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皱起眉头,也许在琢磨着他的话,又或者是琢磨他这个人。但无论是哪一种,都让他心跳加速。
“你有没有过这种经历,”她舔了舔嘴唇,“就是觉得不够某件事圆满,所以想要去弥补?”
他一下子被激怒了,但还是耐着性子问:“你指什么?”
“就好比说,你曾经消亡的那段感情,当你回头看的时候,你会不会想‘要是当时没有怎样怎样就好了’,如果你有条件去追回那些你曾失去的,你会那么做吗?”
“你真这么想?”他没有回答,眉头蹙地更深刻。
“我现在是在问你。”她瞪他。
“我不会。”答完这一句,他就紧紧抿着嘴,像刚被冒犯了似的,心情欠佳。
“哦……”她一脸无奈,“我有点怀疑,那到底算是一种什么样的想法……”
他用手指揉着眉心,很想掐她的脖子:“小姐……你到底在说什么?!”
“我被那个混蛋表白了。”她忽然看着他说。
“?!”
“就是你在我家客厅见过的那个混蛋。他说要我认真再考虑考虑,给他一次机会。”
“你……”他错愕,“你怎么回答的?”
“我没答应他。”
他松了口气。
“但也没拒绝他。”
他又蹙起眉。
“很卑鄙是不是?”
他没有回答,只是不耐地说:“拒绝他!”
她抿着嘴:“项峰,你真的越来越像我老爸了!”
“首先,你这种所谓的‘报复’毫无实质意义。其次,你并不是一个会报复别人的人。”
“那我是哪种人?”她白了他一眼。
他没理会她的挑衅,仍然用食指抚着杯沿,轻描淡写地挑了挑眉:“总之,停止任何愚蠢的念头吧。你要是再敢继续玩暧昧,我有的是办法收拾你。”
这天傍晚,上海竟下起了暴风雪,从客厅硕大的落地窗望出去,灰色的城市上空飘散着点点细小的白色,仿佛是小时候看过的那种劣质水晶球里的景象。
“晚饭吃什么?”梁见飞捧着盛满了热水的玻璃杯,尽管屋里到处开着暖气根本不觉得冷,但她仍一副渴望借由水蒸气获得温暖的样子。
“在家吃吧。”项峰看着窗外,没有回头。
“吃什么?我只会煮泡面。”她理直气壮。
“我这里可没有那种东西。”
半小时之后,两碗热腾腾的水饺被摆放在桌上,那是梁见飞在项峰的指导下完成的“作品”。尽管喝第一口汤的时候项峰就对满口的盐巴混合着味精的味道很不满意,但他还是勉强吞了下去。
“你好像对于这一类……‘皮包肉’的食物很感兴趣。像是什么馄饨啊……水饺啊……”梁见飞含糊不清地说。
“拜托你嚼东西的时候不要说话,会让人觉得你嘴里的东西马上要被喷出来。”
“哦……”她果然没再说话。
两人沉默着,淅淅嗦嗦喝汤的声音充斥着整个房间,这声音很有趣,就像是老鼠穿梭于各种食物之间,忙碌地扭动着。
“噗——”梁见飞忽然笑出来,汤汁从嘴里喷到桌上、碗里、以及项峰脸上。
他拼命忍住怒意,咬牙切齿地瞪她。
“对不起,对不起……”她看到他一脸狼狈的样子,笑得更大声。
“我哪里惹到你了?”
“没有,没有……”她仍然笑,不过在看到他的脸色之后,不敢笑出声来,“我只是忽然想到你为什么会叫我煮速冻水饺了。”
“?”
“冰箱里有面条、有小笼包、还有盒装的猪排饭,”她狡黠地眨了眨眼睛,“但只有水饺是‘独臂大侠’可以吃的——因为其它几样都要用筷子!”
项峰蹙着眉头,心想:竟被她发现了……
他起身走进浴室,打开龙头,左手拿着毛巾放进热水里冲洗,然后单手捏了几下,就湿漉漉地开始擦脸,水顺着毛巾滴在T恤上也浑然不觉。
忽然,有人从他手里接过毛巾,重复着他刚才的步骤,只不过是用两只手。那人把拧干的毛巾摊在手掌上,轻轻擦拭他的额头、脸颊和嘴唇。
他一时之间感到茫然,只是怔怔地站着,任凭那个人擦去所有的污渍,却有点不知所措。
梁见飞再次打开龙头,低头清洗着毛巾,没有看他。水蒸气氲在镜子表面,镜子里,他们的表情开始变得模糊。
【我们自以为是宇宙中最简陋渺小的生命,既然太初有道,就跟随命运的脚步走下去,无所坚持,也无所选择。我们低估了自己对这个世界的影响,只是空洞地说:我管好自己就够了。但我们真的做到了吗?如果是的话,为什么还有斗争、背叛、伤害与悔恨?
