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他可不相信这个小丫头会这么好心来陪他聊天。
一旁叫做悦儿的少女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柳眉杏目,明艳照人,穿着一身鹅黄色的衫子,领子与袖口处都用银丝绣了莲花。她装束整齐,却未施脂粉,不戴钗环,想是对自己的容貌甚为自信,才敢以素面示人。见到李未央,悦儿盈盈拜倒,裙裾飘动如一朵临水照影的西番莲:“见过县主。”
李未央对着她微微一笑,拓跋玉道:“不妨坐下歇息。”
悦儿见状,巴不得李未央立刻滚蛋,脸上却露出笑容,恭敬地上去倒了茶,李未央竟然也不拒绝,厚脸皮地坐下了。
“七殿下认识这位姑娘吗?”李未央的目光投递在悦儿的身上。
拓跋玉摸了摸手里的玉扳指,笑道:“是啊,她是一位故人的孙女。之前外祖父一直命我寻找刘校尉,没想到今天竟然意外碰到他的孙女。”
李未央笑了笑,眼睛里流过一丝讽刺的意味:“是啊,真是巧。”
拓跋玉顿了顿,被她笑得心里有点渗得慌,不由注目她,没有说话。
悦儿一听,有点焦急,她总觉得,这位李家三小姐是来捣乱的,可偏偏这话说不出口,不由得就道:“奴婢是太幸运了,当初被人纠缠的时候,先是碰到公主救了我,今天又碰到七殿下——”
话还没有说完,李未央已经眨巴着眼睛,一副为她庆幸的样子:“也是你自己聪明才能找对人,只是我有点好奇,街上人那么多,你别人不求救,居然向一个小女孩求救,这是什么缘故呢?”
悦儿愣了一下,道:“那是因为公主穿着很华贵的衣裳,气度又很不凡,所以奴婢才会……”
李未央转头对着七皇子微笑了一下,笑容中带着几许莫名的意味:“是啊,气度不凡——”
遇到危险不向成年人求救,却去求助一个小女孩,不是很奇怪吗?李未央的眼睛眨巴眨巴,对面的拓跋玉应该能听得懂吧。
拓跋玉听了这话,脸上的笑容出现了一丝凝固。他若有所思地望着李未央,表情有几分古怪。
李未央见他神情隐约有怀疑,却并不十分相信的模样,决定再下一把猛药。她的目光落在悦儿的手腕上,看着那串檀香佛珠道:“这珠子我瞧着很漂亮,能不能借我看看?”
悦儿眼睛里有一丝紧张的神情一闪而过,下意识地握住了手腕上的佛珠。
李未央笑了笑:“怎么,舍不得吗?不过是看一看,我不会弄坏的。”
悦儿求救似的看着拓跋玉,却看到他一双清冷如水的眼睛也望着她的佛珠,顿时心里一紧,面上却露出笑容道:“县主想看,当然没什么关系。只是——这佛珠对悦儿有很重要的意义。”
李未央清亮的眸像是沉淀了什么,问道:“不过是一串佛珠,有什么缘故吗?”
悦儿咬唇,面上闪过一丝犹豫,这佛珠,原本是打算过一段日子,等七皇子信了她再拿出来,现在却也等不到那时候了。她笑了笑,褪下了佛珠,却不是递给李未央,而是小心翼翼地送到拓跋玉面前:“这佛珠,是我祖父留下的一本阵法。因为是家传之物,祖父有命不得泄露于外人,祖父只亲口传授父亲,可惜我父亲是个糊涂的人,祖父寄托无望,便将所有的阵法用微雕的法子记录于佛珠之上。”
拓跋玉一愣,随即道:“是九宫阵?”
悦儿微笑道:“是。”
李未央淡淡道:“听七殿下的口气,这九宫阵法一定是稀罕之物了。”
拓跋玉点头,道:“九宫阵是按照九宫方位图设计的,听说二十年前,刘校尉曾用这种阵法立下奇功,这九宫是一宫北,二宫西南,三宫东,四宫东南,五宫中,六宫西北,七宫西,八宫东北,九宫南。具体的情形,外祖父也没有详细提及,只不过刘校尉死后,这九宫阵就失传了。”他的眼睛里,隐隐跳动着一种火焰,显然对这九宫阵十分感兴趣。
拓跋玉曾经听老罗国公提起过,神阵谱是几十年前的异国商人带到大历,几经辗转,最终不知遗落何处,是行军布阵者梦寐以求的神典。罗国公为了寻找这部经书,每年不知要花去多少人力,没想到后来发现,这本神阵谱四分五裂成为十册,里面的七七四十九种阵法全部散失到了不同的人手中,其中九宫阵就在刘校尉手中。当年老罗国公虽然也很想得到九宫阵,但刘校尉毕竟是功臣,不好强迫,这件事,也是老罗国公一生的遗憾。拓跋玉曾经许诺,将来会寻到这四十九种阵法图,祭告外祖的在天之灵。
可想而知,现在九宫图现世,他有多么高兴了。
拓跋玉克制住内心激动,小心翼翼的接过佛珠,拿在手上前后探看,细细观摩,好半晌后,才看清佛珠上记录的密密麻麻的古怪文字,他长长吁了口气,如释重负的感叹道:“这文字是苗文,我只能看懂十之一二,实在是可惜!”
李未央微笑着望向悦儿:“好好的阵法精髓,为什么要用苗文来刻?”
悦儿的眼睛很美丽,她无辜地睁大眼睛:“回禀县主,奴婢的祖母是南疆人。所以祖父熟悉南疆文字,再加上这阵法精髓十分的珍贵,他不愿意让外人知道,所以用苗文来刻。”
李未央双眸乌黑,眸光流转如同黑珍珠,而此刻,她的眼中却闪烁着狡黠的光芒。她知道不只悦儿的祖母是苗女,她本人也深谙苗疆毒术。前生她先接近拓跋玉,随后将家传的九宫图敬献给他,得了他的青睐,又千方百计替他寻找剩下的阵谱,历经此番,刘悦儿一跃成为拓跋玉身边的红人。若非如此,凭她的低贱出身,也绝没有可能被七皇子看重,成为他最信赖的心腹之一。
刘悦,并不是一个简单的人。
此刻,刘悦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盯上了,她小心翼翼地讨好着拓跋玉:“七殿下,奴婢懂得苗文,可以为您翻译。”
拓跋玉扬眉,看了刘悦一眼,她的笑容明媚灿烂,看不出丝毫端倪。可他知道,李未央不会无缘无故地提起这些,她并不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儿做的人。
“哦?为我翻译?你想的倒是周到。”拓跋玉的笑容有一丝冷淡。
刘悦敏感地察觉到了他的语气不对,顿时眼中含泪,眸子氤氲着水汽,透出一股朦朦胧胧的美感,让人心悸:“七殿下,奴婢做错什么了吗?”
