说!”京兆尹大喝一声。
  衙差们冲进了当铺,不分青红皂白,不管是什么人,顷刻之间都捆得粽子一般。随后还将那灰衣人也一并捉住,强迫将他的匣子当众打开,露出里头的东西来。乔掌柜看到这一幕,心中咯噔一下,隐约明白了什么,便大喊道:“大人,我们是本分的生意人,我们是苦主啊!这人送东西来当,我们还没验货,根本不知道他当的什么!”话还没有说完,京兆伊已经又扬手给了他一个大耳刮子:“放屁!你不看看这是什么时候,本官没有问话,谁让你答了?”
  很快他们便确认那锦匣之中的东西就是舍利子,只不过只有一颗,其余的四十八颗却是不见踪影。京兆尹眼皮一跳,嘿嘿冷笑两声,一颗不要紧,有一就有二!
  乔掌柜见到这一幕,面上阴晴不定,官府向来知道这条街上人人有靠山,尤其他们当铺更是不简单,对方绝不会轻易动的,怎么会无缘无故冲进来呢?难道说这其中有什么缘故?
  此时,京兆伊已经回过头道:“你是这家店的掌柜,怎么少了另外四十八颗舍利子?”
  乔掌柜脸色忽青忽白,浑身瑟瑟发抖道:“大人,我可是本分的生意人啊,这东西是贼拿来当的,我什么都不知道,要问您得问他啊!”
  京兆伊抬起头看了那灰衣人一眼,却见他一咬舌头,竟是两眼一翻,倒在了地上,衙差连忙上前查看他的气息,却发现他已经气绝身亡了。京兆尹勃然大怒道:“你们这些没用的废物,人在眼皮子底下,竟然还能让他断了气!”
  不多时,只见到郭敦优哉游哉地从门外走了进来,瞧见眼前的场景淡淡一笑道:“京兆尹大人,您看这情形该怎么办呢,陛下还在等着回话呢!”
  京兆尹一脸苦笑道:“如今只搜到了这一颗舍利子,郭大人不要为难我了。”
  郭敦脸上露出为难之色:“我也不是故意刁难大人,只不过今日盛宴陛下一时兴起,已经放出旨意来要亲眼瞧一瞧这四十九颗高僧的舍利子,如今看来……陛下恐怕是要失望了。”
  京兆尹额头上冷汗滚滚而下,他也知道此事事关重大,若是皇帝查问起来,不管是郭家还是他京兆尹谁都脱不开干系。他略一沉吟,目光在那乔掌柜的脸上逡巡而过,乔掌柜看着对方,心头滴溜溜转着主意,好在他已经吩咐姚朝奉去密室处理干净了,否则要是被对方搜到可是绝没好果子吃。
  权衡利弊之后,京兆尹略一沉吟,从嘴巴里迸出一个字:“把整个铺子给我翻过来搜!”
  乔掌柜顿时着急,大呼道:“谁敢搜!”
  郭敦偏过脑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哦?为什么不能搜?”
  乔掌柜更为恼怒道:“你们到底有什么目的!竟然在天子脚下欺压寻常百姓!”
  寻常百姓?!郭敦无所谓地一笑,随即狠狠给了乔掌柜一个耳光,他力大无穷,可比京兆尹下手狠辣多了,乔掌柜被他一下子打得扑倒在地上,嘴皮子一掀开顿时血肉模糊,他立刻爬起来,却还是想要阻挠。郭敦劈里啪啦连续左右开工,扇了十来个耳光。乔掌柜整个嘴肿得跟香肠一样,脸也如同猪头一般,支支吾吾的,却是牙齿被打断了数颗,一个字也说不出了。旁边朝奉连忙来搀扶,他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姚朝奉定然已经处理干净,这才不再阻拦,装作害怕的样子退到一旁。
  郭敦故作不知,微微一笑,向着京兆尹道:“大人,现在可以搜了吧。”
  京兆尹心头更加恐惧,不知道为什么他隐隐觉得这一回,郭家就是在这里等着他呢!他素来以谨慎著称,这一回立功心切,也不知道这当铺背后的势力到底是谁……他心中不由得十分悔恨,刚才若是不进来该多好,在外面守着,功劳无论如何都有他一份!可是因为他急于求成,想要抓到这些贼人向陛下请功,却一时情急,没有想得太深。但是,事已至此后悔也是没有用了,现在已经闯了进来,若是不能找到舍利子,恐怕陛下那一关他就过不了!他一跺脚,大声道:“你们都聋了不成,快搜!”
  于是,整个店铺几乎要被翻过来,衙役们砸锁推墙、翻箱倒柜,稀里哗啦,猛的搜了一阵,几乎是连一颗灰尘都不肯轻易放过。
  郭敦只是面上平静,他早已得了李未央的吩咐,静静坐在一旁喝茶。
  过了一会儿,只见到一个衙差一头湿汗,抱着厚厚的账本出来,回禀道:“没有找到舍利子,只找到了这些册子。”
  京兆尹一扬手道:“没用的废物,还不快去找。”
  不过是寻常的账册,根本都没用!乔掌柜冷笑一声,看样子姚朝奉处理的很干净。谁知就在这时候,突然有个衙差押了一个灰头土脸的人出来,道:“大人,刚才这人在后头屋子烧什么东西,被咱们发现了!没等咱们找他算账人已经昏迷过去,许是被烟呛晕了,刚才泼了水才醒过来,但是重要东西已经被他烧了不少,总算还留了一本!”
  乔掌柜心道不好,这姚朝奉可真是个蠢东西,哪有烧证据差点烧死自己的!不由得恶狠狠地瞪了那姚朝奉一眼!对方也是迷迷瞪瞪,自己正在烧重要文件,却莫名其妙被个人从后头打晕了!还没清醒就被一群如狼似虎的衙役包围住,根本闹不明白!
  郭敦接过那本账册,翻开一看,只见到这本子上密密麻麻的记载着这个当铺某年某月何时收了什么东西,得了多少银钱,又如何入账,一一详备。乔掌柜面上带了忐忑,他看着郭敦,一个字都不敢说,生怕对方瞧出了什么。
  郭敦倒真是有些苦恼,他对账本这种东西,向来是看不懂的,心中不由得想到,若是五弟在这里就好了。说曹操曹操就到,只见到一名锦衣公子快步走进了店中,面上带着慵懒的微笑,那俊美的面目让人一见便如沐春风,不是郭导又是谁?