过马路的时候,没有任何车辆经过,我们为了赶一点时间便擅自闯红灯。没错我们可以安慰自己,生命并没有受到威胁,我们是安全的。但你有没有想过,也许在街角有一个孩子目睹了你所做的一切,于是他以为那样是对的,某一天当他闯红灯的时候,却被飞驰而来的车撞死了。
又或者,你曾被爱的人伤害,你纵容他,或者干脆你自己也去伤害别人,于是你改变了一些人的爱情观,而这些人会再去改变另一些人的,终有一天,没有人再记得爱情的美好,想到的只是它的丑恶——但那其实是人心的丑恶。
所以,“蝴蝶效应”并不一定非要产生龙卷风,说不定是一场暴风雪,或是什么别的东西。很多时候,我们只是眨了眨眼,世界就会因为这微小的动作而改变。
但遗憾的是,我们却不信自己有这样的力量!
Beta】
从落地窗往下去,黑夜里始终飘散着白色的雪花,树上、地面、屋顶都已经积起了雪。项峰看了看自己的手,转身假装毫不在意地对正在厨房洗碗的梁见飞提议:
“雪下得这么大,开车很危险,你还是别回去了。”
【斯德哥尔摩综合症】
七(上)
【11.18 斯德哥尔摩综合症
所谓迫害,是指人所遭受到的不公平的待遇,这往往是因为歧视或偏见造成的,在日常生活中屡见不鲜。
女性常常遭到歧视,入学、就业、升迁,几乎都会遭到不公平的对待。社会对于男性的期望值远远高于女性,于是大多数情况下,女人想要取得与男人相等的成就必须付出更多的努力。
除了智力与能力受到质疑之外,女人所受到的最大的束缚却从千百年前流传至今——那就是贞操—— 一种古老的歧视,几乎从人类进入文明时代就开始了,拥有它的女人未必拥有幸福,失去它的女人却就此失去很多机会。随着社会文明的进步,男人越来越简单地把贞操等同于处女膜,而不是女性的自爱与自省。撇开这些不说,男人对女人有这样的要求,男人自己却又极其缺乏忠诚的信念,这本身就是一件极不公平的事。
当然,迫害的形式是多样化的,以上只是列举了具有代表性的一种。如果你周围有这样一个人,借着各种机会给你制造麻烦,在言语上针对你、在情绪上打击你、在精神上刺激你、,那么这也算是一种迫害。人在长期遭到迫害的情况下,会感到恐惧、害怕、无奈、焦躁、绝望、痛苦、悔恨、自我怀疑,最后导致精神崩溃。但是也有可能产生截然相反的结果,比如予加害者以同情、甚至开始帮助加害者,把敌人当作朋友——这在心理学上被称为“斯德哥尔摩综合症”。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我最近就得了这种“病”……
Alpha】
星期一的早晨,梁见飞捧着一杯咖啡站在落地窗前俯视城市,只有黑、白、灰三种颜色,但白色在渐渐褪去。手中的咖啡当然不是用99度的开水冲泡的,不过还是有点烫,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不是在办公室,而是在项峰家的客厅里。
昨晚的风雪很大,电视节目里到处是关于天气警报的新闻,项峰让她暂住一晚,她想了想,最后同意了。
他打开空关很久的客房,她却说不用了:“就在沙发上将就一晚,反正你的沙发也够大。”
他关上客房的门,面无表情地说:“随便你。”
他回到卧室翻箱倒柜,抱来一条羽绒被,被子整齐地塞在透明的塑胶袋里,看样子像是还没有拆封。
“不用特地拿新的给我。”她自知“钟点工”不能要求太多。
“只有新的。”
“好吧……”这是不是说明他从没有带人回来过夜?
时间还早,两人先看了一会儿电视,但没过多久梁见飞就对非洲草原上狮子和猎豹的故事感到乏味,她烦躁地来回更换坐姿,或者干脆蜷起身子靠向沙发的角落。
“你要是能安静地呆上五分钟,我愿意给你一颗糖吃。”项峰的语调总是很少有起伏。
“我觉得无聊。”她实话实说。
他转过头看了看她:“你平时在家做点什么?”
“上网,看电视……”
“现在不就在看电视吗?”
她抿着嘴翻了个白眼:“可是我没有立志要做‘探索频道’的自由撰稿人!”
“好吧……”他像是拿出了十二分的耐心,“你想看什么?”
“电视剧、电影,或者任何有人的画面。”
项峰皱了皱眉头,把遥控器递给她。
梁见飞找到自己追看的连续剧,津津有味地盯着屏幕。五分钟之后,项峰开始找他的咖啡杯,杯底与杯盘之间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显得有点不耐烦。
“听着,”他终于忍不住说,“你要是愿意不看这个,我可以考虑给你一罐糖。”
两人沉默地对峙了一会儿,梁见飞赌气关上电视机。
“你有牌吗?”她问。
“什么?……”
“扑克牌!”
