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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65 秦简(现代)
  她哑然,却因为周围都是人,不能拒绝,他的手指轻轻地弯了弯,紧紧握住了她的手,隐约有些发烫。
  一路走过,不少的小贩都在叫卖,有人眼尖,直喊李未央过去:“这位夫人,这簪子最配您,这位公子,替你家娘子买一个吧!”
  元烈明显心里很高兴,表面却要不动声色,拉住李未央过去,把小摊上的东西翻来覆去看了一遍,最后选了一支雕刻着月牙儿的簪子,虽然材质不是最好,样式却极为别致,他丢了一锭银子,便把簪子戴在了李未央的发间。
  小贩看到银子,眉眼都笑开了花,道:“这位公子真是大方,夫人好福气啊!”
  李未央脸色不由自主地发红,尽管她想说对方误会了,可元烈却将她的手握得更紧。虽然这里很少权贵来逛,可若是万一遇上什么人,他二人又要如何是好?难道真的要坐实那些谣言么?郭家的女儿和旭王……李未央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却被他继续拉着往前走去。
  “你——放开。”她皱眉,终究下狠心道。
  他回头望着她,那琥珀色的眸子清冽慑心,叫人心中惊动。但他却没说什么,只是微笑道:“我要是放开,你会被人群挤散的。等到了人少的地方我便放开。”
  李未央无奈,一路上无数人将目光放在元烈的身上,他如今虽然毫不张扬,在人群当中也是与众不同,尽管他们不知道他是谁,却被他的俊美惊动,尤其是那些姑娘们,看向李未央的眼神几乎要把她的面纱射穿。李未央不喜欢这样的注视,眉头微动,又侧头看了看他。
  这样的男子,又有谁敢言能将他独占独享?她李未央么?
  手心微微发冷,却不知道心头充斥的是怎样复杂的心绪。
  他一路向前走,余光却在注意着身后的动静,那四个郭家的护卫,一直悄然尾随着,保护着李未央。微微一笑,他的眼中掠过一丝狡黠,突然向距离最近的赵月使了个眼色,随后从袖子里丢出一把银锭子,飞快地洒向身后,一瞬间,数不清的人便尽数聚了过来,拼命地在地上争抢银子。他毫不犹豫,大踏步地拉着她越过人群,一把拐入旁边僻静的小巷,李未央惊讶,却见赵月和那四个护卫好不容易从人群中挣脱出来,赵月却像是故意引错了路,向另外一边走去。她刚要说话,却见到紧随五人之后,竟然又有一行人尾随而去。
  元烈笑道:“瞧见了吗?”
  李未央蹙眉,道:“你这是做什么?郭家人找不到我,定然会出大事的!”
  他笑眯眯地道:“我就是想要甩掉那些跟屁虫,那里面不全是你娘派来的人,最后面还有七八个还不知道是什么来路。”
  李未央看了一眼那几个人的背影,若有所思道:“他们的确不是郭家的人,我从未见过他们。”
  元烈笑容满面,道:“也许是静王呢?”
  “静王?他派人跟着你做什么?”李未央毕竟不懂武功,更何况元英有什么理由非要跟着他们,“莫非他怀疑我们别有目的?”在她看来,这是唯一的理由。
  那七八个人寻错了方向,已经又向这里走过来,元烈一把拉过李未央,避入一旁的木箱之后,高大的身影将她牢牢罩住,让街外窥不见这一角。
  那群人四处在人群之中搜索,李未央远远瞧着,心一下子猛跳起来,抬眼又去望他。
  “他不是怀疑咱们,他是想要知道我们在一起,做了什么。”他微笑,却突然低声叫她:“未央。”
  他仿佛越靠越近,笑容也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恼怒:“我想,你在宫中的所作所为,已经做的太好了,不但成功打消了静王的疑虑,还让他对你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两家联姻本来就是长辈说好的事情,若是换了小蛮,会真的成为静王妃么?李未央叹了一口气,不管小蛮会作何选择,自己不是她,绝对不会嫁给静王的。她不由得蹙眉:“不过是……”
  话未说完,他却突然手一伸,掀开了她的面纱,低下头,一下子寻到她的嘴唇,舌尖滑进她的齿间,拼命似地吻她咬她,像是要将这些日子以来的诸多思念尽泄于这一刹。李未央吃惊,还来不及拒绝,心却跟着一点点烫起来。这不是他第一次吻她,可这却是他最凶狠的一次,仿佛要把她整个人吞下去。
  外面人来人往,也许不知什么时候便会有人走进来,看见这一幕,若是如此,等待她的便是数不尽的麻烦。手原本要推开他,可是在这种让人浑身发软的亲吻之中,她却一时忘记了拒绝,竟然任由他这样放肆。
  有一种东西,他们彼此之间都很明白。这样的依恋,这样的信任,她不会给别人,他也如此。只是,她有足够的信心去报仇,却不知道该怎么才能好好守住一份幸福。
  “哪怕下一瞬就会被人撞见,哪怕整个郭家都反对,便是明日就要遭天下人唾骂,我亦不会放手。”他好不容易才放开她,轻声地喘息着,这样在她耳边说道。
  不会放手——她轻怔,却远远听见寻她的人已经回来,不断地在人群之中搜索,面上的焦虑和恐慌透过重重人群都能发觉。她轻轻叹息一声,蒙上了面纱,道:“咱们回去吧。”
  元烈看着她,只是微笑,道:“我陪你回去。”
  她的心是冰冷的蚌壳,不论是怎么样优秀的男子都没办法打开一条缝隙。他如此,元英也是如此。他们唯一不同的是,他比元英早了那么多年认识她,他知道她的心关闭的有多紧,知道她的软肋在哪里,更加知道无论如何她都舍不下他,这就足够了。他有时间,有耐心,有信心,一点、一点、一点一点一点地打开她的心,慢慢融化她的蚌壳,至于元英,永远都做不到。
  回到郭府,郭澄立刻迎了上来,满面笑容道:“不好意思旭王殿下,今天是我们家族聚会,怕是不方便接待外客。”
  家族聚会?元英也参加?元烈微笑微笑再微笑,道:“既然如此,我就不打扰了,改天再来拜访。”
  郭澄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其中心中十分爽快,他和郭敦好不容易堵住了地道,却发现元烈竟然收买了府中的婢女,乔装改扮了进府,简直是无所不用其极,他原本还保持着中立的态度,现在也看不下去了。在他看来,元英虽然也需要防范,但总比元烈这种打不死的害虫要好得多。
  不耐烦再看郭家兄弟这种皮笑肉不笑的神情,元烈向李未央微笑,眨了眨眼睛,随后转身,翩然离去。
  李未央失笑,道:“三哥,你一定要用这种态度对待客人吗?”
  郭澄笑容还是那么亲和:“妹妹,你涉世不深,容易被小白脸骗走,若是真的有这种情况发生,娘会多么伤心啊,你想想看,我说的对不对?”
  说的是很对,只是没有什么说服力。李未央摇了摇头,道:“三哥,你想的真是太长远了。”
  郭澄非常厚脸皮地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我是为了你好啊。”说着,他看了一眼旁边的郭敦,道:“对不对?”郭敦是最反感元烈的人,相反,他觉得妹妹嫁给元英才是最合适的,所以他毫不犹豫地点了头。
  李未央叹了口气,一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样一对兄弟。
  元英在大厅里坐着喝茶,听着这郭家人的对话,微笑不语。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能够赢得全部郭家人的好感,可元烈就很难做到,所以他想要冲破阻碍靠近李未央,只怕难得很。
  就在这时候,郭导风尘仆仆地走进了大厅,那一抹招牌式的懒散笑容挂在唇边,令人见之而生亲切之心,他瞧见大厅里的情形,倒是并不惊讶,满面微笑道:“妹妹,刚才外面有人送来一个箱子,说是要送给你的,我就命人抬进来了。”
  众人都愣住,郭澄面上奇怪道:“这不是过年过节,送的哪门子礼物?”难道又是贼心不死的元烈?!怎么可能——他刚刚才被自己踢出去。
  箱子上贴了封条,李未央看着,不知为什么心头却有一种奇怪的预感,她慢慢地道:“五哥知道是谁送来的吗?”
  郭导摇了摇头,道:“这……门房说是早就送来了,却因为指明是送给郭小姐的,所以没有人敢打开。”
  李未央想了想,吩咐赵月道:“打开吧。”
  赵月便上前去扯了封条,刚掀了箱子,就忍不住惊呼出声。
  李未央向前走了一步,郭澄却一下子拦在了她面前:“不要看!”郭导也反应了过来,迅速地将箱盖放下,可是已经晚了,李未央看到了箱子里的情景。
  “五哥,请你打开箱子。”李未央的声音很强硬。
  “死人……有什么好看的!”郭澄显然也是十分的意外,此刻不得不这样道。
  李未央眼眸间似拢了一抹淡淡的冷漠,声音却强行压抑着惊怒:“三哥!”
  这一声,却让郭澄微微一震,然而,他咬紧了牙关,道:“我都说了,你不要看!”
  这时候,原本坐在一旁的元英却站了起来,慢慢地走过来,推开了郭澄,道:“不必拦着。”郭嘉并非那样柔弱可欺的女子,从在宫中的时候他就看出来了。当然,郭家兄弟的所作所为是完全是出自对她的爱护,但这种爱护若是违背了她的心意,在他看来是没有必要的。
  郭敦恨恨地瞪了郭导一眼,郭导也是无辜,他以为箱子里是谁送来的礼物,毕竟这情景并不少见,到处有人在给郭家小姐献殷勤,便是那旭王也不知做了多少回这种事,他只以为又是谁送来的宝贝,却想不到竟然会出这种事!谁竟然敢在背后捣鬼!他叹了口气,将那箱子又重新掀开。在箱子里横尸的男子,极其俊俏的容貌青白交错,眉眼之间又有几分英气,眼睛大睁着,瞳孔已经扩散了,变得十分可怕。
  这张脸,李未央当然不会忘记,温小楼……
  小蛮最亲密的朋友,为了她报仇不惜一切代价的,温小楼……
  他的身上满身乌紫,是酷刑的痕迹,伤痕累累不说,很多地方已经见了骨头,十根手指甲都被剥掉了,鲜血淋漓十分可怖,想也知道生前受了多大的折磨。
  郭澄皱起眉头,他也认得温小楼,他记得郭夫人说过,若非此人,恐怕还找不到妹妹……所以郭夫人投桃报李,将他引荐给不少人家,他成为大都红透了半边天的名角儿。可是如今,却这样死在了这里,还被弄成这个样子送来给李未央看。对方显然是知道李未央和温小楼的交情,故意送来的,到底是什么目的?
