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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重天阙系列 帝王业(新版)_作者 寐语者

_25 寐语者(现代)
良人远征归来,原该是英雄美人,执手相看,一如世间流传的佳话。
只不过,豫章王与王妃的旖旎佳话,都留在了豫章王府。
从此之后,这肃穆殿堂之上,只有开国帝后,再没有英雄美人。
我是真的倦了。
看着随侍宫人的脸,却神智恍惚,辨认不出这一张张面孔底下都是谁。
许久不曾安稳阖眼,此刻只想一觉睡去……然而,我还没有看到澈儿、潇潇和哥哥平安归来。
当日是我亲手送走了两个孩子,现在我要亲自将他们接回。
我木然转身,直想着立刻赶去慈安寺,然而脚下宫道渐渐模糊,身子绵软,忽然间提不起脚步。
朦胧中,是谁的手抚过我脸颊,掌心熟悉的温暖令我刹那间落泪。
是落泪了吗,仿佛我已经很久不曾真的哭过。
梦里中泪落如雨,湿了脸庞,湿了他的掌心。宁愿不要醒来,留住梦里片刻温存也好,耳边却听得宫中的更漏一声响过一声。
我霍然清醒过来,惊觉自己躺在绣帷锦被中,烛影摇曳,已到中宵。
“来人!”我勉力起身,四肢百骸酸软无力,拂开帷幔,竟然不见一个侍女。
我挣扎下地,脚下虚浮不稳,蓦然跌进一双有力臂弯。
蟠龙明烛一亮,灯心里“哔剥”爆出一点火星。
环在我腰间的双臂骤然收紧,将我紧紧拥在他胸前,紧得令我不能喘息。
他一语不发,喉间滚动,抵着我额头的下巴已长出胡茬,扎在脸上微微刺痛。
我缓缓抬头看他,他的面容更见清瘦,眉目坚毅如旧。
是这昏暗烛光的错觉么,一日之间,那大殿上英武逼人的一代雄主,此刻疲态尽现,胡茬凌乱,眉心那道皱痕比往日又深了许多,显出苍桑之色。
“阿妩,我回来了。”他沉默看我良久,哑声说出这一句。
我想对他笑,眼泪却断了线似的滚落。
他的手指微颤,抚过我的唇。
“这一生,我再不会离开你。”他看我的眼神,灼热缠绵,如隽如刻,似有些许凄楚,更有一种我看不懂的情愫,深深藏抑其中。
一时间,我有些恍惚,迷失在他的眼里。
静静仰头看他,竟然从未发现,岁月已在他脸上刻下淡淡痕迹。
十年岁月如梭,我们最美好的年华都付与了流年纷争,消磨于风刀霜剑。唯一的幸运,是我们遇见了彼此,一切都还不算太晚。
在他炽热薄唇夺去我全部神智之前,我恍惚记起一件最重要的事情。
“慈安寺!宝宝还在慈安寺!”我急切仰头,拽了他的袖口。
他却掩住我的嘴,将我牢牢圈在怀中,柔声道,“轻声些。”
我挣脱不开,出声不得,他却垂眸看我,眼底尽是温柔。
屏风外忽然传来熟悉的一声低啼,分明是婴儿的声音。
我怔住,他脸上笑意深深,“你吵醒他们了。”
千古
昭阳殿有过太多悲伤往事,乾元殿里埋葬了历代帝王的阴灵。
我不愿在前朝的废墟上重建新的宫室,不愿在熟悉的檐廊下重温往世的悲欢。
三日后,萧綦下旨将两宫残垣夷为平地,另择吉址修建寝宫,废弃昭阳殿之名,改皇后中宫为含章殿。
宫中旧人饱经动荡离乱,目睹过太多深宫隐秘。我不忍将他们禁锢在深宫待死,不忍朝夕面对这样的面孔。
三月后,萧綦下旨将前朝宫人遣出,遣返故乡。
叛臣宋怀恩伏诛,其妻萧氏以节烈殉难,追封孝穆公主。
在我的求恳下,宋氏子女三人因年幼无知,免予涉罪,谪为庶民,随族人流配西蜀,永不得出。
先帝遗骸毁于火中,萧綦也依我所愿,在皇陵修建了肃宗与承贤皇后的衣冠冢。
乾元殿与昭阳殿旧人或死于叛乱,或葬于大火,再无人知道当日的情形。
萧綦并不曾对子澹之死再作深究。
一切,都依从我的心意,真正万事遂心,如愿以偿。