项峰伸手拉开边柜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副牌丢到她面前。
“会玩吗?”见飞开始洗牌。
他摇头:“不太会。”
“不会也没关系,随便玩玩好了。”她笑嘻嘻地说。
项峰眯起眼睛,考虑了一会儿,才答道:“哦……”
“如果光是玩多没劲,不如下点赌注吧。”
“……怎么赌?”他的口气倏地谨慎起来。
“你放心,知道脱衣服的你玩不起,”她开始发牌,“所以只是赌些小钱而已,一局十块,怎么样?”
“……”他双手抱胸,一言不发。
“……对你来说是有点吃亏,这样好了,我赢的话你给我十块,你赢的话我给你十二块,这样很公平吧?”
“……”
“再不然,十五也可以。”
“……”
她抬起头,郁闷地看着坐在沙发另一头的男人:“你不会是想要二十吧!”
“……不是,”他终于开口,“我只是想到,玩脱衣服我也可以的。”
手上一共有三张牌,两张将牌和一张红桃“4”,如果拿不到“炸弹”的话项峰就输定了……
梁见飞咬了咬牙,把牌狠狠地丢出去:“将牌一对。”
项峰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地说:“炸弹。”
“啊!……”
手上一共有四张牌,三张“A”和一张红桃“4”,如果拿不到三张将牌的话项峰就输定了……
梁见飞犹豫片刻,还是果断地把牌丢出去。
项峰低下头看了一眼,面无表情地说:“三张将牌。”
“啊!……”
手上有一把牌,梁见飞颤抖地把红桃“4”丢在沙发上。
项峰出了一张“6”,她连忙出“7”,两人接二连三地过牌,终于,项峰摇了摇头,表示放弃。见飞看着自己手中的牌:三张将牌和一张方块“5”——顿时心花怒放,丢出三张将牌。
项峰垂下眼睛看自己手中的牌,又抬头看她,沉默不语。
“你看什么!”她简直得意地合不拢嘴。
“没什么,”他丢出“炸弹”,一脸平静,“只是想看看什么叫‘乐极生悲’。”
“啊……”
两小时之后,梁见飞掏出皮夹里所有的钱,摊在沙发上,低声说:“就这么多了……”
“真的?”
“嗯……”她垂下头,负气地不看他。
项峰拿起钱,点了点,说:“还欠我一百十五块。”
“哦……”她头垂得更低。
“切!……”声音是从他牙缝里发出来的。
她忽然抬头瞪他:“‘切’什么‘切’!不就是一百多块吗,我又不是不还!”
他用钞票敲了敲她的额头,“很晚了,睡觉吧。”
项峰收好牌,起身向卧室走去。
“你到底在‘切’什么啊!”她趴在沙发背上对他吼。
“没什么,”他背对着她,所以声音听上去有点沉闷,“早知道就应该玩脱衣服的……”
说完,他“砰”地关上了门。
墙上的钟指在“9”的位置,代表现在的时间是上午九点。项峰打开卧室的门走出来,看到站在窗前的梁见飞,不禁愣了愣。
“我得走了。”她放下杯子,开始穿外套。
“哦。”他点点头,走进厨房。
“今天公司里有些事情要处理,我可能要到下班后才能过来。”
“不用过来了。”
“?”她转过身看着他。
“我晚上会去项屿那里吃饭。”
“哦。”她点头,背上包,走到门口开始换鞋。
直到她绑完鞋带,项峰都没从厨房出来,像是……对她的是走是留毫不在意。
“喂!”她说,“我走了!”
“……再见。”
客厅是空荡荡的,她心里也觉得空荡荡。她转动把手走了出去,关上门,按下电梯按钮,然后烦躁地抓了抓头。
她竟然有点担心他傍晚时分能不能叫得到出租车……天呐,她是不是病了?!而且病得很严重!
电梯门打开,她走进去,在门合上的一霎那,决定把有关于项峰的一切抛诸脑后。
“嘿!你上周去了哪里?我在公司根本找不到你。”梁见飞刚踏进办公室,李薇就硬生生地冒出来。
“我去你那位大牌的杂志撰稿人家里当保姆了。”她没好气地丢下背包,开始整理桌上的文件。
“?”
她翻了个白眼,说:“我说的是项峰!”
“我正要问你呢。”
“问什么?催稿?”
“是啊。”李薇回答地理直气壮,像是一个对下属很不满意的上司。
但她根本就是不是她的下属!