  李未央看了一眼,淡淡地道:“将温老板好好安葬吧。”
  她的眼前,却不知怎么浮现出小蛮和温小楼站在一起的画面。她记得小蛮说过,怕她死了以后,温小楼一个人会寂寞。
  说实话,她不喜欢温小楼,非常的不喜欢,因为这个戏子太过敏锐,太过狡猾,太过冰冷,骨子里和她李未央是一样的人。所以他们之间与其说是朋友,不如说是合作者。在报完了元毓的仇恨之后,温小楼便辞别了她,寄居在那收养孤儿的宅子里,每日里唱戏得来的钱财,全部用在那些孩子身上。
  李未央知道,他和自己走得近绝没什么好处,所以也就命人多送了一些财物去,原本以为,他们不会再有交集。
  可是现在,有人杀了温小楼,并且送来了她的面前。
  她想,她知道这是谁,这世上她的敌人很多,但知道她和温小楼之间关系的却不多,除了曾经在戏院出现过的那个人,只有他,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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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把文章放进存稿箱,已经晚上一点了,我想说,童鞋们,给力地把月票交出来吧!PS:不要指望出现血腥残酷画面,编辑大人说了,要河蟹,一切都要河蟹,要积极向上,充满阳光。
  编辑:我觉得,给女主送人头这种事,你干了很多回吧
  小秦:有吗,我是不是反复干这种事?我是青年痴呆患者,不记得了
198 负荆请罪
  齐国公进了门,向陈留公主的正房走去。两名婢女正在走廊上给鸟儿换食,见到是他,忙不迭地跪下,齐国公点头道:“母亲今日怎么样?”
  婢女珊瑚笑容满面地道:“小姐回来了,静王殿下也来了,公主今个儿高兴,晌午进了一大碗米饭,还留下夫人少爷们解闷儿说笑,您请进去吧!”一边说,一边挑帘,请齐国公进去。
  屋子里,郭夫人、郭家兄弟难得都在,江氏、陈氏二人陪侍身后。陈留公主手里捧着一幅画,桌上还放着一幅画,正歪头和李未央说着什么,元英坐在一旁,却是默然出神,不知是在瞧那幅画,还是在瞧画边上站着的美人。
  齐国公笑了笑,道:“你们都在做什么?谁的画看得这样入神?”
  众人瞧见是他,便都笑起来。陈留公主笑着道:“这两幅画是静王亲自捧来的,一幅是前朝画师周广的真迹,一幅是他自己临摹的作品,叫我来瞧瞧呢!”
  齐国公看了看这两幅画,却是画着两牛相斗的场面,风趣新颖。画面上一牛向前奔逃,似乎力气用尽,另一头牛却穷追不舍,低头用牛角猛抵前牛的后腿。双牛都是用水墨绘出,以浓墨绘蹄、角,点眼目、棕毛,传神生动地绘出斗牛的肌肉张力、逃者喘息逃避的憨态、击者蛮不可挡的气势。两头牛的野性和凶顽,尽显笔端,牧童则站在一旁,手里端着笛子不吹,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两头争斗的牛,偏还歪着头,十分得趣的模样。
  可最让人奇怪的是,这两幅画不论是着笔,还是用墨,甚至连画画的技巧,无一不是一模一样的,几乎让人分不出丝毫的区别来。齐国公笑道:“是猜测哪一幅是真迹?”
  郭夫人面上带着十足的笑意:“是啊,静王拿我们寻开心呢,叫咱们猜猜到底哪一幅画是真迹,可我们都瞧过,皆是一模一样的,哪里辨得出来?你给瞧瞧。”
  齐国公好奇,俯下身子仔细看画,又盯着辨认题跋,良久,他伸出手轻轻拂了拂,心里有了点看法,口中说道,“周大师的作品因为年代久远,笔墨颜色也会出现差别。这幅画的墨上有一些极不明显的白霜,刚才我轻轻擦抹,白霜也不退去,所以我想这幅画应该是真的。”
  郭澄笑容满面地道:“我也是这样想,寻常作伪的画者常用香灰之类散在伪作上,充作白霜、霉苔,但很容易抹去,再者古画上的墨迹及色彩,通常都是入木三分,力透纸背,正如这幅画一样,所以我也赞同父亲说的这幅画是真迹。”
  元英只是笑,却不回答。
  旁边的郭敦不擅长看书画,闻言挠了挠头,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而郭导虽然只是笑嘻嘻地瞧着,却也和父亲兄长的看法是一样的。
  陈留公主便点点头,道:“我也这样想。”不过,她瞧着李未央面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便问道:“嘉儿,你怎么看?”
  李未央微微一笑,道:“祖母,嘉儿觉得,另外一幅画才是真的。”却是和郭家父子所言完全不同的另外一副画,众人吃惊起来。
  陈氏原本就性格活泼,她听到这话,顿时觉得不对,道:“妹妹,你说的这幅画上面没有白灰,应该是赝品才对。”
  李未央笑道:“静王府自然有专人来保管这些书画,周大师的画作又是传世精品,若真的有白灰才更可疑一些。”
  元英看着李未央,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道:“这幅画我可是给好多人都看过了,大家都和舅舅的看法一样,你可看准了?”
  李未央原本不预备和他争辩这些,但听了他说的话,不免笑起来。她本就生得美丽,那双眼睛极漂亮,睫毛很长,低垂下来的时候就要更漂亮。
  元英的眼睛控制不住地印在她的面孔上,然后,又慢慢移到她的眼睛,仿佛要看出她的心思。只可惜,从来没有人能看透李未央的心思,但人有一种奇怪的心态,越是搞不懂,越是想要明白。更何况元英这样的男子,出身高贵,文武双全,从来只有别人揣测他的心思,他从来不用这样费尽心思去想一个女子心中在想什么。可是现在,他真的很想知道李未央在想什么……
  李未央微笑道:“周大师相传曾画饮水之牛,水中倒影,唇鼻相连,可见其观察之精微,一个观察如此细微的人,当然不会忽略每一个细节。纵然静王殿下的画技高超,几可乱真,但我看的这一幅画中,左边这头牛的眼睛里有一点牧童的影子,可另外一幅却没有,所以——它才是真迹。”
  众人闻言,便都仔细看了看,果真发现是这样,不由得啧啧称奇。那一点影子极为细微,即便是凑近了看也很难看清楚,李未央居然能发现,着实让人觉得惊讶。
  陈留公主顿时笑得两眼眯成一条缝,拍掌打膝地说道:“好——还是嘉儿有眼力,果真如此,这牛的眼睛里有牧童的影子!”
  元英闻言,接过那幅画仔细瞧了半天,才笑了起来:“的确是这样,是我疏忽了。”事实上,他早已发现了两幅画的不同,只不过,至今还没有人能够观察到如此细微之处。
  陈留公主笑完了,却发现齐国公似乎有点走神,便好奇道:“对了,你今儿怎么有空到这里来,不用上朝吗?”
  齐国公只是笑了笑,道:“陛下头痛病又犯了,免了朝议,我看这一回,怕是最少七八天见不到陛下了。”
  这屋子里的都是自己人,便是元英也是无需避忌的,此刻众人听了这话,都是习以为常,陈留公主叹了口气,道:“他这病也有这许多年了,每次天气凉了热了都会犯病,前两日还出了那件事,自然是要发怒的。”
  陈留公主说的那件事,便是胡顺妃和湘王的事情。当时他们在家听了,都觉得寒气直冒,最后郭夫人却带着女儿有惊无险的回来了,等她把情况说了一遍,众人都只觉得十分惊奇。原以为郭嘉是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现在看来,还是个有勇有谋的人物。陈留公主却觉得,这才像是郭家人的个性,若是那么容易就叫别人算计了去,郭家哪里来三百年的风光。
  陈留公主又问道:“不知那胡家现在如何了?”
  齐国公想了想,还是照实说道:“胡家原本不小心牵扯进了顺妃一案之中,陛下言明五品以下官员全部革职流放,这已经是十分严厉的惩罚了。谁知树倒猢狲散,又有人上折子参奏了那当家家主胡为真一笔,说他当年参与康郡赈灾之时,曾经贪墨十万五千两银子,因为事情败露,他还秘密杀了两个地方官员,胡氏在朝中毕竟根深叶茂,陛下十分生气,这回要狠杀一批呢!”
  他的语气很重,显然不是在开玩笑。在座如陈留公主、郭夫人等人都是亲眼见过越西皇帝发怒时候的可怕,的确叫人吓得腿脚发软,心神不属。
  元英笑了笑,父皇看起来面容俊朗,面目可亲,可要说起杀人,半点也没有迟疑过。往日都是这样,一旦发起怒来更是血流成河,所以这回胡家怕是要倒大霉了。
  陈留公主喃喃道:“太平盛世杀人多了,到底不是好事啊。”
  元英笑了笑,道:“若是冤枉的杀人,自然不该杀,可胡家这两年仗着出了个胡顺妃,又有湘王,便如同得了什么宝贝一般,成日里趾高气扬、鱼肉百姓。那胡为真更是以国丈自称,背地里不知道做了多少糊涂的事情,杀了他也不为过。至于胡家其他人,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主子们荒唐,奴仆也就好不到哪里去。就拿刑部调查的情况看来,哪怕是胡家的一个管家,这两年竟然也在外头养了七八个外室,十来个庄园,霸占了不少寻常百姓强迫人家为奴为婢。从前没有人告发,最大的原因还是胡顺妃和湘王在,现在他们都倒了,从前被欺负的被侮辱的,自然有怨报怨有仇报仇了,外祖母何必为他们可惜。”
  陈留公主听了,却道:“你说的也是一个理,胡家固然该杀,可杀了胡家之后,未必不会带来更大的麻烦。”
  齐国公沉吟道:“母亲是说,郭家被推上了风尖浪口?”
  陈留公主点了点头,道:“正是。”
  郭澄满不在意地笑了笑,道:“咱们家这些年多少大风大浪都过来了,自然不会怕那些无中生有的人,胡家的下场也是给了他们一个警告,让他们知道郭家绝非好惹的。今后谁要再有小动作,胡氏便是他们的下场!”言谈之间,竟然有一种森森寒意,李未央见惯了他的笑容,猛地一听,不觉微微诧异。
  从陈留公主的屋子里出来,元英却叫住了李未央,道:“表妹,可否借一步说话?”