拓跋玉摸索着佛珠,慢慢道:“既然是祖传之物,为何要献给我。”
刘悦诚惶诚恐道:“祖父迂腐,哪怕家境再落魄也不肯出让阵谱,可是悦儿是个女孩家,要这东西实在无用,不若用它向殿下求个好前程,以求殿下将来留下悦儿,不至于让我无根所依。不过,悦儿要请求殿下一件事,奴婢的祖父战死沙场,可惜父亲无用,连抚恤金都赌输了,一贫如洗无法好好安葬祖父,若是殿下垂怜,求您赐祖父一块安息之地吧。”
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配上一张梨花带雨的脸孔,的确是唱念俱佳。
李未央在心里默默点头,暗赞道:高!实在是高!这演技,这表情,怎一个“完美”能够形容?活脱脱展现出了一个因为无法好好安葬祖父而倍加痛苦的少女形象刻画的淋漓尽致!拓跋玉对他的外祖父老罗国公感情很深,刘悦三两句话就勾起了他同病相怜的感情。再加上,一个对你无所求的人,自然容易让人怀疑。可若是她要求的太多,又会让拓跋玉留下不好的印象。所以,求一个不能算事儿的请求,才是最合适的。对于七皇子来说,一个安葬之所,根本就是举手之劳,却也能够让他放下心防,慢慢相信刘悦。这样一个有孝心、温柔、美丽、多情的解语花放在拓跋玉的身边,就算融化不了他这个冰山,能够得到他的信任,将来也大有用处。平心而论,若非早已知道刘悦的真实身份,李未央也会相信她的,因为她的表情,她的话,实在是太恰到好处了!
拓跋真啊拓跋真,你训练出来的人,果然不是善类。李未央摇了摇头,当年拓跋真的很多消息,就是来自这位名叫刘悦的美丽少女,谁能想到真正的刘悦早已被杀死,取而代之的是拓跋真的死士呢?
一颗棋子,拓跋真可以埋下五年,十年,只要有用,真是个狠角色。
李未央心中腹诽,面上却丝毫不显,依然笑得极为得体。很多事情,她明明知道,却不能当众说出来,若是告诉拓跋玉眼前的这个少女是别人派来的奸细,拓跋玉相信不相信是一回事,纵然他相信了,也会给自己惹出好多麻烦来。但是,李未央也不能袖手旁观,看着拓跋真飞扬得意。
刘悦心中有几分忐忑,本来这阵谱一定要在最恰当的时机拿出来才有用,但如果刚才被这个该死的安平县主发现了什么,岂不是功亏一篑吗,所以她只好提前用上这一步了。
拓跋玉手里掂量着佛珠,面上露出一丝清淡的笑容,道:“我很喜欢这佛珠,也很体谅你的孝心,你祖父的事情,我会安排。你先下去吧。”
刘悦悄悄看了他一眼,见他面上没有一丝异样,这才放下心来,面色带了无限感激:“是,奴婢告退。”
李未央看着她盈盈离去,突然笑了起来。
拓跋玉微微眯起眼,笑睨了她一眼,眸转犀利:“说吧,你什么时候发现她不对劲?”
李未央乌黑的眸子像是蕴了微光:“殿下,未央可从来没有说过她不对呀。”
拓跋玉长眉入鬓,凤眼微睐,竟是出奇的俊美无俦:“别装了。你刚才已经露馅了,我什么都知道了。”
李未央闻言,只觉得一股冷意从脚心漫进四肢百骸,在这个瞬间,她几乎以为眼前这个男子看穿了自己,难道他知道了她——不!不可能!谁会想到那样荒谬的事情!
她眉目精致如墨所画,眼眸转动时流转着火焰一般的光芒:“哦,不知我哪里露出了马脚。”
“你刚才说的是公主,而不是八皇子。”刚才李未央站在不远处,应该是看见“八皇子”将刘悦送给了自己,可是当刘悦说起是公主救下了她的时候,李未央不但不感到奇怪,反而镇定如常。这只有一个可能,她早就认出了九公主。“我九妹在皇宫之中,就连一般的宫女都未必能准确地区分出她和八弟的区别,不知道安平县主又是从何得知的呢?”
拓跋玉的敏锐远远超过李未央的所料,看来当初若非拓跋真点住了老罗国公的这个软肋,拓跋玉也不会轻易上当。也是,刘悦既然是精挑细选出来的死士,自然会给七皇子挡个十回八回的危险,以博取他的信任。李未央松了一口气,面上却带笑道:“我是曾经入过宫的,认识九公主也没有什么奇怪。再者——”她的微笑更深,“若是换了八皇子,怎么会用那么倾慕的眼神看着我三弟呢?”
拓跋玉哑然,有一瞬几乎为李未央的能言善辩鼓掌,可他分明觉得,眼前这个少女就是在撒谎。虽然没有证据,可她能把那么多人玩弄于鼓掌之中,绝不是一个简单的角色。拓跋玉决定问清楚:“就算如此好了,你又是如何发现刚才的刘悦有问题的呢?”
李未央微笑了一下,道:“七殿下寻觅了那么久的东西,得来完全不费功夫,你难道不怀疑吗?就像我刚才说的,若是我遇到了危险,我是绝对不会向一个小女孩去求助,不是吗?”
“可是九妹为什么要算计我呢?”拓跋玉失笑。
李未央笑了起来,鬓间钗上的缨络洒洒作响,凉亭里透进的光照耀其上,灿烂地直叫人炫目,她慢慢道:“怕不是九公主吧。”
拓跋玉微笑:“倒也是,想我死的人太多了。”
李未央不准备将刘悦的真正主人告诉对方,很多事情,点到为止就好。拓跋玉不是蠢人,相反,让他自己去调查比她主动告诉他要更有说服力。只不过,看了一眼拓跋玉还爱不释手地握在手心里的东西,李未央突然从他手中取过了佛珠,笑道:“这物件,殿下还是不要碰的好。”
拓跋玉冰凉凉的眼神望着李未央,他的眼睛里,有一种无法克制的怀疑。
李未央失笑,也是,若是有人突然跑过来帮助他,他的确是要怀疑的。
她不以为意,目光落在一个一直在注意这边动静的一个侍卫,笑道:“殿下,那侍卫是?”
拓跋玉回头,见到她所说的侍卫,便道:“那人跟着我有十年了。”
李未央微微一笑,这个侍卫,她前世可是在拓跋真的书房见过的,老熟人呀。她低下头,将一旁茶盏里的芙蓉露倒出来,抹在了佛珠上,随后向那侍卫招了招手,侍卫疑惑地看了拓跋玉一眼,拓跋玉点头,侍卫便走上前来。
李未央突然将佛珠砸在了他的脸上。
侍卫忽的觉得眼前一黑,就觉得冰凉湿黏的一物砸在脸上,吓得他倒退了三步。张嘴就要喊,这一张嘴,一条滑如泥鳅的物体溜进了嘴里。他大骇,伸手胡乱的在脸上拨拉,那物噗通一声跳开,发出咕咕几声闷叫。
“是什么东西?”拓跋玉猛地站了起来。
072 深夜遇袭
侍卫刚要呼救,就觉得脸上眼中嘴中火辣辣的疼起来,疼痛火烧火燎般蔓延开来,整个人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了。
“李未央,你干了什么!”拓跋玉猛地回头。
李未央笑生两靥,却显得有些完全与她年龄不相符合的冷酷:“七殿下,你看清楚,这毒虫是从佛珠里面钻出来的!”
拓跋玉一震,随后意识到了什么,他飞快地挥了挥手,吩咐一旁匆匆从远处赶来的护卫们:“他不小心被毒虫咬了,你们把他抬下去吧。”
护卫们刚才离得远,没有看清楚,现在看七皇子面色不善,顿时明白过来,忙不迭地拖着人走了。
“这佛珠是有毒的。”拓跋玉的话,是肯定句。
李未央并没有回答,她在茶盏里满上芙蓉露,慢慢喝了两杯,只觉得入喉时如淡蜜,味道十分香甜,随后她淡淡道:“这是苗疆的毒虫,平日里是不会出来的,可惜它最喜欢甜味,所以要引出来也不是很难。”
“这么容易就被引出来,对方有那么愚蠢吗?”