  郭敦一见他,顿时大喜道:“五弟,你来了,快来帮我瞧瞧这册子,到底有什么蹊跷!”
  京兆尹心道,这么一家小店,居然一下子来了两位大神,还都是姓郭的,这件事情不可谓不蹊跷。他的目光落在那账册之上,试图伸手却被郭敦两手一拍道:“大人,你还不去查舍利子,这账册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京兆尹脸上一黑,心道:你们利用完了我,这就是要踹人了。郭敦倒没什么值得畏惧的,但他背后的齐国公和郭惠妃却都是不容小觑的人物。京兆尹忍住气,狠狠踢了乔掌柜一脚道:“还不老实交代,到底和那贼人串通将舍利子放在何处了!”
  而此时,郭导已经接过账册仔细研读,他一目十行,只见到哗哗哗哗哗,不稍一盏茶的功夫就已将一本账册看完。转瞬之间,郭导目光突然停在了一个蝇头小楷之上,随后他似是松了一口气,嘴角露出一丝微笑道:“四哥,你来瞧!”不枉他刚才从后头翻墙进去先行查看,若是让那人烧了这账册,他们可就白来一趟了!
  郭敦看着那上面那密密麻麻的数字,早已经面如土色,他心道:这叫我瞧什么,我哪瞧得懂啊!不由得嘿嘿一笑道:“你瞧就好,你瞧就好!”
  郭导也不勉强,他看也不看其他账册一眼,唯独收起了这一本卷入怀中。
  那乔掌柜正要冲上去阻止,却被旁边的衙差一下子按倒在地上,一顿拳打脚踢,此时衙差们在店内又抄又抢,闹得沸沸扬扬,旁边都早已听到了动静,便有人悄悄从对面铺子里的密道离开,一路直奔裴府,前去通风报信了。
  京兆尹搜查了半天,除了那一颗舍利子之外却是一无所获。他心知此事十分糟糕,决心带着这店铺的掌柜和那已经自杀的灰衣人一同进君面圣,纵然不能消除自己的罪名,也是聊胜于无。更何况他抄了这家铺子又不知道背后是什么人撑腰,当然要先下手为强去告他一状,才能让背后那人无暇顾及。
  想到这里他立刻道:“我这就要进宫去了,不知两位公子是否也一同进君面圣呢?”他心里打的是如意算盘,不管如何是郭家先到了这当铺门口,若是有什么事,拖他们一起下水,总比他一个人倒霉要好。
  郭敦眼睛珠子一转,却是看向了郭导,郭导微微一笑道:“既然大人要亲自前往,我们兄弟二人自然也当陪同,只不过此时要觐见陛下怕是没那么容易,因为宫中正在举行宴会。”
  京兆尹微笑道:“我奉命巡查整个大都,遇有急事是可以直接面君的,二位公子不必担心,且随我一同进君面圣吧。”
  郭导拍了拍胸口那本账册,笑容更甚道:“如此甚好,大人先请。”
  此时裴弼正在饮宴,一个宫女为他倒酒的间歇,悄然道:“裴公子,刚才宫外有消息传来,说是当铺出事了。”
  裴弼面色一白,他皱起眉头道:“出事了——出了什么事?”
  那宫女低声道:“说是被京兆尹带人抄了。”
  裴弼面色就是一震,刚要问清楚,还没有说话心中便是陡然一惊,浑身汗毛倒数,原来——京兆尹此刻已经大踏步地进入殿中。与他一同来的,还有五花大绑的乔掌柜,以及两位郭家的公子。
  殿中气氛已然大变,那些正在歌舞的女子悄然退到了一边,鼓乐之声也已经停歇了。
  皇帝目视着他,扬手示意所有人安静下来:“京兆尹,无缘无故你怎么突然入宫了?”
  京兆尹恭身行礼道:“陛下,前日齐国公府的马车在东大街遇到盗贼,硬生生被夺走了要献给陛下的舍利子,一共有四十九颗。下官在大都之中大肆搜捕,如今已经寻回了一颗舍利子,还揪出了参与偷盗的贼人,请陛下圣断。”
  皇帝一扬眉,目光落在了五花大绑的乔掌柜身上,似笑非笑道:“哦?果有此事?”
  齐国公站起身,朗声道:“是,微臣四处寻访,好不容易才搜集到这四十九颗高僧的舍利子,可是却莫名其妙被贼人偷了,昨日微臣已经上过折子,不能及时进献还请陛下恕罪。”
  皇帝微微一笑:“爱卿其情可悯,何罪之有?至于这盗贼,又是在何处捉住的?”
  裴弼看着这一幕,面孔冷的罩了一层霜,却是一下子将目光盯紧李未央,眼神恨到了极处。李未央笑容和煦,如沐春风,仿佛没有察觉到对面那一双恨到了极点的眼睛。
  京兆尹将自己四处搜查,好不容易才找到盗贼的事迹大肆渲染了一番,直到皇帝很不耐烦的皱起眉头,他才赶紧道:“陛下,这贼人是在一家当铺中寻到。只不过这当铺老板刚刚交代一切,说是当铺归于裴氏,微臣深恐娘娘震怒,不得不先行带了这贼人一同面君,请陛下恕罪。”刚刚在路上也不知道郭导用了什么法子,迫使乔掌柜开了口,立刻交待出当铺的主人是裴家,京兆尹惊恐之余,已经是骑虎难下了。
  皇帝看了一眼裴后,笑容更加温和道:“皇后,你怎么看?”
  裴后淡淡一笑,神情从容:“当铺做的生意,本来就是迎来送往,不管当的东西来历如何,只要值钱便可留下,这是自古以来的规矩,试问掌柜又何罪之有?京兆尹大人真是糊涂了。”
  裴后此言一出,京兆尹背心不禁一片冰凉,他垂下头,几乎一个字也不敢说了。不知道为什么,在裴皇后的一双眼睛注目之下,总让人觉得心头惶恐,如坠冰窟。
  皇帝哈哈一笑,笑容之中带了三分嘲讽道:“皇后说得不错,当铺就是这么一个地方,京兆尹又何来的证据,证明这当铺就与盗贼有关?”