唯一的遗憾,是哥哥未能归来。
倜傥风流的江夏王,自愿远别故土,长留在遥远苦寒的塞北。
萧綦回朝平叛之际,将突厥逐出漠北,直抵极北大荒之地。
只差三月,他便能将突厥人一举歼尽,将这个民族从大地上彻底抹去。
然而宋怀恩的叛乱,硬生生止住了豫章王的铁骑北进,拨转了剑锋所指的方向。
内乱,终令一代雄主功亏一篑。
或许是天不亡突厥,萧綦得到了江山帝位,却不得不在最后关头,错失平生大愿。
踏平突厥,一统河山,是他毕生的宏愿——这一次兴师动众的北伐,终究未能实现这个心愿,此后若兴兵事,只怕不是易事了。
死战不降的贺兰箴终于向萧綦送上降书,伏乞划地归降。
岁月改变了每个人,连贺兰箴也不复当初的绝决,竟能向宿仇低头。
他终究成为了突厥真正的王者,在私怨与家国之间,毅然保全后者。
萧綦受了降表,与突厥订立盟约,划地为界。
贺兰箴率残余部族远走极北之地,将漠北广袤丰饶的土地,尽归我天朝所有。
我不相信贺兰箴会真的服输,他那样的人,正如草原上的孤狼,总在伺机潜伏,不到死亡来临的一刻,永远不会放弃目标。暂时的归降败走,只是为了保存生机。
他又一次逃离了萧綦的罗网,十年间,他们两人谁也杀不死谁。
萧綦是翱翔在天上的鹰,贺兰箴却是隐匿在地上的毒蛇。
或许,他还将再次归来。
划疆之后,萧綦颁下一道令谕。
这一道令谕,改变了哥哥的命运,改变了千万人的命运,亦改变了北方大地的命运。
他将宁朔已北,极北以南,划为七族杂居之地,将战祸中失去牧群的大批突厥人南迁至宁朔以北,教习耕种,开荒屯田;将在战祸中失去土地田园的汉民北迁至肥沃广袤的北方,筑城兴商……先以强大武力,令各族慑服,再迫使他们聚集杂居,使其风俗教化彼此融合贯通,必须相互依存,方可生存,最终放下仇怨,共容共存。
王者手中长剑虽可裂土分疆,却割不断大漠子民对故土的眷恋,割不断千年流淌下来的血脉之系。
宁朔城外的那个傍晚,我曾与萧綦驰马塞外,极目四野,望见突厥牧民帐中升起的炊烟。时隔多年,我仍记得他当日的话——“胡汉两族本是唇齿之依,数百年间你征我伐,无论谁家胜负,总是苍生受累。只有消弭疆域之限,使其血脉相融,礼俗相渗,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合为亲睦之族,方能止杀于根本。”
彼时,我以为这不过是一个宏远的空想。
他却终于做到了。
和靖长公主蒙先帝赐嫁突厥,却因两国一战绝裂,势成水火,直至突厥战败归降,也未能举行大婚,空领了赐婚圣旨,却未能成为突厥的王后。
伶仃红颜,无处归依,何处都不是故乡。
遵照盟约,贺兰箴赐予和靖长公主狼牙王杖,敕封昆都女王之名。
从此后,天朝的和靖长公主成为突厥人的昆都女王,从此一头遥望南方故乡,一头守护北方的子民。
昆都,即突厥语“守护神”之意。犹记京都细雨下,那个眉目如烟的女子,最后一次驻足回望故乡……相顾无相识,长歌怀采薇。苍茫乱世,多少女子的一生也随之浮沉辗转。比起那些零落红颜,采薇已算是幸运之至。
昆都女王以守护之名留在了昔日南突厥的王城,改城名为昆都城。雄浑古老的昆都城,静卧在宁朔以北,漠北以南的广袤大地中央,统摄七族聚居的三郡四城,与南北相呼应。以女王为神赐的主宰,代替天神守护子民,永世归附天朝。
在神权的背后,是手握三十万重兵的江夏王,以天朝上国之尊,行镇抚理政之职,成为北方大地真正的主宰。
命运终究成全了顾采薇,或者应当说,是萧綦成全了王夙,成全了我的家族。
萧綦班师回朝平叛之际,以三十万大军相托付,将哥哥留在了北境,永为后盾。
从此后,金风细雨的京都再没有那个倜傥多情的贵公子,天高云淡的塞外长空,却升起了一只展翅翱翔,搏击风云的苍鹰。