“你为什么不自己去?”梁见飞坐下来开始拆信件。
“这一向是你负责的。”
“不,”她抬头瞪她,“这不是我的杂志,是你的。”
“这也不是我的杂志,是公司的。”李薇毫不示弱。
“不管是谁的,如果你想要稿件的话,希望你能注意自己的语气。”她尽量保持友善的微笑,口吻却很严肃。
李薇的眉角动了动,冰山美人的脸一下子又冷却十倍:“……我希望下周能看到我要的东西。”
说完,她转身走了出去,即是她穿的是一双平跟鞋,也能清晰地听到鞋跟与地面撞击的声音,像是带着不满和愤怒。
咏倩端着热腾腾的咖啡进来,见飞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有些人也许天生就是敌人,比如她和项峰,又比如……她和李薇。
“谢谢。”尽管不太想喝,见飞还是感激地说。
“不客气。你不在办公室的时候,有些电话和文件我帮你处理了。”
“太好了!”她抬起头露出微笑,“幸好有你在。”
咏倩摇摇头,出去了。
梁见飞拿起桌上的台历,开始打电话。有两个出版社的同仁抱怨说上周一直找不到她,被她催稿的作者们却大多热情地接了电话,她猜是因为焦躁心情得到了暂时缓解的缘故,等到手上的事情处理得差不多时,桌上的闹钟显示时间是下午两点。她疲惫地揉了揉眼睛,咖啡已经冷了,但她却渴望把它们都倒进胃里面。
上周三她去跟经理解释自己为什么不得不呆在项峰家的时候,经理只是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说:“不用跟我汇报,项峰叫你做什么你就照他的要求去做,要是超过下班时间也可以适当申请加班费,我完全信任你。去吧……哦,不过记得适时提醒他过完年该筹备新书了。”
她忽然感到自己是这么卑微,不过是公司用来服务项峰的工具罢了,不过也许正是因为这种卑微,她才倔强地想要证明些什么……
证明什么呢?
证明她也有聪明的头脑,也有广阔的见识,也有并不比男人差的能力?
起初她以为是的,可是渐渐的,她发现自己真正在意的,是不想被项峰看低。
他那常常面无表情、鲜有笑容的脸,还有说话时不自觉地流露出的刻薄和轻蔑的语气,都让她倍感挫折。然而最令人气愤的是,他并不是对每个人都这样,甚至于,她觉得他对待大部分人都是友善的,尽管那种友善带有强烈的距离感,好像他是一尊精致的雕像,而不是活生生的人。
但有时候,项峰也会露出另一面。不仅是她曾在舞台上面对学生们说的那些,事实上,是更趋于内心的、被他掩埋的一面。面对破碎的家庭,项屿表现得直接,他的不羁、他的不满、他的缺乏安全感全都写在每一个表情里,也许是因为有人纵容着他,这个人就是项峰。但项峰自己呢?从某种程度上说,见飞觉得项峰和过去的世纷很像,控制、压抑自我,竭力变成自己想要成为的人,并且他做到了,非常成功。可越是认识他,就越想要认识他的内心——内心里,他也是不苟言笑的人吗,也自律、严肃、特例独行?还是说,他也会很温柔,甚至也有脆弱的时候?
她觉得自己开始了解他了——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觉得自己有时能够透过那张没有表情的脸,透过没有起伏的口吻,透过那双淡漠的眼睛,看到灵魂深处的他,一个……内心孤独的男人。
她同情他,或者其实那也不能称为“同情”,只是一种感同身受的认同罢了。因为她也常常感到孤独,没有人能够理解——也许他可以。
于是当有一天她的敌人能够理解她,那他就再也不是她的敌人,“是”会变成“非”,“非”也会变成“是”。斗争仍然存在,可是也会有妥协,甚至是互相帮助。然而不得不承认的是,不管他们是敌人还是朋友,这种关系变得复杂,很复杂……
梁见飞拿出手机,打开短信收件箱,里面有一条讯息是两天前收到的,发件人那一栏上显示着“池少宇”,内容是:“见飞,有空回电话给我”。
她曾经接过他几个电话,但都因为忙着项峰的事,马上挂掉了。她知道他要说什么,事实上她也有些话要对他说。犹豫了一会儿,手指果断地按下通话键,她把手机贴在耳边,心里不断预习等一下该如何跟他搭招呼。耳边传来线路接通时短暂跳转的声音,她不由地开始紧张起来,可是电话那头却传来这样的声音:
“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七(中)
“下午好,我是彦鹏,”徐彦鹏今天穿着白色毛衣、白色运动裤,脖子上是红色的毛线围巾,活像一只圣诞雪人,“欢迎收听每周二下午三点到六点直播的‘地球漫步指南’,坐在我身旁的依旧是项峰先生以及梁见飞小姐。我们的节目旨在向银河系各星球介绍地球上人类生活的种种,想要融入我们的节目很简单,只需要具备以下两个条件:拥有一台能够接受无线电波信号的收音机以及……听得懂中文。”
梁见飞对于徐彦鹏这种张口就来的本领很是佩服,他是一个天生的主持人,除了他们初次见面时的那场风波之外,她从没见他有脑筋短路的时候。最关键的是,他扯开话题的本事很大,即便前一秒钟大家还在热烈地讨论A,下一秒他就能不着痕迹地把话题扯到B上,常常让她叹为观止。
“整个冬季,地球都沉浸在欢庆的气氛中,各地的人们都以自己的方式庆祝旧时光的流逝和新时光的开始,乐此不疲。那么接下来我们有请梁见飞小姐给我们带来本周的趣闻。”
“本周最令人震惊的趣闻是:美国俄亥俄州辛辛那提市日前发生了一起银行抢劫案,两名大约12岁的女孩轻松卷走了大笔现金,上演了一出《末路狂花》的儿童版。目前,辛辛那提市警方正在全力查找罪犯踪迹。”
“我看到照片了,”彦鹏面前的电脑屏幕上是两张黑白的、模糊的照片,看上去像是从银行摄像头截下的画面,“你确定这是两个‘12岁’的女孩?”