  此时郭导在一旁已经躬身向皇帝行礼道:“陛下,原本我们也不敢肯定这当铺就一定和盗贼勾结,所以在当铺之中四下搜查了一番,发现了一本账册。”
  裴弼听到这里,已经是面寒如冰,眼睛珠子一顿也不顿的,死死地盯着对方,几乎像是要吃人一般。裴宝儿在一旁看见,不由得十分惊骇,她向来知道自己的大哥很是镇静,从来不曾露出过这样的神情,实在是太过可怖。但她心中更加害怕的是自己原本收买艳血盟的人,就是希望他们能够替她杀了李未央,谁曾想不但没能诛杀她,甚至连李敏之也没有掳到。反而听说他们郭家丢了什么舍利子,开玩笑,她怎么会无缘无故盗取舍利子,要那东西又有何用?只不过裴宝儿也不敢肯定,是不是这艳血盟的人见财起意,偷取了这舍利子意图他用。所以裴弼才会吩咐人到处留意,希望抢先一步找到这东西好作文章。
  此刻见到对方竟然拿着这东西去裴家的当铺典当,裴宝儿的心头不禁又掠起了一丝疑云。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这件事情透着丝丝的古怪,却又说不出究竟古怪在何处。而旁边的裴弼,已经是摇摇欲坠了。
  郭导朗声道:“在这当铺的账册之中,我们找到了一条十分奇怪的记录,五年之前这小小的当铺竟然有一笔一千三百万两的银子入账,敢问当铺何德何能,竟然能够做到国库一年的收入,这等收益恐怕世所罕见了吧!”
  皇帝看向面露惊恐的裴帆道:“裴大人,你的当铺可真是日进斗金,小小当铺竟有一千三百万两进账!”
  裴帆连忙站起,跪倒在地道:“陛下,这……”
  此时,郭导已经将那一本账册经由太监之手送到了皇帝面前。皇帝轻轻一翻,便注意到了那一千三百万两的入账,他冷冷一笑,突然眼中寒光大盛,怒道:“裴帆,你作何解释!”
  裴帆一下子冷汗就湿透了脊背,他突然想起了这一千三百万两的来历,五年之前陛下曾经南巡,当时是由裴家承办了整件事情,一路修建行宫,聚集钱财,以做南巡之用。借着这个机会,裴帆大肆敛财,收了整整一千三百万两的银子,变为裴家之物。但这笔银钱太过巨大,他唯恐被人知晓,所以,秘密的将其转入地下,借由当铺来洗钱。其中一部分用来收买官员,另外一部分用来扩充裴家的军队……怎么会有人将一切爆出来!
  皇帝眉心隐隐挑动,冷笑了一声:“这些年来你在暗中卖官鬻爵,交通权要,这些朕早已知之甚详,看在你裴家一门功勋份上且都不论!但就你收受贿赂,聚敛一千三百万两这一条便难逃一剐!好,很好,说说看,你截留这一千三百万两是谁在主使,拿这些银子准备做什么大事。朕读遍史书,竟还没有见过这样的神奸巨蠹,真正骇人听闻,一千三百万两——堪比国库一年的收入,你也太过贪心了!”
  裴皇后垂下了眼睛,此刻她已经将一切事情都看明白了。这李未央先是故意设下圈套诱裴家去截她,裴弼没有上当,却不知怎么回事,郭家的马车还是被人劫持了。李未央便将舍利子丢失一事诬陷在了裴家的身上,给那京兆尹暗中施压,逼他四处搜寻。恐怕事实的真相就在于,李未央一早便已知道那当铺是裴家在大都的秘密据点。现在这所谓的一千三百万两银子不过是一个开端,在当铺之中细细的搜查,必定还会找到其它重要的证据。
  哪怕裴宝儿不去劫持马车也无碍,李未央总会找到法子栽赃。裴皇后长叹了一口气,这个计策看似简单冒险,实际却是毒辣得很。她看了李未央一眼。不得不说这个丫头年纪轻轻,倒真是一个人物。
  李未央抬起头看了一眼裴后,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之中略有交集,裴后眼底有凉意层层渗下去,李未央的眸子却映着一抹烛火,淡淡眩目。
  随后,裴皇后却率先收回目光,微微一笑道:“裴帆。”
  裴帆一惊,立刻道:“是,娘娘。”
  裴后冷淡道:“我真没有想到,陛下往日如此信赖你,你竟然做出这样贪污之事,便是砍头也使得了。陛下,请你立刻就处决了裴帆,以儆效尤!”
  皇后说了这样一句话,元烈便是冷笑了一声,这分明是以退为进,且看皇帝如何抉择了。
  皇帝只是目光阴毒地看了裴帆一眼,恶狠狠地一笑:“不过是一个卑污不堪的小丑,缘何还做着如今的官职,哼,这样的东西,丢去天牢便是!”
  立刻便有士兵扑上殿来,将面色大变连声哀求的裴帆压了下去,裴弼和裴宝儿都跪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只等着皇帝进一步的处置。随后皇帝语声一转道:“不过,这一千三百万两银子……”
  裴后立刻道:“裴家既然贪污了这笔银子,当然会原数奉还,请陛下放心。纵然此事乃裴帆一人所为,裴家也会认账!”
  皇帝淡淡一笑道:“有皇后这句话,朕当然放心,只不过一人犯错,家族同样要受到株连。”
  裴后终于脸色微微一变道:“陛下此言何意,难道要诛杀裴氏一族吗?”
  皇帝淡淡一笑,裴帆在京中为官,而那裴渊则是执掌三十万大军的驻国大将军,若是他说要诛杀裴氏一族,恐怕裴渊会第一个起来造反。他漠然地道:“这倒还不至于。”
  裴后表情十分微妙:“既然陛下已经赦免了裴家的死罪,不知陛下还要如何?”
  皇帝眼睛转了转,慢慢地道:“久闻天下之财,十分之三在裴家,既然如此,这一千三百万两银子,就请裴家三倍奉还给国库吧,这样一来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敢做出此等贪污国库钱财之事!”
  一千三百万两,翻个三倍,这可是一个天文数字,哪怕裴家耗尽这数百年来的家财,恐怕也没有办法还完这么大一笔的数字,皇帝这样做,分明是要让裴家倾家荡产了!裴弼面色一白,就要开口求饶,此时却听见裴后不冷不热道:“陛下如此宽宏大量,裴家自然要让陛下放心的,举家还债,敢于担当,裴家一定会将这笔银子还上,不管要花多久!”