李未央轻轻勾起嘴角:“这毒虫进入佛珠的时间尚短,等它变为成虫,用什么都没办法引出来。对方原本并不打算将这佛珠现在拿出来的,因为时机还不到,可偏偏我多管闲事,所以人家不得已,没等到这虫子成熟就拿出来献宝了,我这么说,殿下懂了没有。”
拓跋玉心里却掀起了滔天巨浪,不复平静,此时已经是黄昏,细碎的光线穿透浮云照射在他的脸上,映出他轮廓俊逸,眉目端正,仿佛是画中人:“听你所言,对这毒虫知道的很多。”
李未央眉梢不动声色地一挑,随即冷然一笑:“也不算很多,不过恰好知道,若是殿下带着这佛珠一年半载,寿命也会短个十年二十年。”
李未央也不想知道那么多,可惜,她嫁给拓跋真,身处大历朝权力斗争的中心,就有机会接触到最关键的讯息,而且这信息,还真不是一般的多。这也要多亏了后来拓跋真对她的倚重……毕竟,他也是个人,对自己虽然有防备,可在对付敌人的时候,为了得到她的帮助,透露的还是极多的。
如果自己把佛珠留在身边……想到这里,拓跋玉倏地变色,背脊上似乎渗出了冷汗。他想了想,忽而一笑,李未央方才觉得他的笑里带着春风,和煦熏人,此刻却变的不同,真是寒冷如冬,夹着料峭的森冷直扑过来。她顿时觉得浑身不舒服起来,皱了眉头道:“既然殿下心疼那侍卫,算我多事吧。”
说着,她便要转身离开。
拓跋玉突然挡在了她的面前,目光清亮:“不,我要多谢你,今天若非你帮助,我可能真的会上当。”
“殿下不怪我伤了那侍卫?”李未央扬起眉。
拓跋玉淡淡一笑:“他虽然在我身边多年,可未必是我的亲信。”
这还差不多。李未央点头,自己算是没有白白管这个闲事。
“今日的主谋,是否刚才也在这个凉亭里?”拓跋玉突然问道。
李未央眨巴了一下眼睛,道:“你说呢?”
拓跋玉突然笑了:“是太子要杀我?”
李未央摇了摇头,她似笑非笑,眸中透着讥诮:“看看,恐怕你出了事,都会将主谋这顶帽子扣在无辜的太子身上。”
拓跋玉唇边依然带着淡笑,但是眉目间一丝峻峭,隐隐流露出来:“拓跋真。”
李未央淡然一笑,仿佛是秋后的墨菊盛放,清秀无双,又叫人生出怜爱:“七殿下倒还算不上太笨。”
拓跋玉面色一沉:“他真是痴心妄想!”什么都打着太子的名号,让人误以为所有的一切都是太子主使的,拓跋真的确是个不好对付的人!
李未央唇角一勾,脸颊上浮起浅浅两个梨涡:“殿下既然知道,就该早有防范才是。”
拓跋玉的侧面如剪影一般利落干净,他隐约含着笑,道:“其实我还是很想知道,你究竟是如何得知这一切的,又为什么要帮忙。”
李未央既不能实情相告,也不想欺骗他,所以只是沉默。
“李未央,”拓跋玉明白了她的心思,知道她不想说,便也不再逼问,反倒唇畔噙笑,“你平日和别人一起,也是这样经常笑吗?”
“唉?”李未央微愣,听出他话里调侃的意思,脸上不由一冷,“殿下不要误解我的好意。”
她可不是无知少女,别以为随便两句话就能骗出什么答案。
拓跋玉笑道:“幸好我遇到你,不然今次可真有的受了,”他偏过头,突然换了话题问道,“到了这里后,还习惯吗?”
李未央有点奇怪,盯着他不说话。
“乡间的生活虽然辛苦,却比京都要平静很多。这里的勾心斗角,你还习惯吧。”他淡淡道。
李未央十分的惊讶,然而拓跋玉笑容慵懒,仿佛刚才那句并不是他说的。
李未央下意识地向远处看了一眼,那边的花丛已经走过来好几个人,这时他们已经隐约可以看见这里,李未央的心又绷起,这里有这么多眼线,要是让人觉得她在和七皇子说秘密的事,她就麻烦了。
拓跋玉似乎读懂了她的心思,忽然就开口。
“李未央,”他望着她,浓黑如夜般的眸子犹如上好的黑曜石,蕴含着光彩,“刚才的刘悦,我会想法子处理了,而那些侍卫们的嘴巴,也会跟蚌壳一样。”
李未央裣衽行礼:“多谢殿下。”
拓跋玉微微一笑,忽然靠近一步,李未央一时没有动作。
“京都危机重重,不是你能想象的,”拓跋玉轻轻在她耳边说,“千万不可像今天这样莽撞了。”
李未央身子一颤,睫毛轻轻垂下,在眼下栖起一片淡青的剪翼,答道:“是,谢殿下。”说完,她转过身,稳住纷乱的心思,迅速的离开了。
走出了凉亭,一直等拓跋玉看不到的时候,李未央才松了一口气。
白芷看着她,惊讶道:“小姐,我还以为你一点都不紧张呢!”
李未央笑了:“怎么会不紧张,我的心都在砰砰跳呢!你看他那样子,冷冰冰的,跟个冰块一样,跟他说话可真是费心思。”
墨竹凑上来道:“小姐,刚才我守在外面,你进去凉亭没多久,就有两个丫头走过来,她们说要请小姐去前面,我说小姐走了好久,腿都走乏了,所以在这里歇歇……”
“她们相信了?”李未央问。
“应该是的,”墨竹嘻嘻一笑,“我一直缠着她们问东问西,她们根本就没办法靠近凉亭,就算是怀疑,也听不见小姐和七殿下说了什么,你放心吧。”
李未央笑了笑:“看不出你也有点鬼机灵。”
墨竹道:“跟着小姐久了,木头人也会变得聪明的。”
李未央突然止了笑容,道:“那是三公子吗?”
白芷睁大眼睛,朝着李未央看的方向望去,却看到李敏德的身子在花丛中一闪而过。
白芷吃惊道:“好像是呢!”
李未央脑中一个念头飞转而过,忙问白芷:“除了敏德,有没有看到一个灰衣侍从?”
白芷一怔,说道:“没有呀,奴婢只看到三公子一个人。”
那就是说,白芷根本没看到那个身形高大健壮的灰衣人了。这时候,一旁的墨竹道:“奴婢刚才看见三公子和一个灰衣人在一起。”
李未央对墨竹道:“你认识那个人吗?”
墨竹直摇头:“当时我还紧张小姐吩咐的事,根本没有注意,再说他的装束也是一般侍卫,自然没有注意这么多了。”
白芷皱眉:“小姐的意思是——”
李未央笑笑说:“我最近总是觉得敏德有些奇怪,但是却又找不到究竟奇怪在哪里,现在算是有了点头绪,但不能心急。”
李未央刚要走过去,却突然听到一道声音响起:“县主留步。”
抬起眼睛,却看见拓跋真自假山后微笑走出来,旁边还跟着一个眼睛骨碌碌乱转的“八皇子”,不,或许应该叫她九公主。
九公主笑道:“县主刚才和我七哥说那么久的话,都说些什么呀?”