梁见飞苦笑了一下,照片上的女孩身形比她还高大:“据警方提供的资料,当地时间1月5日下午,两名女孩进入了辛辛那提市郊区的一家小型银行营业厅,其中一人随即静静地站在了入口处,恰好躲开了银行监控录像,另一人则径直走到柜台前,向银行职员展示了一张纸条,声称她们带有枪支并要求该职员装满一纸袋现金。在得到了她们想要的现金以后,两名女孩迅速离开了该银行营业厅。警方称,辛辛那提市近五年来从未发生过如此低龄的少女抢劫银行案件。如果那两名女孩被抓获,她们很可能会面临严惩。”
“我12岁的时候要是做了那种事我爸会杀了我的。”彦鹏笑着说。
“现在呢?”项峰侧过头看他。
“我想大概会为我求情吧。”
“为什么?”
“因为现在已经30啦,孩子养得这么大还干这种事只能认命了,要是12岁的话就忍痛当没生这么个逆子,从头再来。”彦鹏摆出一副无奈的表情。
“但抢银行真是一件听上去很疯狂的事。”见飞说。
“如果我们仔细整理一下,人类的抢银行史也能够编纂成一本书,其中必定有许多可歌可泣的故事。”
“像是‘斯德哥尔摩效应’?”
彦鹏点头:“啊,没错。那么有请犯罪学专家项峰先生给银河系的听众解释一下什么叫做‘斯德哥尔摩效应’。”
项峰的动了动眉毛,双手抱胸,凑到麦克风前:“所谓‘斯德哥尔摩效应’,心理学上称为‘斯德哥尔摩综合症’,是指犯罪的被害者对于加害者产生情感,甚至反过来帮助加害者的一种情结。这种情感造成被害人对加害人产生好感、依赖心、甚至协助加害于他人。”
“这个典故是出自一次银行抢劫。”见飞补充道。
“是的,”项峰的声音有一种低沉的魅力,“上世纪70年代,瑞典首都斯德哥尔摩的一家银行遭到两名劫匪抢劫,过程中他们劫持了四名银行职员,在与警方周旋了几天之后,劫匪终于投降。但被劫持的银行职员被释放后却表现出对劫匪的强烈同情,不愿协助警方指控他们,并且其中一位女职员还爱上了劫匪,最后两人还订了婚。”
“你们觉不觉得这故事听上去很浪漫……”彦鹏不禁感叹。
“会吗?”见飞哭笑不得。
“会!但我始终很难理解,当一个人的生命在受到威胁的时候,他(她)还怎么有心思去爱上什么人?”
项峰说:“‘斯德哥尔摩综合症’最关键的条件是,加害者要对被害者施以恩惠。”
见飞瞪大眼睛看了看他,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得这个“病”了——这是项峰最擅长的啊,在别人需要帮助的时候,适时做些什么——有时候她甚至觉得他的一些举动已经潜移默化地改变了她的人生!
“就是说你一边用枪指着我,一边请我吃生鱼片自助餐?”彦鹏问。
“差不多。”项峰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
“但我还是不会感激你啊,因为跟生命比起来,生鱼片算个屁。”
见飞忍不住插嘴道:“等你真的被人用枪指着的时候,再来说这话也不迟。”
“谢谢你如此善意的提醒……”
“其实,”项峰又说,“许多小说或电影作品中都有关于‘斯德哥尔摩综合症’的描写。”
“比如?”
他想了想,回答:“比如《肖申克的救赎》中,摩根·弗里曼饰演的老犯人对新来的说,起初你讨厌监狱,接着你逐渐习惯它,这样维持了足够的时间后你开始依赖它,最后你开始在这种生活里寻找乐趣,甚至变得离不开它——这就是体制化。事实上,这也是形成‘斯德哥尔摩综合症’的过程,很好地诠释了几个要点:被某种力量胁迫、与世隔绝、无法逃脱、被施以恩惠。”
梁见飞越来越觉得那说的就是自己。
“所以,人是可以被驯服的。”
“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彦鹏说
“?”
“你们两个,谁比较可能驯服谁?”
两人默契地互望了一眼,只是一秒钟的时间,双方就达成共识:他们谁也不可能驯服谁!
可是……见飞不禁低下头想,如果他们之中的一个人必定要被另一个人驯服,那么被驯服的人会是她。
是她不够坚毅吗?还是他太有手段?