  “好,说得真好,不愧是母仪天下的皇后。”皇帝的笑容更甚。
  裴后明眸微睐,柔媚中锋锐尽展,让人劈面顿生凉意。
  此时见到这种情形,所有人的酒都吓醒了,大家各怀心思的看着这一幕,面面相觑。
  好半响,阿丽公主才轻声道:“嘉儿,没想到还会有这么一出戏,你是不是早就知道的。”
  李未央神色微扬,目似流波:“知道什么?”
  阿丽公主道:“知道裴家当铺里有这些东西呀!”
  李未央笑容又恬柔几分,神色平静:“以前倒是知道,只不过一直没有借口去搜查,这还要多谢那裴小姐给了我这么宝贵的一个好机会。”她话说到这里,却是向裴弼举起酒杯,似是充满敬意的模样。
  裴弼冷冷看了她一眼,同样举起酒杯,却是一饮而尽,压下了心头即将喷出来的一口热血,血腥的味道混着酒液洒入喉中,带来无尽的苦涩。亲生父亲被押下去,他却还要留在这里,这何尝不是一种残酷折磨,皇帝此举表面不追究,却是要他们裴家其他人活受罪。裴弼低下头去,叹息了一声,裴家在大都惨淡经营数百年,如今恐怕要一朝千金散尽,这一回损失惨重不说,还搭进了一个裴帆。他想到这里,手中的酒杯握紧了,复又松开,却是强作一脸若无其事的模样。
  女眷之中,那王子矜抬起头来,目光平静地看了李未央一眼,神情多了一抹深思。
  王广注意到了,轻声问道:“妹妹,你怎么了?”
  王子矜轻叹一声,慢慢地道:“这位郭小姐,可真是不简单。”
  王广不禁皱眉:“我瞧未必是他郭家人的主意,兴许是凑巧了。”
  王子矜轻轻摇了摇头,妙目流盼:“可我却觉得此事定然与她有关,除了她,谁还有这么大的手笔?”
  王广毕竟是个厚道人,他无论如何也没办法相信这样的一出戏是由李未央一手策划的。
  回到郭府,李未央心情大好,在书房之中与郭导对弈。郭导却是端坐思考,一副宁心静气的模样。元烈就拖了一把椅子坐在李未央的旁边,十分殷勤的模样,还端了一杯茶,小心翼翼的。今天在宴会上,莫名其妙的那老头就要赐婚给他,他心里恼怒,想也不想就推拒了。可是回过头来仔细思量一番,似乎此事跟皇帝上一回想要赐死李未央有关,一切都还和自己脱不了干系。他不由得立刻便来做小伏低,生怕李未央怪他。可是,李未央却连提也没也有提,只是转头问他道:“你瞧,五哥这一手似乎十分精妙,我该如何应对?”
  元烈顿时喜上眉梢,仔细观察棋盘,沉思片刻,笑容里有莫名的得意:“五公子的用意似乎是要截断你的马前卒,而且招数凌厉,只不过太过凌厉往往会有破绽,依我看,你不妨后退一子,这样反而容易破他的局。他总不会连续舍弃三子,来断你这一子吧。”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郭导已经轻声一叹,眉宇松了几分,有了些淡薄笑意,将手中的黑子投向了木盒道:“你们两个人联手,我自然没有胜算,实在是不公平,不玩儿了。”
  李未央抬眼瞧他:“五哥目光如炬,又擅长心算,这么快就知道自己要输了吗?”
  郭导不禁扬眉,露出难以压抑的笑:“我是有自知之明的,何必自取其辱?下到最后一步,若是输得更惨,还不如现在立刻认输,留下两分颜面也好啊!”
  他神情似笑非笑,眸中似有深意,与元烈对望一眼,却都交换了一个眼神。
  李未央倒好像看不出来,依旧表情如常:“五哥果然好眼力,一眼就能看出那账册之中的破绽,换了我恐怕还要花上两三个时辰。”
  郭导笑容满面道:“我就这么点本事了,过去父亲总说我文不成武不就,唯独对数字十分的敏感,这一千三百万两的数字,其实是之前咱们搜集到的那些证据推算出来的,再加上账面之上的数字十分古怪,来往数量极大,所以才能够很快分辨得出。后来我又做了点小手脚让陛下一眼看穿——说到底,还是要多谢小妹你慧眼如炬,心思细腻,出手不落痕迹,才会让那裴家人损兵折将!”
  李未央听见郭导如此盛赞她,不禁微微一笑道:“你和四哥才是真正出力的人,正是由于你们办事稳妥,事情才能不走漏风声,这一切都是你们的功劳。”
  郭导淡淡一笑,把身体微微前倾,靠近李未央道:“只可惜,这一回咱们找到的证据还不够多。”
  李未央淡淡一笑:“其实不管咱们找到了什么证据,都不可能一举将裴家人击溃。要知道他们还有一个裴渊,他手中有三十万精兵,这些人可是一支不容小觑的力量,不管是皇帝还是其他人,都不可能轻易动作。只是如今他们也不好过,一千三百万两的三倍可不是一个小数目,纵然裴家是天下第一富,恐怕这一回也要倾家荡产,而且他还得赔得心服口服,赔得毫不心疼。这一次咱们端了裴家的势力,恐怕很快他们就会卷土重来。依照我的意思还是要趁胜追击,不要给他喘息的机会。”
  郭导凝神片刻,望向元烈道:“旭王殿下,依你看裴家下一步会如何做?”
  元烈看了一眼李未央,琥珀眼睛闪了闪,有点委屈地道:“你们两个都已经猜到了,又何必来问我?”
  李未央懒懒一笑:“哦?看样子你心头有数,不妨说来听听。”
  元烈微笑道:“这不是很简单吗?今天王子矜的出现就已经是一个预兆,这说明裴家意图运用其他世家的势力来对付郭家,接下来恐怕郭家要成为众矢之的了,腾不出手再去对付裴家人。”
  李未央淡淡一笑:“看样子裴后的确打的是这个主意,咱们又该如何应对?”
  郭导低头沉思:的确,若是郭家风头太盛,恐怕会受到其他各家势力的围攻,如今这种局面表面看一片大好,往深处想未尝不是一场危机。
  而此时皇后宫中,裴弼低头请罪道:“娘娘,一切都是我的过错,是我一时不察。”
  “蠢东西!”皇后没有耐心,竟然抓起案上的一只翡翠玉瓶,狠狠地砸向他。玉瓶落地砰地一声落地,顿时分崩离析,色泽浓郁的翡翠在她盛怒之下被摔成了粉末。
  裴弼低下头只是叩首,他也知道皇后是在盛怒之下,即便距离很远也能感觉到对方身上那一种异常的凶狠。每一次只要裴后发怒,就无人敢靠近她半步,裴后的个性,是容不得半点悖逆的。
  裴皇后怒极反笑:“早已经跟你们说过手不要伸得太长,一千三百万两是什么东西,难道比得过裴家百年基业吗?你们以为裴家是你们私人的产业,可以随随便便轻易毁掉?你那个愚蠢的父亲,不管我怎么说,他都改不了贪财的毛病,要是当铺之中再搜到其它的东西,我看裴家全族人的性命也难保了!”