  李未央看了看他,落落大方的脸上也没有扭捏之色,点头道:“自然。”
  李未央站在一株蔷薇花之前,蔷薇在她素净的衣衫上投影出无数的花影,将她衬托的更加明艳动人。
  元英凝视着她,眼神渐沉,良久,才开口道:“人多的时候我不便开口,我知道你也不想引起过多人的注意。但有些话,我确实不吐不快。你和旭王,一早便已熟悉了吧。”
  李未央知道很多事情是无法隐瞒的,尤其是在聪明人面前:“没错,我和他已经认识很多年了。在我来越西之前,我们便一直是像家人一般相处。”
  她用的是家人这个词,而不是情人。元英又盯着她看了半天,方缓缓开口道:“嘉儿小的时候便生得十分圆润可爱,看见别人都在哭,可是看到我就就笑起来,那时候我母妃说,等嘉儿长大了,便要给我做媳妇。”
  李未央收起了笑,认真聆听。
  “我那时候很讨厌听到这话,经常背地里偷偷捏她的手,想要把她弄哭,可她却还是很高兴看到我,每次我这样做,她都笑得很开心。所以我有时候会想,若是她没有失踪,现在已经是我的王妃了。”
  如果小蛮没有失踪,不会流落民间,在郭家快快乐乐的长大,就不会生病,也遇不到温小楼。这么多年过去,她的确应该嫁给元英了吧。李未央笑了笑,并不反驳。
  “从第一次见到你,我就觉得,你不是她。”元英的面上露出了微笑,语气十分肯定。
  李未央扬起眉头,微笑道:“哦,为什么?”
  元英的眼中有一种谁也看不透理不清的深沉之色,说的话也依然很平和,“因为郭家的孩子,为了达到目的也会有一些非常手段,却绝没有那样毒辣的秉性。就如同牡丹花的种子即便落入水中,也长不成莲花一样。不管在什么样的环境下成长,嘉儿都会是嘉儿,安平郡主也永远是安平郡主。”
  李未央微讶地看着他。
  元英望着她,继续道:“我以为我会很讨厌你,因为在宫里这么多年,我见到的一直都是你这样的女子,聪明、狡猾、毒辣、有野心,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对付敌人狠辣到了让男人发指的地步。”
  “我真的有这么可怕?”李未央失笑,元英不便插手后宫之事,却并不表示他一无所知。她对胡顺妃和湘王的所作所为,恐怕元英已经给全部知晓。但是被元英这样形容,她却并不觉得有什么。因为他说的没有错,她自私、恶毒、狡猾,对待敌人极端残酷,可那又怎么样?这才是她李未央。
  元英便笑了起来,眼中的深沉也变成了笑,道:“是啊,的确可怕,我原先也是这样想的,女孩子应该温柔、善良、可爱,一切都该由男人来保护,可现在我变了想法。”
  李未央望着他,没有说话。
  元英继续说下去,道:“换了真正的嘉儿,面对这次的事情,只怕要闯下大祸。我知道的事情,舅舅一定也会知道,而他愿意把你看成女儿,说明他相信你。事实证明,他的判断是对的,舅母需要你,郭家也需要你,你才是最合适的郭嘉。”
  你才是最合适的郭嘉,这句话换了别人未必听得懂,但是李未央点了点头。
  元英的目光掠过李未央泛着珍珠光泽的面颊,道:“所以,我要谢谢你,谢谢你让嘉儿回来我们身边。”他觉得,若是真正的郭嘉出现,他或许会按照惠妃的希望迎娶她,好好照顾她,但是他很难真正从内心深处爱上那个人。他不得不承认,比之娇弱的鲜花,他更喜欢、更欣赏李未央这样倔强坚强的女子。
  李未央并没有察觉到元英复杂的心情,只是略一点头,道:“静王能够改变想法,我也就不必担心你总在背后盯着我了吧。”
  她显然误会了他看着她的原因……元英的笑容变得更加深了,却不预备提醒她,只是道:“关于那个被送来的温小楼……”
  李未央面上敛去了笑容,道:“这是蒋南对我的警告,这说明,他已经知道我平安出宫了。”
  元英想了想,道:“蒋南倒是不足为惧,只是你在明,他们在暗,终究是个麻烦,还不如先下手为强……”话说了一半儿,斜刺里却突然一把长剑伸了出来,元英一下子侧身避开那道寒光,回头一瞧却是郭敦,顿时笑道:“你又怎么了?”
  “上次的比试还没结束,咱们接着来!”郭敦大笑了一声,举着长剑扑了上来。
  郭夫人刚从屋子里出来,一看到这情况,连忙道:“快走远点!伤了你妹妹,我揭了你的皮!”身后的江氏和陈氏便都跟着笑起来。
  李未央便和她们站到一起去,看着院子里那两个人比试,郭澄笑嘻嘻地倚着门,道:“你们瞧,郭敦这家伙就是不服气上回输掉了呢!总是想方设法找回场子来!这一回,要不要下注!”
  郭导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道:“我赌一百两银子,静王胜!”
  郭澄变色道:“什么?我也赌静王胜!”
  两个兄弟还没有说完,郭导的脑袋已经挨了一个爆栗子:“这个也拿来赌注,成何体统!”郭导一扭头,看见郭夫人站在身后,原本生气的脸顿时堆起讨好的笑:“娘,我这不是凑趣吗?”
  郭澄笑着闪到了李未央的身后,道:“好了好了,你们快看!”
  一旁的护卫直接丢了一把寻常的剑给元英,元英微微一笑,接过长剑和郭敦打得难分难解。郭敦力气奇大,而且出招凶猛,让人很难从正面招架,那架势绝对不是平日李未央见过的那些只会花拳绣腿的公子可比,绝对是战场上实打实训练出来的功夫。而元英身法如电,出招如虹,跟郭敦比起来,他的身形更加轻灵飘逸,闪转腾挪,每次快要落于下风的时候,往往有出人意料的招式,一回头反倒逼得郭敦不得不举剑自保。
  李未央静静望着,剑如其人,静王是个十分执着的人,而且,很有耐心,往往喜欢独辟蹊径,取得胜利。他的力气绝对比不上力大无穷的郭敦,但是比起耐心和机智,明显更胜一筹。她的眼眸慢慢变得深沉,静王元英,是否也有争权之心呢?若是他要争夺皇位,郭家势必要卷入,到时候,不知道又会是何等光景……
  尽管她的目的是找裴皇后复仇,可,她从来不曾想把郭家牵扯进去。只不过,从她踏入郭家开始,她的命运就和郭氏捆绑在了一起。胡顺妃是因为郭家的权势来算计“郭嘉”,她人已经身在局中,又怎么能不下这盘棋呢?
  郭澄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心痒难耐道:“我也来陪你们玩玩!”
  郭敦明显很高兴,大声道:“你小心,刀剑可不长眼!”郭澄笑容一凛,从一旁的护卫手中抽出一柄刀,一个快步便已经加入战斗。
  李未央微微露出惊讶的神情,陈氏已经解释道:“小妹你不知道,你家的哥哥们经常这样,好端端的说着话就突然打起来了,你二哥在的时候也是……”她说的时候,却仿佛想起了自己长期在外驻守的丈夫,莫名的脸上露出一丝落寞。
  便是落寞,也是带着笑容的,陈冰冰一直以为她的丈夫是真心爱着她的吧。李未央微微一笑,却不知怎么的,心底叹了一口气。郭家人明明什么都知道,却独独瞒着陈冰冰一人,并非只是为了郭陈两家的联合,更多的,是为了让二嫂开心。有时候,知道的太多,并不是好事。
  郭澄生得俊逸,向来喜欢标新立异,他虽然喜欢使长剑,可是见那两人用的都是剑,便直接取了刀就加入战团,挥刀便向郭敦砍去,郭敦反剑一隔,把他的刀拨到一边,随即横剑斩下。郭澄从他的侧肋穿出,探身猛然袭击元英的双腿,元英立刻跃起,手中长剑在空中挥过,砍向郭敦的头部,一只脚却同时猛地踢向郭澄。郭敦和郭澄两人同时躲闪,元英一击不中,落下地来,还未站稳,另外两个人便一左一右地攻上来,元英武功再高,却也扛不住两个高手的袭击,被袭得连连后退。
  郭敦正兀自高兴,没曾想他三哥郭澄压根儿是来搅局的,忽而与元英联手,忽而又反过来帮着郭敦,不让任何人败下阵来,手法犹如雷霆霹石,三人斗在一起,打得难解难分,酣畅淋漓。
  这三个人都是文武双全的贵公子,个性又极端骄傲,打起来根本不会留情面,竟然是越打越欢快,数百招后已经是异常激烈。只不过李未央看得很明白,三人之中郭敦力气最大,最为凶悍。元英剑术最高,也最懂得打消耗战,最擅长独辟蹊径。而郭澄的力气不及前者,剑术不及后者,但他最狡猾,时不时就上去大喊一声:“我要偷袭你啦!”听他大声嚷嚷着,另外两人便忍不住笑,手上的招数同时缓下来。
  郭导在一旁看得兴高采烈,不时对着场中局势点评一两下,悠闲得不得了,郭澄和元英互相一使眼色,突然发招,分别踩住了郭敦的左右两只脚。郭敦一惊,随即明白两人用意,随即一剑过去,趁他俩躲避之机脚下一旋,抽身跃出。郭澄、元英很快追上,郭敦竟然被他们俩凌空抓了起来,这场景发生的太快,连李未央都没有看清那两人的动作,就看到郭敦整个人向正在看戏的郭导砸过去,郭导吃了一惊,来不及反应过来,就看到他家四哥熊一样地压了上来,把他扑倒在地不说,更是压了个半死。
  一院子的人都在笑,郭导一把推开郭敦,脸上再也不复那闲适模样,龇牙咧嘴地站了起来。元英正笑得开心,没成想郭导向刚爬起来的郭敦眨了眨眼睛,两人一起飞身过去抓元英,元英速度极快,两臂相挡,飞身便跃到两人身后,一双腿却出奇不意同时在二人屁股上不轻不重地踢了一脚。郭敦和郭导两人扑了个空,才察觉到不对劲儿,低头一看,各人脚上均少了一只鞋。回头再看元英,他已从容地站在那里,双手举着两只鞋,笑盈盈地看着他们。郭澄则在一旁哈哈大笑,全无风度。
  两人相视一眼,同时向元英追去。元英比他们俩还要灵活,腾挪躲闪,二人一时无计可施。因为场面太激烈,惊动了屋子里的陈留公主和齐国公,他们便走了出来,看见三人打成一团,陈留公主不由得兴趣十足,还大声喊道:“英儿,你一定要赢啊!”
  齐国公却沉下脸,严厉地问:“你们在干什么?”
  几个人急忙顿住动作,互相掩饰,异口同声地回答:“切磋!”
  齐国公明知道他们撒谎,也不计较,只是呵斥道:“不要太过分了,静王殿下还是早点回宫吧,娘娘一定在等你!”