也许都是。也许从一开始她就处在一个不得不被驯服的位置上。
“我们谁也没有被谁驯服,”项峰回答的时候,面带微笑,“她没有驯服我,当然,我也没办法驯服她。”
“哦?”彦鹏感兴趣地看着他说,“我很少听到你认输。”
侦探小说家依旧笑容可掬,但看到那种笑容的人不知道为什么都觉得很冷。
“这不是认输,”他说,“你没有听过爱默生的一句名言吗?”
“?”
“……苍蝇像鬣狗一样难以驯服。”
“哈!”梁见飞转过脸来看着他,不甘示弱地扯了扯嘴角,“那你倒是说说看,我们谁是苍蝇,谁是鬣狗?”
项峰站在自动贩售机前费力地想从皮夹里掏出零钱,他右手上的石膏是今天早上刚换的,绷带簇新,就像戴了一副白的手套。梁见飞走过去,从口袋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硬币塞进投币口:
“这次我请你。”
他看了她一眼,点点头:“热咖啡,谢谢。”
她摇头:“已经超过六点了,还是别喝咖啡,喝奶茶吧”
他也摇头。他是个奇怪的人,明明爱吃甜食,连喝牛奶都要加甜酱,却又对咖啡情有独钟。
“我需要咖啡。”他说。
“?”
“晚上要赶稿。”
她抿了抿嘴:“吃过饭我帮你打字。”
他盯着她看了几秒钟,也许在心里衡量着,最后垂下眼睛,说:“好吧,就热奶茶。”
她从取货口拿出温热的易拉罐,交给他,但他没有接。
“?”
他不说话,看了看罐子。
“哦……”她帮他打开,递过去,这一次他接过来,低声道谢。
“你还真的是把我当佣人!”她此时才想起来咬牙切齿。
“做我的佣人对你的人生来说会是一次很有教育意义的经历。”
“……言重了。”
“晚上吃什么?”他问得理所当然。
“吃面吧。”她故意说。
他在长椅上坐下,瞪了她一眼:“不吃。”
她想了想,忽然说:“你的优点是有自己的原则,缺点是你太有原则了。”
“?”
“你总是在心里琢磨这件事我应该去做,那件事我不能去做,你从来没有为了谁或是为了什么事勉强自己吗?”
他苦笑了一下:“当然有,每个人都有无能为力、只能听天由命的时候。”
“什么时候?”她瞪着他。
“比如……你的命运掌握在别人手里。”
“怎么可能……”项峰怎么可能让自己的命运掌握在别人手里?
“好比你现在拿把枪指着我,我的命运不就掌握在你手里吗?”
她扯了扯嘴角:“那看来我这辈子掌握你命运的机会几乎为零。”
他听到她这么说,就抬起头看着她,似笑非笑,像是有什么话要说。
上衣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梁见飞拿出来,是池少宇。
“喂?……”她侧过身子,想要尽量自然地走开。
“工作结束了吗?”池少宇的嗓音甚至比徐彦鹏还有磁性。
“嗯。”她瞥了项峰一眼,发现他也在看着她,于是连忙转开视线。
“晚上有空一起吃饭吗?”
“这个……”她想了想,说,“你等一下。”
她捂住电话,轻声问项峰:“我买外卖回去给你可以吗?”
他看着她,看了很久,直到眼神也变得冷却,才安静地点点头。
“好吧,”她对电话那头的池少宇说,“我等下再打给你约时间和地点。”
挂了线,梁见飞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然后不着痕迹地观察项峰。他没再看她,自顾自喝完奶茶,然后起身去彦鹏的办公室取外套,她也连忙跟过去。
送他回去的路上,电台里正在播放后面的那档节目,主持人是上次恭敬地来跟他们打招呼的年轻男女,说话很逗趣。她起先是因为项峰不肯说话才打开收音机的,但听着听着,也就忘了那种尴尬,反而跟着主持人一起吃吃地笑起来。
“喂,”项峰忽然说,“你约了他?”
“?”她一时之间没能反应过来。
“别装傻。”他像是没什么耐性,直接别过头去看着窗外。
“什么啊……”她皱了皱眉头。
“你打算拿那件家伙怎么办?”
“……我可不可以拒绝回答?”
“不行。”
“就算你把我当佣人,但这件事也跟你无关吧!
他沉默,过了一会儿,用一种平淡的口吻说:“梁见飞,你还能不能再愚蠢一点。”
她忍不住有点火大:“好了,我知道了,反正在你看来我就是个蠢蛋——项峰先生,我已经清楚地领会了你的意思,麻烦你闭嘴!”