  裴弼连忙道:“娘娘不必动怒,在那些官兵闯进来的同时早已有人将重要的卷宗和书信付之一炬,他们也找不到太多的证据,唯一的证据便是那一本账册了。这也不过就是扣裴家一个贪污的帽子,其他是不会有什么的。”
  这些年来,所有重要的往来、账册,甚至一些官员收受贿赂,例如他们何年何月因何故收钱,随后这些人又是如何升迁升职,如何转调贬黜,现在何处任职,这些记录全都在那店铺的记载之中,这些东西可都是至关紧要的。裴弼为人谨慎,不会轻易将这些东西放在裴府,所以才找了这一家当铺权作遮掩,旁人只知道当铺是用来做生意的,万万想不到这还是一个秘密的据点,用来搜集所有大小官员的秘密资料以作为拉拢、收买之用。当那些人闯进去的时候,东西就被姚朝奉毁掉了,只差最后一本账册。
  皇后松了一口气,看了他一眼,略略降低了声音:“你们这些蠢货!我早已经说过做事要不留后患,那些东西,根本就不该留下来。”
  裴弼何尝不知道这一点,只不过手中掌握着那些人的证据,才能让他们乖乖的听话,他又怎么能不留着?但是此刻,他却不敢多说什么。
  皇后一挥手,裴弼顿时如同死囚蒙了大赦,几乎是连滚带爬的逃出了皇后宫中,直到站在了宫墙之外的月光之下,他才狠狠打了个哆嗦,一身冷汗涌出毛孔,只觉得浑身都湿透了。
  他早已经习惯了皇后的阴寒和易怒,可是这一回他却仿佛在对方淡淡的目光里看到了森冷的火焰,那怒意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吞噬。
254 示威之战
  皇宫宴会之后,整个大都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宁静之中。
  李未央知道政局就是如此,表面上越是平静,私底下越是暗潮汹涌。而这一波大浪,恐怕很快就要掀起来了。在此之前,她需要做的就是静静等待,并且寻找有利的时机。
  重重帘幕低垂,阳光透过窗纱照进来,落在李未央白玉一般的面颊之上,她手中惦着一颗白子,似笑非笑道:“五哥,这一回你可没有退路了。”
  李未央是怕他心情还没缓和过来,一有空便拉着他下棋,却不知道他现在早已不在意自己的武功和手臂了,不过每天都有美人相伴还是赏心悦目的,这也是人生一大乐事。郭导看了一眼棋盘,哀叹一声道:“我都与你说了不要如此咄咄逼人,让我三子又何妨!”
  李未央笑道:“琴棋书画,我唯独棋可以拿得出手,自然要多练练。”
  郭导见她谈笑风生,反复斟酌语句才道:“那一日陛下在宴会之上曾经要为旭王和王子矜赐婚,你心里……真个就没什么想法?”
  李未央轻轻落下一子,神情平淡地道:“我要有什么想法?”
  郭导看她神情的确是没有什么异样,不由得叹息道:“你可真是沉得住气,如今外头人人都说那王小姐可是受了天大的委屈,除了裴宝儿容貌绝世之外,如今风头最盛的就是王家的这位千金。从她回大都之日起,就不知有多少痴情人在她每月一次出府上香的路上等候,希望可以一窥她美丽的容颜。最后甚至发展到这些人提前一天就会带着马车在她经过的路上排队。更可笑的是有些投机取巧之辈提前两天去排队,并且将那些位置炒到天价。”
  “话是这么说,可为了目睹美人真容,那些名门公子还是趋之若鹜,不惜千金的。”李未央微笑着,指了指棋盘道:“五哥,你再不落子,可就要被我吃光了。”
  郭导面色一凛,匆忙落下一子道:“你可知道王子衿美名是如何传出去的?”
  李未央无可无不可道:“愿闻其详。”
  “听说三年之前西南羌国国主得到了王子矜的一幅画像,他们又听闻此女精通天文八卦,星象地理,所以便以此画像为由索取王子矜。可王氏家族都是骁勇善战,再配上王子矜的奇门八卦之术,王家便硬生生将羌国皇帝的五十万大军狠狠逼退了四百多里。于是每年向越西朝贡的国家又多了一个,后来那幅画像被王家人带了回去,镇东将军看了一眼,只说了一句,风采不及子衿十分之一。而后这一句话传了出去,便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向王家提亲,连他们的门槛都踏破了。”
  李未央微笑道:“除了王子矜的美貌之外,他们还看上了王家的姓氏,也许还有些别的什么。”
  郭导点头道:“的确如此。王家既不参与权谋斗争,也不肯轻易向裴氏低头,是一个很超脱的存在,他们能够有如此的地位,跟陛下的扶持也是分不开的,郭家陈家都深陷于裴氏的斗争中,王家却能独秀于林,你想想看,他们是不是很值得留意。”
  李未央粲然一笑:“五哥,你谈王家的小姐,谈得已经够多了,难不成你对她也有意思吗?”
  郭导一愣,随即哈哈大笑:“意思嘛倒也是有的,只不过不是倾慕,而是防备,不知道她除了精通军事之外,还精通些什么。”
  李未央轻轻一叹道:“你输了。”
  郭导一惊,随后猛的低头,这才发现自己的黑子已经被吃得一个不落了。他恼怒地丢下棋子道:“谁能比得上你!一边下棋,一边说话,还能一心二用,真是服了。”
  李未央只是伸出手道:“答应我的彩头呢,可不要忘了。”
  郭导连忙将她的手推回去道:“再输下去,我可就要倾家荡产了。”
  李未央只是笑,却不说话,屋子里是十分温馨的气氛。郭导叹了一口气,此刻他虽然对李未央终究难改钟情,却已经没有往日里那般压抑痛苦,这是一种爱慕,也是一种欣赏,甚至还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亲情,只能说,他是痛并快乐着。
  就在此时,郭敦和阿丽公主一前一后跑了进来,两人步伐一致,面上都是十分兴奋的神情,郭敦的手上还拿着一张烫金的帖子。
  李未央一瞧,罕然发觉这两人年纪相仿,一个英俊开朗,一个热情快乐,竟是如此相配,她笑道:“四哥,有什么事情值得如此开心?”