这里跟凉亭足足有百米远,凉亭周围又都是拓跋玉的侍卫,李未央不怕他们听见什么,不禁灿然一笑:“七殿下告诉了我一个秘密。”
九公主笑眯眯地靠过来:“来来,我最喜欢听秘密了。”
李未央轻轻咳嗽了一声,道:“他说,九公主偷偷跑出来,还装成八皇子到处乱逛,他很头痛,不知要如何向皇帝陛下交代。说实话吧,怕九公主被惩罚,不说实话吧,又觉得对不起陛下——”
“什么?他连这个都告诉你!七哥太过分了!我去找他!”九公主小脸涨得通红,一下子跳起来,顿时忘记了追问李未央的话,怒气冲冲往凉亭的方向去了。
拓跋真突然笑起来:“县主真是聪明,知道九妹的软肋在哪里,三言两语就把人打发了。”
他刚才被永宁公主请去饮茶,拓跋玉却要留下和那丫头说几句,他们便先行一步,可是迟迟看不见拓跋玉前来,不禁起了疑心,正好九公主闹着要出来,他便借口带了她出来一探究竟,谁知却看见李未央和拓跋玉坐在凉亭里相谈甚欢,这幅场景令他心里很不舒服,非常不舒服!
李未央拒绝了他的提议,却对七皇子笑得那么开心,让他有一种被轻视的感觉,而他此生,最痛恨这种感觉!
目光落在李未央异常平静的脸上,拓跋真冷下脸来:“李未央,你似乎押错宝了!”
李未央微笑起来:“三殿下,未央相信自己的眼光。”
拓跋真的面孔一下子变得寒冷无比,他表情冷峻,站着不动,只拿目光盯着李未央,李未央神情正常,可是身后的白芷却心里一寒。她平常跟着小姐也见识了不少人,比如大小姐的伪善、大夫人的恶毒,但还是第一次感受到这种打从骨子里冒出来的畏惧。
就在白芷和墨竹都如临大敌的时候,拓跋真突然笑了,他的笑容很温和,可是那其中却颇有深意。李未央冷冷望着他,相比毫不掩饰的狰狞面目,这如暗夜森林一般的深不见底更叫人害怕,因为你永远也猜不透他想要什麽,就像你永远也不会知道漆黑之中埋伏著什么样的猛兽怪物!
拓跋真一言不发,一把拉住李未央,快步将她拖着走。李未央怒道:“你做什么!”
拓跋真冷笑:“看看我们还未分出胜负的棋局!”
谁知李未央冷冷地甩开了他:“不用你带,我自己可以走!”
拓跋真眯起眼睛,却看到李未央快步从他身侧走过去,不由冷笑一声,跟了上去。
李未央回到凉亭,却看到九公主正吊在拓跋玉的手臂上,缠着他说话,拓跋玉看到李未央去而复返,不由露出点吃惊的神情。
李未央冷冷挑眉,在凳子上坐下:“我是被请来观看棋局的。”
拓跋玉看了一眼桌上的棋盘,他没想到拓跋真居然还在计较这盘没下完的棋,不由笑道:“既然如此,三哥先请。”
拓跋真微笑着坐下,继续执子。李未央冷眼旁观,看到盘中黑白二子厮杀激烈,缠斗不休。局势上旗鼓相当,一时倒也难分胜负。
李未央虽然于女子擅长的琴技舞蹈女红等方面都不精通,但棋——拓跋真是最喜欢下棋的,为了讨好他,她也是狠狠下了一番功夫。只是从前,她为了让他开怀,都是费尽心思让他,并且还要输的不着痕迹。现在再坐在这里看他与人下棋,还真有一种啼笑皆非的感觉。
拓跋真的黑子与拓跋玉的白子在棋盘里全搅在一处,简直象两军贴身肉搏,混战成一团。
李未央看的很明白,这两人棋艺相当,所以才胶着在一起,如想取胜就必须肯舍弃局部,跳出混战的圈子,着眼大局。
拓跋真的目光冷凝,一颗棋子夹在两指间好半天也不曾落下。
九公主趴在李未央的身边,歪头问道:“你瞧他们谁能赢?”
李未央淡淡道:“他们二位旗鼓相当,都是擅棋之人,要决出胜负,还要一番苦战。”
她话是这么说,但心里却明白,棋如人生,下棋的时候最能体现出一个人的真实性情。拓跋真善于运筹帷幄且行事周密,是个八面玲珑的角色。他唯一的弱点就是百般掂量,心思太谨慎。而拓跋玉呢,为人又太过漫不经心,聪明是聪明,太容易被人钻空子,若遇上拓跋真这种对手,一着不慎就满盘皆输。
果然如李未央所说,两人僵持良久,直到九公主都趴在桌上睡着了,还没有分出胜负,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
不一会儿,老夫人着人来请:“县主,该回去了。”
拓跋真淡淡道:“告诉你家老夫人,县主在为我和七弟做评判,待会儿我亲自送她回去就是!”
这还不放人!李未央皱眉:“有九公主在就行了!”
拓跋玉却也抬头看了李未央一眼:“九妹可是个小孩子,她睡得香喷喷的,不好打扰,还是请县主劳累一下吧。”
李未央腾地站起来,取过拓跋玉一直在手里的白子,飞快地在棋盘上落下。
拓跋真突然变色,李未央转头看看他,脸上现出了一抹笑容。她生得十分清秀,这一笑别有味道,把拓跋真一颗心震荡得砰砰作响。
棋盘上黑白胜负已分。
九公主被人推了一把,突然从桌子上跳起来,一看到这情形,立刻欢呼:“啊,七哥你赢了!”
拓跋真冷冷地望着李未央,李未央压抑着眼睛里的不耐烦:“两位下完了吧,我现在该回去了。”
拓跋玉转头看了一眼花园,的确,大多数的客人都已经离去了,他淡淡一笑道:“今日多谢县主的帮忙,我才能赢了三哥一回,后会有期。”
李未央点点头,带着白芷和墨竹快步离去。
这时候,只有李敏德还在马车前等她:“刚才府里有人来报说南安侯夫人来访,老夫人等不及,已经提前坐马车回去了,一同回去的还有大夫人和大姐,听说五皇子看到天黑了,怕路不好走,还亲自护送。”
李长乐刚刚吃了亏,自然是没脸久待了。五皇子向来喜欢做护花使者,也没什么稀奇的,李未央点点头,道:“我们上车吧。”
上了马车,一路向丞相府而去。刚刚走到西四胡同岔道口,突然听到外面有人道:“县主,外头刘御史家的马车不小心翻车了,咱们得绕道走。”
白芷掀开车帘,看到外头果然是乱糟糟的一片,一辆马车翻在路上,不由皱起眉头:“小姐,咱们得换一条路了。”
公主的别庄在郊外,天色已经黑了,看来要尽快回府才是,李未央看了一眼天色,道:“那就绕路吧。”
李敏德前所未有的沉默,他的容貌本就生的出色,此刻在马车上只燃着一盏烛火,光影摇曳之下,他的出众相貌看在别人眼里,只觉得恰到好处,竟像能生生楔到人心坎里去似的,有一种惊心动魄的潋滟美态。
李未央突然觉得,眼前的这个少年,竟然有一点陌生。
初次相见的时候,他不过是一个无助的孩子,可是看到现在的她,竟然令她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自己眼前的李敏德,不过是一个塑造出来的影子,也许自己,从来不曾了解过真正的他。
李敏德抬起眼睛,突然意识到李未央正瞧着他,突然一怔。
李未央见他露出吃惊的神色,反倒笑了起来。
李未央皮肤细腻,眉目宛然,自有一番江南山水般的清秀可人,虽远不及李长乐国色天香,但一笑脸上便现出一双极深的酒窝,叫人看着悦目。明明经历过无数灾难,可她的笑容却清明如雨后蓝天,仿佛那些污秽龌龊从来不曾存在过。一时之间,李敏德说不出话来。
李未央问道:“今天你可见到什么人?”