从前的顾采薇,宁愿远嫁突厥,也不肯咽下那一口意气。
从前的哥哥,明知错失所爱,也不肯伸出手去挽回。
离乱,却改变了一切。
一同经历过了生死离乱,两个同样固执的人,终于挣脱前尘,换来重生,换来与彼此的相守。
只是,他们为之付出的代价,却是一生相守不相亲。
他们可以朝夕相对,却永无结缡之缘——昆都女王代行神圣庇佑之职,按照突厥人的礼法,必须在神前立誓,以处子终老,永世侍奉神前,以此获得神灵赦免,免去赐嫁之名,还她洁净之身。
自那一刻擦肩而过,命中便已注定,她终究做不成他的妻子。
但至少,他们还有漫漫的时光,可以陪伴彼此左右,可以并驾驰骋在广袤自由的塞外,可以相伴一同老去……这样,已经足够。
或许,而哥哥应当感激贺兰箴的南侵,挽回了他与顾采薇本已无望的因缘;
贺兰箴应感激宋怀恩的叛乱,给予了他和族人最后的生机;
子澹也应感激宋怀恩的逼宫,助得他趁乱逃离宫禁,重获自由。
我却应当感激贺兰箴当年的劫持,没有他,便不会促成我与萧綦的重逢。
——这世间事,兜兜转转,恩恩怨怨,谁又说得清。
建德二年,五月初九。
豫章王萧綦郊祀祭天,于太和殿登基即位,册立豫章王妃王氏为皇后,大赦天下,改元太初。
太初元年六月,萧綦颁旨,废黜六宫御制,自皇后以下,不设嫔御。
太初元年七月,册立皇长子允朔为太子。
废黜六宫之举震动朝野,撼动了历朝皇统。
前朝外戚最鼎盛的时期,也不曾有哪一位皇后能盛宠至此。
自姬周以来,历代君王均依从周礼,采秦汉旧仪。
萧綦登基之始,即下诏革除前朝宫禁六弊,裁夺冗杂庞大的宫廷用度,重置内宫品阶。随后颁诏,“废六宫,虚嫔妾,不设三妃,唯皇后正位。”
在天下人看来,萧綦待我,已远远超出帝王对后妃的恩宠。他恨不能将半壁江山予我,将永世的显赫给予我的家族,将帝位早早允诺给我的儿子。
假如没有开国的威望,恐怕我已早早被谏官斥为妖后。
含章殿上,微风送凉,水晶帘外虽是七月流火,夏日却仍炎炎如炽。
“微臣斗胆,伏乞皇后恕罪,臣万万不能照此记述。”殿前伏案记述的史官,第三次搁下了笔,倔犟的伏跪在地,不肯照我口述的字句书写。
我安然端坐,微微阖目,心中微觉感动。
我要他写下皇后王氏,外预朝政,内擅宫闱的罪咎,他却宁死不肯。白发苍苍的老史官,已年过七旬,历经两朝更迭,仍是耿介如初。
我探了身,欲亲自去扶他,却连俯身一扶的力气也没有,甚至比这七旬老者更加虚弱。
老史官沉默地伏跪在地,一言不发。
我叹了口气,垂眸凝望袖口上金线盘绕的凤羽纹路,华美宫缎越发衬出指尖的苍白。
史官比任何人都清楚,纵然皇上有开国拓土,四海咸归的不世伟业,于私德一事,仍难免为后世非议。
身为帝王,专宠椒房已是大忌,况且膝下至今只有澈儿这唯一的皇嗣。
萧綦登基以来,勤政励治,是我所见过最勤勉的君王。
我明白他的心思,即便有禅位诏书,有宋怀恩逼宫替罪,他仍忌惮天下悠悠众口,不愿被世人视为窃位弑君的枭雄,因而越发勤勉治国,仁厚为民。
换取百姓的称颂容易,换取文人士子的认同却是最难。那些落魄士人,总是对他“兴寒族,废门庭”的作为耿耿于怀,挑不出他治国的弊端,便私下非议他偏宠薄嗣,总要给他抹上些污名才好。
或许在世人眼里,我是专擅宫闱,善妒失德的皇后,霸占君王的恩宠,扩张外戚之势。
唯有萧綦和我懂得,我们只是在守护一个彼此忠贞的誓言。
或许对萧綦而言,也是在弥补无穷无尽的悔恨……
“参见皇上。”殿前侍从陡然跪了一地。
殿外竟然没有宣驾,不知萧綦何时已踱入含章殿。
除了朝会,他总不爱穿明黄龙袍,仍如旧时一般,长年穿着玄色广袖的简素服色。
岁月不减他风华清峻,气度越发雍容。
他看一眼跪在地上的史官,眉心微蹙,拂袖令左右都退去。