  郭敦立刻将那帖子展开道:“你瞧,王家给咱们下帖子了。”
  李未央眼底复杂神色闪过,淡淡笑了笑:“是王家下帖子,还是王小姐下帖子。”
  郭敦不由得挠了挠头,他不知道这两者有什么区别。
  李未央轻轻一笑:“若是王家下帖子,请的自然是郭家所有人,若是王小姐下帖子嘛……”
  她的话没有说完,却听见阿丽公主立刻接口道:“帖子上是说,邀请郭小姐还有郭家的几位公子……依我看,倒像是年轻人的聚会,因为并没有提到要请夫人一起去。”
  李未央看了一眼烫金的帖子,上头一手龙飞凤舞的草书,完全不像闺阁女儿家所写。她从郭敦的手中接过那帖子,又细细端详了片刻道:“这么大气的一手字,这王小姐果真有三分意思。”
  这话,却是向着郭导说的。郭导微笑道:“既然如此,你可要去一会么。”
  会,自然是要会的,对方特地送来的帖子,若是不去岂不是让人心生疑窦么。毕竟谁都知道,旭王完全是因为倾慕李未央才会拒绝了陛下的赐婚,如今这件事情可是在整个大都闹得沸沸扬扬。若是李未央不去,只会给人留下更多话柄。
  镇东将军的府邸古朴严谨,在一众富丽堂皇的宅邸之中,显得十分大气庄重。
  李未央走过回廊亭台,才发现其中别有洞天,远比外面看到的要更加器宇轩昂,精美绝伦。所有的建筑布局规整、工艺精良、楼阁交错,充分体现了富贵无匹和清致素雅的完美结合。
  花园以一道汉白玉拱形石门为入口,花园内古木参天,怪石林立,环山衔水,亭台楼榭,廊回路转,随后便看见一座高大的戏楼,上面的戏台足足有两三米高,对面的小厅却是装饰清新秀丽,缠枝藤萝紫花盛开,使人恍如在藤萝架下观戏。花园东边还有一座造型十分小巧的湖泊,取名新月湖。湖心有亭,并有九曲廊桥,与岸相连,造型十分精致。这样的景致就连李未央瞧了,也不禁侧目。
  郭导轻声问道:“怎么了?”
  李未央却并不留恋那些美丽的景色,而是指着不远处的桃林道:“你瞧那桃花如火,花束枝头,浓淡相间,是不是很美丽。”
  郭导顺着李未央的目光望去,不由得十分惊讶,如今的时节哪里来的桃树呢,可偏偏对面正是一片桃林,有的鲜红如碧血,有的艳丽如胭脂,如同一片片云锦铺开,夺目耀眼,泌人心魄。然而,郭导并不是寻常人,他又仔细盯着那桃花林瞧了半天,突然神色一凛:“这是阵法。”
  李未央微微一笑道:“这桃花阵按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等地支而分作十二个方位。子为北方,丑为东北偏北,寅为东北偏东,卯为东方,辰为东南偏东,巳为东南偏南,午为南方,未为西南偏南,申为西南偏西,酉为西方,戌为西北偏西,亥为西北偏北。每一个方位,若是有人无意之中踏入,都可以催动阵法,惊动府中护卫。五哥,你说得不错,对这位王小姐,的确是需要留意的。”
  郭导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旁边的阿丽公主却好奇问道:“你们究竟在说什么,为什么我半点都听不懂?”
  李未央见阿丽公主满面疑惑,不由得淡淡一笑:“你瞧前面的桃花林,还有四周的摆设都是按照阵法来排布的,一颗桃树,若是换作一个人就是阵法。”
  阿丽公主听到她这样说,神情却是更加的惊疑道:“我为什么越发的听不明白了呢,你解释得仔细一点。”
  李未央眼底笑意清澈:“整个大宅都是配合这桃花林进行布阵,在阵局变化之中蕴含千变万化。你看这一座假山呈大展凌空之势,再现了现实战中攻城掠地的惊险场面。而阵型的四角各有四株梅树,仿佛四面大旗迎风舞动,各自带动四周百人阵旗,整齐划一,展现浓烈的战场氛围。整座大宅看起来十分寻常,实际却说明了大宅的主人精通五行八卦、阵法演练之道。若是不知道的人,断然不会猜到这其中的奥妙。”
  阿丽公主又仔细盯着郭导所说的地方瞧了瞧,无奈还是什么也瞧不出来,不由得惊叹道:“嘉儿,你怎么会懂得这些……真叫我惊讶。”
  李未央目光似笑非笑,却是一言不发。事实上,早年她跟随拓跋真曾经上过战场,所谓五行八卦、阴阳道理,乃至军法布阵,这些都有专门的谋士负责。她为了讨拓跋真欢喜,也曾经看过一些这方面的书,只不过她并不特别擅长这些,她最擅长的还是揣度人心。如今看来,这个王小姐还真是个中高手。若非如此,她也不会连住宅都布置得如此精心。若是有那些不知死活的小贼闯进来,恐怕还没有近身,就会死在这八卦阵中。
  就在此时,一名俊朗男子身着华服翩翩而至,他恰好听见这一段,不由得淡淡一笑,眸光微转道:“小妹果然没有说错,她说这些客人之中,能够瞧出这阵法奥秘的恐怕不出五人,今天来的客人之中,静王殿下算是一位,裴大公子算一位,余下就是郭小姐和郭公子了。”
  静王和裴弼清楚,是因为他们涉猎群书,对这些东西虽然不甚精通却也都了解。郭敦和郭导对视一眼,却是站在一旁,没有开口。李未央笑意盈盈道:“刚刚还在想,将这宅子打理得如此精致美妙,主人定然不俗,原来一切竟是王小姐布置的。”她这是明知故问了。
  王广淡淡一笑,开口道:“小妹最喜欢这些,往日我们怎么劝她也不听,如今遇到郭小姐,怕是遇到知心人了。”
  王广性情温和,又擅长对弈,上一次在与裴弼对弈的过程之中,他对这个下得一手好棋的女子十分钦佩,此刻见她一眼就能看穿小妹的布置,不由得更加惊叹,躬身道:“郭小姐,请。”
  李未央举目望去,湖心亭中早已摆下宴席,于是,她便与其他人一起移步入内,各自入座。
  主位之上坐着王子矜,今天她身上穿着一袭鹅黄色的衣裙,将她的玲珑精致、大气妩媚,展现得淋漓尽致。头上青丝斜斜绾起一缕,仿佛一轮弯月,而余下的那些则如同瀑布一般随意披散在身后,更显风流飘逸。
  王子矜看到李未央,微笑着主动站起身来,温柔相迎道:“郭小姐到访,真是蓬荜生辉,快请坐吧。”