李敏德一愣,随即道:“见到什么人?”
李未央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她想了想,从袖子里取出一支男子佩戴的玉冠,然后取下李敏德头上的旧冠,轻轻给他换上。
“今天是你的生辰,你忘记了吗?”
李敏德一愣,随即爱不释手地摸了摸头上的玉冠,随后问道:“真的?!”他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却始终记不住自己的生日。
李未央眼光复杂,良久,她才温言道:“你瞧,时间真快,你又长了一岁了。”她以为他全心全意依赖她,相信她,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秘密变得比她还要多了。
听出了她话中有话,李敏德有苦难言,他的身体微微一颤,说:“要是可以,我宁愿永远和从前一样。”这倒是真心话,他不希望李未央误会,但现在这种情形,他又不愿意让她为他更加担心。
见他始终不肯说实话,李未央轻轻叹息一声,“你也累了,先闭目休息吧,到了我叫你。”
李敏德身子又是一颤,李未央一向与他亲厚,从来不在他面前冷面以对。这一句话口气极淡,很值得玩味。他深吸了口气,咬着嘴唇偏过头,低声道:“我知道,你在怪我。”说着,流露出的神情无比的落寞。
李未央的目光变得柔和异常,她将满怀的心事都压了压,温和地说:“我不是在怪你。”
李敏德眼中瞳仁收缩了一下,脸色变得死一样的白。李未央见他发冠歪斜,很自然的伸手为他整理了一下,以前她就常这样做。李敏德猛地抬头,通红的双眼里是决绝的表情,突然道:“我有话要告诉你!”
看他这样郑重,李未央有一瞬间觉得,自己是否将他逼得太紧了!
就在这时候,白芷忽然听到身后有异响,她向窗外看了一眼,只瞧见几道影子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冲来。她大喝一声“小姐!”
马车突然整个翻了,李未央等人都因为惯性被甩出了马车。李未央大骇,想也不想,拉着李敏德往随行侍卫的身后躲去,然而才跑出两步,黑影已经来到他们的面前。
来人的数量无法确定,足足有二三十人,一色的黑衣,行动利落,和丞相府十名保护马车的侍卫战成一团。原本路上走着的的行人一哄而散,纵然是没有跑的,也都躲地远远的。
李敏峰紧紧皱起了眉头,李未央攥紧他的手,两只交握的手早已沁出汗水。
“小姐,怎么办啊!”白芷吓得脸色完全变了,和墨竹两人抱在一起瑟瑟发抖。
“你们……”敌人的目标是她和李敏德,未央转过头,放低了声音,“不要乱动,找地方藏起来,离我们越远越好!”
白芷和墨竹轻轻点头,白芷低声道:“小姐千万也要小心!”她知道自己在这里也是累赘,还不如赶紧跑回去找人!所以一路拉着墨竹飞奔而去。
那些黑衣人看着白芷和墨竹离去,目标不是她们,也并不曾追究,只是排成半圆把侍卫们围在其中,侍卫们拼死反抗,可黑衣人毕竟占多,渐渐占了上风。
一阵微风拂过,隐隐有血腥气扑面而来,一道寒光扑面而来,李未央察觉不对,当即一个错步挡在李敏德身前。好在下一瞬间,刀光剑影,两个护卫冲杀过来,合力把李未央和李敏德护在当中。
李敏德大声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黑衣人一句废话没有,直接往死里下手,两个护卫接连被杀死,李未央拉着李敏德倒退了一步,黑衣人举着滴血的刀,冲着他们就要砍下来!就在这时候,突然一道锐利的光芒打飞了为首的黑衣人手上的长剑,李未央一愣,却看到拓跋玉飞快打马而来,身后跟着十余名护卫。
他们加入战团之后,战势一下子扭转,黑衣人见状冷笑一声,突然仰头吹了个长长的口哨,暗夜之中,一下子涌出来数十名黑衣人,仿佛是一早埋伏好的。
这群刺客要对付的正主是李未央他们,招招都立见生死,拼命冲破拓跋玉身边的护卫,想要向他们逼过来。两方兵刃相接,金鸣不绝,转瞬又过数招,李未央耳畔边听到“咔嚓”一声,猛地转头,只看见拓跋玉用一只长剑竟然斩断了对方的刀,那刺客似受到重击,口中鲜血狂喷,笔直向后摔出。
李未央知道拓跋玉游学多年,文武双全,却没想到他的武功如此之好!
拓跋玉把手一扬,长袖中飞出袖箭,指向天空而去,在天空炸开了一个灿烂的烟花!
李未央知道,拓跋玉是在召唤自己的人,怦怦乱跳的心才稍安。
黑衣人们也看到了这一幕,开始惊慌,下手更见狠辣。
就在这时,李未央听到身后一阵急步声,原以为是拓跋玉的人到了,回头一望,却是与前面行刺的刺客们相同的黑衣穿着,杀气直冲着自己而来。
拓跋玉没想到帮手没来,反而招来更多的杀手,不由得面色一沉,拦剑挡在他们的面前,数道寒光一起刺来,拓跋玉一把长剑,银光一闪,就和刺客们撞在一起,金鸣声震耳。
李未央拉着李敏德站在战局之中,无数的杀意和血腥气扑面而来,她第一次觉得死亡离自己如此之近,看着眼前一个护卫的头颅被人砍下,鲜血淋漓,她不由自主的身体变得冰凉,然而头脑却在急速地转动。
是大夫人吗?大夫人派人杀她?!
不,不会,这里距离京都城内这样近,大夫人不可能冒这么大的险!更何况,自己是去参加公主的宴会,这一路上都是达官贵人,若是有了误伤,反而会牵累自己,大夫人不会这么愚蠢!那么究竟是谁,还有谁想要她的性命?
拓跋玉一人堪堪挡住杀手,而旁边的护卫们却已经死伤大半,鲜血不断地浸润地面,叫人触目惊心,前后的路都被挡住,李未央他们就算想要找地方躲避也没办法了。
片刻后,一个护卫突然倒下,包围圈立刻出现了缺口,四个黑衣人毫不犹豫举刀扑了过来!