我无奈地摇头一笑,向来什么事都瞒不过他。
“你的悍妒,我知道就好,用不着写给后人看。”他俯下身来,在我耳边低语。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瞬时令我红了眼眶。
他轻轻揽住我肩头,亦不再多说,彼此心意早已贯通。
我在他归来之日病倒,昏迷中,太医已向他宣告了最坏的结果。
许久之后,阿越对我说,她与孩子一起被接回宫中,却看见萧綦痴痴坐在榻边,守着昏睡中的我,满脸都是泪痕。
我终于明白,为何那日一觉醒来,看见他仿佛一夕之间老去了十岁。
太医说我伤病缠身,又受生育之累,忧思之苦,终至油尽灯枯,只怕已过不了这个冬天。
我羡慕哥哥和采薇。即便命运弄人,让他们咫尺天涯,可终究给了他们后半生的漫长时光,让他们彼此守候。
可是,我和萧綦辛苦走到今天,得来了一切,却不给我们时间相守。
萧綦从不曾在我面前流露过半分悲伤。
他嗤笑御医的危言耸听,让我觉得一切都不足为虑,每天只是微笑着哄我服药。
对于我做过的事情,他不再追问;我想保护的人,他不再伤害;我想要的一切,他都双手奉送到我面前;我的每一个心愿,他都竭尽所能去实现。
我亦任性地享受着他的宠溺,坦然背负起悍妒之名,固执守护着最初的承诺。
他答应过有生之年决不另娶,这是他许给我的诺言。
我不要后世非议他的私德,他应该是让万世景仰的帝王。
那么,就让史官的笔,将一切恶名归咎于我,由我来背负这不贤的恶名,而不许任何人破坏我们的誓约。
夏去冬来。
春至,万物欣欣,天地锦绣。
御医说我活不过上一个冬天,可此刻,我依然坐在含章殿外的花树下,看着沁之欢畅地奔跑在绿茵浅浅的苑子里,放飞纸鸢。
潇潇拍着小手,咯咯笑着,蹒跚去扑那天上的纸鸢。澈儿仰着头,看那纸鸢也看得出神,在我膝上咿咿呀呀说着我们听不懂的话语。
纸鸢扎成一只惟妙惟肖的雄鹰,盘旋于宫墙之上。
那是哥哥从万里之外送来的纸鸢,他还记得每年四月,要为我扎一只纸鸢。
当年的“美人鸢”,不知今年又会扎给何人。
随着纸鸢,还有采薇送来的梅花,那奇异的花朵形似梅花,两色相间,紫白交替,有花无叶,生长在塞外苦寒之地,永不褪色,永不凋谢。
萧綦说,北境已渐渐安定,哥哥很快可以抽身归来,入京探视我们。
正月的时候,姑姑以高龄寿终,安然薨逝于长乐宫。
可惜哥哥未能赶回来,见上姑姑最后一面。
爹爹至今游历世外,杳无音讯,民间甚至传说他遁入仙山修行,已经羽化而去。
正自恍惚间,被沁之欢悦的呼喊打断,“父皇!”
回眸见萧綦徐步而来,身后跟着英姿挺秀的小禾将军。
沁之的脸上透出粉嫩红晕,鼻尖渗出晶亮汗珠,故意侧过身,装作对小禾将军视而不见,却举起手中纸鸢,笑问萧綦道,“父皇会做纸鸢么?”
萧綦微怔,“这个,朕……不会。”
我轻笑出声。
小禾亦低下头去,唇角深深勾起。
“父皇好笨!母后,让父皇学做一只纸鸢给你吧……”沁之促狭的笑容里有着超乎她年纪的敏感早慧。
萧綦啼笑皆非地瞪她。
我看向小禾,扬眉轻笑,“不如让小禾做一只送给你。”
“母后!”沁之满脸通红,看小禾一眼,转身便跑。
“还不去侍侯着公主。”萧綦板起脸来吩咐小禾。
待小禾转身一走,他亦低低笑出声来。
潇潇挨过来,蹭着他衣角,笑着向他伸出手。
萧綦忙俯身将那玉雪般的小人儿抱在膝上。
风过树梢,吹动满树粉白透红的花瓣,纷纷扬扬,飘落我一襟。
我仰起头,深嗅风中微甜的花香。
“别动。”萧綦忽然柔声道。
他倾身俯过来,专注看我,黑眸深处映出我的容颜。
“阿妩,你是不是花中变来的妖精?”他伸手拈去我眉心沾落的一片花瓣,“竟然不会老,总还是这般美,我却已有白发了!”