“……”他第一次面对她语塞。
她用眼角的余光看到他皱紧眉头瞪她,但她毫不在意,只想快点把这个麻烦送回家。
她踩着油门以80码的速度把车开到他楼下,然后来了个急刹车,连她自己都觉得快要飞到窗外去。
幸好项峰也有一上车就绑安全带的习惯,但还是不免心有余悸地瞪了她一眼。等到她挂到P档,拉起手刹,他才按下身侧的锁扣,低声对她说:“解开安全带。”
“?”她转过头瞪他,简直莫名其妙。
“我叫你解开安全带。”他一字一句,表情透着一股冷漠,以及一种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的……平静。
她负气地皱着眉头,想了想,还是照做。
他忽然伸出左手捏她的下巴,她真的生气了,转过头想骂人,却发现他的脸近在咫尺,而且……他在吻她?!
虽然很轻,虽然只有几秒钟,可是她干涩的嘴唇上竟然能够感觉到他的温度……那是,带着项峰特有的气息的温度。
“呃……”她连忙往后仰,直觉地认为这是一场意外,于是道歉,“对不起……”
也许他只是凑过来想要跟她说什么话,而她扭头的角度太大了——她只能这么想——所以不小心碰到了他的嘴唇。
但他轻哼了一声,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说。
她不知所措,一种久违的羞涩的情绪充满了她的脑袋,天呐!她都几乎要忘了这种感觉!
但她还是强装镇定地抬起头,仅凭着窗外的灯光,她看不清楚他的眼睛,可她有一种直觉,即使黑暗中仍然灵敏的直觉——他正盯着她,眼神复杂。
收音机开着,还是刚才那档节目,男女主持人哈哈大笑,但她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只觉得口干舌燥,不知道该怎么办。
过了一会儿,项峰转过身看着前方,问她:“为什么道歉?”
他的声音有点沙哑,口吻也不像平时那个傲慢的项峰。她眨了眨眼睛,感到窘迫,那还用说吗——
“因为……因为是我不小心撞到你的……”
他转过头,错愕地看她,就像是他写的某些小说里,当最后揭晓了凶手时出现在配角们脸上的表情。但他忽又笑了,一开始只是微笑,接着低声笑,最后简直能够称之为大笑——尽管只是眼睛变成了一道弯弯的线,尽管只是嘴角上扬,露出那口整齐的牙齿——但她从没见过他这样笑,仿佛刚才真的发生了很好笑的事。
“听着!”他笑够了才转头看着她,眼角有一道鱼尾纹,可是这样反而显得他有点……可爱。
“?”
“我给你半小时,我想这应该足够你去买两碗小馄饨以及处理一些……有必要处理的事。”
“……”
“半小时以后,”他看着她,眼神就像她第一次在直播间外的走廊里遇见他时一样清澈,“我希望能够看到你带着吃的出现在我面前。好吗?”
她怔怔地点头,觉得自己别无选择。
他像是很满意她的回答,笑着打开车门,下去了。他今天穿着一件短大衣,仍然是黑色的,还有黑色长裤、黑色短靴……所以他的背影很快在冬夜里消失了,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一切都是那么平静、那么平常,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
她靠在椅背上,忽然开始怀疑,刚才那个吻其实并不是意外……
墙上的钟很破旧,梁见飞有点担心那上面的时间是不是准,于是拿出手机对了对,最后事实证实破旧的东西未必不好用。现在是晚上七点过二十分,离项峰跟她道别已经过去了十五分钟,她坐在街角那家毫无悬念的店铺里等待服务生把打包的食物送过来。犹豫再三,她拨了池少宇的电话。
“喂?”他很快就接起来,像是一直等待着。
“我今晚可能没空跟你一起吃晚饭了……”
“啊……”他失望地叹息。
“可是,”她起身走到店门外,风吹在脸上有点冷,但她全不在意,“我有些话要跟你说。”
“……嗯。”
她来回踱着,心情紧张,但她强迫自己镇静下来:“还记得我们结婚的时候,你发的誓吗?”
“……”
“我想,你应该记得。”
“……是的,那是我迄今为止唯一的一次婚礼,怎么可能不记得?”他苦笑。
“但你违背了自己的誓言。”
“……”
“……”
“……对不起。”
“不,我不是要你道歉,我只是……我只是……”她咬着嘴唇,“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也有错。”
“?”
“不不,我不是说我们离婚的事,而是上一次你跟我说……”她顿了顿,感到自己是这么笨拙,“你问我们是不是还能在一起的时候……”
“……”
“我应该立刻拒绝你的,但我没有。”直到说完这句话,她忽又平静下来。
“见飞……”
“事实上,”她口吻认真,“项峰说得对,我是在报复你,不管那是我真实的、确实的意思,还是一种潜意识,总之我没有拒绝你,是因为我心怀恶意,并不是因为我真的在考虑。”
池少宇沉默了一会儿,隔着电话轻声说:“见飞,你打电话来就是要告诉我这个吗?”
“是的。”她在心底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有时候我情愿你对我是怀有恶意的。”他苦笑。
“但我不希望自己变成这样。”
“……”
“我不能因为你对我做了错的事,就找到借口让自己也犯错——那是不对的!”
“见飞,”池少宇低低地叫她的名字,“为什么你还是没有变?