这个瞬间,李未央只觉得寒意从脊梁骨窜起,身体冷地像在冰窟,紧急关头,李敏德却突然推了她一把,反而挡在她身前,李未央吃了一惊,刚要叫他回来,因为剑光几乎快要触到李敏德的额发,一瞬间危险近在咫尺。李未央惊地冷汗渗了出来,贴着她的衣衫,漫进她的身子。
然而下个瞬间,李敏德见到那四个黑衣人突然倒下,血水流了一地。
“援兵到了!”李敏德看着涌来的数十名青衣人正和黑衣人拼杀在一起,有一瞬间的惊喜。
然而拓跋玉却惊呼一声:“不,这些不是我的人!”与此同时,他的手中不停地挥剑,银光在黑衣人的缝隙中游走。
见来的人根本不是自己的卫队,拓跋玉心念急转,突然吹了一声口哨,一匹银白色的马飞奔而来,他大声道:“上马!”随后,他杀退一个黑衣人,长臂一伸,将李未央丢上马,在他的想法里,显然并没有救李敏德的意思。
李未央却勒紧了缰绳,盯着拓跋玉,拓跋玉一怔,随后皱眉,这才推了李敏德一把,让他也上了马:“快走!”随后他猛地拍了一下马臀,马儿飞快地冲出了包围圈。
李未央的耳边传来嗖嗖的破空声,仿佛是划破空气的利箭追来,她摒住呼吸,紧紧抓着李敏德,两根短箭几乎擦着她的头发飞过,李未央低声道:“敏德!压低身子!”随后策马扬鞭,终于将黑衣人远远扔在了身后。
眼中景物如飞,不知过了多久,马儿飞快向前奔去,所到之处人烟越见稀少。
看着周围已经没有追兵,李未央高悬的心终于渐渐平定。晚上的风还带着寒意,扑到脸上犹如小刀,她半低着头,“敏德……”李未央刚张嘴就灌了一口冷风,寒气直窜进心肺。
她叫了两次李敏德名字,然而对方都毫无反应,仿佛什么都听不见似的。李未央以为他没有听到,又问了两句,可是李敏德还是没有回答。
李未央十分惊讶,不由自主转头去看,触目的却是李敏德俊俏的脸,满是苍白,眉宇深锁,而额际竟滑落豆大的汗珠,似乎在强忍什么。
李未央立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脱口问:“敏德,你怎么了?”
“三姐……”李敏德似乎连声音都在颤抖,只是说了两个字就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我……我……”
李未央的一颗心,猛地沉了下去。
看着李未央他们逃走,黑衣人和青衣人同时要追上去,但此刻,拓跋玉的卫队也到了,领头的护卫长飞奔而来:“殿下!”
拓跋玉长臂一挥:“捉活的!”
青衣人最为机敏,一声长哨,如潮水般退去,黑衣人还来不及反应过来,就被拓跋玉的护卫们重重包围起来。
树林里,李未央抓紧缰绳,马儿骤然嘶叫一声,停了下来。
李未央刚刚要仔细查看李敏德的情形,然而马儿刚刚停住,身后一直抱着她腰的李敏德竟然一声不吭,直挺挺地栽倒下去!李未央心头大惊,赶紧去拉他,可是自己的力气也不够,两个人一起滚下马来,马儿受了惊,一下子狂奔出去,李未央也顾不得许多,赶紧爬起来去查看李敏德的情形。
“敏德!”她叫他的名字,然而李敏德的眼睛紧紧闭着,对她的话毫无反应,李未央知道不对,去摸他的后背,却发现湿漉漉的一片,对着月亮一看,却是湿漉漉的鲜血。李未央有一瞬间的心慌,定睛一看,这才发现敏德的后背竟然有一道短箭——是刚才,一定是刚才!
她明明叫他压低身体,他怎么偏偏不听!就在这一瞬间,她突然想到了原因,若是李敏德一味压低身体,那么自己的后背就整个暴露在敌人的眼中,受伤的人就是她了!这念头才从脑中闪过,她就觉得自己的心似乎突然肿胀起来,撑地胸口不能呼吸。
“敏德!敏德!”李未央不能再多想,她四下看着,然而刚才时间仓促,根本没有机会查看周围的环境,现在这里已经不见杀手,可是半点人烟都没有。
怎么办,难道眼睁睁看着敏德丧命吗?!
不!不行!绝对不行!她曾经答应过三夫人,无论如何都要让敏德活下去!
李未央扶起敏德,一把撕开他的衣裳,认真查看他后背的短箭——伤口不大,然而鲜血却慢慢变黑,显然,这箭头上是有毒的!
李未央想也不想,一把拔出了短箭,然后用嘴巴吸附上他的伤口,用力地将毒血吸出来,一边吸,一边吐,生怕自己一个疏忽,就耽误了李敏德的性命!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发现李敏德后背上的污血慢慢重新变得鲜红,这才松了一口气,撕下自己的一块裙摆,包住了他的伤口。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小路上出现,李未央一怔,随即警铃大作。
出什么事了?
她方才转头,就有一柄冰凉的刀抵住了她的喉咙。
“县主,只要你不乱动,我们不会伤害你。”一个人的声音冷酷,但理智而清醒。
李未央的脑海中,一瞬间闪过无数个念头。刚才的那些黑衣人刀刀夺命,分明是想要他们的性命,可是这个人却没有立刻动手,可见和那些黑衣人不是一伙的。然而他一来就将刀架在她的脖子上,证明他也不是拓跋玉派来的。刚才那边只有三批人,剩下的就只有青衣人了。
李未央忽的冷静下来。
她是早已死过一次的人,能够重新活一次已经是上天的恩赐。回到京都以来,她面对任何的重压都能保持冷静,这一次,哪怕面临的是未卜的前途,她也不允许自己有丝毫的慌乱!眼前分明还没有到绝境,他们还有机会!
“你是什么人?”她的目光,落在眼前的灰衣人身上。
灰衣人虽然蒙面,可是他的双鬓已经染上一层寒霜,可见年龄不小,然而他的一双眼睛却炯炯有神,带着一丝寒光。当他看到李未央过于平静的面容时,眼睛里划过一丝欣赏。面临困境的时候才能看出一个人的本性,这个小女孩不过十三四岁,竟然这样冷静地面对生死,不得不令人刮目相看。
李未央盯着他身上的灰衣,脑海里有一丝念头闪过,可是那念头太快,让她一时无法捉摸。就在这时候,灰衣人却突然注意到一旁倒在地上的李敏德,他突然变得急躁起来,收了刀,快步上来查看敏德的情形!
“你认识敏德?”她问道。
灰衣人没有理会她,径自检查一番,见李敏德呼吸尚存,身上的毒血也被吸了出来,这才松了一口气。
李未央冷冷地望着他,月光下,她清秀的面容看起来仿佛一尊雕像,唯独一双清亮的眼睛,紧紧盯着灰衣人的一举一动。
灰衣人站起身,平静地望着李未央:“县主,我们没有恶意。”
我们?李未央视线一扫,见黑暗中矗立着无数人影,皆穿着青衣,如同鬼魅。
速度好快,刚才这些人还不在这里,而他们悄然无息地到来,自己竟然没有丝毫察觉,李未央没有回答。
现场瞬时陷入一阵诡异的安静中。
“你们就是刚才救了我们的青衣人。”灰衣人的表情,让李未央知道自己说对了。
现在,她再聪明也没办法理解,为什么会突然招惹上一群穷凶极恶非要追杀他们的黑衣人,拓跋玉出手帮助,她还能够理解,因为她曾经给予对方帮助,那么这些青衣人呢,他们又有什么图谋?
李未央突然想起刚才灰衣人看向李敏德的焦虑眼神,想到了一个可能。
“若是阁下真的正大光明,不妨摘下面具。”李未央冷冷道,“若是你不肯,别的就都不用提了。”
灰衣人停顿了片刻,落下了面罩,随后走近,将自己的面容展露在李未央面前,与其他人不同,他身材极高,相貌堂堂,年纪大约四十左右。
“我们绝无伤害二位之意,请你不要误会。若是我们真的有谋害之心,刚才也不会救人了。”
纵然不是杀手,藏头露尾,也不是什么光明正大之辈。李未央心中冷哼一声,“阁下的目的事到如今,还是不肯说吗?”