  元英便立刻恢复了那贵公子的模样,笑容满面道:“是,舅舅。”
  齐国公这么多年早已见怪不怪,叹了口气,负手去了。
  这场景实在太过有趣,李未央不免笑了起来。她的皮肤皎白晶莹,笑容也极为美丽,薄薄的仿佛浮着花般的香气,元英一时有点入神。一时不察觉竟然被那兄弟三人举了起来,等他反应过来,一双鞋子竟然被三人脱了丢得远远地,不免又是一阵喧闹。
  “嘉儿,静王今日向我说,想要娶你做王妃。”冷不防的,旁边的陈留公主笑道,声音不大,可是江氏和陈氏却都听见了。陈留公主是个很实在的人,凡事都喜欢直接,再者这种事情没必要隐瞒。江氏和陈氏虽然面上都带着笑容,心里却有点忐忑,不知道这位小妹到底会怎么说。
  郭夫人的面上便不笑了,她没想到陈留公主突然提起这个,更加不知道李未央会如何回答。
  这个问题,李未央已经向郭夫人说过多次,可是陈留公主是祖母,她主动提起这个,可见是极为赞成这门婚事了。李未央只是淡淡一笑,道:“祖母,静王就像是我自己的亲哥哥一样。”
  陈留公主怔了怔,仔细看了一眼李未央的神色,立刻明白了过来。亲哥哥一样,这不就是……她看了一眼场中的元英,恰好与他的目光对个正着,随即叹息:孩子,你只怕要失望了。
  这个眼神,元英是何等聪明的人物,怎么会不明白。在瞬间,他的心微微扯着痛起来。旁边的郭敦已经勾住了他的脖颈,道:“这一回,我可没有输给你了吧!”
  郭家的几个兄弟武功都是极高,刚才陈留公主说话的声音虽然不大,他们其实或多或少都听见了些,只是,谁都不愿意在此刻戳穿元英的心事,郭敦最为憨厚,只懂得用这法子来打岔,元英只是微笑,笑容却不如刚才爽朗,平添了许多心事一般,道:“是啊,这一回是你赢了!”
  郭敦停下了手,看了一眼元英的神情,心里突然就有了点同情。自家的这个妹妹,最是温柔不过的人,平日甚至没有听见她大声说过话,哪怕婢女们做错了也不见她发怒,可她却是个极有主意的人,想要让她点头,怕是不容易。
  郭澄和郭导对视一眼,同时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担心。元英表面是个很随和的人,但他的个性却并非像表面那样的豁达。他若是真的爱上了李未央,是绝对不会轻易死心的,再加上旭王元烈,怕是要惹出大祸来……
  郭澄笑嘻嘻地来拉元英,道:“来来来,咱们去把那天的棋下完你再走!”
  元英笑了笑,却是看了李未央一眼,道:“天色已经近了黄昏,我该早日回去,改天再来陪你下棋吧。”说着,便将衣衫整理周全,将手中长剑丢给了护卫,转身向陈留公主和郭夫人行礼,随后便要离去。
  郭澄看着他的背影,笑容慢慢凝结在脸上,今天元英所为,三分为了开心,七分却是为了李未央,原本他们都以为元英只是起了点心思,如今看来,他好像对李未央太认真了……
  元英还未离去,却又来了访客,这一回,却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母亲,都是二弟管教不严,才让那个小畜生做出那等败坏门风的事!我领着他来给您请罪了!”那人还未踏进门来,已经是满面的愧疚,一路大声道。
  李未央凝起眉头,见到两个中年男子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他们的身后跟着的似乎是各自的子女。为首的那个中年男子刚走到庭院,便向陈留公主下跪行礼道:“母亲,我带着这个不争气的弟弟来向你请罪!”他这样一说,跟在他身后的中年男子便也满面通红地跪了下来。身后的那几个年轻的少年少女,便也都跟着跪了下来。
  原本满院子的欢快气氛,一下子被这场景弄得十分诡异。郭夫人瞧了一眼管家,他正气喘吁吁地跑进来,满面的恐慌,刚要说话,却被郭夫人挥手止住,郭夫人面上已经堆起客套的笑容,道:“大哥二哥这是怎么了,跪了这一地,孩子们都还在呢!”
  已经是兵部尚书的郭平满面都是惭愧,道:“哪怕我们再年长,官做得再大,若是没有母亲,都没有我们的今日,结果却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打了自家人,没有母亲说一句原谅,我们哪里有脸站起来呢?”
  李未央看了那郭平一眼,儒雅中带了十足的精明,那双眼睛里面的凌厉叫人心惊,偏偏配上这一副小心翼翼的请罪神情,像是十足的诚意。可若真的有诚意,为什么早不来请罪,偏偏要挑着元英在的时候,这样的举动到底是什么用意?
  陈留公主的面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难堪,却是叹了口气,道:“罢了,都这样跪着像是什么样子,平白叫人笑话,全都起来吧。”
  叫人笑话倒是小事,兵部尚书、威武将军亲自带着子女们一起上门来请罪,还跪在陈留公主面前,这件事情若是传出去,外面不知道真相的人肯定要以为陈留公主是个刻薄寡恩、不懂原谅的人。可事实上,威武将军郭腾纵容自己的养子冤枉郭嘉,这绝不是什么家族内部争斗,郭腾等于已经背叛了郭家!这才是陈留公主不肯原谅他们的原因。你内部再怎么争斗,怎么可以闹到外头去?!这一对兄弟此次到郭府来,还不知到底是什么目的!
  郭平听到陈留公主这样说,才擦了一把汗,勉强站起来,他这么做,其他人便也跟他一起,一时之间院子里站得满满当当。郭平见到元英,面上满是笑容,道:“原来静王殿下也在,实在是——”
  元英微笑,虽然郭平和郭腾算起来都是他的舅父,但他们的心思,却绝对和自己不是一路,但他表面不露声色地道:“哪里,二位舅舅知错能改,我父皇母妃知道以后一定会很开心的。”
  郭平脸上的笑容却没有半点改变,仿佛感觉不到那话中的嘲讽一般,道:“说起来都是二弟的错,我都跟他说了,那彭家的小子到底不姓郭,和咱们根本不是一路,又哪里能养在家里呢?好在没有给他冠上姓,否则别人不知情的,真要以为是我们唆使他的所作所为!坏了郭家的门风啊!”
  郭腾的面上也是一副愧疚的样子:“是啊,好在母亲和殿下都是深明大义的人,断然不会相信那些流言的。”
  不管他们怎么说,元英面上不过淡淡的,毫无反应。
  郭平面皮一紧,却突然笑起来道:“对了,我还没见过我那个侄女儿,礼物也还没送出去呢!”说着,便转头看向陈留公主身边。
  李未央静静站在台阶上,不言不语,眉眼沉静,却像是一汪古井,叫人看不出深浅。郭平心里莫名地觉得不悦,这个侄女儿坏了自己的好事,却还一副这样平静的样子,着实可恨。可他是何等心机,怎么会将不满表现出来呢?面上笑得更加和气:“这就是嘉儿吧,果然好相貌啊!”
  陈留公主看了李未央一眼,生怕她因为宫中的遭遇对这两个人露出什么来。要知道,长辈之间的纠纷是他们之间的事,郭嘉身为晚辈却不能流露别的,否则会叫人觉得她没有教养。这院子里如今都是居心叵测的人,她不希望嘉儿被传什么。
  李未央只是微微一笑,平和道:“嘉儿见过两位伯父。”
  郭平哈哈一笑,道:“好,好。来人,把我和二弟给嘉儿的礼物抬进来。”话音刚落,便立刻有四名仆人抬了一个红漆木大箱子进来,光是从那沉甸甸的样子便知道的确是大手笔。
  李未央只是抬眼瞥了一下,便垂下眼睛,淡淡道:“嘉儿谢过两位伯父。”这两个人,慷慨到了要送她这个侄女儿下地狱的程度,还真是不报这个仇都不行。李未央抿着唇畔,掩饰住了那一丝冰冷的笑容。
  郭平没有察觉到什么异样,只是拉过身后的人道:“来,嘉儿,这是我的两个孩子,大女儿叫郭舞,小儿子叫郭陵,年纪都和你差不多,排行……嗯,应该……”
  郭夫人微微一笑,道:“嘉儿年纪和舞儿一样,只小了一个月。”
  郭舞微微笑着走上前来,轻盈的衫,端丽的裙,窈窕的身段,戴着玲珑的翡翠珠钿,斜插的发钗上垂落纤长的坠子,微微地摇晃。精心梳起的云鬓下,露出俏生生的面孔,远山藏黛的眉,繁星闪烁的眸子,连李未央这样见惯了绝色的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个大美人。她得体地向李未央道:“表妹。”
  这一大家子,到处都是表妹表兄,李未央有点想笑,却只忍住道:“表姐多礼了。”
  郭舞身后便是她容貌俊朗、身材颀长的弟弟郭陵,他默然站在一旁,明显和旁边的郭氏兄弟们格格不入。郭平只介绍了他们两人,是因为只有他们是嫡出的孩子,而其他人在他看来都是不值一提的。另外一边的郭腾,也将自己那面容秀美的女儿郭雪和儿子郭胜带来了。
  这些少年少女们便一齐向陈留公主行礼。
  陈留公主的年事已高,昔日的美貌日渐消磨于纵横捭阖的争斗周旋之中,岁月使得她的面孔多了一份端庄宁和的气度。她平日里看着李未央和郭家的其他孩子们,目光是十分温暖的,那是一种发自真心的感情,可是如今看着郭平等人,目光却是淡漠而矜持,声音柔软虽然含着笑意,却又有一丝冷漠:“你们都长大了,以后要多多来往,好好相处。”
  李未央深深地感觉到,那些闯入者和郭家人是格格不入的,甚至壁垒分明,隐隐成为对峙之态。就在此时,突然听见一道声音怯生生地道:“堂妹,你和旭王是朋友么?”
  李未央转过头来,却见到是大伯父郭平的女儿郭舞站在她的身边,雪白的一双手,玉葱似的手指轻轻按在心口上方,兀自认真地望着她,温柔美丽的样子让人不敢正视,可是那其中的意味,却是极为复杂。
  李未央挑起了眉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对方。
  元烈,看来你给我找了个不大不小的麻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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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秦:为了响应你的号召,我在积极向阳光靠拢,可是一边写我一边浑身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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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 美人肥田
  郭平、郭腾兄弟围绕在陈留公主身边作孝子的模样,可是眼角却一直看着李未央的方向。李未央轻轻一瞥,那郭平的鬓角已经有了白发,额上也带了皱纹,眉目间却有一种开阔的豪气,显然是个精明强干之辈。
  收回视线,她微微一笑,道:“堂姐说的话,嘉儿不明白。”
  郭舞惊讶地看着她,似乎没想到她会这样说。
  李未央笑容很平和:“堂姐,旭王殿下和我是什么关系,又与你何干呢?”
  郭舞张了张嘴,讶然道:“我……我只是……”
  “堂姐已经到了出嫁的年纪,贸贸然关心旭王殿下,岂非是惹人笑话?”李未央言语淡淡的,听起来却格外刺心。
  郭舞美丽的面孔顿时就有一瞬间的发白,她下意识地道:“嘉儿,你怎么这样和我说话?”