“……”
“你越是这样,我就越觉得自己愚蠢……”
服务生打开店门,告诉她打包的外卖准备好了。
“我要说的都说完了……”她这才感到冷,手都冻僵了,“现在我有点事要办……”
“……好。如果我再打给你,你不会挂我电话吧?”
“不会,”她笑了,“我受过良好的家庭教育,即使敷衍也尽量保持彬彬有礼。”
池少宇在电话那头轻声笑起来。
他们互相道了一声再见,就挂了线。
梁见飞又在风里站了一会儿,才转身回去取外卖的袋子。
五分钟之后,她出现在项峰家门口,他为她开门,站在门口似笑非笑。
但她只是把袋子递给他,然后说:“我觉得现在我最好回家去。再见。”
他显然感到错愕,但她笑了笑,什么也没说,就转身走了。
回到家洗完澡,躺在床上,她不禁想:这是多么奇特的一个晚上……
胡思乱想了一会儿,她决定打电话给汤颖。
“怎么样,有什么事要求我?”汤颖劈头盖脸地问。
“没事就不能打电话给你吗?”
“Well,到底什么事?”她也许在翻白眼。
“……真的没事。”见飞的声音听上去有点沉闷。
“别告诉我跟池少宇那家伙有关。”
“不,跟他无关。”
“谢天谢地!不然你就是来讨骂的……”汤颖忽又话锋一转,“对了,我今天下午听了你和项峰的节目。”
“……”
“我觉得他说的很有趣,‘苍蝇像鬣狗一样难以驯服’,哈哈哈哈……”
“是啊是啊,”见飞无奈,“他挖苦人很有一套。”
“你也不遑多让呀。”
“……谢谢,你这么说我真感动。”她龇牙咧嘴。
“他会不会对你有意思?”
“……谁?”她一凛。
“项峰啊,不然还会有谁?全地球也就这么一个男人在拼命跟你抬杠吧。”
她坐起身,不安地抓了抓头发,显得有点烦躁。尽管如此,她还是嘴硬地答道:“行了,别瞎猜……”
“……”
“……”
跟汤颖聊电话很少有冷场的时候,所以当电话那头变得完全沉默,梁见飞也开始坐立难安。
“嘿,”汤颖忽然说,“你察觉到什么了吗?”
“……”
“你们发生了什么对不对?”
“……没有。”她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回答地如此斩钉截铁。
但汤颖没有放弃,还是一口咬定:“你知道他对你有意思?他真的对你有意思?”
见飞叹了口气:“我发现打电话给你真是一个错误,再见!”
说完,她狠狠地按下结束通话的按钮,靠在床头,心却莫名地感到惶恐……
她怎么会不知道?!
当他在跨年的那个夜晚,拎着一碗可笑的麻辣烫站在她家门口的时候,她就知道了!
七(下)
第二天上午,梁见飞睡到九点才起床。最近她有充足的理由不用每天去公司报道,她感到自己的生活轨迹越来越跟工作密不可分,有一个人充斥于她的工作之中,于是他也充斥在她的生活里。
她觉得头疼,同时又饥肠辘辘。她花了十分钟说服自己从被窝里爬出来去厨房找点吃的,她找到一袋上周末买的面包,冲了一杯热可可,便坐在餐桌旁吃起来。
然后她刷牙、洗脸,像每一个平常的日子那样穿戴整齐出门。可是走到车库的时候,她停下脚步,心中忽然有一个疑问:
这就是生活吗?这就是她生活的全部?
用工作把时间表塞满,可是她得到了什么?除了足够维生的金钱之外,她还得到了什么?
她快乐吗?
答案是不确定。她能够找到乐趣,但不能肯定自己觉得快乐。
妈妈总是催促她开始另一段感情,可是那就能保证她会感到快乐?还是这根本就是父母以为的“快乐”?
她常常遇到一种眼神,并非恶意,却目光闪烁,仿佛在说:你还想怎么样?
是啊,一个离过婚的、三十岁的女人还想怎样?这就是他们对生活的理解?这就是他们对人生的感悟?
她总是假装对这些眼神视而不见,但内心深处,她倍受伤害。
她遇到一个做错事的男人,然后她坚持了自己的信念——仅此而已。难道就因为这样,她就注定失去很多东西?
梁见飞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还是打开车门,坐进去,系上安全带。
安全带……
她想起昨晚的那个“吻”——如果那能够称之为“吻”的话——他捏住她下巴的手在他们的唇触碰在一起的瞬间放开了。天呐!她想,这很符合项峰的性格,逼迫你,但又“公平地”给予你选择的权利。
她坐如针毡,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正被浸泡在碳酸饮料里……不管怎么说,那个人是项峰,那个特立独行的项峰!
她又觉得头疼,而且疼得厉害,但她还是上路了。太阳很好,之前几天下的雪也早就融化了,甚至于,她觉得人们已经遗忘了那场雪。
如果可以,她也想遗忘那个所谓的“吻”。