伴着她这句话,一把长剑突然抵在李未央脖颈,她似乎听到划破肌肤的声音,有热热的血涌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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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o⊙)啊!
编辑:黯然销魂断!
秦:斜眼……
073 神秘身世
李未央面上没有露出痛苦之色,反倒挑高了眉盯着对方:“这就是你说的没有恶意?”
灰衣人怒声道:“还不退下!”
李未央身后的青衣人立刻退了一步,却还是警惕地举着长剑站在不远处。
李未央发现,对方似乎只关心李敏德生死,自己在他眼里不过是蝼蚁一般,根本无足轻重……但是出于某种原因,对方并不想要自己的性命。她的目光落在已经昏迷的李敏德身上。
“你们要对敏德怎样!”李未央慢慢道。
众人再次色变,这一次就连灰衣人都满面惊讶。眼前这个不过是个小丫头,遭遇性命之危,被刀剑所威胁,竟然还能冷静地判断形势,甚至知道自己是冲着李敏德而来,这绝不是一个普通小姑娘能做到的,不得不让他吃惊和震动了!
就在这时候,一旁的青衣人突然道:“他的气息越发微弱了!”
灰衣人面色一变,赶紧蹲下身去抱起李敏德,李未央拦在了他的面前,一手指了指敏德,一字一顿的说道:“你不可以带走他!”
灰衣人面上第一次出现迟疑之色,随后他当机立断:“你跟我们一起走!”
李未央面色微变,随后迅速做出了决定。
灰衣人吩咐蒙上李未央的眼睛,然后似乎上了马车,李未央突然道:“还有我的两个丫头。”
灰衣人深吸一口气,道:“我会派人去找的。”
马车走出了很远,来到了一所宅子面前,李未央的眼罩才被摘下。
“大人,大夫准备好了……”婢女们迎过来,施礼说道,目光并没有往李未央身上多看一眼。
“恩,马上开始诊治。”灰衣人说道。
李未央观察着这一切,心中越发怀疑这些人的真实身份。
“请县主在这里暂侯。”灰衣人的声音淡淡的传过来。
李未央看着他怀里的李敏德,皱起眉头:“我要确保他平安无事。”
灰衣人不再坚持,带着李敏德进了房间,他迈步进去,突然回头看了李未央一眼,“进来吧。”
李未央迈步而进,房门随后被关上。
这人允许自己进入,说明情况还不是很糟糕,至少对方要的并不是他们的性命。李未央心里轻轻松了口气,抬起头打量着整个房间。屋内摆着泥金描山水围屏,镂空熏炉里清淡的温香袅袅而起,字画笔墨一应俱全,却都是全新的……除了豪华庄重的摆设,却看不出一点主人的喜好,也无法猜测出主人的身份。
一个须发皆白的男子背着药箱,战战兢兢地站在屋子里,灰衣人将李敏德轻手轻脚地放在榻上,随后低声道:“替他诊治。”
大夫点点头,低下头开始替李敏德查看伤口。
李敏德依旧昏睡,光洁如玉的肌肤不带一丝血色,玉冠不知何时已经丢了,他一头黑发散在身下,如同锦缎。
“敏德——”李未央突然紧张起来,忍不住再一次低声唤道。
“不会有事的……”灰衣人的声音在旁响起,“他肯定不能有事!”说话的时候,他的拳头微微攥起,声音沙哑。为了找到他,他们付出了几年的努力,躲过了多少凶险,如今人就在眼前……
大夫转过头来,面色沉重。
“他没事吧?”灰衣人情绪激动,快速上前一步,迫视着大夫。
“虽然刚才已经清除了大量的毒素,可是还有余毒进入了血液里,现在,情形很危险……”大夫战战兢兢地道。
“你治不好?”灰衣人面上浮现一丝恼怒,抓住了大夫的衣领。
大夫整个脸色都变了,吓得一句话说不出来。
看到这场景,李未央也有些焦躁,她怒声道:“放开大夫,你真的想要看敏德死吗?”
灰衣人一愣。
屋子里的婢女们都吃了一惊,随即脸都绿了,她们绝对想不到,李未央居然敢这样和灰衣人说话。
“我没事。”一个声音忽然响起。
所有人都同时向榻上望去。
“你终于醒了……”灰衣人神色激动,丢下大夫,几步上前。
李敏德的面色很不好看,而且他的眼睛里没有多少被救的喜悦和感激,有的只是厌烦。
李未央确信,自己没有看错,当李敏德看到灰衣人的时候,眼睛里一闪而过的是厌烦。
“我什么都没说……”灰衣人忙说道,话说一半,想到什么,目光落到安静站在那里的李未央身上,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李未央暗暗叹了口气,看来对方是不想她知道真相的。她看了李敏德一眼,心中有一丝难过。虽然她很惊奇自己居然还有难过的情绪,可是敏德明摆着是知道一些事情的,她在意的是,之前他对她的隐瞒。
李未央淡淡道:“敏德,既然你们是认识的,你就留在这里养伤吧。”随后,她转头对灰衣人道,“看在我是无辜被连累的份上,请阁下送我回去。”
李敏德面色一白,连唇上的最后一丝血色都失去了,他挣扎着要坐起来:“不!我不留在这里!”
口气是那样的坚决,这里对他来说,仿佛有洪水猛兽一样。
“不,你不能走……”灰衣人的目光扫过了李未央,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慢慢道,“在他确定安全之前,谁都不能走。”
李未央心里冷笑一声,慢慢道:“哦,阁下是要软禁我?”
灰衣人没有再说话,屋内一阵沉默。
李敏德挣扎着起来:“我要和她一起走。”
灰衣人立刻变了口气,对着李未央,尽可能缓和语气道:“县主,他现在很危险,断然不可移动,算是我求你——”
李未央微微皱起眉头,目光落在李敏德苍白的面孔上,他的眼底,有着惶恐,唯恐被她丢下的惶恐。李未央心中暗暗摇头,她答应过三夫人,任何时候都不会丢下他不管,可是他究竟有什么事情,非要瞒着她不可呢?难道这些人胁迫他?不,不对,灰衣人对他的态度十分的恭敬,仿佛是以他为主子一般。
李未央心念急转之间,灰衣人也在警惕地望着她。
最终,李未央点了点头:“好,不过天一亮我就要离开。”现在她没有时间过多地思考其他问题,她必须遵守对三夫人的承诺。
李敏德松了口气,扶在膝头的手微微的僵了僵,突然倒了下去。灰衣人冰冷的面容一下子裂开,连忙吩咐婢女拿水来。
婢女诚惶诚恐地先拿水温了温茶杯,再斟上水,双手捧着低头走到床边,跪下。
李未央看着,心里的狐疑越来越深。她隐约觉得,这些人恐怕和敏德早已认识,不,或许,这一切都和敏德的身世有关。
可他曾经说过,他是一个没有人要的弃婴。
那么这些人,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喝了水,李敏德突然晕了过去。一旁的大夫连忙上去把脉。
灰衣人猛地扭头看向李未央,冷哼一声。自从打过一次交道,他下意识的不把这姑娘当小姑娘看待,想必她也明白自己的处境。
他突然站了起来,一步步地走过去,突然拔出长剑,抵住李未央的咽喉。
李未央勃然变色。
“原来也不是一点儿不怕的!我说呢,这天下哪有人不怕死的!”他带着嘲讽说道。
李未央深吸一口气,脸上浮现笑意:“世上没有不怕死的人,端看值不值得!若是我死了,他也会内疚到死的。”她说道,言语里带着几分不屑,“那你今天费尽心思来救他,岂非全无意义。”
灰衣人面皮发僵,不情不愿却又无可奈何地从牙缝里吐出“你有种”三个字。
李未央微微一笑,道:“你不过是希望我保守秘密,但这个秘密究竟是什么,我都还不知道,又怎么说出去呢?”