  李未央笑了笑,道:“不这样说话,又要怎样说话呢?告诉堂姐我和旭王殿下毫无关联么?我倒是想说,堂姐肯信吗?”她这样说着,已经下了台阶,裙摆落在地上,走过的地方,像开出了一地水莲花。
  郭舞看着她的背影,眼底不由浮现出一丝怒意,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委实说不出什么,只能继续保持完美的笑容。
  这时候,已经有婢女走过来,恭敬地道:“尚书大人、将军,齐国公请二位去书房一叙。”
  郭平和郭腾对视一眼,却都微笑起来,郭平向陈留公主道:“儿子先去见三弟,回头再来陪着母亲说话。”
  陈留公主淡淡点了头,道:“去吧。”
  郭夫人刚刚从宫中回来不久,又经过这一大帮人的闹腾,显得有点精力不济。李未央看了她一眼,道:“祖母,刚刚两位舅舅送来了这么贵重的礼物,我陪着母亲先将东西入库。招待客人的事情,还要交给两位嫂嫂了。”剩下的都是小辈,根本不必陈留公主和郭夫人在场。
  陈留公主点点头,道:“好。晚上还有晚宴,不要忘记。”既然对方大张旗鼓地来了,自然要留下来用膳。
  元英笑容满面地道:“我也要留下来叨扰了。”
  陈留公主脸上才有点笑容:“自然,少不了你!”
  郭夫人进了卧房,才叹了一口气,露出面上的疲惫道:“这些人,从来都不稍停!”
  李未央笑了笑,道:“出了宫中那件事,外面人都在流传说二伯父教唆他的养子诬陷郭家,目的就是为了报复当年的事情。这样的风言风语虽然不能损伤他们的根本,却也会带来不少的麻烦,他们着急,也是自然的。”
  “这样惺惺作态,瞧了都让人觉得恶心。”郭夫人挥了挥手,道,“我一想起他们居然把坏主意打到你的头上,就恨不得给他们一巴掌!”
  李未央心头微微动容,握住郭夫人的手道:“娘,我不是好好儿的吗?他们绝对没办法拿我怎么样的。”郭夫人听了以后并没有放下心,反而面容一下子沉寂起来,她深深地看着李未央,忽然一下子把她搂进怀里,声音十分温柔,但是充满了力量和决心:“你是我的女儿,我自然要保护你,不让任何人伤害你!”
  李未央心头变得温暖,她这一生,一直在费尽心思保护自己、保护别人,除了元烈之外,没有人能够给她支持和依靠。可是现在,郭夫人的话却是让人感觉到一股暖流涌进心头。虽然他们没有血缘关系,可这样的母亲,却让她不能不动容。
  郭夫人叹了口气,道:“好了,咱们把东西入库吧。”
  李未央失笑,道:“娘,你去歇息吧,这些事情交给我就好。”
  郭夫人惊讶,道:“交给你?”顿了顿,她点点头,道,“是啊,你将来也是要嫁人的,让你学习一下如何理事也好。”她很明白,所谓东西入库,根本不必急着今天,又有管家等人在,主人也不必亲自看着,李未央是想找藉口摆脱那些人,让她能够轻松一下。这一点,自己明白,那些所谓的客人心中也是有数的。
  李未央看着郭夫人去休息,才吩咐仆人将那个红漆木大箱子抬了上来,打开一看,却是满满一箱子的金银器重,细软珠玉。李未央嘲讽地笑了笑,拔了老虎的胡须,就给几块肉来慰问一番,郭平真的以为她李未央这样好打发?
  “把这些一一清点入册。”李未央吩咐赵月,随后,她便坐在一边看着赵月清点,面上却是若有所思的神情,似听非听,明显心思不在此处。
  一个时辰后,一个婢女掀开了帘子,她恭敬地轻声开口:“小姐,是宴会的时辰了。”
  李未央便亲自去请了郭夫人,二人重新梳洗换过衣裳,才去了前厅。
  大厅内,已经全都排好了座次。李未央在厅中站了站,却是一时没有动作。但凡大户人家,坐下来吃饭都要排列个位置尊卑。她们进入大厅的时候,主位上坐着陈留公主,郭平已经侧身一撩袍坐在紧靠着公主最中间两座的右位上,那原本应该是齐国公所坐的位置,而郭腾同样不客气,坐在了左座的位置。一左一右,恰好坐得满满当当,根本没有给齐国公留下任何一个位置。
  而郭家那两房的子女们已然入座,并且开始互相聊天,似乎并不十分讲究礼仪,李未央挑眉冷笑,郭家是真正的钟鸣鼎食之家,吃饭的规矩都不是一般的严苛,郭平和郭腾自幼便有公主教导,不可能不懂得这些道理。他们今天这样坐,分明是故意的。
  明明一脸愧疚地上门来请罪,如今却是反客为主的模样,这一家人实在是让人觉得心里闹腾。李未央看了一眼,便见到自己的几位兄长面上虽然不动声色,眼底却都有郁郁之色。
  郭夫人轻轻拍了拍李未央的手臂,低声道:“他们向来如此,每次到了府里就这么肆无忌惮,叫你父亲难堪。”
  李未央微微一笑,叫齐国公难堪是假,故意提醒所有人齐国公这身份本该属于郭平才是真的。的确,如今的齐国公郭素在兄弟之中排行第三,若非是陈留公主所生,这国公的位置应当落在郭平的头上。他心头产生怨愤也是人之常情,只不过,凡事有因必有果,先是任氏犯错在先,后是他妄图毒死老国公在后,若非他做的太过分,老国公也不会褫夺他的继承权,将他赶出了郭府。现在他这般作为,更说明他并没有一丝一毫的自省之心,只知道怨怪别人。
  齐国公这时走进了大厅,步伐迅捷而沉稳,当他瞧见那尊位已经被人占据,却只是略略一顿,便坐到了郭平的下首。郭平微笑道:“三弟,你不怪我们先行安坐吧。”
  齐国公只是淡淡道:“大哥说的哪里话。”他从来对齐国公的位置没有觊觎,可是老国公却一向十分偏疼他,所以大哥二哥始终觉得他有心思争夺爵位,一直防备着他。他不知道受到多少次暗地里的谋害,甚至有人在他的卧榻之上放了毒蛇,吃饭的调羹里被人注入了毒药……可他为了不让老父伤心,全都忍耐下来了。对方却变本加厉,最后还对老父动手,他这才忍无可忍,但说到底,他心头总是觉得难受。
  在他小的时候——大哥二哥还没有察觉到他的威胁的时候,他们会陪着他一起玩,打猎回来会让他第一个挑选最好的猎物,玩累了一起在树荫下乘凉,冬天的时候陪着他一起堆雪人,被父亲发现调皮的时候替他挨打,那些都是童年时代的记忆,真切地存在于他的记忆之中。即便后来发生了很多事情,他也没有忘记过这一切。可是看着眼前这个笑语晏晏,眼中却藏着怨怼的人,他无言以对。
  李未央瞧着齐国公的神情,便明白了一切。郭家都是好人,可有个毛病,太重感情。不管郭平做了多少过分的事情,在齐国公看来,都是他的大哥,他竭尽全力去容忍他,包容他,他是这样做的,自然对自己的儿子们也加强约束,不允许他们对两位伯父无礼。所以,哪怕郭家的兄弟们对着两个伯父的所作所为已经厌恶到了极点,他们也不会当众反驳。
  可是,并非你一昧退让就会让某些人明白你的心意,他们只会变本加厉,抓住你的弱点来攻击你。如今的郭平,就是踩住了齐国公的弱点,丝毫不留情面。
  主人都上座了,菜肴便源源不断地被供奉了上来。郭平起杯道:“静王殿下,我先敬你一杯。”俨然一副主人的模样,郭敦皱起了眉头,想要动作,却被郭澄一把按住,郭敦咬牙切齿地低下头去。
  静王微笑道:“哪里,感谢舅舅的盛情。”说着,他举杯一饮而尽。
  一旁的郭腾却斜睨着齐国公,笑道:“二弟府中难道没有歌舞么?”却是极端的无礼,跟刚才请罪的模样判若两人。
  齐国公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诚实道:“二哥若是想看歌舞,自然要让你看到的。”说着,他吩咐一旁的管家,道:“你去请吧。”
  郭家人吃饭的时候都是其乐融融,很少要歌舞助兴,而且郭家的儿子们没有那些纨绔子弟亵玩歌姬的不良爱好,因此家中并没有特意养着一群歌姬。所以,郭府的管家要出门去请人回来表演,可他还没走到门口,便听见郭腾嗤笑一声,道:“莫非二弟真的穷到这个地步,连几个歌姬都养不起吗?”
  这简直是当面的侮辱了齐国公,可他并没有发怒,只是淡淡地道:“家中没有必要,所以便不会养着闲人。”
  郭腾哈哈大笑起来,道:“今日静王在这里,三弟还如此小气,实在过分,这样吧,我让我府上的歌姬来表演,让你们开开眼界就是了!”说着,他旁若无人一般,吩咐人去准备了。
  郭腾所说的歌姬,便是越西上层贵族之中流行的一种风尚,美其名曰是歌姬,其实不过是家妓。在越西,无论是世代簪缨之族,还是钟鸣鼎食之家,多纵情声色,蓄养家妓。她们既是主人的一种娱乐和发泄欲望的工具,也是寻常的玩物,互相攀比的工具。富豪们喜欢以养妓之多来炫耀自己的权势与财富,同时,他们也喜欢把这些家妓蓄意打扮,锦衣美食,以夸耀其地位与奢侈豪华。
  郭腾的府上,便养了有数十名家妓,很多都是从小开始培养,请了名师教导歌舞。传闻中,他常常将香粉撒在玉盘上,让家妓上去践踏,倘若香粉上没有留下脚印,便大加赞赏;倘若其上踏有脚印,即辄褫其衣,绑在树上,削树上枝条鞭打她,从背至踵,动以数百。还每每别出心裁,想出各种各样折磨人的法子,把家妓关在鸡笼里面,夏天用炭火烤,冬天用冰水淋,一旦死了便埋入花下,谓之曰美人肥田。但这种事情,各家各户都有,那些家妓也都是他买来的,属于他的个人财产,怎样处置都不为过分,谁也不敢过多指摘。齐国公最为厌恶郭腾的这种习性,可是他毕竟是自己的二哥,不管怎么说,他不希望当众让对方难堪。
  郭腾像是早有准备,不一会儿,就有美姬一列从旁门出,鱼贯入厅,丝竹之声奏响,她们甩开翩翩的衣袖,开始跳起了舞。这些歌姬,都穿着精美无双的锦缎,领头的一个最为美貌,身上还装饰着璀璨夺目的珍珠、美玉和宝石。李未央看着,目光变得越来越冷。这领舞的女子,容貌真可说十分出众,一双秋水般的眼珠,又明又亮,樱桃小口,鲜红欲滴,再配上那柔软的腰肢,翩跹的舞姿,实在是叫人不得不把目光放在她的身上。
  一曲舞完,却听见郭腾笑道:“三弟,这一曲如何?”