  众人瞧见这一幕,私底下却是议论纷纷,那一天在大宴之上,旭王公然拒绝了与王小姐的婚事,可是狠狠给王家打了一巴掌,可是如今看来王子矜竟然对李未央如此礼遇,这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有人不禁暗暗叹服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这位王小姐的大气和雍容,的确是叫人难忘。
  李未央只是淡淡一笑,仿佛没有察觉到众人诧异的目光。
  郭导一坐下,目光便顺势落在了对面不远处的静王元英身上。静王执起酒杯向他微微一笑,郭导心中却另有计较。
  郭敦十分不满,冷哼一声道:“看来元英对这位王小姐,也很有兴趣。”元英一直在追求李未央,可是如今瞧见他竟然也破天荒的应邀,还坐在王小姐不远处,郭敦只觉得十分恼怒。他没想到对方如此见风转舵,眨眼之间就跑去向王子矜献殷勤,这跟他从前认识的静王元英,简直是判若两人。
  就连阿丽公主都把脸偏过了一边,轻轻的冷哼一声。李未央只是微微一笑,明显并不在意。
  在大都生活久了,阿丽公主与静王元英倒是时常碰面,也许是渐渐的了解了对方和自己的差距,阿丽公主对他早已不抱什么期待。此刻瞧见他也来了,而且言笑晏晏,阿丽公主心头莫名多了一丝不快。可她没有意识到,这不快并非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李未央。她轻声对郭敦道:“你瞧,静王也在这里。难道他也想娶那王家小姐吗?”
  郭敦听她这话的意思,倒有几分像是替郭家抱不平的意思,不由低声道:“谁知道呢,也许静王殿下觉得王家对他很有帮助。”
  李未央唇畔始终带着一抹微笑,她听了这话不过提醒一句:“闲谈莫论人是非,四哥,你小心被别人听见。”
  郭敦粗声粗气道:“我爱怎么说就怎么说,怕谁听见?”
  李未央失笑,这位四哥的脾气可向来不太好。更何况,阿丽公主曾经倾心于静王元英,郭敦嘴上不说,心里到底还是吃醋和介意的。此刻瞧见他对静王有三分敌意,李未央不由得哭笑不得。
  郭导轻轻摇头,明显不以为然:“我瞧倒是未必。”
  郭敦看了一眼郭导,蹙起眉头:“你这是什么意思?其他王爷可都没来,就他一个人在这里坐着,还不够明显吗?”
  郭导淡淡一笑:“殷勤自然是要献的,不过他肚子里究竟在打什么主意,谁也不知道。”
  李未央听了这句话,心头却是一跳,不由得看向对面的静王元英。元英的面上却是一派沉静,笑容和煦,跟往日里没有丝毫的差别。他并没有看向李未央,而是正在向着王子矜说什么,神情之中一派温柔,仿佛真是一个护花使者的模样。
  李未央低下头,心中暗自思忖:自己一直对静王敬而远之,他是很明白的,自己钟情的对象是元烈,对他没有丝毫的意思,而郭夫人也已经明确的和郭惠妃提出,两家的联姻是断不可能的。既然如此,静王转移对象并没有什么奇怪,她也乐见其成。更何况依王家的势力和王子矜的才华横溢,她的确会是静王争夺皇位的一个大好帮手。静王如今转而追求她,李未央觉得没有什么不对。可是听郭导的意思,好像还有些不对劲……
  静王向王子矜说着话,眼光却是不由自主的落到了对面李未央的身上。
  李未央一如既往的淡雅动人,发上没有复杂的饰品,只簪了一支碧绿的玉簪。上身穿着青纱罗裙,下面配了同色的百褶裙,外罩一件薄纱罩衣,使得那青色看起来有几分朦胧,却反而增添了一抹动人之色。纵使妆容素淡,可小小的玉坠子耳际生辉,衬托得一张玉颜流光动人。淡淡一笑之间,竟让人难以移开目光。
  王子矜微笑道:“还要多谢静王殿下送来的那本兵谱。”
  静王转头,才意识到对方说了什么,他微微一笑:“王小姐喜欢就好,不过是一点心意。”
  王子矜瞧着静王元英,神色不动:“子衿多谢静王殿下一片心意。”
  元英举起酒杯道:“那就请饮了杯中之酒,从此之后,我便可以算作是王小姐的朋友了吧。”
  王子矜纤浓羽睫微垂,恬柔一笑:“那是自然的。”
  元英看着王子矜,若论起家世,王家和郭家不相上下,甚至还有隐隐超脱之势。他对郭家的力量十分了解,可是对于神秘的王家并不十分肯定。而就王子矜本人来说,除了容貌之外,她还上通天文,下知地理,精通五行八卦,军事阵法,若是迎娶了她,那绝对是他求得皇位的一大助力。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面对王子矜他却提不起几分兴致。他不明白,为什么明明知道王子矜对自己同样大有益处,却从来没有动过想要迎娶她为王妃的念头。或许是已经有了先入为主的想法,又或许他是真的十分钟情那个人,想到这里,他的一双眸光,不由自主又看向了李未央。
  王子矜若有所察,淡淡一笑道:“静王殿下似乎很留意郭小姐。”她的声音说得极低,旁人听起来只以为他们在讨论园中的景色,断然想不到她会提起郭嘉。
  元英面上露出温和的笑意,眸中却有厉色闪过,他转过目光看着王子矜道:“哦?王小姐何出此言。”
  王子矜眼眸微敛,果断笑道:“似郭小姐这样兰心蕙质,心思细腻,正是静王妃的最好人选。再者,静王殿下倾心于她早也不是什么秘密的事了。早在我踏入大都的第一天,便已经有人告诉我静王殿下想要迎娶郭小姐为正妃,只可惜……”她的话没有说完,又留了半截。
  静王的笑容却慢慢收敛了,他注视着眼前这个女子,心中升起一丝疑虑。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王子矜心思深沉复杂,丝毫也不下于李未央,叫人揣摩不透她究竟在想些什么。思及此,他不禁又端起一副笑容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不到最后,谁也不知道鹿死谁手,王小姐你说对不对?”