灰衣人凝视着她,缓缓地,放下了剑。他这么做,并非是他觉得李未央一无所知所以不具备威胁,恰恰相反,他认为这个聪明的小姑娘一定猜到了什么,但她说得对,若是他杀了李未央,小主人一定不会饶过他。
大夫的面色更加焦急,神色郑重地回头说道,“现在比刚才更危险了……”
李未央一怔,忍不住走过去:“不可能,他刚才还说话了。”
“他刚才一着急,血液流动的更快……”大夫慢慢说道,“这种毒,我没有办法,也从未见过……”
李未央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这是一种叫朱红的毒药……”灰衣人缓缓说道,看向李敏德,神色带着微微的激动,“无色无味,不容易被人察觉,只要一点儿就会毒入肺腑,窒息而死。”若是刚才李未央没有先行帮李敏德清除大部分毒素,现在他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你怎么知道?”李未央盯着他。
灰衣人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却没有回答。
“实在不行,只能以毒攻毒。”大夫手心出了汗。
以毒攻毒?
李未央神色一怔,她心中有点不好的预感,不由得就道:“你要用什么药。”
大夫斟酌着,慢慢回答:“砒霜,辰砂,白石,九针,蝎尾,蛇信。”
李未央和灰衣人对视一眼,不由色变,这些都是……剧毒之物。
整个屋子里,蔓延着一种凝固了的气息,似乎连呼吸都变得清浅了。
灰衣人神色更加激动,他深吸一口气,压制自己强烈的情绪:“他必须活下来,否则我就杀了你。”
大夫的头上,立刻有豆大的汗珠滚落下来。
李未央一抬手,打断他:“你若是想让大夫好好看病,就不要总是打打杀杀的。”
灰衣人勃然大怒,“用不着你教训我!”
李未央看着他,不急不躁,神情不变。
灰衣人胸口剧烈起伏,好一会儿才压制下情绪,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察出眼前的少女身上有一种只有上位者才会有的威势。这怎么可能?!一个小小的丞相千金,不过被封了个县主罢了,他还没有放在眼里,可是在她面前,他的那些魄力仿佛都失去了效用。
“你若是不想害他死,就闭上嘴巴。”李未央淡淡说道,随后,她问那大夫:“没别的办法吗?”
大夫谨慎地考虑了一会儿,郑重地摇头。
李未央略沉默一刻,抬头看他道:“你被请来看诊,这人——”她随手指向灰衣人,“他一定会杀了你。但若是你能顺利治好他,我向你保证,你能活着走出去。”
大夫望着李未央,不知为什么,觉得这少女的心思深沉的让人觉得害怕。
“谁给你的这个权力在这里指手画脚!”灰衣人禁不住道。
李未央看着他淡淡重复一遍:“我说了算!”
“你活得不耐烦了?”灰衣人一声冷笑。
李未央答道,神色泰然:“除非你准备什么都不做就这么看着他死。”
灰衣人说不出话来,他怔怔看着眼前这个小姑娘,觉得真是活见鬼了!因为李未央之前镇定过了头,已经在这男人心里留下无比深刻的印象,虽然不断的告诉自己不可信,但潜意识里,他还是对她有一种信服感,这个姑娘带给他的震撼太大了。
眼神闪烁,激烈的斗争一番,他第一次正眼看李未央,神色变得郑重起来,“我想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以及有什么后果,你并不知道他的身份……”
李未央望着他,没有说话。
灰衣人终于点点头,“好,暂时就听你的,若是他有所不测,你要用性命赔偿。”
第一个发现李未央失踪的人就是拓跋真,其他的客人,都以为李未央是跟着李家的马车一起回去的,而李家的人,也以为李未央是留在公主府继续晚宴。只有拓跋真越想越不甘心,派人监视李未央的动静,这才发现了不对劲。
“马车不见了?”听到下人的回报,拓跋真面上有些意外。
“好像临时更改了路线,随后进入小路,就不见了。”
“怎么会这样?”纵然是小路,却也是官道,不会随随便便有什么危险,所以拓跋真并没有想到李未央被人追杀的事情上去,反而眉头微皱,手指轻轻敲着桌面。
不可能,不应该啊,难道这个小丫头跑了?想要从此脱离李家?这倒是真有可能的,毕竟他觉得李未央一直对李家怀有一种深深的怨恨。
“地上似乎有血迹,可是已经空无一人了。”下人忙说道。
血迹?这丫头是鼓弄玄虚?还是真的遇到了危险?拓跋真点头,随意地摆摆手,下人知趣地退下了,他伸手端起茶杯,眼前浮过那李未央的脸,不由得心中疑虑更深。地上有血迹,如果真是受到袭击——李未央也不是省油的灯,谁敢在官道上动手呢?李家大夫人?不,她还没有一手遮天到这个地步,若是真的要杀李未央,也该不知不觉才对,要是陛下亲自册封的县主死在从公主府回去的路上,一定会引起轩然大波,大夫人不会这么愚蠢。那么,究竟是谁呢?
“殿下……”有人进来禀报。
拓跋真突然被打断了思绪,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
下人捧过来一封信,恭敬的递过来:“这是刚刚接到的密报。”
拓跋真接过,一目数行扫去,面色不由微变。
七皇子受伤回府,匆匆包扎后又出府,摆脱了他的监视后不知所踪。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时候,窗外突然响起唰唰的雨声,夜色更加深重了。
拓跋真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窗外的冷风带着微微的寒意,扑面而来。
整个院落被雨雾笼罩,一片寂静的夜色中,花园里的树木变得苍茫而可怕。
拓跋真突然冷笑一声,他最该考虑的,是李未央究竟是不是和拓跋玉搅合在了一起,拓跋玉明明受了伤却还要出去寻找,找的人又是谁!
他忽然皱起眉头,似乎对于自己花费这么长时间走神而不满,不知道为什么,他想来想去,思绪都在那个女孩子身上打转。
而此时,李未央却是十分的紧张。
雨声透过窗缝幽幽细细的传了进来,屋子里的气氛显得格外凝重。
喂下那一碗精心调制的药,大夫的里衣已经被汗湿透,他今天走的这一步凶险之极,若是这漂亮的少年活不成,他可要以命相陪了。
李未央取过一旁的薄被轻轻给李敏德搭在腰上,然而少年却一直闭着双眼,眉头始终皱着,额头上满是汗珠。
一定很痛。李未央心中不舍,主动接过婢女手上的帕子替他轻轻地拭擦,她已经尽量的小心,但每一次碰触还是让李敏德的身体颤抖起来。
灰衣人低声问道:“怎么样?”
“如果撑过天亮,就能活下来。”大夫抹着汗答道,“成败,就看此一举……”
“到底几成把握。”灰衣人忍不住再一次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