  齐国公不为所动,只是淡淡地道:“二哥的品位,自然是极好的。”
  元英也是微笑:“是啊,便是宫中的舞姬也不过如此了。”
  郭腾见连静王也这样说,忍不住笑道:“静王莫要拿我寻开心,我的家妓,无论如何也比不上宫中的美人们。不过嘛,这女子是我从白州所带回,她家乡的人因她生得又白又嫩,宛如极品的美玉,即送了她这么个名字,唤做玉姬。三弟瞧着还成吗?”
  这一句话,却让李未央眯起了眼眸,郭腾说这话,倒像是别有用意。
  齐国公点了点头,道:“的确是一个美人。”
  郭腾弯起嘴角,道:“说起来,三弟在白州可是待过一年的吧。白州美女众多,难道没有瞧上眼的?”
  齐国公没有察觉到其他,只是开口道:“我去白州是平叛,哪里有其他的心思呢?”他说的是实话,六年前白州出了叛将陈枫,他率领十万军队前去平叛,陈枫骁勇,又占据白州特殊的地势,他费了不少心思才剿灭叛军。出兵打仗,谁会去注意白州的女子美丽不美丽?再者他一直担心着家中的夫人,更加没这种闲心思了。
  郭腾笑了起来,道:“哦?玉姬,你且过来让我三弟瞧瞧,看他可认识你吗?”
  玉姬闻言,便低着头走了上去,郭夫人皱起了眉头,不知郭腾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齐国公仔细看了看那玉姬,道:“这位姑娘,我的确不认识——”
  郭腾的笑容里藏着一丝恶意:“不认识么?玉姬可是千里迢迢来寻找你呢!”
  郭夫人听了浑如一盆冷水浇头,浑身冰冷,李未央一把握住她的手,面上带了笑容,不动声色地道:“二伯父,不知你此言是何意?”
  郭腾看了一眼李未央,笑容里似乎带了一些嘲讽:“一个女孩子家,千里迢迢从白州到大都来寻找一个男人,你觉得还能有什么意思?”
  众人的面色都是齐齐一变,郭夫人却看向自己的夫君,齐国公的面上比她还要震惊,掉过头又去看那玉姬,却是实在想不起来她究竟是谁。
  陈留公主面上的笑容淡了下去:“郭腾,好好的一场宴会,你这是故意搅局吗?”
  郭平却是低头喝酒,仿佛没有看到自己兄弟的桀骜不驯。
  面对陈留公主的质问,郭腾却面上洋溢着笑容:“母亲,您说的这是什么话,我今天是特意来看望您的,顺便把三弟在外面的红颜知己带进府中来,送还给他而已。”
  郭夫人的面色变得异常冰冷,红颜知己,什么叫红颜知己?!自己的夫君是什么样的个性她会不知道吗?她相信他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事,更别提此刻他面上的表情也是十分的震惊。是震惊,而非是愧疚。
  郭腾脸上的笑容异常刺目,他看了一眼陈留公主,目中甚至有一种报复的快感,口中却道:“玉姬,三弟贵人事忙,早已不记得你了,你自己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玉姬的身上,端看她如何交代这件事情。
  玉姬盈盈拜倒在齐国公面前,泪如雨下:“国公爷不记得我了么?我是守城官梁萧的女儿梁玉姬,当初在白州,我父亲因为不肯追随那叛将,被他诛杀,我母亲便殉情自尽了,我孤身一人逃出来,走到半路差点被叛军劫持,是你及时救下了我啊!”
  此言一出,李未央便发现齐国公整个人愣住了,他像是终于想起了眼前这个人是谁,面上掠过一丝惊讶道:“原来是你……我不是把你托付给你的叔父照顾了吗?”
  玉姬眼泪汪汪地道:“当时您只说等前线事了,便接我和你一起回大都,后来遇见叔父,你反而改了主意,将我托付给他。可惜叔父身体渐渐衰弱,终于撒手人寰,我无依无靠,只能离开白州,想要来大都寻找国公爷。后来在路上遇到了郭将军,他说是您的兄长,我便跟着他来到了大都……”
  啧啧,说得真是声情并茂,涕泪齐下,再加上又是这么一个娇滴滴的美人,任谁看了都要动心的。可是齐国公眉头却皱的死紧:“我跟你父亲一直有往来,他无辜丧命我觉得十分可惜,后来将你及时救了下来,也算保全他的一点骨血。而且你跟着叔父自然要比跟着我回大都更合适,所以我才将你托付给他。”难怪他认不出来,当年这孩子才多大,现在却已经是个丰韵成熟的美人了。
  玉姬一副伤心的模样,道:“国公爷,你原本是好心,可是婶娘哪里容得下我呢?我在叔父家中,终究是无依无靠啊!可是我等了好久,盼了好久,也不见你回来!”
  李未央失笑,突然慢慢道:“这位……梁小姐,我父亲在混乱之中救下你,本是一片好心,听你说话的意思,倒像是责怪我父亲好人没有做到底?”
  玉姬一愣,随后看向李未央,不知所措道:“我……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李未央淡淡一笑,道:“哦,不是这个意思,那你是什么意思?我父亲救了你,还得管你今后的一日三餐,管你有所依靠,管你嫁人生子,管你幸福一生吗?”
  玉姬没想到这位郭家小姐这般厉害,再看对方一双冷漠的眸子让人觉得心惊胆颤,她倒退了一步,下意识地看了齐国公一眼,那凄楚的模样仿佛受到了谁的欺负,齐国公却皱着眉头,显然很赞同李未央的话,玉姬没有想到对方如此无情,便只能求助于郭腾。
  郭腾重重放下了酒杯,冷声道:“嘉儿,长辈们说话,有你插嘴的份吗?!”
  郭夫人担心李未央吃亏,便向她摇了摇头。可李未央又是什么人,她这辈子何曾吃过亏呢?她的目光沉静若深水,上下打量着郭腾,反倒是欲言又止的模样。
  郭腾沉下脸,道:“你想要说什么?”
  李未央笑了笑,道:“我原来不想说,这可是二伯父让我说的。您口口声声说嘉儿没有资格插嘴,可见是个很懂得规矩的人。”
  郭腾扬起眉头,冷笑一声道:“这自然是的,我家中的女儿是从来不会在这种场合胡乱开口的!”
  郭平笑了笑,目光在李未央面上溜了一圈,假惺惺地道:“哎,二弟何必跟个孩子生气,嘉儿毕竟是在异国他乡长大,不懂郭家的规矩也是正常的。只是三弟啊,女儿既然寻回来了,就该好好教导,否则将来嫁出去,别人该指着你的鼻子骂你没有家教了!”
  齐国公面色终于沉了下来,在他看来,说他可以,说他的儿女却是万万不行的,他刚要开口,却听见李未央笑容满面地道:“两位伯父真的是很懂规矩的人,嘉儿受教了。既然二位伯父这样懂规矩,就请你们让出尊位吧!”
  郭平和郭腾同时一愣,对视一眼,面上都浮现起怒意。郭平放下了筷子,怒声道:“三弟,你这女儿到底懂不懂道理,怎么什么话都敢说呢?!”
  好好一场宴会弄成这样,回去还要向夫人好好解释,说不定今天晚上连房门都进不了,齐国公哪怕再忍让两个兄长,也不由得动了怒,碍于陈留公主在场,不好把话说的太难堪,他只是冷冷一笑,道:“我的女儿从来不会无缘无故指责长辈,还是请二位兄长听一听她怎么说吧!”
  郭平毕竟心机深沉,闻言不动声色地望了齐国公一眼,眼中略带指责,然后他转头望向李未央,道:“你到底有何道理!”
  李未央脸上挂着冷漠的笑容:“我越西的礼,乃是不以年纪排行论尊卑的,两位伯父不过普通官员,更加没有爵位在身,怎可和祖母陈留公主、我父亲齐国公同桌而食,尤其大伯父还身在右侧尊位?分明是视礼法尊卑于无物。刚才开宴,我父亲尚未说话,两位本是客人,却自以为得计,竟然先行代主人开口。若是天底下人人如你们这般没有规矩,没有上下,没有尊卑,国威何以壮?君威何以明?天下何以稳固呢?!你们自诩懂得规矩,连这么浅显的道理都要别人来提醒吗?”
  元英的脸上挂着惯常的微笑,他就这么笑着看李未央。这丫头可真是毒辣,说的话分明是在提醒对方,你们早已被赶出了郭家,没了继承国公位置的权力,居然还坐在主人的位置上,根本是不知尊卑,寡廉鲜耻!这话别人听起来没什么,可郭平却觉得一瞬间如坠冰窖。
  他是嫡子,又是长子,若是当年没有陈留公主进门,没有生下郭素,他今日就是堂堂正正的国公爷,何至于区区一个尚书?!这本就是他心中最深处的痛楚,最厌恶别人提起。郭素一直忍让于他,对方越是如此,他越是觉得这爵位是被对方抢走的!所以千方百计地来羞辱郭素……可他没有想到,居然当面指责他的人是郭嘉这个丫头,他几乎当场要站起来给这个侄女儿一个狠狠的巴掌,可是一瞬间对上那双古井一般的眼睛……李未央嘴角带笑,站在他面前,一双眼睛里面却是带着冷酷的寒芒,他竟不寒而栗,手足似僵。
  如梦初醒般,郭平突然意识到,这女孩从入座开始,一直等着这样的机会发作,若是自己开口反驳,怕是要得到更大的羞辱。
  他下意识地看了齐国公一眼,这时候应该是他呵斥自己的女儿,然后理所当然地把位置继续让给自己。从前这么多年,郭素一直是这样的谦卑,他应该会这样做的,因为这是他亏欠自己的!可是出乎他意料的,齐国公没有说话,甚至没有看他一眼。对方的眼底,燃烧着的是压抑着的怒火。可这发怒的对象,明显不是郭嘉!
  郭平心头一沉。李未央已经走了过来,迫视着他,冷冷地道:“大伯父,你怎么不回答我呢?侄女儿不懂规矩,正等着你的教导呢!”
  郭夫人虽然担心,却也觉得解气,这么多年了,齐国公一直都忍让着对方,但这并不是因为愧疚,而是因为兄弟情义,可某些人却根本不知道感恩,不知道珍惜,非要这样咄咄逼人,怎么能怪李未央给他们难堪呢?!这是他们活该!
  郭素的儿子们也都面带微笑看着这一幕,而郭平、郭腾的子女们都对李未央怒目而视,只可惜,他们谁都不敢发怒,因为郭敦是个火爆脾气,敢去惹他妹妹,怕是要被他活生生胖揍一顿,到时候场面怕是要变得异常难看。
  李未央还站在那里,好整以暇地等着郭平的答案。郭平只觉得冷汗从他的脖颈划过,浸湿了衣襟,一直蔓延到他的胸膛,他努力撑起属于伯父的威严,死死地抿住嘴角,抬头一脸震怒地盯着对方。
  整个大厅都静极了,众人几乎能感觉到呼吸的声音。
  元英一直默默望着李未央的背影,郭平和郭腾都是有军功的,手上无一不曾染过鲜血,面相威严不说,性格也是十分的刚毅,寻常女子到了他们跟前要是多说两句话怕是就要腿脚发软。可是李未央却是丝毫都不畏惧,简直比寻常男子还要悍勇十分,元英看着她,却突然笑了笑。
  这才是他期待之中的妻子,既有美丽的外表,又有坚强的内心,直面敌人的时候比男人还要凶悍,不是吗?为什么当初他竟然没有看出来,还那样的排斥她呢?