他鬓旁果真有了一丝银白,可说话时的懊恼神气,却十足像个孩子;只有同我说话时,他才不会自称为“朕”。
我轻轻扯去他那一根白发,认真地看着他,“是,我就是一只妖精。”
他笑起来,捏我脸颊。
“妖精都会活很久,所以,我会一直一直缠住你。”我握住他的手,与他十指交缠,紧紧相扣。
已经过去了一个冬天,我还要继续努力的活下去,哪怕一天,一月,一年……能多一天,便多一刻的相伴。
他不语,深深看我,用力扣紧了我的手指,眼底有隐约湿意。
【全文完】
后记:
太初元年,神武高祖皇帝即位,四海靖平,天下咸归。帝在位一十六年,修典制,兴民事,启寒庶之贤,革门第之弊。废六宫御制,终生无妃嫔采侍之纳,圣躬严俭,帝后情笃。皇后王氏,出琅玡高门,德配令望,淑行坤德,诞太子、延熙公主。太初七年,皇后薨于含章殿,时年三十二。上悼痛,乃辍朝七日,群臣哀笃。有司奏谥懿皇后,上特诏曰“敬”,谥敬懿皇后。
太康九年,上崩,谥神武高祖皇帝,与后合葬永陵。
太子继位,兴“崇光之治”,宇内承平,开盛世之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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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版结局没有改变,和旧版一样,只是将王儇去世的时间延后了四年。
这个延后,没有特别的原因,或许只是想让潇潇和澈儿多享有一些母爱,对母亲多一些记忆。
也或许,假如,可能……要写后传的话,多一些空间。
只是或许。
:)
书的上下册都已发行,谢谢各位漫长的等待和支持。
番外一二附后。
番外一:燕燕于飞
薄雾漫过远处高低田垄,在清晨阳光下渐渐散开。
青瓦粉墙隐现在阡陌桑梓间,牧笛声悠悠响起,陌上新桑已绽吐绿芽。
李果儿背了柴禾,轻手轻脚推开院门,将柴禾轻轻放在墙根,仔细砌好。
不留神滑下一根,骨碌滚到井台下,惊动了藤萝旁酣睡的花猫,咪呜一声跳上窗台,伸个长长的懒腰。
李果儿慌忙撮唇,挥手驱赶花猫,心中直埋怨这不懂事的畜生。
这会子先生还未起身,声响轻些,别惊扰了先生的好梦。
花猫懒懒蜷起尾巴,朝他眯了眯眼。
却听吱呀一声,竹舍的门从内而开。
先生推门出来,竹簪束发,只披了竹布长衫,天青颜色洗得发白,衣衫下摆被晨风吹得微微卷起。花猫跃下窗台,挨到先生脚边轻蹭,喉咙里呼噜着撒娇。
“先生起得这么早!”李果儿咧嘴笑,将手在衣襟上用力擦了擦,“我给您打水去!”
“果儿,我说过,不用你每日送柴禾。”先生瞧见地上的柴禾堆,微微蹙眉,神色仍是温煦,“这些事有福伯做,你用心念书,不可跑野了。”
李果儿嘿嘿一笑,老老实实垂手站定,平日惫懒神气半点不敢流露,只点头听着。
先生瞧着他那模样,摇头笑了一笑,徐步至井旁舀水。
“我来,我来!”李果儿手脚麻利,抢过水瓢,三两下打好凉沁的井水,“先生洗脸!”
先生笑了,屈指在果儿额角敲了一记,“念书不见你这般伶俐!”
果儿挠头直笑,瞧着先生挽起袖口,双手掬了水,俯身浇到脸上。
水珠顺着先生脸颊滴下,沾湿了鬓角,乌黑鬓间杂有一两缕银白,已是早生了华发。
清晨阳光照在先生脸上,映了水光,越发显出透明似的苍白,衬了乌黑的眉,挺直的鼻,刀裁似的鬓,怎么看都不像这烟火世间人物,倒似神仙画里走出来一般……李果儿看得有些发呆,见一行水珠顺着脸颊滑下,就要滴进先生衣襟里,忙欲掏出怀中抹汗的帕子递去,却又讪讪住了手,唯恐帕子脏污了先生。
先生将就着水,洗了洗手,一双修长如削的手浸在水中,比白玉还好看。
“先生,您从哪儿来的?”李果儿愣愣仰头,这个问题已经问过了七八次,却又傻乎乎忍不住再问,明知道先生每次的回答,都是同样的——
“我从北边来。”
这一次,先生仍是不厌其烦,微笑着回答他同样的问题。
李果儿知道,再怎么追问,也不会问出更多的答案来。
先生就像一个谜,不对,是太多的谜……叫他想上一辈子也想不出。
在先生到来之前,这村寨已经一百多年没出过读书人。
虽是山水灵秀,丰饶淳朴的好地方,却因山重水远,与外世隔绝得太久,罕有外乡人会翻山越岭来到这南疆边陲。村寨里男女老少只知耕种务农,日出而作,日落而夕,能识字的没有几个。质朴乡人倒也安于淡泊,乐天知足,在祖辈留下的土地上勤勉耕种,家家户户衣食丰足。偶有外乡人到来,总是全村的盛事,每家每户都争相延邀。
李果儿听爷爷说过,那年爷爷还在世,正是他冒雨赶路回寨时,在山外峪口遇见先生一家人。
先生和他家娘子,携了一个白发老仆在暴雨之夜迷了路。
显是一路风尘劳顿,三人都憔悴不堪,先生受了风寒,病得不轻,走路都需他家娘子搀扶。
果儿的爷爷是个热心肠的老人,一看先生病成那样,便将他们引到家里,找来寨子里最好的大夫,连夜挖来草药,总算让先生一家撑过了难关。