  王子矜自然是点点头,优美的唇畔露出笑容:“自信当然是好的,只不过依照郭小姐这样冰冷的性情,想要抱得美人归,静王殿下还要好好努力,莫要叫他人抢了先机才是。”
  静王元英又与她碰了一杯,似笑非笑道:“多谢王小姐的提醒。”两人相视一笑,却都是各怀心思。
  李未央将这一幕看在眼中,心头更加注意。虽然那两人站在一起也一样是俊男美女,十分匹配,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让人觉得古怪。也许他们彼此的笑容之中都藏了算计,而李未央又将这番算计看在了眼中,又或许……她情愿是自己多心了。刚刚进入大都的王子矜和这静王元英之间又会有什么合作,或者是勾结?这还真是叫人料想不到的事。
  此时王子矜笑道:“今日举办宴会,是家父想要庆祝我归来大都,为我熟悉一下大都之中的各位。从今往后,希望大家能够将我王子矜当成朋友,常来常往才是,不要因为我从小在山间长大,就嫌弃我粗鄙。”
  众人听到这里,纷纷笑道:“哪里哪里,王小姐真是说笑了。”
  “是啊,子衿小姐才貌双全,正是京中第一等的名门淑女,何必如此自谦呢。”
  一时之间,无数人赞赏扑面而来,可是王子矜却是淡淡含着笑容,笑容之中没有丝毫的自得,一派落落大方的神情,等到众人说完了,她才微笑道:“如此,就请大家欣赏歌舞吧。”说着,她轻轻击掌,掌声刚过,只听见响起一阵古琴雅乐,在乐声之中,一块莲叶缓缓从对面飘至湖心,没有太近也没有太远,刚刚好能够让湖心亭的客人看得清清楚楚。
  众人吃了一惊,几乎以为自己眼花,可是揉了揉眼睛,却依旧见到莲叶之上有一个粉衣的女子,身上穿着美丽的粉色衣裙,翩跹起舞,动作温柔婉转,行云流水,将女子形体的柔软和美丽展现到了极致。
  众人仿佛身临其境,不禁屏气凝神,静心观看。
  这舞蹈的女子容貌娇俏,颜色艳丽,偏偏又身形瘦削,纤腰一束,整个人十分玲珑,如同轻燕一般在那束莲叶之上起舞,再加上舞技绝伦,翩翩如风,叫人目不暇接。众人只听到湖心传来她的歌声:“晚妆初了明肌雪,春殿嫔娥鱼贯列。笙箫吹断水云开,重按霓裳歌遍彻。临风谁更飘香屑,醉拍阑干情味切。归时休放烛花红,待踏马蹄清夜月。”
  当真可谓纤纤作细步,精妙世无双。
  这匠心独运的莲叶之舞,一时之间不知吸引了多少目光。
  李未央微微一笑,她见过无数人的舞蹈,这一出舞并不如何出奇,但最为奇特的舞蹈的地方。如果想要在莲叶之上跳舞,又要缓而急的连速转圈,最讲究的便是腰肢的灵活和脚下的功夫。还有就是此名女子的体重绝非常人可比,她在莲叶之上,舞得越是妖娆多姿,只怕背后要吃的苦头也就越多。尤其是那一双玉足,分明是以帛绕脚,趋作新月之状,才可以在莲叶上作舞。
  一曲舞罢,却是掌声雷鸣,静王笑道:“王小姐可真会藏私,如此舞姬竟然也在你的身边,这么高妙的舞技,实在是叫人叹服。”
  王广笑道:“梧桐的舞姿固然高妙,可是却不及小妹万分之一,她不过是在莲叶上作舞,子衿早在三年之前已可在掌上舞了。”
  众人听见此言,不免都露出惊叹之色。
  王子矜面色微红,只是轻声说了一句:“二哥真会拿我取笑,那不过是年纪小不懂事胡闹罢了。”
  众人心道,的确如此,王子矜是名门贵女,怎可在众人眼前露出金莲跳舞?不过这舞姬的舞蹈已经是惊为天人,无论如何也难以想象王小姐若是亲自舞起来,又是何等风情。
  李未央眼眸微转,不经意间扫向对面的裴弼,却见他只是举起酒杯,目光微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李未央淡淡一笑,也是仿佛毫无所觉的模样。
  阿丽公主撇了撇嘴道:“每一次来参加宴会,总是看歌舞,又有什么意思,不如找点其它的乐子。”
  王子矜瞧向阿丽公主,面上带笑道:“不知公主有何建议?”
  在这里,所有人都知道阿丽公主是来自草原,性子十分活泼,所以对她突然说出这样的话并不奇怪。的确,总是这样坐着,也没有什么大意思。
  阿丽公主想了想,不由得就道:“不如我们来投壶吧。”
  李未央抚额,自从上一回无意之中让阿丽公主瞧见了有人在投壶取乐,她便开始迷上了投壶,三天两头逼着人和她比试。所谓投壶,就是以盛酒的壶口做标,在一定的距离之间投石,以投入多少记筹决胜负,负者罚酒,不过是宴会上以酒助兴之道。
  王广淡淡一笑道:“玩投壶,容易玩得手腕酸痛,公主殿下不怕手酸吗?”
  阿丽公主一愣,想了想道:“是有点酸。”众人不禁哈哈大笑,李未央也摇头叹息,阿丽呀阿丽,连别人促狭你也听不出来。
  阿丽公主不死心,想了想:“投壶会手腕酸痛,那咱们不如射柳可好?”
  射柳便是策马绕圈,目标则是柳树枝条,柳枝随风摆动,很难射猎,对于草原上的游牧民族来说,是一种最正常不过的竞技比赛,但对于在座的人特别是这些小姐来说就分明是太难了。更何况,这里是花园,哪里有策马的地方。
  静王元英微笑道:“柳枝细小而柔软,微风一吹,便是一个活动的靶子,此时也不须驰骋马射,只要能立定步射,已经是一件极难的事情。所以可以命人取来柳枝插在地上,权作为消遣吧。”
  李未央很明白,表演射柳最重要的是心理素质要好,一定要有超凡的镇定才可以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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