  就在所有人以为郭平要当众失态的时候,郭平忽然朗声笑了出来,他侧头向左一的郭腾道:“的确,是我们逾越了。”说着,他竟然主动站起,将位置让了出来,坐到了下首。随后,他看了齐国公一眼,道:“三弟,是我一时糊涂,忘记了规矩,还请你不要见怪!”
  他又恢复了请罪时候的彬彬有礼,简直和刚才判若两人,就像是会变脸一般,可见心机十分的厉害,忍功也很了得!
  齐国公面上掠过一丝快得看不清的悲伤,却只是默默点了点头,没有说话。陈留公主看到这一幕,心里也是十分复杂,当初她一时怜悯任氏留下的三个孩子,让他们和郭素一起长大,本以为这样对方便会明白事理,谁曾想,养出来的却是三头白眼狼呢……
  郭腾冷笑一声,道:“好了,规矩讲完了,咱们也该好好讲一讲人情了吧!”
  李未央扬起眉头,似笑非笑:“不知二伯父说的是什么人情?”
  郭腾脸上带着一丝冷凝,道:“人家千里迢迢来寻找齐国公,难道国公爷不该给人家姑娘一个交代?”
  玉姬不发一言,只是默默地泪流满面,如风中的弱柳般,哀凄欲绝地站在那里,刚才还红润的脸色如今已经变得十分苍白,惹人怜惜的模样。
  郭夫人的脸色变得很不好看,郭腾这意思,是非要逼着国公府收下这位姑娘?凭什么?自己的夫君自己最清楚,这些年在战争中救下的孤女弱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谁也不曾就这么厚颜无耻地赖上来,难道救人还救出一把火来了吗?
  郭澄闻言,不由得就道:“不知二伯父所言,是怎样的交代?”
  郭腾笑道:“在救助这位梁姑娘的时候,齐国公可是揽住了人家的腰,可还记得吗?”
  齐国公面色阴沉,这少女如今不过十八九,六年前也不过十二三岁,在他心中,着实和他的女儿没什么两样,她被人强行掳走,他一箭射杀了叛军,将她救了下来,亲自护送她回去,得知她是故人之女,便留心照顾,再加上他的亲生女儿也是在病乱之中失踪,所以他才对她多加了一分关怀,可却没有想到六年之后,这少女居然上门来寻这样一个说法。
  李未央微微一笑,道:“父亲救过的人,全都是无辜的弱者,有男人也有女人,有老妇也有少女,若是他们全都赖上门来叫父亲负责,这齐国公府岂非变成收容之所了么?更何况,当时这姑娘不过十二三岁,又在危难之中,竟然也如此懂得男女之妨,还真是不容易啊!”
  玉姬早已不忿李未央说话语气,恼怒道:“郭小姐,我敬重你是国公爷的千金,才会特别忍让你三分,但并不意味着你可以任意羞辱我!我是好人家的女儿,你怎么能话中带刺?!”
  李未央还未来得及说话,郭敦已经忍不住道:“你若是真要找人负责,当初那歹人掳走你的时候,你怎么不为了保护贞洁自尽?难道我父亲救了你,还救出一个祸患来了吗?”寻常豪门富户之中,若是真有小姐被人救下,固然也有以身相许的,但这件事情发生在战乱之中,谁还管得了那么许多,感激郭素都来不及了,哪里会给他找麻烦?可这梁姑娘偏偏千里寻上门来,不是看中郭家富贵,受了人挑唆又是什么?!
  李未央看了郭敦一眼,向他摇了摇头,示意他稍安勿躁。事实上,不过一个弱女子,父亲留下她不要紧,可郭家那两个兄弟一肚子坏水,李未央敢保证,今天齐国公若是心软留下了这个女子,明天他们就会找人参他一本,说他战乱期间淫人妻女之类的话……这样的罪名,纵然是国公府也是承担不起的!父亲多年来的清誉也要受到影响!
  宫中的事情败露,他们竟然还不肯死心,这一对兄弟,还真是歹毒!
  听到郭敦说的话,郭腾冷笑一声,道:“满口胡言乱语!梁家父母全都是知书达礼之人,梁小姐亦自幼熟读诗书,对于一个女子的闺门女训,三从四德,最是知道,从不肯越规失礼一步。在白州的时候,不是没有名门富户向梁小姐求婚的,她就是不为所动,依旧恋着三弟,可见她报恩之心了。便是到了大都,为了防止别人疑心,耽误了三弟的前程,我特意让她用歌姬的身份进府,到了府内她更是很难越雷池半步,见了面生男子,别说是说话,连看都难得看多一眼,可以知道她极为看重贞洁!我府中的人,哪一个不说她贤惠温淑的,似这般的女子,岂是金钱可以打动于她。我真是羡慕三弟,得到如此红颜知己,你真是要好好珍惜啊!”
  这一番话,把所有人都说得目瞪口呆。这郭腾字字句句都说梁小姐看重贞洁,所以才千里迢迢地来寻找齐国公以身相许,照着这架势,若是齐国公不肯收下人,岂非是白白耽误了人家小姐?!
  果然,梁玉姬又落下泪水来:“若是国公爷厌恶我,不愿意收留,那我情愿一头撞死在国公府门前!”
  一头撞死?!这样等于告诉所有人齐国公负心薄幸,丢弃了她?!郭夫人面上已将是怒到了极点,冷声道:“我夫君有哪里对不起你,你要这样来害他?!”
  谁知梁玉姬闻言,竟然扑倒在郭夫人面前,泣不成声道:“夫人,夫人!我不求做妾,只求为婢,甚至可以不要名分,只要让我伺候齐国公,我可以什么都不要啊!”在白州的时候,的确有富户来向她求婚,只不过她父母皆亡,又无恒产,叔父死去之后,婶娘只是把她当成摇钱树,她当然不肯从命,想尽办法逃了出来,却遇见郭腾。她不管郭腾是什么目的,只想着要进国公府!因为郭素虽然年纪比她大许多,却面容俊朗,身家丰厚,更是堂堂的国公爷,若是她能够进门,凭借着她的年轻和手段,早晚有一天能够坐上侧夫人的位置,到时候,荣华富贵是指日可待!她自然要卖力演出了!
  郭夫人气得头都痛了,更是一腔怒火发不出来。她毕竟是国公夫人,对这样死皮赖脸的女人既不能打也不能骂,不管怎么做都会失掉身份,偏偏她又十分耿直,几乎浑身发起抖来。
  就在这时,李未央走到了她的身边,用手扶住了她,轻声道:“娘,古语有云,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父亲好心好意救了梁小姐,又怎能眼睁睁看着她死在郭府门口呢?传出去,岂非叫人家说咱们不够宅心仁厚吗?”
  郭夫人惊讶地看着李未央,不知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刚才她不是还那样强烈地反对吗,怎么话锋一转,意思就变了?不光是郭夫人,在座的其他人都不明白她要做什么了。
  事实上,齐国公若是赶走梁玉姬,那些人一定会大肆宣扬,胡乱栽赃,说他不尊礼法,背信弃义,但若他留下这个女子,明天就会有一本奏章参到皇帝面前,说他出征在外如何与女子结交云云……一边是流言蜚语,一边是严厉诘问,不管怎么选择,郭家都会面临极大的难题。
  元英微笑着看向李未央,他真的很想知道,她会怎么处理这个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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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同姓氏应该是堂姐!你又头晕了!
  小秦:我去SHI了,别拦我!
  编辑:去SHI吧!
  小秦:你好无情你好无情你好无情你真的好无情!你师父一定是诸葛神猴!
200 虎落平阳
  梁玉姬以为李未央改变了主意,连忙擦了眼泪,道:“还是郭小姐通情达理。”
  “哎,别高兴的太早了。”李未央微笑着回答,“你进入府中,真的会如你自己所说,甘愿为奴为婢吗?”
  梁玉姬一听,心里有点着急,甘愿为奴为婢这种话,只不过是随便说说而已,她毕竟出身不差,虽然比不上越西的豪门,到底也是出身书香世家,她若是进了府,国公怎么好意思让她真的做奴婢呢?这也说不通啊!她的目光,便楚楚可怜地看向了那边的郭腾。
  郭腾大手一挥,道:“嘉儿,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好端端的一个姑娘,怎么可能来你们府上做奴婢?!传出去你父亲成了什么人,岂不是变成国公府仗着权大势大,欺负人家姑娘无依无靠吗?你父亲便是同意,我也不会同意的!”
  李未央笑了笑,道:“所以,为奴为婢不过一句空话,梁小姐到了我们府上,自然不会是个奴婢。”
  郭敦一听,心道,这妹妹平日里很聪明的一个丫头,怎么事到临头傻了呢?不是奴婢,难道要做主子吗?父母之间向来感情极好,父亲房里更是连一个通房丫头都没有,这在整个越西都是极为少见的,父亲的行为更是为他们这些子女所感佩,难道要亲手打破这一切?让眼前这个女子莫名其妙地插进来?!他一着急,便脱口道:“不可以!”
  郭澄和郭导却不像他这样莽撞,他们都猜测李未央必定有后话,所以没等郭敦继续说下去,郭澄已经连忙挥手道:“他什么都没说,你们继续!”
  而旁边的郭导,已经重重踩了郭敦一脚。郭敦毕竟憨厚,虽然气急败坏,却也不能当众失态,只好忍下这口气,恶狠狠地盯着郭导。郭导却是笑嘻嘻的,半点没有放在心上的样子。
  郭夫人望着李未央,也是十分惊讶,不知道她接下来会说什么。
  郭平轻声咳嗽了一声,道:“既然连嘉儿都这样说,干脆就由母亲做主,收下梁小姐吧。”
  郭腾连忙道:“收下?怎么可以这么随随便便!梁小姐怎么说也是好人家的姑娘,父亲又是为国捐躯的英雄,虽然不说八抬大轿、十里红妆,最起码也要行纳妾之礼啊!到时候请大家都来热闹一下,这样不是很好嘛?!”一副全心全意为齐国公着想的样子。
  齐国公眉头皱得更紧,在他看来,这女孩子跟他女儿的年纪一样,他怎么可能纳她为妾?更何况,他若真是想要纳妾,岂会等到现在呢?这两个兄长,一步步逼着他,到底要逼到什么地步,难道真的要撕破脸皮吗?!难道他们看不出,他已经忍了这么多年,忍耐就快到极限了吗?!