先生自称姓詹,为避北边战乱,携了家中娘子与老仆不远千里来到此处。
那姚氏娘子一看便是大户人家的千金,虽风尘劳顿,仍是容色极美,说话做事大有气派。
那白发老仆,更是精壮矍铄,力气堪比壮年男子。
村寨里从未见过这般风采的人物,老老少少都对他们敬慕得很。
最叫人敬慕的,却是先生。
初到来时,那是怎样一个人……布衣素服,病容憔悴,却有一双比山泉更清寒的眼,让最好的画匠也画不出的容颜。不论对着谁,他总是微笑,笑容温暖如四月熏风,眼里却有着总也化不去的哀悯,似阅尽悲欢,看懂了一切。
先生病愈后,身子仍是虚弱,便在寨子里住下来休养。
这一住,就是七年。
先生起初住在李家,闲暇时便教李果儿识字。左右邻人知道了,也将自家孩子送来,一传十,十传百,上门求学的孩童便越来越多。村人帮他们搭了屋舍,修了院子,女人们教姚娘纺织烹煮,男人们帮着送柴送粮,哪家杀猪宰牛,打到野味,都不忘给先生家里送一份。
先生和姚娘只有一个三岁的小女儿,两人都格外喜爱孩子。
时常是先生在竹舍里教书,姚娘静静坐在屋外廊下,给孩子们缝衣。
村里孩童惯于树上墙头戏闹,衣裳脏污扯破是常事,家中大人也不在意,只随他折腾去。
先生却是喜欢整齐洁净的,一样的布衣芒鞋,穿在他身上偏就纤尘不染。
每天午后,孩子们到来竹舍,姚娘总是笑盈盈盛出甜糕来分给大家,瞧见哪个孩子泥手泥脚,衣衫不齐,便仔细给他洗干净手脸,将绽破的外衣脱下来,拿去细细缝好。
一众孩子里,有个叫虎头的,才只九岁,长得高壮顽皮,整日翻墙掏鸟打架。虎头的娘死了多年,家中只有爹爹和年幼的弟弟,也没个姑婶照管,常年跟个泥猴似的。
起初被他爹爹送来念书,转身就跑得没有人影,后来见有姚娘做的甜糕吃,这才磨蹭着回来。
慢慢的,虎头来得越来越勤,时常一早跑来守着姚娘,等姚娘给他缝补衣衫。
有几次,李果儿偶然看见,虎头故意在屋外篱笆上勾破衣袖,再跑去找姚娘。
李果儿偷偷告诉姚娘,虎头使坏……姚娘却微笑着叹口气,“虎头想念他娘亲了。”
姚娘和先生都是最和善的人。先生从来不会对人高声说话,即使再顽劣捣蛋的孩子,他也从不训斥,却能让村里最让人头痛的顽皮鬼都乖乖听话。
唯独在又老又胖的福伯面前,孩子们没一个敢淘气。
福伯不爱说话,不爱笑。
平素里只低头做事,脸上看不出是喜是忧,看人的时候喜欢眯起眼睛,偶尔开口说话,声音跟旁人大为不同,尖细低哑,冷冰冰的,叫人不敢亲近。
村里老人大都慈祥温和,从没有见过这样古怪的老头子。
偶有孩子在先生家中淘气,一旦看见福伯,便吓得直缩回去。
但是李果儿并不怕福伯,反而,对福伯的崇敬仅次于先生。
有一天半夜,果儿偷溜出后门,约了虎头去河边抓螃蟹。
夜里,沙洞里的螃蟹都爬出来透气了,河滩上到处都是,一抓就是小半篓。
那时竹舍还未盖好,先生一家仍住在李果儿家里。
福伯就住在后院一间单独的木屋。
那晚后门不巧给锁了,李果儿只得翻上院墙,不料脚下一滑,一跟斗栽了下去——
那一跤跌下去,虽不要命,头破血流却是少不了的。
然而,李果儿毫发无伤。
他稳稳当当跌在福伯怀里。
只是一眨眼工夫,翻上去之前,墙根下分明没有半个人影。
一个半大孩子,福伯接在手上一掂,一推,轻飘飘似接了只空麻袋。
李果儿还在晕头转向中,人已经好端端倚坐在地。
福伯一言不发,转身就走,月光底下,依然身子佝偻,白发萧疏。
“下了几日的雨,总算晴了。”先生擦干脸,仰头看了看天色,在阳光下眯起眼睛微笑。
李果儿傻傻点头,心里却想,下雨天才好,下雨就不用帮娘亲晒棉絮了。
却听先生笑道,“果儿,今日我们来晒书。”
“哎?”果儿愣住,一张小脸顿时垮下来。
可先生的话,不能不听。
“好吧,我搬书去。”果儿挽起袖子,暗暗做个鬼脸。
先生回头朝屋里唤道,“阿姚,将我的书都搬出来,屋里潮了好几日……”
窗儿吱呀挑开,发髻才挽了一半的姚娘,散发素颜,一手执了簪子,一手撑了窗,笑道,“你倒想得轻松,几大箱子呢,只怕要等福伯回来帮忙才行。”
“等他钓鱼回来,日头早没有了。”先生不理睬,倔强起来的时候,像个孩童。
福伯带着先生的小女儿又去了河边钓鱼,不到傍晚不会回来。姚娘拗不过先生,只得跟出来帮忙。花猫跟在姚娘脚边,咪呜撒娇。
先生从竹舍里搬出书本,姚娘仔细拂去落尘,分类挑出来,果儿手脚利索,一叠叠抱去院子里摊开晒上……三个人各自忙碌,有说有笑,倒也其乐融融。
院子里没有太宽敞的地方,厚厚一册册线装书本,摊开在石台、石桌上,书页被风吹得哗哗直翻,院子里隐约浮动陈年纸张和松墨的味道,遍地都是书香。
晨间阳光穿过院里老槐,透过树影,洒下一地斑驳光晕。
不觉已忙了半晌。
先生直起身子,额角已有微汗,一向苍白的脸颊因发热而略显得潮红。
“歇会儿吧。”姚娘接过他手中书册,莞尔一笑。
先生点头,与姚娘四目相对,恬然微笑,“累着你了么?”