  李未央环视一圈众人的神情,似笑非笑道:“梁小姐,进门当然可以,但有些话可得说清楚。我们这等人家,门地高,规矩大,身为小妾,便是家中的财产,若是一句话说错了,母亲说不定就直接打死或者发卖了!你一旦入我家门,就等于放弃了你良家女子的身份,再也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物件,一个属于郭家的物件了!”
  梁玉姬见李未央说得如此冷漠,心头掠过一丝不安,看了郭腾一眼,却见他对自己点了点头,当下镇定了心情,反正郭将军会为她做主,她这样的贵妾,跟那等被买回来的女子怎么一样?眼前这位郭小姐分明是想要吓退她!她眨了眨眼睛,泪光闪闪道:“只要能伺候国公爷,报答他的救命之恩,我什么苦都能吃,什么委屈都可以承受。”
  说得如此冠冕堂皇,真叫人觉得动容。李未央微微一笑,道:“话可不能说的太满,有些丑话咱们得说在前头。你做了我父亲的小妾,将来生下的儿子不过是庶出的,我还有五个嫡出的兄长,怎么都轮不到那些名不正言不顺的人继承爵位!”她说‘名不正言不顺’六个字的时候,刻意咬得很重,听在郭平耳中简直恼怒到了极点!
  李未央不等他发怒,已经继续说下去,“再者,庶出子女虽然也有分家产的权力,可我家虽然富贵,抵不住人口多啊,你瞧瞧,我家五个兄长呢,再多的金山银山也禁不起。所以你入门,可要保证将来不争夺家中的财产,或者,就干脆绝了生子的念头,这样一来,我母亲放心,哥哥们放心,父亲也省心,你瞧这样好不好?”
  梁玉姬完全目瞪口呆地看着对方,她实在想不到,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居然毫无愧疚地说起日后的财产分配问题,竟然……竟然让她一个钱都别分!那她嫁给一个足够做自己父亲的男人做什么?!开什么玩笑!但是她转念一想,这些都可以暂且答应下来,反正进了门,凭借她的年轻美貌,多的是法子来打动齐国公,只要有了他的支持,什么东西得不到?!她咬咬牙,道:“郭小姐说的,我都答应。”
  李未央似笑非笑道:“哦,都答应自然是最好的。”她随即转头看向郭夫人,道,“您瞧,昨日还劝您说父亲身边伺候的别都打死了,少则留下一两个听话的,眼前就又有一个送上门的来,这可真是皆大欢喜。”
  梁玉姬一听,顿时脸色发白。她突然想到,齐国公为什么这么多年没有纳妾,身边连个丫头都没有……外面早有传说他惧内,并且到了极端严重的地步,原来那些伺候的女子都被活生生打死了……她的身体一阵发冷,下意识地看了郭夫人一眼,许是疑心生暗鬼,越看越觉得那美丽的夫人眉眼之间有戾气,她顿时语塞,几乎一个字好字都说不出口了。
  郭澄眼睛珠子转了转,笑容满面地道:“其实打死了也不要紧,反正梁小姐也是生死无怨尤的,她本来就是父亲从乱军之中救下来的嘛!”
  郭腾不由得怒容满面:“三弟,你的子女到底在胡说八道什么?!这是蓄意恐吓?!”
  齐国公淡淡看了郭腾一眼,道:“二哥,一旦梁玉姬入我门上,自然要听我夫人的处置,我的儿女不过是把可能发生的事情先告诉她,免得以后再生出事端。”
  梁玉姬当然知道对方说的话有恐吓的成分,但她实在有点畏惧,因为眼前这些人没有一个对她抱有善意的……若是她真的进了门,郭腾护她也不可能护到郭家内宅来。自己无依无靠,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李未央微笑着看向梁玉姬,知道对方已经动摇了,她叹了口气,道:“我家父亲从前是不纳妾的,既然你嚷嚷着要他负责,与其做没有保障的小妾,不如换一个方式,我可以请父亲收下你为义女,这样一来,可比做齐国公的小妾要划算得多,不知梁小姐意下如何?”
  齐国公义女?!梁玉姬眼前一亮,随即看着李未央,心头掠过一阵激动。
  李未央微笑道:“若是义女,可就大大不同了。”
  郭腾一听,和郭平对视一眼,心头暗叫不好,他们上了郭嘉这死丫头的当了!若是齐国公纳了梁玉姬为妾,他们就能大肆渲染一番,先让所有人都知道齐国公在出征期间还有玩弄女人的心思,然后找御史狠狠参奏他一本,纵然不能夺了他的爵位,也要叫他身败名裂。若是齐国公不肯收下人,那就更好办了,让梁玉姬在郭府门口哭诉一番,照样能让郭素多年的好名声毁于一旦。这一切的关键就在于梁玉姬,她的证词比什么都重要。可现在郭嘉竟然出这种馊主意,让梁玉姬成为国公义女,她哪里还肯做妾,哪里还肯指证齐国公薄幸负情!真亏这丫头想得出来!
  狠时能狠,忍时能忍,知道什么时候应该做什么事,李未央果然好本事。元英差点笑出来,他想了想,道:“梁小姐,虽然大家经常说宁为英雄妾,不做庸人妻,其实也是无可奈何之下的选择。说这句话的女子,并不是当真甘于做妾的,如果有英雄妻可做,她还想当英雄妾吗?你好好想清楚为好。”
  梁玉姬可不是傻瓜,她从小是读过不少书的,对待那些受宠的妾,嫡妻的迫害实在可怕。能够成为齐国公义女,自然能配个好人家做正妻,何至于去面对未卜的前途呢?她想了想,立刻明白过来,道:“我,自然愿意的!”
  郭腾怒声道:“郭嘉,你到底什么意思?!”
  李未央笑容满面道:“二伯父,我是好心啊,倒是你,明明梁小姐有更好的前途,你却偏偏要让人家做妾,这是什么道理?莫非有什么说不得的理由?”
  郭澄闻言,扑哧一笑,道:“啊!我知道了!莫非她在你府上,已经被你收用了么……”
  郭腾勃然大怒,猛地站起来,厉声道:“竖子无礼!”
  郭平也跟着站起来,看向齐国公道:“你家到底怎么了,规矩半点都没有了吗?什么时候侄子可以跟伯父这样说话了?!”
  齐国公慢慢地看向他们,目光第一次含了冷酷,道:“你们有个伯父的模样,他们这些小辈才会尊重你们!”
  “你——”这是齐国公第一次真正发怒,尽管他面容还是那么平静,可他眼底的怒火已经说明了一切。他已经不准备再忍耐了!
  郭平望着他,一时哑然。当对方忍让他的时候,他以为人家软弱,可如今人家强硬起来了,他却从心底觉得发冷。郭平看着齐国公的目光变得陌生。
  一直默然不做声的陈留公主忍住笑容,一本正经地道:“嘉儿,你的提议实在是很好,既体恤了梁小姐的父母,不至于让他们在地下脸上无光,又让她有所依靠,说起来,咱们也算是好人做到底了。至于郭澄,咳咳,你说话也太粗糙了些,没得怀疑你二伯父,他什么人你还不知道吗?”
  话是这样说,郭家几个兄弟的面上却是露出嘲讽的神情。
  梁玉姬生怕郭家人会改主意,立刻道:“玉姬拜见义父。”说着,已经忙不迭地拜倒下去。
  李未央的面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而郭平两兄弟,脸上已经是一派风雨欲来的神情。郭腾还要说什么,却听见李未央慢悠悠地道:“二伯父,梁小姐到大都有多久了呢?”
  郭腾一愣,随即道:“有一个月了。”
  李未央故作吃惊道:“这么说,二伯父居然让一个出身书香世家的小姐在你府上做了一个月的歌姬?!”
  郭腾恼怒,那一双厉眸带着十足怒意:“什么歌姬,不过是权宜之计。”
  李未央叹了口气,道:“歌姬就是歌姬,哪怕只做了一天的歌姬,这身份也是改变不了的。若是旁人问起来,我们家收了一个歌姬做义女,还不知要传成什么样子。”
  梁玉姬一听,立刻道:“郭将军只是带我进大都,收留我在府上,我并没有在公开场合露面过。”
  李未央闻言,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道:“这才是最好。”没有人看见过你,那就说明只要封住你的嘴巴,一切就会很顺利了。
  郭腾怒视着梁玉姬,几乎要将她一口吞下去的凶狠眼神,他没想到这个女人居然这么快变卦,害得他半点法子都没有。
  梁玉姬在那眼神之中瑟缩了一下,还是别过脸去。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她为自己着想,又有什么不对?
  郭平知道事无可为,已冷冷地道:“好了,恭喜三弟得了这一位义女,这宴席也该散了,我们告辞。”说着,他率先往外走,既然他都走了,满桌子的人也都跟着站起来。
  就在此刻,外面突然一阵喧哗。齐国公扬起眉头,道:“怎么回事?”
  立刻有管家禀报道:“国公爷,外面有一位林大人,要找威武将军。”
  找人找到齐国公府,可见事情十分紧急了。郭腾皱起眉头,道:“林大人?哪位林大人?”
  管家低下头去,恭敬地道:“是刑部尚书林大人。”
  刑部尚书林山?!郭腾的面色立刻发生了变化,他快速地看了郭平一眼,袖子下的手在微微发抖。李未央轻声笑了笑,故意问旁边的郭夫人道:“娘,这位林大人——”
  郭夫人刚才窝了一肚子火气,现在听说林山来找郭腾,不由面上带了一丝冷笑,道:“哦,这位林大人啊,是这次胡家一案的主审,只是不知他突然来这里找威武将军,又有什么事情。”
  齐国公的眸子里没有半点情绪,只是高声道:“请林大人进来吧。”
  郭腾心急火燎地看了郭平一眼,郭平向他摇了摇头,示意他稍安勿躁,不要慌了手脚。
  陈留公主那双握着紫檀木佛珠的手,轻轻地放在了膝盖上,然后,不易察觉地,叹了一口气。她亲手抚养这三个孩子长大,怎么会没有半点感情,可不论她如何付出,隔着肚皮终究不是一条心,这她也能理解,但她却想不到,郭平当年那么小的年纪,居然会帮着任氏来害自己,简直阴险恶毒到了极点。可是如今看他们露出这样惊惶不安却还要强作镇定的神情,陈留公主只觉得心情格外复杂。
  李未央微笑着,看着林大人进门。细长温柔的眼睛弯出柔和的弧度,仿佛世间没有什么事,能够让她恼怒,让她动容。
  元英没有去看林大人,也没有去看郭平郭腾的表情,他只是看着李未央。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看着她。
  她没有一丝一毫的动容,可是他却知道,自己的心,莫名其妙地为她而悸动了。
  谈笑之间可以将一切轻松解决的少女,总是有一种打动人心的力量。
  只是,这时候的她,还没有意识到元英的目光,更加不知道他的倾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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