姚娘笑而不语,上前引袖为他拭去额角汗珠。
他轻轻握住她的手,将她纤细手指拢在掌心,在她指尖上摩挲到浅浅的茧。
记忆里的这双手,一直都是这样,布满从前骑马挽弓,而今浆洗劳作留下的痕迹,从不曾细滑柔腻,不像闺阁佳丽那般吹弹可破。从前,他总觉得遗憾,总觉得女子的手就该是红酥香软,不该如此粗糙。从前……他忽而垂眸一笑,无声叹息,驱散了脑中隐约浮出的散碎记忆,只将妻子的手握得更紧了些……没有什么从前,再也没有从前了。
姚娘不语,静静任他牵了手,唇角淡淡含笑。
虚掩的院门吱嘎一声。
听得李果儿雀跃的呼声,“虎头,罗大叔……咦,罗二叔也来啦!”
门口传来汉子憨厚的笑声,“先生在家么?”
说话间,脚步声踏入院中。
姚娘忙抽出手,拢了拢鬓发,转身朝院中,便见虎头被他爹拽着进来,一旁有位身量高大的汉子,面貌与虎头他爹甚是相似,两手提着红纸包好的绸缎。
院子里晒满了书,几乎无处落脚,姚娘忙请客人进屋里坐。
虎头他爹却只站在院内,搓着手,呐呐道,“先生,俺今儿是领着虎头来谢谢您的……”
这粗豪汉子,不善言谈,每次见了先生都恭敬异常,今天更显得格外局促。
“罗大哥这是什么话,承蒙你多方关照,何需如此客气。”姚娘笑道。
先生却也不多言,只微微点头,脸色有些冷淡。
虎头也一反常态,别扭地躲在他爹背后,垮着脸,气鼓鼓的样子。
站在一旁的壮年汉子躬身向先生一揖,“在下罗二,这些年多谢先生为虎头费心了。”
“这是我家二弟,这些年一直在外头跑买卖,昨日刚到家,落了脚才来拜望先生。”罗大诚惶诚恐地陪笑。罗二面有风霜之色,神态举止却比山里人多一分精明爽朗,毕竟是走南闯北,见过世面的人,对先生亦是恭敬有礼。
“不必多礼。”先生神色淡泊,略抬手还礼。
姚娘看了看先生,对罗家兄弟笑道,“我听果儿说了,罗二哥这次回乡来,可是要领虎头去城里做学徒?”
“确有这打算。”罗二点头,看了虎头一眼,喟然道,“这孩子自小没娘,生性又顽劣,全赖这几年跟着先生学会读书识字,大哥便想叫他跟着我,到外头看看。我想也是,总不能一辈子留在山里,如今世道越来越好,民生太平,不若从前那般乱世,指不定这孩子出去了,还能打拼出点造化……”
先生眉头微皱,并不说话,目光自罗二脸上淡淡扫过。
罗二被他那样看了一眼,原先满腹想好的话,突然说不出来了。
气氛一时冷了下去,姚娘也默然。
“我不走,我要跟着先生念书!”虎头突然开口,打破了大人之间的尴尬。
先生侧目看了看他,似欲微笑,唇角却勾起一丝怅惘。
姚娘望着虎头,笑容温柔,叹息道,“你爹爹的打算也是好的,先生……只是舍不得你。”
虎头低下脸去不说话。
罗大又开始搓手,倒像自己做了错事,惹先生不快,越发不知道如何是好。
罗二只觉得先生清清冷冷的目光,仿佛洞穿世情,看得人无处遁形。
“虎头还不到十岁,往后出去了,时时记得念书,不可荒废了。”姚娘俯身替虎头抚平衣角,心下确是不舍。
先生背转身,默然向外,看着院子里的书怔怔出神。
姚娘无奈,对罗家兄丢歉然一笑。
先生却淡淡开口了。
“外边世道,果真很好?”
罗二见先生开口,反而松一口气,忙笑道,“先生久居山中,有所不知,自当今圣上开国以来,大赦天下,减免赋税兵役,在边荒离乱之地重置田地,安置流民……当年离家逃难的人,如今大多还乡安居,勤于耕种,世道一年好过一年。”
先生背着身,仍不说话。
罗二看了看姚娘,见她低头不语,便又道,“从前寒家子弟除了投军打仗,再无出头之路,如今圣上在各地设了长秋寺,选拔寒庶贤能,好些贫家子弟都被选入京师去了……”
罗大听得似懂非懂,兴奋且迷惘地问道,“长秋寺是什么地方,莫非是寺庙么,将人选去岂不是要做和尚?”
“当然不是做和尚。”罗二啼笑皆非,却也摇头说不出为什么叫“长秋寺”。
却听先生淡淡负手,低声道,“长秋,是汉代皇后的宫名,用以名官,称其官署为长秋寺。寺监即是中宫近侍官,亦是帝后亲信之人,宣达旨意,署理事务。”
罗家兄弟恍然大悟。
“先生足不出户,能知天下事,真是高人啊!”罗二叹道。
先生略回身,似有一丝辛涩笑意,“若真如你所言……他,倒确是不错。”
罗二没有听得明白,只知先生说不错,颇有赞许之意,顿时受了鼓励,滔滔不绝起来……直从圣上开国,讲到北蛮降服,又说江夏王归朝之际如何盛况空前。他并未到过京师,也不过是道听途说,从旁人口中辗转听来,越发渲染得神乎其神,直把那江夏王讲得有如谪仙下凡。
直把罗大、虎头与李果儿听得目瞪口呆。
罗二讲得口干舌燥,咽了下唾沫,将手一拍,扬眉道,“那江夏王归朝之后,即被拜为太傅。”
“什么是太傅?”李果儿打断他。
“就是太子的师父,教殿下念书的先生。”罗二说着,望向负手而立的先生,大有敬慕之色。
“那殿下又是什么?”虎头愣愣问道。
罗二一怔,还未来得及答话,却被姚娘笑着打断,“好了,好了,这些话说起来三天三夜也没晚。这会子时辰也不早,不如就在舍下用个便饭。”
罗家兄弟忙要推辞,姚娘却不由分说拉了虎头和李果儿去帮忙做饭。
先生也微笑着挽留,神色和悦许多,不若方才冷淡。
见谦辞不得,罗二忙拿出包裹好的绸缎,双手奉上,“这是我们兄弟微末心意,感谢先生和娘子多日教导照拂,东西虽粗陋些,还望娘子不弃。”
姚娘不肯收,让他拿回去给虎头裁件新衣。
罗二也笑,“娘子莫要嫌弃,这两块缎子确是简素了些,只是如今还在国丧期间,不能穿戴红绿,也只得如此……”
姚娘呆了一呆,“国丧?”
“是啊,国丧才半年,未满服孝之期。”罗二解释道,“山里偏远,不通音讯,国丧这般大事也未能传来村里,难怪二位不知了。”
见姚娘神色怔忪,罗二方要解释,却听先生骤然开口,“是太皇太后薨了?”
罗二摇头,“太皇太后早几年就薨了。”
姚娘的语声骤然尖促,“那是……”
“是敬懿皇后。”罗二叹道,“人说红颜薄命,想不到贵为国母……”
他的话音未尽,却听身后喀啦一声——
先生原本负手立在窗下,背后堆了满满一架还未整理的书,不知何故,竟被先生碰翻。
那堆积满落尘的旧书本,凌乱散落了一地,微尘直呛人鼻端。
屋子大门正开着,恰卷过一阵风,吹得满地书册哗哗乱翻。
不知是夹在什么书里的一叠旧稿,散跌了出来,被风吹得漫空扬起,白纸墨痕,四散翻飞。
果儿反应最快,叫了声哎呀,忙奔过去拾拣。
那些泛黄的旧纸张,轻薄异常,随风翻卷,扑打着飘出门外,越发被风吹得四散零落。
罗二回过神来,见满地零乱,忙招呼虎头一起去拾。
“先生,先生,这张飘进井里了……”李果儿在院子里急得大叫。
回头,却见青衫单薄的先生,直直站在原地,手僵在半空微抬,痴痴望了眼前凌乱飞舞的纸片,眼底空茫一片。罗二出声唤他,他的目光却直勾勾落向远处,越过院墙,越过藩篱,越过天边流云……辰巳交替时的阳光,穿过窗户,白花花耀人眼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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